就像此刻,连对视都不敢的莫岁耳尖通红,硬括的制服衣角被他攥得皱巴,嘴却比银隼的护盔还硬:“谁、谁和你关系很好?”
可褚洄之依旧读不出莫岁疏远他的理由,这才是最令他烦躁不安的。
“那学长的意思是我们关系不好吗?”顶着周围人已经开始偷瞄向二人的目光,褚洄之追问道。
莫岁退后支吾道:“倒也不是……”
就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好”到过界了他才想躲啊!不过褚洄之为什么一点都不害羞,难道他对建立包养关系这种事很熟练吗?
“那为什么躲着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问的是自己做错什么没有,褚洄之的语气却更像是指控莫岁不讲道理。
“没有……马上要中期考核了,我很忙的。”莫岁答非所问,转身就要开溜,却被褚洄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这是什么?”
褚洄之脸色转沉,指尖从莫岁侧面口袋里勾出一个漏出一角的密封药盒。
止痛药。褚洄之在飞行器上见过的那种。
褚洄之确定,他没见莫岁有任何伤势,总不可能莫岁真把这种药当糖嚼着玩。
两种可能,要么这药不是止痛药,要么莫岁有什么需要长期服药的病症。
还不等褚洄之开口,莫岁脸色一变,手速极快地抢下褚洄之手中的药盒。
“不关你的事。”
他甩下这句话,转身大步离去。
“二十分钟到了。银隼,走了!”
寝室内,褚洄之抬头望向窗外。
由于人造太阳的运行轨道固定,主星一年四季的日出日落时间也同样一成不变,只看天色就能基本判断出具体时分。
已经是傍晚了,橙黄色的放射型人造霞光穿透窗户,不太自然地落满褚洄之的工作台。
宽敞的台面上乱七八糟地铺了一堆各式的符篆,朱色的墨痕还没干,反射出斑块的淡金色。
驱邪避祸的、练气健体的、裨益补缺的,符篆全是这类有益健康调和的,褚洄之写了一下午,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
之前从第五星区好不容易淘来的原材料都用了个七七八八,真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
褚洄之有些烦躁地将所有符篆一把收拢,随手收进了柜子里。
维拉利加一半多的考核纪录都是莫岁破的,说他身体不好,那全星际就都是老弱病残了。而且,星际医疗水平先进,莫岁又身世显赫,就算真有什么病症,也轮不到他来操心。
说不定那一大罐子就真的只是糖而已,莫岁随口一说,他竟然当了真。
眼看天色逐渐转暗,莫岁仍旧没有回到寝室,褚洄之也懒得开灯,坐在昏黑的房间内耐性十足地等莫岁回来。
直到门铃声传来,伴随着林文毅没什么分寸的吆喝,中止了褚洄之的等待。
“莫哥!开门!是我!”
不是莫岁。
褚洄之沉默起身,走到门边,拉开门冷道:“谁,什么事。”
门外的林文毅被吓了一跳,屋内一团黑,开门的男人领口半敞、长发半散、满脸不悦,他差点以为自己撞见了什么少儿不宜的场面。
“你是、褚洄之?莫岁在吗,我找莫岁,他现在应该能出来见人吧。”
他结巴道,探头往漆黑的屋里看去。
褚洄之展臂撑住门框,拦住了林文毅的视线:“他不在,你谁,找他干什么。”
怎么感觉这人和莫岁形容的完全不一样啊,林文毅感觉有些割裂。
莫岁不是说褚洄之是个柔弱温柔的人吗,就是因为看着可怜才把他带回主星的,眼前这个男人哪里和柔弱沾边了啊!
“哦,你好,我叫林文毅,莫岁的朋友,你应该听说过我吧。”
林文毅自我介绍着,顿觉不对:“不对啊,他不在的话你怎么在他宿舍?”
他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俩?不是吧?”
褚洄之以为他指的只是同居,所以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暧昧不清地挑了挑眉,没承认也没否认。
“你别误会啊,我找他就是还个笔记光脑,你帮忙收一下应该也成。”
林文毅掏出微型终端塞给褚洄之,不尴不尬地没话找话道:“这个点儿,那估计他还在他的专用训练场吧,怪不得没回消息。”
“专用训练场?在哪儿?”
听到有关莫岁的消息,褚洄之眼神终于有了波动,林文毅眼看着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幽黑眼睛秋水上涨,瞬间竟仿佛漾起粼粼的波光。
“实不相瞒,我一下午联系不上他,有点着急。”
他眉峰微蹙,语气里带些不好意思,还隐约能听出点自嘲式的笑意,与先前的冷漠分明判若两人,却不让人觉得反复无常,只觉得他是此刻才流露了真意。
林文毅对眼前人肃然起敬,怪不得能让莫岁那个不解风情的家伙那么反常。
褚洄之,果然蓝颜祸水、手段了得。
“我送你过去吧,你没有训练场门禁权限,去了也进不了门,谁知道莫岁那个小疯子今天晚上又要训练到什么时候。哦,我加你个通讯号。”
林文毅打开光屏,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你一会儿也顺便劝劝他别太拼了,虽然马上要中期考核了,但他一个第一名整天拼个什么劲儿。”
“好的,多谢。”
褚洄之应下,向林文毅道:“麻烦稍等我五分钟。”
林文毅不疑有他,只当褚洄之是要穿件外衣,随口应了声好就靠在门边等人。
褚洄之很守时,五分钟一到,低头摆弄便携光脑的林文毅就听到了宿舍电子锁传来上锁的声音,他抬头,道:“走吧……”
那个“吧”字被他倒抽气的声音生生压了过去,他睁大双眼,打量着褚洄之不可置信道:“你的五分钟跟我的五分钟是不一样长吗?”
不过五分钟,林文毅却觉得褚洄之整个人都能用焕然一新来形容了。
褚洄之换了件白衬衫,挽起的袖口露出骨骼感极强的手腕和隐约能看见绷带的小臂;
领口被他看似不经意地解到第二颗扣子,但林文毅觉得他一定是故意的,因为这个程度正好能看见褚洄之小半截锁骨,窝着一小团暧昧的阴影。
及肩的黑发有一半被他扎成看似凌乱的发揪,另一半则随意垂在肩头,略长的刘海半别在耳后,完完整整露出朗若皎月的一张脸。
林文毅觉得自己绝对还有没看出来的地方,他甚至怀疑褚洄之用五分钟洗了个澡,因为他发尾隐隐散发着雨后竹林般浅淡的清香,晚风吹来,简直杀伤力翻倍。
“麻烦带路。”褚洄之没回答林文毅无意义的问题,礼貌微笑道。
两人走在路上,本就话痨的林文毅还是没忍住盘问褚洄之的欲望,开口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
“差三岁,那还行。”
“哪儿的人?”他又问。
“第五星区。”
“有点偏啊……没事,反正星际也没几个能和莫岁门当户对的,身世不是问题。”
“你真喜欢莫岁那个小木头?”一不做二不休,林文毅直接问了最想问的问题。
喜欢?褚洄之一怔。
他没体验过这种感情,也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什么人。
莫岁很特别,他是不在乎自己皮囊与身份的极少数,更是无所图谋却给予了自己巨大善意的前所未见;莫岁干净纯粹、却又神秘疏离,对莫岁产生好奇应该是一件再正常也再自然不过的事。
可是好奇和喜欢的界限是什么,他又真的配喜欢某个人吗。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喜欢莫岁,那又能如何,追求莫岁吗,那对莫岁没有一点好处。
眼看褚洄之沉默,林文毅替别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他呵呵了两声缓解气氛,接着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没那么喜欢他,劝你别骗他。不说莫岁那吓死人的爹和阴死人的哥,莫岁自己都能把你大卸八块了,物理意义上的。还有,你别看我细胳膊细腿的,你要是让莫岁伤心,我就把你挂在学校论坛置顶公开处刑,听到没?”
“我骗不过他。”
褚洄之垂眸,他并没因为林文毅近乎威胁的话而显出任何慌乱或动摇,只是低声道:“我每次说谎,他都能看出来。”
直到到达训练场,两人也没再过多交流,林文毅说自己害怕被莫岁训练的余波误伤,给褚洄之打开门禁就溜之大吉。
褚洄之走进训练场,虽然早有预想,但还是因眼前所见产生了震撼。
训练内场目测至少有八个标准足球场的面积,大块的蜂窝状保护材料构成笼罩整个场地的保护罩,离地足有数十米,吸收掉所有轰击其上的攻击和能量。
偌大的场地里,只能看到莫岁一个活人。
他驾驶着银隼,正在与近十台自动化机甲作战,四壁不时有炮火加入乱斗,莫岁在其中依旧游刃有余,坚硬庞大的星兽甲在他麾下如同一束随心而动的银质流光,简直可以用优雅来形容。
完全模拟荒星恶劣环境的场地内有一小处安全区,褚洄之走进去,等莫岁训练结束。
莫岁的随身物品也被他放在这里,褚洄之瞟了一眼,看到叠得不太整齐的制服外套、放在外套上的药盒,以及旁边一把被擦得锃光瓦亮的离子枪,枪托上挂着褚洄之十分熟悉的红绳。
原来一个人的心里可以在瞬间同时出现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强烈鲜明的情绪。褚洄之若有所思。
原来莫岁并没把自己送的东西随手丢掉,而是挂在了不舍得被训练损耗的私人配枪上。
可是,那个药盒再次出现,无疑是佐证了莫岁确实有什么秘密。仔细想来,自己每次见到莫岁服药都是在他兽化的时候,难道莫岁的兽化有什么问题吗。
场地内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褚洄之应声看去。
只见莫岁一边吸引两台自动化机甲相撞,一边故意停滞在半空,借由轰来的火炮一举销毁了三台机甲。
完全丧失战斗能力的机甲随着轰鸣化为光粒,随后毫无痕迹地消散在空中,褚洄之这才发现,原来这些机甲都是全真模拟的数据化投影,并不是完全的实体。
莫岁很快解决剩余的所有陪练机甲,银隼缓缓落地,莫岁打开驾驶舱门,精疲力尽地探头出来,半靠在银隼身上大口呼吸外界的新鲜空气。
他胸口剧烈起伏,汗珠顺着发梢滴落,灰色的眼睛因力竭而半眯着,显出几分平日里完全不可能出现的脆弱。
机械臂飞行至安全区,取走了莫岁的药盒,连带着毛巾和营养液一并递到莫岁面前。
隔着透明的防护墙,莫岁又离得太远,褚洄之应该是看不清他的,可他却觉得莫岁的一举一动都清晰,他甚至能看清他用力扣紧到发白的指尖、听见他比往常沉重许多的呼吸声。
莫岁把脸埋在蓬松干净的毛巾里擦了汗,手指够到药盒,看都没看,熟练打开后囫囵吞下两颗。
药还没起效,耳鸣还没完全消退、心跳依旧过速、肌肉也因过度使用而酸痛。
莫岁闭着眼,眼睑却仍然无法隔绝场内亮如白昼的光线,冷硬的人造光令他本就发昏的大脑更加不适。
有些逞能了,估计在中期考核来临前,自己都没法再长时间兽化了。
不过,今天维持完全星兽甲状态的时长比以前更长了三分钟,虽然副作用也剧烈到超乎自己的想象,但总归是值得的。
他不会让任何人发现,莫家的天才次子,实际上是个连稳定兽化都做不到的废物,星兽体弱到离谱,只能靠着透支身体和积蓄能量来维持暂时的强大兽化状态。
就在这时,莫岁眼前突然暗下来,刺眼的灯光被尽数遮挡,他在暗色里获得片刻喘息的空间。
而只是放松了一瞬,莫岁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了眼:“谁!”
为他挡去光线的是一只骨节分明如玉竹般的手,从指缝之间,莫岁看见正俯视他的褚洄之,眸中清晰可见担忧与不解。
他怎么会来,他看见了多少,又猜出了多少,他为什么不高兴。
莫岁脑子一团乱,第一反应是把自己藏起来,他现在没什么力气,跑是跑不动,就打算缩回银隼的驾驶舱。
可褚洄之没给莫岁再当乌龟的机会,他用左手握住了莫岁的手腕。
莫岁下意识收手,褚洄之的左手被他拽得磕在了机甲的金属上,发出听着就痛的一声巨大闷响。
褚洄之闷哼,却依旧没有松手。
莫岁一顿,视线下移,男人小臂上的绷带白到扎眼,他怕再动的话褚洄之的伤口会开裂,老老实实没了动作。
“小少爷,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吗?”褚洄之叹了口气,无奈地缓缓道。
第11章 交换秘密
空旷寂静的场地内,模拟气候系统依旧在尽职尽责地工作,狂风不时吹过,空气干冷得让人口干舌燥、喉管发痛。
褚洄之近距离注视着莫岁,一言不发。
后者睫羽微颤,似乎在斟酌用词。
原来莫岁不仅头发卷,连睫毛都是卷翘的,褚洄之想。
浅金色在灯光的照射下几近透明,像是落了薄薄的一层雪。
为什么会觉得烦躁呢。
褚洄之耐心剖析自己的心理,莫岁不要命训练是一个原因,莫岁躲着他也是一个原因,而自己会因为这两个原因不安似乎也是一个原因。
总之,心头涌起的所有强烈且陌生的情绪都来源莫岁。
“不想说的话,我就不问了。”
看着莫岁纠结了两分钟却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褚洄之妥协。
莫岁明显是松了口气,心虚地朝褚洄之笑了笑。
“但你总得告诉我点什么吧,为什么这么拼命,你已经是第一了。”
褚洄之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应该说,他对与自己无关的事都淡漠得很,可他却想要了解莫岁,哪怕多一点也好。
“……还不够。”莫岁低头道,神色不明。
“只是维拉利加的第一名,还不够。”
“为什么不够。”褚洄之慢条斯理地继续追问,把莫岁当一颗小洋葱,一层层往内剥。
莫岁脑子乱得很,身体又疲倦,加上刚刚服药会有些晕眩的副作用,他此刻防线不堪一击,老实回答褚洄之道:
“……莫家,不需要没用的次子。我想被他们需要,只有这一条路。”
“怎么才算有用?想被他们需要又是什么意思?”褚洄之不解,眉心蹙紧。
莫岁迷茫抬头,瞳孔灰蒙蒙的。
话匣子打开,一时也合不上,他讷讷道:“我也不知道。被需要才有价值,有价值的才会被喜欢。应该是这样的,或许我理解错了吧。”
“但如果我是全星际的第一,就算我理解错了,他们也会喜欢我的吧。”莫岁说着,复又低下头去。
褚洄之不太会安慰人。或者说,他擅长花言巧语地诱导别人,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真心实意地宽慰某人。
他最讨厌那些干巴巴的、善良的、正确的废话,此刻却开口道:“不是的。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们会看到的。”
这句话简直没用到家了。褚洄之从会说话之后就没说过这么没意义的话。
但莫岁并不觉得褚洄之的话毫无意义。
他抬头,没回应,嘴角却扬起,眼睛也亮起来,闪着细碎的光。
药物终于完全生效,莫岁摇了摇头,大脑清明了许多,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跟褚洄之都说了些什么。
“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他脸色一变,一把揪住褚洄之,正色道:“我跟你说的话,不准告诉任何人!你看到的,也不能跟任何人说!不然,我就……”
行动派的莫岁没怎么语言威胁过人,以往的他被惹到了都是直接动手的,但他显然没想真对褚洄之动手,一时竟卡了壳。
褚洄之没忍住笑出了声:“学长,威胁人不是这么威胁的。”
他敛了笑意,拉过莫岁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像是故意要让莫岁印象深刻似的放沉语调,缓道:“如果我把莫岁的秘密透露给任何人,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只隔着薄薄的衬衫,莫岁甚至能感觉到褚洄之心脏的跳动,给了他掌控褚洄之心跳似的错觉。
最后一个“死”字落下时,掌心正好传来有力的心跳,莫岁像被灼烫般想要收回手,可手背依旧被褚洄之按着,逃也逃不脱。
耳朵好像要烧起来了,今天训练场里的灯怎么开得这么亮,拟温系统出问题了吗。
莫岁乱七八糟地想着。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回去吧,我要睡觉了。”他挣脱褚洄之,跃到地面,膝盖却一软,往前缓了几步才站稳。
莫岁有些尴尬,却见褚洄之背朝他半跪在了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