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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于世间水火(简梨)


“请上座。”忘机道长请安宁落座,挥手让道童都退下,又亲手给安宁斟茶。
安宁微微垂头躬身、双手接过,标准的对待尊者态度。
“若是萧姑娘不来,待风平浪静后,我也要下帖请你。”忘机道长起身,郑重行大礼,惊得安宁赶紧撂下茶杯相扶。
“我的性命,是萧姑娘救下的。”
“没有,没有,道长不嫌弃我多事就好。”安宁连连摆手,她做这些,本意并不是为徐姑娘打抱不平。“道长能有如今的安静日子,是帝后明理、国公府疼爱的缘故。”
这件事是太子无德,可是他的身份、帝后对她的疼爱,最可能的结局是推出谢侧妃作为替罪羊。如今愿意让太子妃和离,就是对太子惩戒。徐国公府的鲜明意志,也是保护徐姑娘的坚强铠甲。
安宁已经习惯了世事绝大多数都不能如意,早就考虑到最坏的发展,如今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喜出望外。
忘机道长又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饮:“萧姑娘大恩,非一个谢字能轻易了解,且待来日。如今人人都忘宫中凑热闹,只萧姑娘还想着来看我这局外人。”这话听着有些禅机,道长是否对此事仍放不下。
“总要来一趟的。之前纷乱,不敢打扰,如今来讨一杯清茶,见道长安好,我也就放心了。”安宁也啜饮着茶水。
“如今我已是化外之人,有帝后照拂,自然无忧?方外之人,托大叫萧姑娘一声阿宁,可好?”忘机道长眉眼温和,仿佛已经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了。
“求之不得。道长以往是闺阁榜样、脂粉英雄,能与你相交,是我儿时盼都盼不来的事情。我也顺杆爬,叫一声姐姐了。”安宁笑,“我娘也是要强的人,什么都要和人比,哪样不如人都得自己生闷气。听说徐国公府的大姑娘样样出色,都兴不起要我争高低的想法,知道争不过。”
忘机道长也笑,若非当年自己德容妇红皆为第一等,怎么能选做太子妃呢?罢了,这些往事,不提也罢。
“我十岁那年,道长和番邦使团那一场马球赛,我也看了,当真是精彩。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道长穿了一件孔雀蓝的袍子,头上勒了红色抹额,英姿飒爽、令人艳羡。”
“这些年在俗事缠身,都快往了马背上风驰电掣是什么感觉。”忘机道长双手交握,她从小练武磨起的茧子都被药水洗去,养尊处优几年,双手柔嫩细腻,不像练武之人。“你说的对,也该捡起来了。”
安宁含笑回想,当年的徐姑娘是何等风采。“姐姐已开慧眼,与红尘俗世了解,一心修道成仙,历尽劫波登天梯,这说不定是姐姐的机缘。”
忘机道长了然安宁话中意思,诚恳道:“阿宁在宫中当差,请代我上覆帝后,我在此一切安好,万勿担忧。我有此经历,犹如仙家所言渡劫,我已为小院取名‘自在’,日后一心修炼,不问俗世。”
安宁点头,是啊,皇家允许和离,就是退了一步,忘机道长也要表现出释然才行。
茶水喝过两遍,安宁告辞离开。
天福宫在北郊,依山而建,马车顺着宽阔的山道蜿蜒而下,窗外景色优美。阿宁坐在马车中,思考如何措辞,才能向陛下表达出忘机道长及其背后的徐国公府对陛下和太子绝无怨望之心。
思考的入神,突然马车加速,安宁像是背后被人推了一把,保持不住平衡,嘭得一声摔在车厢里。
“姑娘!快起来。”丫鬟彩蝶和安宁一起坐马车,这次出行,安宁很低调,只有一个车夫,并两个护卫。
“抓紧了!”安宁自己抓紧固定在车厢上的坐具把手,又把彩蝶推到车厢角落里。
“姑娘!坐稳了!”车夫大喊,“驾!驾!”马车瞬间疾驰起来,颠簸非常严重。即便这是城郊,皇室、勋贵常来的地方,路也不平坦。
车外传来兵戈相撞的声音,安宁悄悄掀起车帘一角,等了片刻,没有箭矢飞入,才小心翼翼探出头,谨慎透过缝隙往窗外看。后方有六个人,黑衣蒙面,正在围攻两个护卫。
车夫驾着马车跑得飞快,可是马匹的速度终究被车厢拖慢,不过片刻功夫,就有两个人追了上来。车夫手中只有马鞭,抵抗不过瞬息,就被人砍伤胳膊,摔下车去。
马车越奔越快,追上来那两人砍段缰绳,嘭得一声,车身向前倾倒。巨大推力之下,安宁和彩蝶根本抓不住,双双滚出到车厢里,后背狠狠砸在车门上。
“出来!劫财不害命!”外头响起匪徒粗声粗气的暴喝。
此时安宁哪里敢出去。该死的,光天化日、皇城根脚下,居然有人明目张胆行凶。偏偏此时没有锣鼓能敲响引人注意,更没有什么天降神兵。怎么办?能怎么办?
安宁最多打打八段锦,压根儿不会任何对战的武艺啊。即便会,一个娇弱贵女,怎么抵得过几个大汉!
安宁急得四处打量,恨不得从车上翻出一把大刀来,可惜,真没有啊!
就在此时,被围攻的两个护卫也赶上来了,和拦她们车的匪徒战成一团。
突然,安宁看到一个火折子从小抽屉里掉出来。
“脱衣服!外衣给我!”安宁拉着摔懵了的彩蝶,一起脱下外衣,摸出火折子点燃,从窗外扔到路旁树林中。
车帘、布幔也扯下来,金钗、步摇、镯子都包进去增加重量,点燃了扔得更远些。
两边都是树林,只盼着能烧起来,吸引旁人注意。
然后把车门、车窗插上,关死。
安宁不开开门,焦急又无助得缩在车里等着。车外刀兵碰撞的声音、呼和喊杀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歇。
安宁手中还握着最后一根簪子,自从上次在宫中用簪子划伤了越国公府公子之后,安宁每次出行头上必定戴着类似的簪子。可是,簪子在匪徒的刀剑面前,又有什么用呢?
“姑娘,您别做傻事,还不到那一步……”彩蝶握着安宁的手哭求,她现在才反应过来。
安宁低头一看,簪子抵着自己的下巴呢。安宁把簪子拿远些,没心情解释。
“佛祖!道祖!满天神佛!诸天仙君,保佑,求你们保佑。”
“姑娘,你听,是不是有马蹄声。”小声哭泣的彩蝶停止抽噎,突然抓着安宁的胳膊问。
“有吗?有吗?”安宁侧耳倾听,好像有?好像没有?真的,人紧张到这种地步,根本分辨不出来。
好在,也不需要她分辨。外面有人大喊:“何方小贼,居然胆敢在此伤人。”
安宁心中庆幸,“来援兵了!”可还是不敢完全放松,万一是个过路人呢,万一他势单力孤呢!刚刚扫了一眼,匪徒可是有六个人的啊!
“师兄,我来助你!”安宁又听到一句。
外面的对战声停了,安宁也不知道是多久,时间过得格外漫长。
“萧姑娘,请出来吧,匪徒已经尽数拿下。”外头有男人说话的声音。
安宁不敢开口,更不敢下车,仿佛这车是夜晚的被窝,妖魔鬼怪都被隔绝在外。
“萧姑娘,贫道乃天福宫人,是忘机道友让等来寻你的。”窗外有人解释。
马车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师兄,你慢慢说,别吓着人。我先去把火灭了,天,不能烧起来啊。”
“拿衣服打火!”
“附近没有河啊。”
“我先去前面把草割一割,树是活的,烧不起来。”
听到他们这样讲,安宁才肯相信,这些真不是第二波匪徒。
马车门被慢慢打开,彩蝶先战战兢兢得爬出去,见到这些人的确是道长打扮,有几个还很面熟,终于哇得一声哭出来:“姑娘,是天福宫的道长!真的是!”
安宁这才把金簪反握在手中,簪头缩进袖子里,慢慢爬了出来。
“萧姑娘受惊了,平道昙阳子,受忘机道友所托,来送姑娘。”一位留着山羊胡子、面容清秀的三十来岁道长,手中还提着滴血的长剑。
“多谢道长!”安宁立刻行礼致谢。
道长后退两步避开,“此为天福宫地界,应该的,姑娘可有受伤?不如回山上歇息一晚。”
安宁看看倒在地上的人,她的护卫和车夫都不同程度受伤,正躺在地上呻吟。
“多谢道长援手。还请道长派人到南隆侯府报信,到京兆府报案,此事,我家一定追究到底。”安宁强撑着表态。
昙阳子道长带了好几位师弟过来,有人去追安宁的马回来,有人去给伤患做简单包扎。匪徒已经死了三个,剩下三个被结结实实捆起来。
打火的人很快回来,“幸好来的及时,没烧起来。”
被匪徒放跑的马也很快被找了回来,昙阳子道长这边都是男子,马车又坏了,道长轻咳一声,问“萧姑娘,可还能驭马?”
安宁动了动湿哒哒的鞋子,脚下全是血,黏糊糊,敌人的、自己人的。方才也怕,但大敌当前,没心思放在怕上,现在是后怕,后背一阵阵冒冷汗、腿也软的不行,非常想往地上缩。
牙齿磕碰了几下,安宁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能。”

第157章 重生在夫君位极人臣前11
不出意外,安宁在天福宫的客院歇下不久,郡主就风风火火过来了,老远就听到她愤怒的咆哮,一会儿骂京兆府没本事,天子脚下令不法之徒如此猖狂,一会儿咒袭击安宁的人祖宗十八代不得好死。连天福宫都没逃过扫;射,说他们该早些到,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受惊。
郡主推开房门,又像烧开的茶壶突然被浇了一瓢冷水,盖子不再被顶得噗噗直跳。
“娘的乖乖,有没有受伤,娘带太医来了。”郡主小心翼翼打量女儿,生怕她有个什么不好。
“没事,一些擦伤。”安宁很镇定,把手伸出来,任由太医把脉。
太医摸完左手摸右手,郡主把手里的帕子凝成麻花儿。半响,太医才道:“无碍,安心修养便可。”
郡主收到太医的眼神,立刻做惊喜状:“阿弥陀佛,我儿吉人自有天相。”
佛号一出,陪着郡主来的几位坤道脸色都不太好看。
郡主借口要找太医讨几位珍贵药材,退出房间。到了院子里,太医才小声道:“姑娘身上有撞伤、擦伤,这些外伤由医女验看、擦药即可。难处在旁的地方,一是巨力击打之下,可能伤到头,出现头晕、恶心之类症状,不可随意移动,静养为上。二是受惊严重。郡主,您见多识广,非是臣危言耸听,世上也有惊惧而亡一说。”
郡主的脸立刻沉下来,顾忌到女儿就在屋内,没有高声喧哗,只压低声音道:“太医费心,不论什么珍贵药材,不论什么名医名士,太医但凡提出来,我必寻来,只要能治好我儿。”
“敢不尽心?”太医一拱手,先下去配安神药。
“娘的乖乖,你放心,那些大胆狂徒已经被收押进京兆府了。娘派人盯着呢,肯定给你给交待。你安心歇着,万事有娘呢!”郡主嘴里没有半句指责的话,小心翼翼安慰女儿。
安宁点头,“娘,我没事儿。”
“嗯嗯,娘就知道你最勇敢了,没事儿,没事儿。”郡主连连点头,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反驳的样子。
安宁也不多说,她真觉得自己你没事儿,不就是一次刺杀嘛,多大点儿事!
很快,从家里带来的仆人就端了汤药过来,安宁接过试了试温度,一口而尽。
郡主亲自接过空碗,赞叹:“乖乖真是长大了,再不怕喝苦药。你且忍忍,娘给你带了雕花梅子,待会儿含一粒在嘴里,保证就不苦了。”
一碗热热的汤药下肚,药效慢慢发挥,安宁才恍然自己之前是紧绷的。安宁刻意放松身体,让自己不再保持防御、警惕的状态,效果不是很明显。安宁只得说话转移注意力,问:“彩蝶怎么样了?车夫和护卫呢?”
“那丫头好着呢,只受了轻伤,咱家不是刻薄人,她也在天福宫里养着呢。”
“车夫和护卫是不是死了?”安宁追问。
“没有!没有!车夫胳膊上拉了个大口子,陆铁身上也有好几处外伤,请医士去瞧了,真养着呢。”
安宁听明白了,“萧白没了?”
郡主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郡主竭力不让女儿接触生死之事,可女儿聪慧,一眼就看穿了。
“厚赏吧。除了府里原本那份,我再加一份,他家里妻儿我也妥善照顾。妻子愿意守节,给她份内院的差事,再嫁不要带走萧白的家产,我另给她一份嫁妆。萧白的家产都留给他的儿女,儿女若是能干,日后放良,安排差事。”安宁做出安排,才反应过来此时不该自己发号司令,补充问一句“娘,你看可以吗?”
“可,可,乖乖决断的好,娘都听你的。”郡主看安宁眼皮搭拢,有些累了,自己坐到床边,让女儿靠在自己身上,“乖乖,累了就睡一觉,睡醒什么都好了。”
“嗯。”安宁闻到一股馥郁芳香之气,这是娘身上的味道啊,很多年没闻到过了,梦里都很少梦见娘。
慢慢的,安宁身体彻底放松下来,躺在郡主怀里,真的睡着了。
郡主小心把安宁放在床上,不再掩饰自己的愤怒,急匆匆回京去了。
萧安宁京郊遇袭,立刻在京中掀起巨浪。安宁是代表帝后去探望的,众人把这当成太子妃和离出家的后续、余波,乱哄哄往宫里冲想做第二个太子妃的人家都安静下来,等着看事态发展。
刑部、大理寺各出一人,指导京兆府尽快破案。
又有许多人家被卷入此事,去职流放的官员不在少数,更多无官无爵人士被牵连下狱、砍头抄家。
作为中心人物,安宁这边反而平和异常。安宁知道自己被吓住了,身体和心里都有伤,日日按时吃药,遵医嘱行事,太医让她多晒晒太阳,安宁就不害怕晒黑,请忘机道长教自己习武。
“身子再往下压一点儿,双手平举,嗯,不怕,抖是正常的。”树荫下,忘机道长调整安宁的姿势,让她马步扎得更稳些。
片刻之后,忘机道长看看线香,“可以了,时间差不多了。”
安宁还保持着姿势,道长劝道:“练武非一日之功,不能操之过急,歇歇吧,一直练效果也不好。”
安宁苦笑,“不是我坚持……腿动不了了!”
道长忍笑,过去扶着她,让她慢慢把腿收回来。
安宁一瘸一拐挪到石桌旁坐下,揉着大腿道:“道长,我准备练一练袖中剑、峨眉刺一类,没有武器,簪子也能派上用场。徐国公府有女武师、女护卫推荐给吗不?”
“有,我写信给父亲,让他从北疆寻摸一批女护卫给你。”道长劝道:“其实,我们遇刺的可能性并不大,有护卫保护就好,自己不必这么辛苦练武。”
“道长真这样想,为何天天勤练不辍?”安宁反问。
“我不一样……”道长叹息。
“都一样的。”安宁也跟着叹息,“我知道轻重,没指望自己这吃不得苦的性子能练成高手,只想再遇危难,能有一击之力,脱到护卫到来。能跑得快些、力气大些,不至于抖成筛糠。”
道长轻轻勾起唇角,露出含蓄的笑意。
京城,西城区低阶官员聚居的廉居房中。
“玉峰,玉峰,这可怎么办啊?”一个穿青袍的人在屋里转圈,嘴里不停念叨。
“什么怎么办?与我们何干?我们只是普普通通与谢侯府交往的人,关系疏远,不过点头之交。京兆府查案也要找证据,我等有官位在身,不是那些能拖出去随意拷问的仆从。”曹玉峰提醒同僚,“自己稳得住才最要紧。”
“玉峰说的是,是我着急了。”青衣官人落座喝茶,话是这样说,端茶碗的手还是有些发抖。
曹玉峰看了看着廉租房,如今是他一个人占据着一整个小院,他本计划着搬出去,重新置办宅子。有了上辈子的教训,曹玉峰也不敢索贿、侵占,唉,这辈子只是翰林官,出了名的清水衙门,又哪里有索贿的地方。
老家族人、儒商资助的钱财,并不足以在京城大手大脚。没钱的滋味可真不好受,曹玉峰上辈子被杀,一直觉得是族人连累自己,如今才看清,自己也受族人供养良多。
“玉峰,我还是自请外放吧。”突然,那位青衣官人长叹一声开口。
“能做京官,何必做外官?”曹玉峰蹙眉,这是他提前结交的能臣,上辈子他可是一直在京中熬资历,得帝后青眼,扶摇直上。
“我没这个本事,心性修炼不到家。京中大事,动辄伤筋动骨,不是我这等低阶小官能参与的。还是外放吧,做几任亲民官,为百姓做些实事,不负我等读书的抱负。”青衣官人向北拱手,那是皇城帝王所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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