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样做有点因噎废食,但毕竟圣上是你的父皇,你牵挂龙体,小心谨慎行事,在情理之中,为师能够理解,能够理解……”
盛隆和静了片刻。
觅瑜知道他为什么会安静,因为他是想对付神妙真人不假,但并非牵挂圣上龙体,他在意的也从来不是父子之情。
这安静没有持续很久,不过转瞬之间,盛隆和就微微笑了,快得让人察觉不出异常。
“师父能够理解再好不过,今晚之事,是弟子连累了师父,还请师父见谅。”
陈至微笑呵呵地摆摆手:“没事没事,也是为师不够机警,才会着了他人的道。”
“说来还要多谢你媳妇,如果不是有她在,为师恐怕真的要一命呜呼了,清白观医术果真玄妙高超,为师佩服,为师佩服……”
觅瑜谦柔笑应:“师父谬赞了……”
一通客套过后,盛隆和继续讲起了当年的事。
虽然没有抓住真凶,但他也并非全无收获。
首先是他的暗卫,在醒来后发觉不见了主子的踪迹,大为着急,沿着搏斗的痕迹一路搜寻。
途中,酂白里发现了一点香灰的余烬,直觉这是让他们晕倒的罪魁祸首,小心捡起,放入怀中,并在清白观寻找到盛隆和后禀报了此事。
盛隆和让他速速赶回太乙宫,趁着身上的药性还没有彻底散去,找通达道人配置解药,避免日后再栽在迷香的手里。
通达道人不负所望,配置出了解药,又琢磨出了一种解迷香,效果与醒神露类似,能让人维持清醒,不怕再吸入别的迷香。
这也是为什么,守明道人在今晚故技重施,却没能重现当年情景。
之后的事情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盛隆和伤愈回到太乙宫,因通达道人将他遇袭一事上报给了紫霄真人,致使打草惊蛇,守明道人销毁证据,蛰伏不出,他也只能暂时放过。
而在通达道人看来,凶手一下就被抓住了,徒弟不仅没有大碍,还遇见了喜欢的姑娘,可谓因祸得福,乐呵呵地将这件事翻了篇。
也因此,他在前段时日同觅瑜说起卜卦之言时,并没有提及遇袭一事,因为在他看来,这件事已经结束了,用不着告诉她,惹她担心。
“说来说去,都是为师的错……”陈至微自责不已,“为师当年不该受他人撺掇,替小石头卜算姻缘,逼着他离开太乙宫……”
“如今,为师也不该受人迷惑,傻乎乎地被引去藏书楼,还带着你们一起……不仅差点又一次害了小石头,就连徒儿媳妇也……”
“都是为师的错……”
烛火幽幽,映照着通达道人的脸庞,显出几分憔悴。
他的脸色尚未完全好转,衣襟处溅着点点血渍,手臂被包扎,发髻凌乱,时不时就有几声咳嗽。
这样的一位长辈,让觅瑜不忍心责怪。
想来盛隆和也是一样,虽然对于师长之前的几句回答,他看起来有些微词,但终究没有计较,道:“师父不必介怀。”
“真要分说,藏书楼一事也是因弟子而起,与师父无关。”
觅瑜的心收紧了。
……不对。
藏书楼之事,不是由他引起的。
而是她。
如果不是她有问题要请教,通达道人不会书籍发现不见,更不会因此询问守明道人,被引到藏书楼。
她……才是今晚的祸首。
觅瑜的一颗心慢慢沉入冰水里, 被愧疚和懊悔包围。
“不是夫君……”她垂下眸,小声开口,“是我……”
“与你无关。”盛隆和用轻淡但是不容置疑的口吻, 打断她的话, “就算没有你, 他也会找机会下手的。”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你的请教,让师父发现书籍不见了,前去询问, 才会让他措手不及,在仓促间布置了这么一个陷阱。”
“如果给他充裕的准备时间,情势或许会变得更加恶劣, 对我们不利。”
觅瑜犹自怔然, 怀疑他是否在安慰自己, 通达道人已经惊讶开了:“更恶劣?他这计谋还不够歹毒的吗?”
“歹毒,但是不周密, 有许多漏洞。”
陈至微越发惊讶,皱着眉思索:“漏洞?有吗?为师怎么想不出来……如果不是徒儿媳妇,为师这会儿已经毒发,连累你受制于人了。”
盛隆和轻轻一笑:“如果没有觅瑜, 师父这会儿已经离了太乙宫,不知道去往哪个祖师曾经修行过的山洞, 等着三官大帝的考校了, 如何会连累弟子?”
陈至微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多谢你的祝福,不过, 为师还是晚几十年再见三官大帝吧……晚几十年……”
师徒二人的互动,让觅瑜忍俊不禁, 心情轻松了几分。
见她莞尔,盛隆和也露出笑意,不再轻慢言语,正经回答:“通过师父来要挟弟子,只能作为一种补充的手段,而不是后手。”
“因为弟子完全可以不顾师父的死活,师父也可以像之前打算的那样,偷偷离开,不给弟子受制于人的机会。”
陈至微神色微妙,迟疑道:“也许,他就是这样想的呢?在他看来,为师与你……咳,师徒情深,你不会不管为师的死活?”
盛隆和道:“我不觉得他会这样想。”
从通达道人的表情来看,他的一颗谆谆师长心,因为弟子的这句话而破碎了。
但盛隆和没有察觉,或者说是不在意,继续道:“更何况,他想要对付的人是我,不是师父,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之前藏书楼时,我也说过,今天的这场雨帮了大忙,若非如此,等着我们的就不是迷香,而是大火了。”
陈至微神色一紧:“他想要烧死我们?”
觅瑜也是心中一凛:“会吗?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到时,整个太乙宫都会倾覆在圣上的震怒之下,就算他成功对付了夫君,又如何呢?”
“是啊,总不能一起去三官大帝跟前……”陈至微嘟囔着开了句玩笑。
盛隆和神色不变:“他想烧的不是我们,或者说,不仅仅是我们。”
“那还有谁?”陈至微眨巴着眼睛,询问。
盛隆和道:“藏书楼。”
“为何?”觅瑜疑惑,“藏书楼里有什么他的秘密,不能被别人发现吗?”
“秘密是有,但不怕被人发现。”他回答,“他真正的打算是永绝后患,假借藏书楼干燥失火,在解决我性命的同时,死遁离开太乙宫。”
陈至微一惊:“什么?他要离开这里?那他为什么不直接离开,还要害你的性命?”
“因为我撞破了他的秘密。”盛隆和道。
“虽然我本身并没有意识到,但是他不敢确保,在他离奇身亡或者失踪之后,我会不会忽然想通,看破他的秘密,继而看破他的遁逃,派人搜寻。”
“所以他最完美的设想是杀了我,然后离开这里,去往别处。”
陈至微的神情满是不可思议:“他要离开太乙宫?这里可是——可是天尊道场,是天底下最好的道观,离开了这里……他能去哪呢?”
觅瑜抱有同样的疑虑:“去别的地方需要路引,没了守明道人的身份,他从哪里拿到路引呢?没有路引,他又能去哪里?”
说来惭愧,她会意识到路引的重要性,还是在逃婚未遂那晚,被她的娘亲提醒的……希望他不要联想到这件事上吧。
万幸,从盛隆和的表情来看,他没有多想。
他道:“他掌管太乙宫诸事,伪造一份路引易如反掌,甚至可以拿自己的路引,别的地方且不会清楚太乙宫死了哪位道士。”
“就算他不拿路引也没事,太乙山绵延数十万里,掩藏在重重山林中的宫观庙宇数不胜数,他大可去别的道观,获得别的身份。”
陈至微表示疑惑:“怎么获得?如果是垂髫幼童,那还好说,道观基本不会询问来历,可他已经年过四旬……”
盛隆和道:“这点弟子没有在意,师父若是想知道,可以亲自去问。”
“总之,他的打算就是如此。自从两年前,弟子安然无恙地回到太乙宫后,他就一直蛰伏着,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可惜天不遂人愿,师父忽然询问书籍的下落,让他猝不及防,匆忙间只想出了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法子——”
“等等,”陈至微打断他的话,拧起眉,不解地思索,“为什么为师询问书籍的下落,会让他猝不及防?为师——为师也没有做什么呀?”
原因有些复杂。
金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炼出来的,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方法有上百种,每一种都步骤复杂不说,走的道也大相径庭,让人看了眼花缭乱,不知如何选择。
守明道人尝试多年,修改无数方子,终于得出了一种较为靠谱的炼金之法。
他为此多次出入藏书楼,翻阅古籍,每一次都打着不同的旗号,或是查看经典,或是编整书目,或是视察楼阁,都没有引起他人怀疑。
但去的次数多了,终究会招来询问。
某一日,紫霄真人随口询问他,近日里为何多次前往藏书楼,可是在修行中遇到了什么瓶颈,说出来,他的师兄弟说不定能帮忙解惑。
当时,师徒众人正在说六国史,谈论明冥老人是否为天尊化身,他便胡诌了一个借口,道最近对六国的历史感兴趣,去藏书楼是为了找寻相关书籍阅读。
恰逢通达道人在场,闻言笑呵呵接了一句,他那里有弟子送的一套《六国》,守明道人若是感兴趣,不妨拿去看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守明道人前几日才被盛隆和撞破秘密,正处于惊慌不定之中,听闻通达道人此言,只觉得对方是发现了什么,在暗示、敲打他。
他顺着通达道人的话,借走了《六国》,放在书房里,没有看,杀心却由此而起,遂用计将盛隆和引出太乙宫,欲除之而后快。
但是他失败了,盛隆和平安回了宫,紫霄真人得知奇王遇袭,大感震动不安,亲自领着人搜宫,誓要捉拿到凶手。
他在仓皇间推出了一名替罪羊,便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不敢再招惹奇王,藏书楼也不再去,甚至连炼金都中断了许久。
虽然在之后的一段时间,奇王都没有什么动作,让他忍不住怀疑,当初是不是他想多了,其实奇王根本没有发现他的秘密,是他在自己吓唬自己。
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继续在暗中盘算,思考着如何拔除隐患。
两年过去,某一日,通达道人忽然找上门来,询问他当年借书一事。
这一举动敲响了他心中的警铃,过了这么久,他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怎么通达道人还记得,并且专程来质问他?
会是巧合吗?不,两年前的那次或许是,但两年后的这次绝对不是!
一定是奇王!奇王想明白了他的秘密,所以派通达道人来试探他!
他不能坐以待毙,哪怕还没有想出万全之策,也要行动起来,先下手为强!
“……就这样,他假称把书放在藏书楼里,引师父前去。”盛隆和叙述完了前因后果。
陈至微听得有些发愣:“这些……都是你查出来的?”
他道:“一部分是查出来的,一部分是问出来的。”
“这——确定吗?”陈至微有些疑惑地歪了歪眉,“你不是说,他想要对付的人是你吗?引为师去藏书楼有什么用?”
“还是说,他有什么法子,能确保为师会带着你一起去?”
“没有。”盛隆和道,“这是他临时想出来的法子,难免会有所缺漏,但他做好了相应的两手准备。”
“如果只有师父一人前往藏书楼,便对师父下毒,以此来牵制弟子;如果弟子和师父一起去了,便火烧藏书楼,让我们师徒二人葬身火海。”
虽然盛隆和已经在之前说过,但再次听闻类似的句子,陈至微还是露出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当真……?”
觅瑜也是一阵后怕,想不到守明道人这般心狠:“幸好老天开眼,下了这么一场大雨,让他的阴谋诡计泡了汤,要不然——”
“要不然,太乙宫就会失去一栋藏书楼了。”盛隆和笑着接过她的话。
她一怔,对上他的目光:“夫君?”
他含笑与她对视:“为了确保我们被困在楼里,他特地将书的地点说在了四层,这是医书能放的最高层数,再往上的楼层都落了锁,只有真人能打开。”
“不过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四层虽然高了些,但不是无路可走,火势起来又需要一段时间,我完全可以让暗卫在外头接应,一个个把你们带下去。”
“所以就算起火了也不用怕,”他扣住她的十指,“我会保护你的。”
觅瑜动容轻唤:“夫君……”
通达道人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一声。
“听你这话,”他瞥了眼弟子,“你好像有点遗憾,他没有放火烧楼啊?”
盛隆和大大方方地承认:“不错,我是希望他放一把大火。如此一来,我便不用大费周章地搜宫,也无需找理由拿住他,直接派禁军围住这里就好。”
他发出一声轻笑:“到时,想必会上演一出好戏。”
从通达道人的神情来看, 他并不希望那出好戏能上演。
“幸好幸好,”他舒了口气,“老天有眼, 下了这么一场雨, 让他烧不成楼, 楼里的那些藏书都保住了……天公作美,天公作美啊……”
盛隆和看向师长,好整以暇地笑道:“对于弟子与觅瑜而言,自然是天公作美, 少了一场折腾,不过,对师父而言, 这似乎不算什么美事。”
“因为一旦火烧了藏书楼, 他就不用退而求其次, 向师父下毒了。算起来,师父是受到了这场雨的连累。”
陈至微的一口气立时噎住。
他有些艰难地憋出一句话:“……那也不是老天的错, 是他的错!”
“师父能这么想最好。”盛隆和带着觅瑜起身,“行了,夜色已深,该说的话已经说完, 我夫妻二人便不打扰师父。”
“师父早些休息,保重身体, 若是觉得有哪处不好, 记得及时派护卫给弟子传信,今晚我会拨一部分人在外头守着。”
陈至微一惊, 跟着站起身来:“你们这就要回去了吗?天——”
他看了眼桌上燃着的烛火,改口:“天是不早了……不过你有把话说完吗?不是才起了个头?”
盛隆和道:“前因后果都已经说了, 师父还有哪里不明白?”
陈至微道:“不是不明白,是——藏书楼之后的事情,你还没说呢!你派人拿下了他,又审问了他,审出了什么结果?”
“还有,你之前说,他欲借为师中毒一事要挟你,与你合作,合作什么?”
“我没有细问。”盛隆和道,“听闻师父中毒之后,我便赶来查看师父情况,没有再行审问,更多的事情,需要等到明天才能知晓。”
“这样……”陈至微嘀咕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明白,“那你们回去吧,也早点休息,注意身体,尤其是徒儿媳妇,那迷香——对了对了……”
他像是想起什么,转入房间深处,半晌,拿着一个瓷瓶出来,递给觅瑜,道:“这是为师配置的迷魂香解药,徒儿媳妇,你且拿去。”
“为师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是这迷魂香不同于寻常迷香,难保之后有哪里不适,你拿着它,以防万一。”
觅瑜看向盛隆和,见他点了点头,便收下了解药,莞尔道谢。
之后,夫妻二人告辞离去。
夜雨霏霏,回到庭院时,众人的衣衫都被打湿了不少。
好在房间里炭火烧得很旺,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毡,窗户与隔断处都挂了棉帘,遮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寒风也漏不进来,不用担心受凉的问题。
一番简单的擦洗过后,觅瑜被盛隆和抱上了榻。
看着他给她盖上锦衾,掖好被角,她有些疑惑地询问:“夫君不歇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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