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伊莎贝拉是个小姑娘,身旁又只有个没见过世面的女仆,店铺的老板花言巧语,凑上来想要哄着她再买些华而不实的器具。
他指着那些雕花的青瓷耳瓶:“这位小姐你看,这花纹多么美,产自王国西南部的邻国,每一个都独一无二。”
可伊莎贝拉在审美这方面从来都很有主见,她觉得那些瓷瓶太端庄,先是挑选了一只浅蓝玻璃瓶,又听从安妮的嘱咐,买了纯铜的水壶,留好送货地址,才带莫莉前往肉店。
老港口,酒坊。
报上准确人数之前,亚丁低垂着头,有些犹豫地向身后排起的队伍瞧了一眼,示意身后的兄弟们噤声后,亚丁回首将手中的羊皮纸递给安妮。
安妮坐在一口甑锅旁,她伸手摩挲着这质感不俗的羊皮纸张,上面记录着二十四个前小偷们的姓名,以及年龄,就算是没有姓氏的人,都临时给自己取了个姓,大部分人选择跟着亚丁,姓杜佛。
这是她吩咐下去的,每个人都要有详细的身份,最好连头发和眼瞳的颜色也写上,好用来确认是本人领工资,安妮拿起一支羽毛笔,她垂着脸蘸墨水,在纸面划出四个分组。
按照工序的不同,女孩子来拌曲,年龄大的孩子负责蒸粮,剩下的来装桶,等陈酿够一个月再开桶蒸馏,以及专门负责做饭的后勤组。
亚丁.杜佛是这里最机灵的,他见安妮并没有因为人太多而不满,而是依次排上作用,松了一口气。
“你们的床铺和被子都够吗?”安妮头也不抬的问。
“够的。”亚丁.杜佛今日一早便与兄弟姐妹们将家当都搬进了酒坊靠大门那一侧的屋子里,女孩住在阁楼里,男孩儿们在一楼开大通铺上,虽然条件艰苦,但总比住漏雨的草窝棚要好些。
分完组,安妮把名单还给亚丁,她扫视着有些沉默和无措且面黄肌瘦的人群,竟然有那么一瞬间幻视了上辈子在世末投奔她而来的那些人,不过上辈子她无力回天,当不了圣母玛利亚,什么承诺都不能给。
安妮还是照章办事,说道:“欢迎来到这里,以后你们就是米勒酒坊的人了,我先在这里把你们的报酬条件明说,如果有人觉得不好,还可以及时退出。”
“我这里包吃包住,每个礼拜有一天假期,周薪是三十铜币。亚丁会是你们的领班。”
“如果有人生病了,请通过亚丁告诉我。负责做饭的人,请你们每一天都打井水用木炭和亚麻布过滤,在锅里烧开了再给大家喝,每次动工前,一定要用皂荚洗手,如果发现有人弄脏了酿的酒,会被我开除。”
安妮大致从生活卫生,后勤和时间规矩上说了说,就开始带着每一个分组的人,开始处理今早粮店送来的两桶麦子。
这只是给酒坊的新员工练手的东西,安妮没打算他们会做的好,但每个人都似乎很谨慎,将手洗了又洗,煮粮,拌曲,封装。
人多就是力量大,安妮之前制作的酒曲今天一次性就用完了,她又开始教亚丁制作酒曲的方法,至于为什么只教亚丁,这也有安妮的顾虑,她没打算把白酒的配方一辈子瞒着,但是暂时还不能透露,她把亚丁单领出去教,让亚丁独自在小屋子里制作,如果几日之后她再过来,发现制作方法泄露给别人了,那么亚丁就不适合做管理者。
她会找更合适的人来。
一桶粮食大约有一百斤重,根据安妮使用的酒曲种类可以酿出大约五十斤酒,这些酒大约能在她手里卖出五十个银币的高价,抛出人工费,成本费,一桶酒的利润在四十个银币以上,这远远超出了目前在丁戈市场上的任何酒。
安妮有意识控制产量,订购原材料很保守,只在粮店进货,还用不着去港口的拍卖场。
亚丁亲自制作了一点酒曲,他小心的把酒曲关进箱子发酵,时不时撇一眼窗户,看有没有不懂规矩的人来偷看。
“米勒小姐,这件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亚丁很懂得如今手艺人的忌讳,首当其冲就是要受得住秘密,他向安妮表忠心,安妮却连脸都没赏,给了他一些用来买碳和员工餐的钱,安妮就离开了。
她离开后,亚丁把发酵酒曲的隔间屋子上了锁,他走出门去,身上感到格外轻松,每周三十个铜币的薪酬,比港口的劳工赚的还多,他们每个人每个月都有一银币还多的收入,拿了这份钱,没人会再愿意去盗窃。
亚丁一出门,往拌曲间去,人还没进去,就听见里面的姑娘们在一边嬉笑一边工作,筹划着要拿周薪去买亚麻布做新衣服穿。
“这位米勒小姐看起来可真吓人,说话的时候,我竟然不敢看她的双眼,我猜她肯定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女,否则怎么能又有钱,又无人管束,又需要自己的产业,还识文断字。”
“不过她比旁人要把咱们当人看呢,我妈妈在世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有多冷,被子能不能盖到脚。”
鸢尾街。
安妮又去逛了一趟香料店,她买回来一包绿豆和糯米,又买到了一支黄澄澄的西式火腿,回到家里,厨房女仆莫莉正在制作软面包。
安妮换了一身伊莎贝拉刚给她做好的新裙子,系了围裙挽袖进入厨房,她打算在夏末做一次火腿馅儿的酥皮。
火腿修理好后切片切丁,糯米绿豆蒸熟后用小石磨碾成泥,用粗亚麻过滤出绿豆皮,把过滤出来的细泥加面粉揉搓成剂子。
黄油加面粉熬成油酥。
每个剂子刷上厚厚的油酥不停折叠,在莫莉大惊小怪的眼神中,安妮把酥油面团里塞上火腿馅儿。
打开厚重的铸铁锅盖,刷油后把饼子放进里面,用壁炉里烧过热水剩下的零星碳火焖烤。
十五分钟,小火烤出来的咸香焦黄,只顾着整日做衣裳的伊莎贝拉从起居室里跑过来,闹着要尝第一个。
安妮从厨房里找出来一只铁匣子,捡了七八个盖上,用布包好保温,交给莫莉让她送去半条街之外的男爵府给乔治。
“乔治昨天还给妈妈传了口信儿来,他说他如今已经从男爵的孙子身边调去了男爵的书房,做随从,恐怕以后没什么时间能回家来。喏,他把上个周的薪水也捎了回来。”
傍晚,男爵府。
乔治在士兵那里拿到了莫莉送来的包袱,他趁着男爵在与情妇约会,回到自己的单人寝室里打开,见里面都是香喷喷的小饼子,就连吃了好几个。
男爵府里虽然饿不着,但只有得宠和有根基的随从才能有好吃好喝,乔治刚从男爵的孙子身边熬到了书房,人微言轻,这样的美食是没有的。
第14章 蛋烘奶油糕(已修)
男爵的宅邸在城内的一片湖泊旁,翠绿的龙柏围起数十亩地界,与这个时代别的庄园式建筑不同,男爵的宅邸占地面积很小,堡垒式建筑前后只有花园和营房。
男爵随从住在营房的阁楼上,十来平米一间,摆的下一张床,一张桌,除此之外的陈设几乎没有,乔治经常点一只蜡烛,在桌前看一本五十年前的画家写的游记。
乔治并不觉得单调,相反他已经十足的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作为随从,可以进出男爵的书房,阅读书房里的书本,安妮曾经教过他认识单词,如今他经常抱着书本与男爵学习知识,又会算账目,男爵很喜欢他。
男爵有一儿一女,他的夫人久居修道院,平日里出入男爵府的,只有一个名义上是来教导男爵之女绘画的香缇夫人。
傍晚,香缇夫人乘坐着敞篷马车经过营房,她走后,乔治就从房间出去,再书房见男爵,伯罗萨男爵吃晚餐时不喜欢听乐曲,而是喜欢让乔治在一旁念经书。
在这个年代,除非是经过神职人员教导过,有诵经需求的人,普通人,就连贵族子弟,也不一定识字。
“父亲,我们在老港口以西二十海里的地方又发现了海盗伪装成商船的通行踪迹,大约有一二百人之多,他们很有可能暂时藏在西边的几座荒岛,要不要登岛去剿灭”
男爵长子身上还穿着盔甲,他象是刚从海防骑士团回来,身上有股大海的咸味。
“他们不久前才夺走了一船的铁器,如今怕是装备精良,如果要登岛,我们得把防守在乡村的骑士召回来,并征些士兵,恐怕要花些时间。”
伯罗萨男爵丝毫没把这群海盗放在眼里,他摆摆手:“先派两个人过去谈谈,最好是让他们投降归顺。”
约瑟芬.香缇方才来时刚与男爵探讨过真主的仁慈,她说过,人越活距离天堂越近,要多做善事,避免杀戮。
外貌美艳而性格清丽的约瑟芬是多么迷人,他想到这里,顿时觉得不能娶约瑟芬这样的女子做夫人,真是遗憾。
约瑟芬.香缇,是香缇家族长子孀居的寡妇,她生下了香缇家族的继承人,虽然也有两个小叔子在世,但她却是如今香缇酒坊当家做主的实权太后。
家族里的人都对她格外诚服。
大多数原因是因为这位夫人有好手腕,她曾做过领主宫的侍女,人脉宽广,不仅可以少交杂税,还能拿到许多贵族的订单,偶尔花时间去宽慰男爵那老迈的心灵,本地的生意就能高枕无忧。
天幕透着深蓝,香缇庄园在镇外,回家要途径金玫瑰酒坊,约瑟芬坐在点缀着丝绸的马车内,她抬起手臂,喷了点玫瑰味香水掩盖老男爵身上的狐臭。
约瑟芬穿着一身寡妇专用的黑色塔夫绸,宽阔的坦领边镶着蕾丝,大裙摆,束胸下的一尺细腰,更衬托出她风华正茂。
“那里新开了一家酒馆”约瑟芬看见了此刻灯火通明的特丽农花园,就在金玫瑰酒馆不远处,里面进出来往的人,并不比金玫瑰酒馆少。
特丽农花园外,一两个衣着体面的男人扶着墙根往外呕吐,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约瑟芬看见了,感到奇怪。
一般情况下,有钱的人喜欢喝葡萄酒,只有穷鬼才会因为灌多了啤酒而酩酊大醉,难不成特丽农花园的葡萄酒很醉人
约瑟芬询问了自己的车夫,车夫却答:“特丽农花园里不止卖啤酒和红酒,还有一种白酒,喝起来火辣无比,余韵却很香醇,这酒很烈!卖的也贵,还限量。”
约瑟芬闻言,若有所思。
“明天你去买一份带回来给我尝尝。”
罗茜与三个孩子居住在城内一幢旧房的单人间内,晚上九点,罗茜与两个帮厨结伴回家,今日她们发了第一个周的薪水,足足有五十多个铜币。
走在回家的路上,罗茜身体疲惫,但整个人却轻松雀跃,以往她洗一周的衣服只能赚十几个铜币而已,除去房租,十来个铜币只能买粗麦面来果腹。
那是一种混合了麦麸和半加工粗谷的面粉,偶尔还掺杂沙子,做成面包,吃起来味同嚼蜡。
很多像她一样住在镇上的贫民都会把儿女送去修道院,他们没有田地,也不是奴隶,没有人能给他们提供生活物资,很多人都把孩子送去某个店里做学徒,减轻负担,但这种孩子不仅要做牛做马,还有被失手打死的风险。
想到这些,罗茜的就庆幸当初她碰运气遇到了米勒小姐。
再次进入磨坊,罗茜虽然还穿着一身打了布丁颜色也洗毁了的亚麻布裙,但她已经全然没有了往常踌躇的怯意。
罗茜在灯光昏黄的磨坊花十个铜币买了一大包细麦粉,又在旁边的肉店花四个铜币买了一条培根肉,她抱着这些东西回到蜗居的家里,几个孩子都躺在两层的床上睡着了。
壁炉里的碳渣很碎,因为他们家里通常都会买碳店打折出售的碎渣,价格低廉,一筐也只要三个铜币。
罗茜把培根放在壁炉上,她洗过手,开始在木盆里揉面,按照安妮教她的食谱,把培根肉剁成肉糜,再加上卷心菜碎末,包在面皮里。
捏成水饺的形状,放在锅里煮到浮起来。
夜半,罗茜的家里响起小孩子的惊呼,他们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就连汤都喝的精光。
她打算拿出二十个铜币,买布回来给家里每一个人都做新衣裳,以及秋天的袍子。
傍晚时米勒小姐给她送来了一份新的菜谱,是火腿酥饼的配方,米勒小姐说她要在城内开一间店铺,专门做类似这些甜品。
罗茜听懂了米勒小姐的意思,如果她能适应这份工作,那么大概率会被调去这间店做甜品,薪资恐怕还有上升空间。
罗茜打算先学习起酥皮,她拿出家里为数不多的黄油,准备熬夜揉面练习。
鸢尾街,厨房女仆莫莉靠着壁炉瞌睡,安妮站在灶台前,她把一根铁丝拧成了打蛋器,分离蛋黄后,“刷刷”地搅着蛋白。
直到蛋白变成细腻的泡沫,再倒入散发糖粉香甜的蛋黄面粉,撒进一把葡萄干,搅匀后,摊在锅里煎成饼,气孔均匀,蓬松有焦糖味。
煎了几层之后,再糊上奶油霜,抹平了点缀新鲜水果,罩好放在橱柜里冻一夜。
第二日清晨,安妮亲自去花摊买了几束玫瑰,把餐厅布置的好看,伊莎贝拉也神神秘秘地把她给妈妈做的衣服拿出来。
等玛利娅起床之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餐厅里摆着的礼物和蛋糕,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她自己的生日。
母女三人高高兴兴地庆祝了一番,伊莎贝拉从未见过这种食物,简直比国王吃的还要精细一些,绵密而又丝滑。
安妮则是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甜豆花,那是更绵密好吃的东西呢。
再过几天,安妮就准备回村里看看她种的黄豆长的怎么样了,如果好的话,可以把种子收集起来,在村子里买一块地播种。
再等来年,她就有吃不完的黄豆了。
秋天即将来临,山峦间的树木开始绽放出最后的昳丽颜色。
清风吹拂面颊,安妮戴着一顶软呢制成的遮阳帽,身上穿的是更方便骑马的大摆裤裙,站立时看上去跟日常的裙子一样,骑马时外表上看也不出她的腿在哪。
这个时代的姑娘还没被礼教规训的太过严重,但未婚女性跨骑会被人议论,但不这么做又不安全。穿裤裙而不是裙子,是一种折中的办法。
村子里的人自打乔治前往男爵府做侍从时就晓得米勒家恐怕又要出一位骑士,对于他们的东山再起并不意外,有属于自己的土地的合法权利,米勒家的起点实在不算低。
回村子时,安妮一惯是走的小路,临近秋收,很多村民一早就在地里劳作,经过康尼骑士的农庄时,安妮发觉里面很吵闹,似乎是在清点东西,后头她碰见玛丽,才知道原来骑士的女儿从王都的姨妈家回来了,几天后就出嫁。
这个年代的资产阶级嫁女儿,都流行厚重的嫁妆,这位老骑士四十岁才有唯一的女儿,又请远在王都的亲戚帮着相看了好人家,恐怕要将大半家产都陪嫁出去。
碰见玛丽时,她正在菜地里锄草,仍旧是一条长长的辫子盘在脑后,她与安妮一惯玩的好,见安妮回来了邀请她去家里,安妮牵着这匹马,一路上被许多人侧目,到了玛丽的家里,她妈妈便询问安妮,这匹马价值多少钱。
栓在院子里的马被摸来摸去,竟然也温顺的很,兴许是自小就跟亚丁他们生活在一起的缘故。
玛丽把安妮拉进房间里,牵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见她如今穿着价贵的棉裙,皮肤白皙,个也高挑起来,身形健美,很是艳羡。
“安妮,再过些日子我也要嫁到镇上去了,这是我父亲订下的事情,对方据说是鞋铺里的鞋匠,说是还很年轻,长相也端正,你如今常在镇上走动,能不能带我去偷偷看一眼?”
“你才比我大几个月,这就要嫁人了吗?”安妮坐在玛丽的床铺上,她着蹙眉。
玛丽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十五,虽然这个年代的人平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可本地风俗尚可,二十多岁结婚也是常事,甚至还有人一辈子待在家里不结婚的,还会因为童贞纯洁而被有信仰的人尊重。
“这几年家里的收成不太好,但税还是照交,少一个人就能少些负担。况且,我在这小村子里也呆够了。”
安妮听的缄默一会儿,“今晚我就走,你跟我一起,在镇上住几日。以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玛丽只是羡慕安妮,但她明白自己的能耐,“我打算也学一学做鞋的手艺,以后要是攒了钱,就跟他在镇上开一家店。”
说了一会儿未来的盘算,玛丽又说起村子里的事情。
“听说康尼骑士准备把农庄的土地和农奴卖一半,只留一半养老,剩下的换成钱给他家的小姐当嫁妆,这不,刚派人去询问村子里手里有余钱的人家,这下你回来了,一定也要去你家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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