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下摆着外出带的桌椅,这套桌椅不大,刚好能摆的下伯爵与子爵的午餐。
红肉白肉,蔬菜水果,甜品糕点,以及特别的饮品塞了满满一桌。
热腾腾的散发着勾人香味,不象是在城堡里做好了带出来的。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在吃喝这方面,子爵从来不会委屈自己,伯爵记起上一次他跟珐拉姆公爵一起打猎,只有一桌子冷菜,唯独烤珍珠鸡勉强可以下咽。
安妮拿着刀叉坐在能晒到阳光的地方,桌子上除了菜还摆着花瓶,里面插着许多蓝绿交错的野丁香,是她命人摘的,看起来赏心悦目。
她洗过手,拿了一块披萨,又用叉子插起一大块胡椒汁牛扒大快朵颐。
斯特兰奇细嚼慢咽的姿态在她面前显得倒有些拘束,若是让外人瞧见,真分不清谁才是伯爵。
午后,又向西走了一里路,近卫们以及提前跑马把林子里的猎物都赶到了一个范围里。
安妮从女仆那里拿了一把弓,倒是没用弩机。
她夹了一脚马腹,率先跑进树林:“伯爵,我先行一步了。”
斯特兰奇回过头,人影已经不见了,她还真当是来打猎了。
别的贵族组织打猎,那是为了交际,找方便谈话的机会,她倒好。
斯特兰奇有一种瞎担心的感觉,就凭她这样子,象是知道了什么惊天秘密的模样吗?
如果她已经知道了这些事,还能表现的如此自在,恐怕不是城府太深,就是不打算掺和进来。
他这么想着,松了一口气,骑着马紧赶慢赶,终于在溪流边看到了子爵的身影。
她把弓拉满,正对着一只树梢上的鹧鸪。
甲胄锋利,脊背笔挺,手臂上薄薄的肌肉在修身的布料下隐隐若显,风姿绰约,像极了壁画里远古女神在地狱征战的姿势。
她很快就放了箭,吹哨唤猎犬去咬。
“伯爵!近卫说前面的林子里有鹿!”安妮瞅见斯特兰奇骑马信步在树荫下,以为他对这里的小牲畜不感兴趣。
既然不感兴趣,那这只鹿可就归她了。
安妮把伯爵抛在脑后,独自前往据说有鹿的灌木丛。
这里已经超出了近卫的巡逻范围,寂静无声,耳畔溪水哗哗,偶尔有鸟雀经过。
安妮看见了鹿,她往前穿过荆棘从,忽然眼前一道人影闪过,脚下的马忽然飞奔起来,踏着溪流往对岸去。
与此同时,一支擦过发梢。
“唰——”
箭速飞快, 箭头扎进对岸的杉木上,砸出深深的凹陷。
与敌对生物对抗早已是肌肉记忆,安妮没有回头, 提起弓往反手往箭来的放向放箭, 即刻策马朝对岸的丛林掩体后奔去。
眼前的景色一瞬间肃穆毫无生机,眼下林中鸟雀惊散,只能听见不断有箭从四面八方而来。
安妮抬眉迅速地撇了一眼不远处那些箭痕,普通刺客能拉开这种磅数的弓?
她放弃了回击的念头, 伸手从靴子里掏出匕首,割断马背上挂的置物袋。
“有刺客!”
城堡近卫察觉了这边的不对劲,他们在远处高声呼喊。
“刺客往子爵的方向去了!”
“伯爵!别过去!”
正在收拢队伍的伯爵随从们一个慌神,被他们包围护卫的伯爵却没了人, 他的影子模糊成一个点,跟城堡近卫一起往安妮离开的方向边赶去。
斯特兰奇知道安妮的身手, 身旁的城堡近卫纷纷跨过溪流,他第一时间来到了暗箭扎上的树干前。
抬手将箭取下来, 他仔细摸了摸箭头的形状,忽然沉下心。
这些人并不是来取她性命的。
这铁箭头的模样他无比熟悉,必定是产自阿伦盖郡最大的冶炼工坊, 在鲁尔普郡,会用这种箭的人只有一个。
箭被他扔进草丛里, 马蹄踏水而过,水过无痕。
听声音刺客的人数一只手都可以数过来,并不多,安妮往前奔, 她从马上跳下,滚进了一片植被茂密的矮灌木坡地里。
那匹枣红色的马还往前奔着, 安妮把手中的匕首压在袖子里,躺平在灌木下。
城堡的近卫眨眼的功夫就能到这里,那些刺客的第一箭没有伤中她,这次行刺就已经失败了。
见不到人影,刺客们互相给了眼色,他们在坡地附近分散开,地毯式搜索安妮的踪迹。
安妮从坡地爬起来,藏在树后,干燥枝桠被皮鞋踩断,在干燥的沙砾上发出细碎动静。
刺客耳朵灵敏,立刻往安妮的方向踱步走去。
失去了马蹄声作为参照物的城堡近卫们只能分头寻找,斯特兰奇没管他们,挑了一条险峻的路前行几步。
午后阳光毒辣,树下的荫蔽之处却有些阴翳。
忽然,他清楚的看见了远处,大约百米之外,安妮拎着匕首站在树后,距离她最近的刺客用黑布蒙着面,小心翼翼正在靠近。
斯特兰奇的左手抓着弓,但他并没有将它抬起来。
他紧紧盯着安妮,她的影子一动不动,刺客的脚尖迈过树阴,倏忽间。
锋利的短刃穿透咽喉。
刺客身首异处,沉重的身体往后倒下,发出沉闷的震动,安妮迅速抽回匕首,在灌木上抓了一把树叶将血渍擦干。
附近的刺客听见了动静,迅速出现在安妮的面前,她正预备逃跑,忽然听见了箭穿过树叶的声音。
“子爵大人!您没事吧!”
几个刺客在瞬息间纷纷中箭倒地,紧接着,城堡近卫与伯爵前后纷沓而至。
安妮转头,康纳已经下了马滑跪在她身侧。
“子爵大人,都是我的错,竟然让刺客混了进来,我这就去查这些刺客的来头!”
“不必了。”安妮开口,她把擦好的匕首递给他。
“去溪边洗洗,洗完了用香熏一熏。”
康纳不敢说什么,他接过匕首,转头朝身后的士兵吼着:“今天来打猎的地点只有营房里的人知道,必定是有人往外传递了消息。如果此刻自首说出背后指使的人,我还可以向子爵求情饶你一命。”
“要是等我查出来,后果自负!”
“还不把这些尸体拖走!”
士兵们噤声低头,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将地上的几位带走。
“伯爵的箭法不错,救了我一命。”安妮指了指其他刺客身上的箭,伯爵用的箭羽染了色,每一次开弓都命中心脏要害。
“过奖了,子爵也救过我,不是吗?”
与他的习惯截然相反,安妮似乎对砍头有什么迷之坚持,他把目光从刺客的断头上挪开。
安妮瞧着斯特兰奇,他此刻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冰冷如霜,躲开安妮的目光,牵动缰绳打算原路返回。
这点小插曲影响了打猎的进程。
安妮知道,她得罪了太多的人,想她的人眼下数不胜数,犹如大海捞针。
即使查出来了,对现在的局面也没什么改变,还不如把这件事的罪名拿来处理她想除掉的人。
原来在丁戈做商人时,她没有背景,没有地位权利,整天的惶惶不安,赚钱也不敢张扬。
那时候,安妮就算是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想办法获得挣到功劳的机会,所以她拼死救下了王储,得到爵位,成为权贵。
在成为子爵的那一天起,安妮就知道避免不了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回到城堡,盥洗室里浴池已经放好热水,安妮叮嘱过近卫,不许他们把遇到刺客的事情告诉城堡里的人,省得人心惶惶。
“伯爵刚进城堡,水都没喝一口,眼下又独自骑马去了镇上,咱们要不要派人跟着。”
瓦娜进屋给安妮送了一身衣裳,白色水雾朦胧,散发着皂角的香味,安妮从水里站起来擦身。
她一直保持锻炼,无论多穷都想办法弄肉蛋奶吃,体态与一般的干瘦小姑娘大相径庭,身高也比刚穿来那会儿长了不少。
裹好浴袍,安妮走出浴池,在地垫上沾干脚底的水。
“不用,伯爵连自己的随从都没带,咱们派人跟着像什么话。”
“噢。”瓦娜帮安妮把长裙的系带穿好,“怎么今日打猎这么快就回来了。”
“外头天气不好,伯爵兴致也不高。”
换好衣裳,安妮包裹着湿润的头发坐在盥洗室窗后的桌子前头,桌上燃着马格从南方带回来的檀香,她光着双脚翘在桌边,朝瓦娜耸耸肩。
圣维克多教堂。
帕特薇女武神是莫尔兰远古神话中的一位女战士,她的雕塑被放置在教堂门柱边第三个壁龛里。
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绘制神话战争中帕特薇女武神被折断翅膀后陨落的画面。
撒森依旧穿着深红色长袍,在傍晚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刺眼。
他在擦拭女武神的翅膀。
“我没想杀人,我只是想给你个机会,救她一命,兴许她感激你,就不会把咱们的事告密了。”
撒森甚至没有理会斯特兰奇的质问。
“我还救得了她”
斯特兰奇扯掉撒森手上的抹布,他看起来象是被惹怒的河豚。
“若不是我出手,你派出去的人恐怕连全尸都留不下,即使是死了也无法踏进天堂。”
斯特兰奇不愿意站在这些怪诞的神像前,他在通往天台的石梯上坐下。
“全尸都留不下”撒森疑惑地蹙眉。
“她的每一次出手,无非就是砍头,剜目,割喉,刺穿头盖骨。”
斯特兰奇的话让气氛有些凝固,撒森无声地摸了摸胸口的十字架:“要是在一百年前,恐怕她会被当成女巫绞死。”
“如果真有女巫,美尔夏宫里的那位夫人会第一个上绞刑台,还轮不到她。”
斯特兰奇摇摇头,又道:“她就是个怪物,别招惹,也别再干这种容易暴露的事情。”
“即使下次要,也别留下什么痕迹。安妮.米勒这个人,心思比你想的要细,况且还无辜。”
撒森被批的语无伦次。
他认识斯特兰奇十几二十年,从来没见过斯特兰奇像眼下这样,忽然就胆小怯懦,瞻前顾后起来。
“你怎么了?这么胆小。是忽然开悟了,准备要做神甫吗?怎么比我还心慈手软了呢?”
“斯特兰奇,如果有人妨碍了我们计划,我恳求你不要手下留情。”撒森近乎苦口婆心。
石梯上,伯爵缄默了一阵:“这是自然。”
城堡里的晚餐饭点在六点左右,一座巨大的沙漏计时器摆在钟楼上,敲钟人根据沙漏的刻度来击钟,悠扬而缓慢的声波能延展到山脚下。
长桌的主位是安妮这个主人,其次右手边是她的妈妈,妹妹,左手边是伯爵。
“伯爵大人,乔治在丁戈还好吗?”
“他很好,我离开丁戈之前见过他,他把村子管理的井井有条,有做男爵的潜质。”
子爵与伯爵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不过没人看出来,玛利娅询问了伯爵一些关于乔治的事情。
“那就好,我们十分感激伯爵对乔治的照顾,伯爵如果有时间,不如等伊莎贝拉过完生日之后再走。我也接到了王储的邀请,要前往王都参加宴会,不如伯爵与我一道?”
安妮忽然打断了斯特兰奇的话,她阴晴不定,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斯特兰奇半晌后才答应,“好。”
他低下头,端起酒杯轻啜。
兰铎男爵与他的妻子杜卢克夫人使用了两驾马车,一前一后进入默沙威堡城的地界。
在进入城堡之前,兰铎男爵派人去找一家旅店,他想先沐浴洗漱,梳理胡须,免得让人看出来一路的疲倦,怪不体面。
“男爵,城中心就有一家新开的店,叫什么花园,看起来很不错。”
“就它了。”男爵挥挥手,不耐烦地从马车上下来,他以及受够了舟车劳顿,还不如下来散散步。
杜卢克夫人在外面不得不给男爵一些面子,她也从马车上下来,踩着高跟鞋,走在主干的街道上。
“奇怪,这里的路怎么这么干净。”
夫人低头看着地上,虽然只有大路铺了砖,小路还是泥巴地,但没有人在上面泼粪便。
“夫人,我听说这城里有人专门收粪便,一个月给三个铜币,每天早晨,收粪便的人就推着板车挨家挨户取。”
杜卢克夫人的女仆跟在她身后。
“兴许是收去染布用了吧。”
在如今的尿液还是一种昂贵布料的着色媒介。
杜卢克夫人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听了没有,她询问女仆:“我哥哥到了没有?”
女仆摇摇头。
抵达特丽农花园,男爵又与夫人分别开了两间套房,夫人不愿意跟男爵呆在一处,她带了女仆几人,选择在镇上的街道逛逛。
这里的繁华比兰铎高级不了多少,也只是一些木屋石房,只不过集市上人头攒动,许多的壮年力在消费,买酒或者食物,等着摊贩找钱。
“真是怪了,二十个铜币一桶的啤酒也能凑钱买了喝,这里的劳工怎么这么有钱。”
“不知道,兴许是海船上的人吧。”
女仆们在背后闲言碎语,夫人则一眼就瞧见了街上一处支着炒锅的摊贩,那口铁锅又薄又宽,一定是用了最近流行起来的蜂窝煤烧制锻打出来的。
她走过去,女仆们挤开围在一边的人,夫人发现锅里炒着反糖沙的酸梅。
“这位夫人,尝一尝吧,又甜又酸,非常好吃。”
这是贝娜最近从城堡里学的菜,算是甜品,用甘蔗糖煮水,再放酸味的水果翻炒,直到水干反沙,那滋味真是直击味蕾。
贝娜的妈妈见这位夫人穿着华贵,裙长曳地,梳了高高的发髻,又想起贝娜说米勒小姐的生日邀请了许多男爵骑士。
她殷勤地邀请她试吃。
酸涩甘甜的梅子送入口中,夫人忽然有种奇特的心情,她莫名觉得,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与她曾经来这时不一样了。
在特丽农花园不间断供应的热水浸泡下,兰铎男爵还舒服地小憩了一觉,直到临近傍晚时,他们夫妻才同车上山前往城堡。
接待他们的,是城堡女管家瓦娜。
“不好意思,子爵不满意城堡里的陈设,所以最近城堡里大多数房间都在修葺无法居住,您可以选择住在城里的旅店。”
没等男爵说什么,瓦娜又道:“赛巴斯蒂伯爵以及随从也住在城堡里,所以即使是空余的房间,也腾不出来。”
“希望您能够谅解。”
“赛巴斯蒂伯爵?”
一定是那位年轻的小伯爵了, 老伯爵虽然还活着,但自打小伯爵被授勋,阿伦盖与兰埔斯两郡的事物便名正言顺, 以官方名义移交给了小伯爵。
子爵还在丁戈时所结交的也正是他。
她一个毫无根基的年轻姑娘能上位, 一定少不了这位伯爵的助力,兰铎男爵皮笑肉不笑。
他肆无忌惮地猜想,恐怕是觉得子爵弹压不住他们这些男爵,特意来撑腰的吧。
兰铎男爵从来不信外界传闻是子爵救驾王储有功才获封, 他认定了,米勒女子爵兴许就是另一个杜洛夏夫人。
只是不知道她的靠山是王储还是伯爵呢?
“是,伯爵打算住到两周后,与子爵一同启程前往王都。”
瓦娜打断了兰铎男爵的若有所思, 他僵持着脸色呆滞了太久,回过神来, 紧忙点头:“这是自然了,伯爵是贵客, 我怎么敢打扰。”
他见瓦娜面孔陌生,不好套近乎,又打听着问:“子爵是被邀请了, 要去美尔夏参加国王的生日宴吗?”
“是。”瓦娜瞥见拱门外又一辆马车驶来,她不准备再说什么:“您先在西翼一楼的小厅里等一会儿。”
她招招手, 唤了一个小女仆过来带兰铎男爵夫妇去西翼。
瓦娜口中的西翼小厅并不真的小,这里原本是被木板墙隔成了两间小房间,原来是当餐厅和棋室用的,安妮派人把墙打掉了。
她仿照上辈子旅游过的特里亚农宫风格, 请工匠用石膏和石灰把这间房间刷成了象牙色,门扉上, 墙腰都有精细雕刻。
由于这个时代的工业水平还无法生产水银镜,墙上只挂了画,整体素调的房间在窗边摆了几组舒适的沙发,铺了地毯,茶几上点缀着大束鲜花。
伊莎贝拉住进来之后,又添置了一些雕像,摆件。
目前也就西翼的一楼装修完毕,与这间房比起来,杜卢克夫人觉得她平时居住的庄园实在是太过寒酸,瞧瞧这些细腻洁白的墙壁,比裸露在外灰扑扑的石墙要好看多了。
不一会儿,肯索特与加维的男爵与夫人也到了。
生日宴会要持续三四天,今天并不是正式的日子,只不过是男爵们约定了要抵达的时间。
陆陆续续到傍晚时,小厅里已经笑语晏晏,来往进入送酒水点心的人不少,但就是不见领主与伯爵的人影。
“乔尔.杜卢克也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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