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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货店禁止驯养饿虎(璞玉与月亮)


可是原来,在她想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忘了她。
杭攸宁收拾好情绪,她想,反正已经进来了,她最起码要打扫一下卫生。
许野大概有半年多没回来过了,灰尘积得特别厚,杭攸宁忍着腹痛,把整个房间拖了一遍。
然后她意外地发现,许野家居然可以洗热水澡——跟澡堂里一样。
她这几天一直都没能洗澡,只是用毛巾蘸了点热水擦身而已,当暖热的水流扑面而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所有的疲惫和难堪,都烟消云散了。
她实在是很容易满足的人。
洗完澡,她把自己买的那件男式旧棉袄铺在客厅的地上,她准备今天晚上,把这个当作床。
血还在流,妈妈说过,沾了女人的经血要倒霉的,所以她不敢睡许野的床。
比起原来四面漏风的破屋,现在已经够舒服的了,她拿出那个小本子,开始对明天需要去“采访”的领导们。
这一次,赵明明奶奶撞破了她,也提醒了她,她待在这里时间是有限的,不能无穷无尽地浪费。
她必须提高效率。
先去见那些可能性比较大的人。
可是谁可能性比较大呢?她谁也不认识,这些名字对她来说,都一模一样。
时钟一点一滴地走动,她突然间想到了。
赵明明死的时候怀孕了!

杭攸宁在纸上写了“简爱”两个字,她倾向于是很多次。
赵明明贴在天花板上的书,她仔细的撕下来,给图书馆的管理员看了。
图书管理员说,这本书叫《简爱》,是一个贫穷女家庭教师,爱上一个富豪的外国爱情故事。
并且她还认识这张纸,说应该不是从书上撕下来的,应该是一本杂志的节选。
赵明明把这段话,贴在了自己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这不像是一个,被强迫的女孩子。
更像是,她真的爱这个人,渴望跟他进行一些平等的交流。
可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怎么可能跟一个成年男人,甚至位高权重的成年男人平等交流呢?
杭攸宁虽然傻,也知道,大人们对小孩子,总是不大瞧得起的。
警察当初查了很多遍,她这两天也一直在走访赵明明当年的邻居。
他们都不记得有男人来家里找过赵明明。
所以,一定是赵明明去找那个男人的。
赵明明白天要上学,那么只能是夜里,夜里一个女孩子来回,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那可是个流氓罪判死刑的年代。
说明他们俩约会的地点,一定离赵明明家不远。
是哪里呢?
金帛酒店,首先排除,距离太远,也太过光明正大了。
也不可能是赵明明家那一片平房区,房子与房子的距离太小了,隔音也不好,他们长期一起,一定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杭攸宁看着地图,最近的楼房区,是铁道职工宿舍,那个男人是铁路的人么?那就难找了。铁路系统那么大。
普通人想查案,太难了。
杭攸宁把地图蒙在脸上。
她只能把自己想象成赵明明。
午夜时分,奶奶睡了,邻居们也睡了。
而她穿了一件最漂亮的裙子,涂了红嘴巴,就像是赴舞会的辛德瑞拉,在夜色下匆匆而行,穿过小路,进了院子,上单元楼。
这一路上,只有月亮看见她,没有一个目击者。
她轻手轻脚地上楼,停在门口,然后轻轻地敲门——不对,她敲门的话,邻居们会听见的,一次两次可以,次数多了,一定会有人注意到的。
那么就没有敲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着那个男人打开门,把她迎进去……
然后过了一阵时间,晨曦微露,她又从里面出来。
趁着环卫工人还没有上班,又急匆匆地回去,这一趟还是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好麻烦啊,杭攸宁想,他们搞破鞋的人,都不嫌累么?
直觉告诉她,她漏掉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但那是什么事呢?
她想不到,今天太累了,她的眼皮已经快合上了。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杭攸宁去拉了一下灯绳,整个客厅陷入了一片黑暗。
算了,明天再想吧。
她这么告诉自己,可是思维仍然是活跃的。
她想,这个男人大概率是有老婆的,不然不会冒险到去杀人。
只是这个老婆,很有可能值夜班,或者经常出差。
所以他可以趁她不在家,让赵明明过来约会。
好恶心。
可是他怎么通知赵明明,他老婆不在家呢?打电话?又或是写信,这都会留下痕迹……
地图在脑海里出现,一个一个厂区,一个一个家属楼。
就在杭攸宁快睡着的时候,一道闪电闪过脑海。
那个【欢度中秋】的灯牌!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第次浮现:
爸爸说过,赵明明死的时候,穿的是一件特别紧身的练功服,所以腹部隆起非常明显。
她的窗外,是那条波光粼粼的小河。
以及,桀桀怪笑的黑蜘蛛:“你不是有那双眼睛吗……这你都看不出来吗?”
她一跃而起,胡乱披了件衣服,就朝外面跑去。
雨已经停了,可一场秋雨一场寒,夜风寒凉。
她刚有点缓过来的身体,瞬间又僵硬而冰冷,小腹刀绞一般的痛。
不过她也没心思管,她一直在狂奔,路上的车鸣笛飞快的经过,飞溅起水花浇了她一身
她终于跑到了赵明明家时。
整个平房区,仍处于黑暗之中,如同一个蛰伏着的、巨大的秘密。
杭攸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沿着曲折的小路,走了进去。
赵明明的后窗,正对着的那条小河,在黑暗中静静地流淌。
杭攸宁把湿透了的外套脱掉,慢慢地走入水中,
即使因为下雨而涨水,河道之中最深的地方,也只到杭攸宁的胸口。
河的正对岸,是一所学校。
可是,如果一直向北,斜着游,就可以游到两个硕大的暗管处。
建国前,这里是个军械厂,通过这两个管道把工业废水排在河里,可是老百姓用水还指望这条河,因而怨声载道的。
所以建国后市长特地下了禁令,这两个管道就废弃了,另外建了排废水的管道。
——那个【欢度中秋】牌子,就在上面,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挂着灯牌,节日时亮,平时暗淡。
杭攸宁看到了赵明明。
她穿着一件练功服,她在屋顶上,痴痴地望着灯牌,直到它亮起,或者突然闪了几下。
所有人都以为只是电路不稳定。
只有她知道,这是一个讯号。
她高兴地跳起来,跑下屋顶,然后一口气跳入河水之中。
她从小就在这条河里玩,所以她游得很快,午夜时分,没人看见她,即使有,也把她当成一条鱼。
而管道里,有一个男人等在那里,从河里轻轻拉出他的美人鱼。
杭攸宁水性也很好,她手脚并用地爬上那个管道当中,已经被封死了,很黑,很空荡。
顺着管道走,就能看见一扇铁门,上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如果打开它,就直接能进入当初的军械厂——现在的辽西第一机械厂。
杭攸宁茫然地看着那高大的厂房,如同面对一只巨怪。
她从小长大的那个地方,就是机械厂职工楼。
住在这里的,有她妈妈这样,百货大楼的职工,分的也是机械厂的房子。
另外一种,就像是许野他爸爸一样,是机械厂的高级工程师,后来做了厂长。
杭攸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许野家的。
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疯了一样,翻箱倒柜地找了。
她在找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很多往事在脑海中第次出现。
许叔叔有洁癖,总戴着一副眼镜,为人很冷淡,整个大院里,对杭雅菲最亲切。
他说杭雅菲聪明。
许野在外面疯玩,别人问,你爸不打你么?
他很得意道:“我爸值夜班去了!他不管我!”
许叔叔真的非常经常的值夜班,许爷爷身体不好,许野是大院里可以疯玩最久的小孩。
最后的最后——
她想起爸爸,爸爸办案的时候从不避着她。
在许野家,发现了赵明明的内裤和私人用品……
但爸爸说那跟许野没有关系。
爸爸还让他看了好多照片,问她:“宁宁,这里面有坏人么?”
她仔细地看,却笑了:“爸爸,你好马虎,你把许叔叔的照片也夹在里面了哈哈!”
爸爸也笑,道:“所以,许叔叔是坏人吗?”
“当然不是了!”她一边摆弄着其他照片,一边干脆地回答。
轰隆一声雷鸣,大雨又下起来了。
空无一人的房间,杭攸宁瘫坐在地上,她周围是无数散乱的书籍
一本精装版的《简爱》,静静地躺她手边。
杭攸宁努力了几次,还是没有勇气把它拿起来。
一道闪电划过,将漆黑的屋子照亮得犹如白昼。
突然……
一只手,轻轻搭在了杭攸宁的肩膀上。

雷雨夜,赵伯一激灵,被震耳欲聋的雷声吵醒,他侧过头看——
一个脸色惨白,眼圈乌青的女鬼,正死死盯着他。
他在吓得背过去之前,认出来了,这个女鬼,正是他的亲老婆。
秦婶道:“老赵你听没听见有女孩的叫声……”
“你这虎娘们儿,你吓死我了!那不打雷吗!”
“不对!”秦婶注视着天花板,看起来特别像翻白眼,她喃喃道:“楼上的小许都多长时间没回来了,可是楼上一直都——”
突然!楼上传来了咣当一声巨响,如同有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夫妻俩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赵伯说:“闹,闹贼了?”
秦婶说:“听说许野他爸死得老惨了……”
夫妻俩赶紧用被子蒙住头,瑟瑟发抖。
听到动静,不止秦家一个,第二天一清早,几个邻居都围在许野家旁边,想敲门,又不敢,只能在门口交头接耳:“要不报警吧?”
“警察来了说啥啊?”
就在这时候,门被打开了。
许野穿着一件白衬衫,头发清爽,皮鞋锃亮,看着一群邻居堵门口,道:“有什么事么?”
“我的天!你啥时候回来的!”秦婶抚着胸口,道:“这个我吓得!”
“我昨晚半夜到的。”许野道:“可能是行李箱动静,不好意思啊!”
众人虚惊一场,一片欢笑,秦婶道:“没事就行,我还寻思闹贼了呢!你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
许野皱了皱眉。
他在青少年时期,被整个院里的人当作瘟神一样防范。
虽然随着他当上警察,那些谣言和歧视不攻而破,但他还是跟邻居们关系淡淡的。
他只是说:“回来办点事。”
“哥, 我还想吃橘子……”杭攸宁刚好从屋里出来,她穿了一身睡衣,睡得迷迷瞪瞪的。
秦婶眼尖,一眼就瞧见了,失声道:“这,这怎么有个女孩啊!”
许野那句“关你屁事”差点脱口而出,他强行咽下去,解释道:“我媳妇。”
“你,你结婚了?找了个南方人?这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啊……”众人震惊了,正在喋喋不休地议论的时候。
杭攸宁站在许野旁边,睡眼惺忪跟大家打招呼:“秦婶,孙奶奶,是我——”
“啊?”
秦婶先是迟疑了一下,随即一拍大腿,道:“哎呦我的天啊!这不宁宁吗!”
“妈呀你俩咋遇上的啊?”
“你妈还好吗?她咋没回来了啊”
“哎!这脸这咋整的啊!”
她们马上把杭攸宁团团围住,一百个问题要问。
杭攸宁刚要回答,就被许野拽了回去,他道:“她生病了,不能多聊。”
啪地把门关上了。
屋里又剩下两个人了,许野摸了一下杭攸宁的额头,还是烫。
他道:“你出来干嘛,又凉着怎么办?”
杭攸宁没回答,任由许野把她拉回床上,厚厚地裹上几层被子,只露出一个头来。
许野又弄了一块热毛巾,敷在她额头上,道:“别再起来了,我很快回来了。”
杭攸宁突然开口了,她问:“哥,你为啥要说咱们俩结婚了?”
许野一怔。
杭攸宁的眼睛黑白分明,不安地转动着,那一头毛栗子一样的头发,让她看起来像个卡通人物。
许野看了她一会,笑道:“我为什么不能说?”
许野跟他爸爸其实长得很像。
都是瘦高个,微长的脸型,只是许野比他爸爸轮廓更深,眼睛更大一点。
但是现在,戴了眼镜,就像到几乎没有差别。
被子里,杭攸宁握紧了拳头,一层薄汗从后背渗出来。
她没有说话。
许野给她倒了一杯水,加了一片冰糖,轻轻搅拌着,屋里只有铁勺碰撞着玻璃,轻轻的声音。
许野自顾自道:“你这两天难免出门,这两天他们看见了瞎猜,说不定会惹事。”
街里街坊住了二十几年,他们都是一群过分的热心肠。报警说有人非法同居,搞破鞋,也是有可能的。
现在顶多嚼个舌根,也不至于追到家里看结婚证。
“倒是你,其实不应该跟他们说你是谁的。”
杭攸宁看着递到嘴边的水,有些迟疑,还是张口喝进去。
“我下了药。”许野说。
“啊?”
杭攸宁一惊,只觉得全身都麻了。
“感冒药。”许野道:“喝了之后睡一觉,晚上烧要是还不退,必须去医院。”
“好。”
许野喂她喝完水,就起身把窗帘拉上了,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了泛着蓝色的昏暗。
杭攸宁闭着眼睛,默默等着他离开。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将她黏在脸上的头发捋到一边。
轻而冰凉的触感,带来一阵颤栗,杭攸宁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的手顺势划过她的额头、脸颊、脖颈,就像是抚摸着一块易碎的水晶,一件稀世珍宝。
再往下,她没扣好的扣子,露出一点锁骨的肌肤, 洁白,娇嫩。
那是属于【兄妹】绝对的禁区。
他的手终于离开了。
杭攸宁松了口气,她实在受不了想要睁开眼睛的时候,枕头两侧塌陷了。
他双手撑在枕头边,轻而缓地靠近她,温热的鼻息打在她的嘴唇上。
“没关系的。”他轻声说:“反正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随即,许野为她掖好被子,道:“好了,睡吧,我买橘子回来。”
前一天的午夜,杭攸宁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她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有叫得这样响过。
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进攻,可是因为刚游过泳,加上生理期,她的手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力气。
男人想要抓住她,被她挣脱,黑暗中他们无声地过招,书架应声而倒。
一片混乱之中,她被死死地禁锢在一个怀抱之中,有男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可是完全进入不了大脑,她疯狂地挣扎着。
“宁宁,是我!许野!”
直到力竭,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黑暗中,只能看清楚一个模糊的轮廓,而他身上的气味确实熟悉的,消毒水、洗衣粉、陈旧书卷的味道……
“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家!”
许野松了口气,他放开她,打开了灯。
灯光如水,倾泻而出,照亮了废墟一样的客厅,也照亮两个人。
许野穿着一身黑夹克,风尘仆仆的,地上还有一个行李箱。
他刚才也吓到了。
因为久久没有杭攸宁消息,他实在坐不住了,跟领导请了假,出来找她。
他框定了几个地方,辽西城是第一站,其实人海茫茫,他都做好了找不到人的准备……
可没想到,半夜一打开阔别已久的家门,发现家里像爆炸现场,正中央还坐了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那一刻也忍不住头皮发麻。
“不笨!”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知道上这来。”
他就怕杭攸宁没地方住。
杭攸宁坐在那里没有说话,脸色惨白,身体痉挛似的发抖。
许野本来打算好了,见到她先好好骂她一顿,可是一下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把声音放轻,道:“淋雨了吧?家里能洗澡,我去给你放水。”
他起身准备过去,却被杭攸宁一把抓住胳膊。
她看着他,双眼通红,嘴唇哆嗦,她说:“哥,我想跟你说——”
“你受伤了?让我看看!”
许野却一下子抓起她,杭攸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身下,正洇开一片血迹。
杭攸宁从恍惚中醒转,一下子跳起来,道:“不是不是,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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