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问:“你啥事啊?这都高级地方!”
杭攸宁说:“叔叔,你在这里干多少年了!”
保安道:“打建国我就在这儿干!”
“那您知道,怎么才能买到这个咖啡吗?十年前买的。”
保安拿了看了一眼,道:“这个不值钱……它是一个盒里的,一般都被拿出来扔了。”
“为什么扔啊?”杭攸宁有点不可置信:“这个盒子这么好!”
保安冷笑了一下,道:“唉,这孩子,傻乖傻乖的,叔给你上一课。”
他比画了一下大概的长方体,道:“这礼盒里,有烟有酒有咖啡,放得满满当当才好看,是不?”
“是啊!”
保安挤挤眼,怪笑道:“那钱放哪啊?”
“啊?”
“啧!这孩子这个笨!”
保安发现自己的幽默没有被人明白,十分不满,又压低了声音,道:“来咱这儿吃饭的!除了外国人,就是领导,你给领导送礼盒,光是东西哪行啊!”
杭攸宁终于反应过来,她赶紧殷勤地给保安点烟,道:“叔,那都什么领导来啊?”
“多了去了,银行行长啦,电子厂的一把手啦。”他道:“总来!都被整下去了!”
“啊……”
杭攸宁去图书馆借了【辽西市地图】,和【辽西市】的地方志,把本城大大小小的企业都列了出来。
有一个人,他在金帛饭店请人领导吃饭,然后送了一个礼盒。
为了放钞票,他把礼盒当中的咖啡罐拿出来,给了赵明明。
这个人,一定是有办法弄到外汇的,这个领导的厂子,说不定也跟国外做生意。
杭攸宁决定挨个上门去问。
虽然知道这是大海捞针,但是万一呢?万一她能看到那个人,她的眼睛就一定能认出他!
她先去了机车厂。
机车厂的保安大哥,并不认哈德门,一直瞪她:“你打听我们领导干什么?你哪个单位的?”
她没想好说辞,只是嗫嚅着道:“我是辽西晚报的记者,想采访一下……”
“你?”
保安上下打量她一下,乱蓬蓬的头发,脸上带道疤,衣服也脏,完全就像个乞丐!
“滚滚滚!哪来的女盲流啊,再跑来捣乱我揍你啊!”
杭攸宁被推搡了一下,小腹钻心地疼。
这样显然不行,她想。
所以,她来到了【好莱坞理发店】。
她决定改头换面,假装自己是个记者,才可能采访到厂领导。
“妹啊,稀罕啥样的?”大姐催促道:“我说你烫个小波浪卷儿,老带劲儿了!”
“不不不,那个不好看!”
杭攸宁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她很有主见,看完了整本,毅然决然地抬起头,道:“姐,我喜欢你这样的!”
“啊?哎呦!姐这好看是吧!”老板娘笑得花枝乱颤,道:“行啊妹,你可真有眼光!”
她笑嘻嘻道,一边哼歌一边给杭攸宁洗头发,道:“我这可是邓丽君同款!”
杭攸宁很高兴,道:“我也喜欢邓丽君!”
收音机被扭响了:
美酒加咖啡
我只要喝一杯
想起了过去又喝了第二杯
明知道爱情像流水
管他去爱谁
大姐的手指,轻柔地滑过杭攸宁的发间,小太阳将她的脸烤得热乎乎的,她昏昏欲睡,恍恍惚惚做了许多梦。
就在这时候,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了,一股寒气冲进来。
杭攸宁激灵一下醒了,是一个年轻人,长得很好看,就是满身戾气。
“我他妈让你把门前扫了你听不见么!”
大姐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忙不迭的赶过去:“对不起,对不起,我这来客了!”
“店你能开就开,不能开滚!”
他甩了一句,把门摔得山响。
杭攸宁平时不爱管人闲事,但是这次没忍住开口问:“这是谁啊?”
“对门的,家里有钱,买了一条街的铺子。”她说:“原来他爸总带他来剪头发,现在他爸不在了,凶得很!”
“他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叫方临河。”大姐说:“看上他了?可别啊!他成天在外面打人!”
当然没有……
杭攸宁掩饰的笑了一下,随即凝视那个年轻人的背影,她在想,这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天生的杀人犯?
应该是巧合吧?
他看上去应该没有犯过罪,她现在也没工夫管闲事。
她又在邓丽君绮丽的歌声中,昏昏欲睡。
做了好几个梦,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老板娘在一旁,搓着手,尴尬地笑道:“孩子,你睡着了,这扯不扯,时间有点整长了……”
杭攸宁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从发根开始,一头的乱卷纠缠在一起,圆滚滚的,如同一颗柔软的刺猬。
而且特别显老。
十八岁的年龄,跟旁边已经过了四十的老板娘,活像是姐妹。
老板娘讪讪地笑:“你别看乍一看不好看,这发型,你得细瞅!”
于是杭攸宁鼻尖贴着镜子,细瞅,瞅了半天。
老板娘在一旁,心虚得都快给她跪下了。
她才开口道:“好漂亮啊!”
“啊?”
真的,杭攸宁这辈子从来没有打扮过自己,她脑子里好像就缺乏了关于“漂亮”的这根弦。
但是此刻,她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很不一样。
毛茸茸的卷发,让她看起来像个成熟的女人,那道疤又添了几分凶悍,像电影里的女特务。
而不是那个她熟悉的,苍白孱弱的样子。
杭攸宁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她一鞠躬,道:“谢谢老板娘!”
柔软的毛栗子跟着抖了三抖,老板娘尴尬地赔着笑了。
杭攸宁回了赵明明家里。
她已经把这个废弃破旧的老屋,当成了自己的家了。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买了锅、碗、手电筒,甚至一件冬天的厚棉袄,她把它当被子盖。
在早市买的,凌晨的时候,有菜农挑着菜来卖,不到七点就散了,因而叫早市。
也有人卖牛奶、卖家里不用的东西、卖病猪肉、卖磁带、卖黄色杂志……
衣服说是外贸进口的,但都旧旧的,有股味。
有人说那衣服不干净,有人穿了之后发现有血迹,还做噩梦。
杭攸宁不怕这些个,反正不用票又便宜,她买了一大堆,才花了十三块钱。
她买回来,用消毒水泡了一下午,晾干了之后,原本那种耀目的天蓝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灰蓝。
她觉得很漂亮。
西服外套太大了,她索性学着杂志上的女郎,披在外面,裙子则别了几个别针,正好是时下流行的“一步登”。
没有镜子,她看不到自己,却觉得自己很漂亮。
这是第一次,她没想案情,她什么都没想。
只是转着圈,开心地哼起歌来:“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接一杯……”
张淑芬最讨厌人“臭美”,不过这通常是骂杭雅菲的。
杭攸宁没有什么臭美的机会,因为她不漂亮,衣服也都是穿张淑芬和杭雅菲的旧衣服。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穿“新衣服。”
夜幕低垂,云霞跟夜的宝蓝色,混合成无比壮阔的紫色,房间里渐渐地暗了。
新衣服的颜色,也渐渐看不清了。
就这时候,她突然听见了“碰”的一声。
如同雷鸣一样,把她从美梦之中惊醒。
她目瞪口呆地回过头。
一个老人家站在门口,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明——明明——”
老人喉咙响着,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指着她不停地颤抖。
杭攸宁想去扶她,可是这时候又传来一个男声:“姨,你怎么了?”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但是杭攸宁急于脱身,她条件反射地从窗户一跃而出。
只差一点点,她没有看到那个男人,也没看到跟在后面的方临河。
一个矮胖的男人进屋扶住了老人,屋里虽然暗,但一目了然,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狐疑地问:“姨,你看错了吧?”
“错不了,是她——”
卷头发,不知羞耻的大胸脯,嘴唇像是吃了死孩子一样猩红,在将暗未暗的天色下,站在窗口一边打拍子,一边练舞:“一哒哒,二哒哒……”
老人攀着男子的胳膊,神经质地念叨:“怪不得有人说这里有动静,她冤魂不散,她回来了……”
男子也吓到了,他拉着老人道:“姨,我们明天再来——你别——走吧!”
话还没说完,他屁滚尿流地就往外跑。
“瞅你那点出息!”方临河却直接进了屋,扫试了一圈:“我看哪个鬼赶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我杀一双!”
在方临河凶狠的骂声中,老人慢慢地平复下来。
她没有逃,而是重重地一跺拐棍,眼神变得凶狠,骂道:你这个杂种草的,你回来干什么!活着丢人现眼,你死就死远一点!
杭攸宁在对面的屋檐上屋顶,赤着脚踩着瓦片,飞速地狂奔、飞跃、狂奔。
她如果被送到公安局,他们一定会把她遣送回去。
可是,可是她还刚查出一点眉目,她不想放弃……
不知跑了多久,她才停了下来。
脚早已被粗粝的砂石,磨得血肉模糊,刚才涌上心头的一点喜悦,如同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她为刚才自己浪费时间感到羞耻。
她是来找真相的,房子是别人的,她什么都没有。
她就应该分秒必争地去查,去想,大不了在街上挨个去看,杀人犯没有那么多的……
可她用了一下午做头发,还用了不少时间臭美,还“美酒配咖啡……”。
杭攸宁只觉得无地自容,她坐在屋顶,秋风已经很凉了,一轮明月挂在天际,像个幻梦。
她想起那个【欢度中秋】的灯牌,应该快到中秋了吧?
她想妈妈了。
张淑芬偏心,骂人,从来不懂尊重她。
但是有张淑芬在的地方,就有家。
她只觉得小腹如刀绞般的疼痛起来。鲜血顺着光裸的大腿流淌。
刚才换衣服,没来得及放月经带,她赶紧抹干眼泪,站起身来。
她决定回去。
她应该去跟赵明明的奶奶道个歉,然后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比如月经带,怎么能留在那呢!
如果被抓就被抓吧,总比让人家奶奶觉得闹鬼强。
最好能跟她聊一聊,问出点东西来。
可是等她回去之后,她发现赵奶奶已经走了,他们没有动她的东西,想来是没有发现。
那她也没脸住下去了,她把所有东西放在包里,一瘸一拐地走了。
秋天的夜晚,已经很凉了,街道上人渐渐地少了,他们都回家了。
……她不知道该去哪。
走着走着,她抬起头才发现,她走到“她家”了。
那一片灰色的大楼,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变,楼下还是有老人在乘凉,每个单元楼前面,都拉了晾衣绳,床单随着风飞舞着……
“秦婶!快收衣服了!下雨了!”
一个女人从她面前跑过,她记得她,叫秦姨,秦姨当新娘子的时候,是她去“压包的”,就是找个小孩子跟着嫁妆一起来到新房。
她记得那时候秦姨像朵花一样,羞答答被婶娘们推搡着到了新郎怀里,新郎则傻乎乎的,耳朵后别了根烟,呲着大牙傻乐。
秦婶如今变成了一个满脸凶相的中年妇女,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就抱着被子走了。
她走过她跳过房子的小广场,纳过凉的老槐树,写过作业的窗台……
“一、二、三、四——”
她抬头看到了她们家的窗户,小小的,深蓝色的,亮着暖黄色灯。
好像她现在上去,就能看见爸爸在灯下看书,妈妈在织毛衣,姐姐和杭建设,在写作业。
眼泪奔涌而出,随着雨水,一点一滴都顺着脸颊滑过。
是真的下雨了。
第51章 真相(一)
杭攸宁深吸一口气,准备往火车站走,一边想,许野当时无家可归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住朋友家之前,他也住过火车站吗?也会跟她一样哭鼻子吗?
等等……
许野家……
杭攸宁心跳如鼓,趁着大雨倾盆之前,她飞速跑到大院里,然后噔噔噔上了许野家的单元楼。
楼道里还是当年的样子,无非是多了个酸菜缸,少了几个盆栽,扶栏锈迹斑斑,摸上去却很光滑,
她小时候那些男孩,不喜欢走楼梯,总是顺着栏杆往下滑,看来现在也一样。
她走到了许野家那一层,还是那个豆绿色的铁门,据说还是爸爸帮着漆的。
对面是一堆杂物,最下面是个小小的三轮车,是许野小时候许叔叔亲手做的,大院里的小孩都骑过。
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她转身把三轮车的车座翻开,伸手进去摸,果然,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一把钥匙。
许野小时候调皮,许爷爷打人是往死里打的,因此他闯了祸不敢回家,就猫在外面,有一次在外面睡了一夜。
许爷爷和许叔叔都急疯了。
从此之后,许叔叔就藏了家门钥匙在这里,说你实在害怕,就等爷爷睡了,自己拿钥匙回来开门。
这个秘密,许野只告诉了她。
钥匙舒畅地伸入,黑暗中发出咔嚓一声,门响了。
杭攸宁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她几乎要欢呼出声。
她刚才突然地想起,那天晚上吃饭,方同说过,许野警校毕业了,回辽西当了好多年警察。
……他住哪里呢?他都当警察了,不可能再住那群小混混家了。
最可能的,就是住在这里,许爷爷和许叔叔去世了之后,房子本来就是他的。
那么,现在这个房子是空的。
门缓缓打开,一股红木家具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往事的味道。
杭攸宁摩挲到绳子,拉开了灯。
穿越时空一样,跟梦里,跟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许野家,就出现在眼前。
自己小时候趴着睡过觉的沙发,吃过西瓜的茶几,玩过小推车的地板,只是添了一个电视,蒙着细细的白布。
她慢慢打开许野的房间走进去。
跟他在杭州租的房子差不多,比他青少年时期还简单,单人床,叠了豆腐块一样的被子,旁边放了一张桌子,一个柜子……
杭攸宁突然站住了,狂喜过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点不妥。
把一个荒废无人的房子,锁砸开住进去,无论如何是不违法的。
可是现在,这个房子有主人,她是非法入室!
她心里有两个小人,一个小人说:我哥哥也不可能不让我进来啊!
另外一个小人说:你少自作多情了,你没征得同意就不应该进来
正在天人交战的时候,她突然瞥见了许野的桌子下面压了什么。
那年月,桌上一般都压着一个玻璃板,玻璃板底下压着照片啦、票据啦,一目了然又安全。
但是许野的桌子底下,是一幅画。
残破的,已经被撕得稀碎,但能看出来是幅儿童画。
杭攸宁很警觉,心想,难道是什么办案的证据?
可是仔细一看,她愣在那里。
是她小时候画的一幅画,叫《我的哥哥》。
是画许野带她去抓蜻蜓,每到初夏,暴雨过后,总会出现大片大片的蜻蜓,非常漂亮。
许野就带她去捉,那是她童年最快活的回忆。
她小时候很喜欢画画,给爸爸妈妈画贺卡,画小动物,画卡通人物,大多数画都已经扔了。
可是在这里,许野还保存着她童年,那么拙劣的涂鸦。
她还在旁边的书架上发现了一叠信封,非常厚,全部都是查无此人的退信。
【河南许昌……杭攸宁收】
【四川乐山……杭攸宁收】
【新疆乌鲁木齐……杭攸宁收】
他一直在找她,可是找不到。
杭攸宁趴在桌上,轻轻把脸贴在玻璃上,然后抽出一封开始看。
“宁宁,我上了奉天的警校,你回来要是找不到我,别着急……”
“宁宁,你现在应该是大姑娘了,千万记住,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打回去,特别是你哥你姐。”
“宁宁,我调到省厅了,单位食堂特别好吃,你收到信一定来找我,我带你去吃炸丸子。”
“宁宁,你是不是把哥哥忘了。”
眼泪一滴一滴打在玻璃板上,就像一个小小的湖泊。
其实她刚搬到南方的时候,经常想念许野,她记得这世上有一个人,买四块馅饼给她吃四块。
可是张淑芬说:“你想人家干嘛,人家早把你这个小屁孩给忘了!”
慢慢地,她也不想了,她接受了她自己是一个对谁都无足轻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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