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电话响了起来。
“罗密欧,出来吧,我马上到你家楼下了。”
“去哪?”
“你想去哪?”
孙锡没空应付他胡闹:“我再请两天假可以吗老板?”
“快点的吧。”陈木霖的嗓门还是那么大,“带你找灯球去。”
孙锡朋友圈里那种体积巨大但塑料感很重的灯球在北京并不常见,陈木霖以为他只是找个概念图意思一下,直接开车带他去东五环的家具家电城转转,足足逛了两小时,高中低档各个装饰灯球都看了一遍,他一个没选。
陈木霖耐心耗尽,以为他就是给酒店布置节日氛围用的,大可不必这么较真,让他抓个揪,随便选个得了。
孙锡这才不急不慢地跟前这位年长他几岁的富贵闲人,他酒店真正控股的老板,也是在北京最好的朋友说了实情,说他只要那种夸张俗气转起来贼刺眼的 90 年代大灯球,一点都不能差,因为本质上那是治疗他失眠的药。
陈木霖笑:“那你直接找个东北风的 KTV 就行了。”
“哪里有?”
陈木霖皱眉,刚想反问你作为东北人居然问我一个南方人哪里有东北 KTV?又压下去了,问了也白问,孙锡除了模样像个北方的,口音和生活习惯上都没有东北痕迹,甚至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他回老家。
陈木霖时常觉得,他像是在刻意抹去什么一样。除了三年前狠狠摆了他一道的余九琪,从没见到孙锡生活中出现过属于过去的东西。
想到余九琪,他上下扫了眼睡不着觉发疯找灯球的人,话里有话问:“你这失眠有三年了吧?”
他顿了顿,只说:“没数过。”
“跟我走吧。等会你请客啊。”
孙锡跟着陈木霖来到通州的一家 KTV,这里离他住的地方近,旁边也有一家他投资的同品牌酒店,这家更大一些,陈木霖自己管着。孙锡见他熟门熟路走进 KTV,跟前台说了几句话,然后直接去了一间名为“漠河舞厅”的包房,就知道他没少来。
陈木霖家里是在包邮区做实业的,很有名,挤进过全球五百强那种,不过他前几年退出家族企业,换了些钱,在北京凭喜好做点生意,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交朋友和玩。
但孙锡不太一样,孙锡是朋友,却从不跟他一起玩。陈木霖和孙锡的交情始于一场险些要了他命的阴谋,某种程度上,孙锡是他的救命恩人。
陈木霖关了包间的灯,按了两下门口独立的小开关,而后指着头顶旋转闪耀灯球问:“这个像吧?”
大概有七成像,灯球上红色和金色的彩灯不够多,材质不够粗糙,转起来也不够野蛮,孙锡却点头:“挺像。”
他实在走不动了,平躺在沙发上,长腿叠交,一只手臂垫在后脑,盯着头顶那个机械滚动着的还挺赏心悦目的东西,棱角锋利的脸在璀璨灯光下斑斓起伏,忽而冷调的银,忽而浓郁的金,明暗之间那双幽深的眸子又沉了几分。
陈木霖看他那样子着急,终于按捺不住,坐在旁边八卦:“回去见到朱丽叶了?”
孙锡僵硬地反应了一下:“见到了。”
“有联系吗?”
“嗯。”
“说什么了?”
“借钱。”他盯着灯球,没什么表情,“我跟她借钱。”
“你有病吧。”陈木霖一脸问号,“你就那么缺钱,跟前女友借?借多少?”
他缓缓吐了一口气,慢悠悠转着迟钝的脑子在计算:“五千……一千……三千……一共九千,差点把她借破产。”
“你踏马纯有病!你这一趟一趟的借这点零钱,你这不故意吗?故意恶心人家吗?你可真行!还了吗?”
“没有。”
陈木霖嫌弃地瞪了眼他,又骂了句更难听的,可也知道这应该不是孙锡的本意,这么多年陈木霖多少了解他了,他那张凶巴巴的脸像是一张混蛋面具,下面遮遮掩掩藏着他不愿意示人的底牌。
宁愿招人恨,也不要被可怜。
“你以为你故意这样,故意当坏人,她就……理所当然了?”
陈木霖本想揭一揭他的底牌,可还是把话收回去一些,他本来想说的是,她就能理所当然有充分足够的理由怪你,否定你,让你滚蛋了,而不是像三年前那样绞尽脑汁地想平和收尾,却闹得差点搭进去两条人命。
孙锡没接话,只换了个手臂垫在脑下,神情依旧平静,也依旧没有丝毫睡意。
“有个事我一直不太理解。”陈木霖拿出烟,递给孙锡一根,孙锡摇头,他便自己点上了,“我不理解,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因为上一代的事为难自己吗?你得反抗啊,斗争啊,实在不行去他娘的爱谁谁你们过自己的啊!”
孙锡动动眼皮,黑漆漆看了眼他,陈木霖懂他这个眼神,意思就是没你说的那么简单快闭嘴吧。
可陈木霖毕竟是他老板,这点迎难而上的胆量还是有的:“我看你们还不如罗密欧朱丽叶呢,人家还能冲破家庭枷锁,为自由反抗,多酷,多牛掰,要不说人家是名著呢!”
“嗯,是。”他语气无波无澜,甚至有点玩笑意味说,“可罗密欧与朱丽叶哪有好下场。”
“你下场好!”陈木霖瞟了一圈这“漠河舞厅”包间, “跑 KTV 里找灯球,没有灯球睡不着觉,你下场好!你快疯了你!”
孙锡没再说话。
没一会陈木霖接了个电话,像是有人约他打球,他答应了声,把剩下两口烟抽完,说他先走了,走之前纠结了一会,留下最后两句话,是他花了大半天陪孙锡胡闹着治疗睡眠的结论,也是他作为朋友的肺腑之言。
他说:“我认识你也有六七年了,说句矫情的,你最好的时候,还真是那一年。你自己都忘了,那时候你是什么样了吧?”
又说:“人应该自私一点,你们俩都应该自私一点。”
陈木霖走了之后整个大包房瞬间空空荡荡,孙锡想起石城 KTV 的那个晚上有人在旁边唱歌,他想或许需要一点噪音才能睡着,随便在点歌台选了几首热门战歌,躺回去,平静又无望地等待着。
战歌循环了一遍,他身体昏昏沉沉,头脑却越来越清醒,他清醒地回想着刚才陈木霖说的那些废话,轻哼了下,难道他不懂吗?还是他没尝试过?
他也是花了很大的代价才明白,生活不是屏幕里战歌唱的那般简单,不是凭借一腔热血就可以披荆斩棘,更不可能仅仅因为孤勇就会被爱。
陈木霖那句话倒是让他很好奇,那个时候,那一年,他是什么样,他确实不记得了。好像这么多年了,他只保留下狼狈和伤疤。
下意识地转了转食指上那枚素戒,稍一用力,似乎还隐隐作痛。他便干脆狠狠按着它,又使劲贴着皮肤滚动,疤痕被粗重碾磨过后激起一阵刺激痛感,随着神经钻入脑髓,而后突然的,他顺延着想起一段往事。
想起那年在世贸天阶下跨年,他随着人群跟在余九琪后面,低头问她冷不冷,她却回头,笑着在新年钟声下问他另一个问题,她说孙锡,这是我们一起跨的第几个年了?
孙锡当时想都没想:“第五个。从世界末日那年,到今天,第五个。”
她眼睛里盈盈泛着光,甚至比头顶天幕上人造的星河还璀璨明亮,长睫毛微微翕阖,波光鳞动:“那我们认识好多年了啊。”
他想到了什么:“其实更久。”
她立刻懂了:“算上 7 岁那年吗?”
“嗯。”
“你不开心吗?”
几个头戴新年发卡的年轻人从他们身边闹着跑过去,险些撞到余九琪。孙锡上前一大步,手臂揽着她的腰一捞,把她带到旁边一处狭小高地,那里勉强贴着能站两个人,便没放开她,细细腰线上的手紧了些。
她任由他带着,揽着,只抬头盯着他的脸,还是问:“你不开心吗孙锡?”
孙锡低头撞了下她的眼睛:“没有。”
“那你怎么不笑呢?”她倒是一直在笑,笑起来两枚小小梨涡若隐若现。
“为什么一定要笑。”他发现那两个小梨涡消失了。
“因为我喜欢看你笑。”她歪着头,梨涡又冒出来。
孙锡躲了下她的眼神,费了点劲,抿唇弯了弯嘴角应付她,想让她放过自己。他不是一个爱笑的人,那是他当时能做到的最大幅度笑容了。
“不是这样的,你别糊弄我。”她干脆伸手,手掌附在他脸上,轻轻向上提拉下面部皮肤,留下一阵冰冰凉凉的滑腻,“这样笑,大笑,开心的笑,使劲笑,不要皮笑肉不笑。”
孙锡低头看了她一会,看她聚精会神地非要在自己脸上扯出一个她满意的笑容,像个不甘心的新手赌徒,又像个淘气的任性孩子,直到她滑腻手指胡乱着摸索到他的眼睛,孙锡终于忍不住了,他垂眸,脑神经牵引面部肌肉群,突然不受控地嘴角上扬,眼角弯弯,露出一排牙齿,甚至低低笑出了声音。
可他突然觉得难堪,害羞,似乎这样本能的笑是不应该的,不配的,糟糕的,赶紧用力躲开她的手,把头偏向一边。
余九琪却固执地板正他的头,一脸惊喜,像是看到什么奇迹:“你都不知道吗,你笑起来特别好看,特别可爱,温暖,有点天真,还挺萌的。”
又说:“我好多年没看你这样笑了,真好。”
孙锡受不了她这样说话,受不了这些形容词,更受不了她这样凝视自己,他觉得余九琪像个技巧高超的巫女,在用古怪又残酷的刑罚往死里折磨他。可脸上的笑却像是被她施了魔法一般止不住,徒劳又懊恼。
他别无选择,松开她腰上的手,又想逃,可一松手,她失重向后倒去。
余九琪低头向下看看,轻轻惊呼,随后感受到腰上的力量又回来了,重了些,抬头,看到他眼底一片灼耀。
孙锡想也没想,无路可逃了,一手再把她捞回怀里,一手捏着下巴把人稳住,吻了上去。
那个吻在世贸天阶的银河天幕下,在熙熙攘攘的欢闹人群中,在许多像他们一样自顾庆祝新年的情侣间,旁若无人的,坦荡无畏的,吻的悠悠转转,深深浅浅,又漫漫长长。
然后他终于大方笑了,肆意地笑着看了她一会,问她这次怎么不脸红了。
她说,因为穿的少,太冷了。
他抱着她,在新年第一天拥挤的凌晨,把她紧紧裹在怀里。
孙锡睡着了,睡了四个小时。
他很久没有如此长时间的深度睡眠了,醒来时看到手机上有四个未接电话,居然一个都没听到。看了眼,电话是陌生号码,所属地是他家乡的省份,八成是无关紧要的推销广告,没搭理。
他去前台结了账,准备离开时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充足的睡眠让他脾气好很多,划开接通。
是个女孩子声音:“请问是孙锡吗?”
“对。”
“太好啦你终于接电话了!”她语气异常兴奋,“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咱们石城的一个网红博主,你可以搜我,我账号叫「忘了她吧我炸鸡架养你」,我能找你拍个作品吗,线上就行。”
孙锡一个字也没听懂,皱眉:“找我干什么?为什么找我?”
她倒是直率:“就是拍个抖音作品,聊聊你的事。”
“聊我什么事?”
“你爸的事。”
“我爸?”
“你爸不是孙誉文吗?我有预感今晚之后他在石城会大火,是个涨粉的好机会!”
孙锡刚踏出 KTV 大门,天已经黑透了,凉飕飕的夜风让他瞬间极度清醒和警惕。
“你从哪拿到我电话的?”
“你妹妹,婷婷,是我朋友!”
孙锡站在北京的冬夜里,商圈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一片蓝光,明明灭灭中,蓝光又变成红色,他沉浸在红蓝之间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想起在离开石城的高速上给婷婷打了个电话,他简单交代完家里的事之后婷婷哭了,哭着说了一句话,当时他太累了没在意,而此刻,睡饱了的孙锡全部想起来了。
当时婷婷哭着说:“哥,澡堂子他们家也太欺负人了!我不会放过他们的,哥你等着,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第15章 她也曾恨过那张脸
余凯旋领着一家人浩浩荡荡从饭店回到温都水汇时,所有直播都结束了,人流熙涌,目光嘈杂,他一进门就沉声叫人:“徐铭!”
正在前台忙活的徐铭闻声赶紧过来,瞄了眼二凯哥阴沉的脸,急急解释:“哥,这事我属实没料到,本来直播流程都对好了的,红姐也是知道的,谁寻思那小子他奶奶的……”
余凯旋往楼梯走,打断他:“人呢?”
“我没让走,大利看着呢,在会议室。”
“那网红也在?”
“都在。”
余凯旋点了下徐铭,再对旁边的孟会红说:“咱仨上去。”然后转头看了眼虚虚揽着温雯的小九,“你带你妈去我办公室待一会,完事了我找你们去。”
余九琪说行。
温雯却轻轻反驳:“我也要去。”
“你喝那么多酒,别去了。”余凯旋略严肃,“这事我有数。”
温雯挣脱开余九琪的手,直直薄薄的站着,像是要去凑跟她无关的热闹一样居然笑了笑:“我真没喝多。”
小九知道温雯这是铁了心,谁也不好使,一般这种情况也就自己能稳住她,便说:“爸,那我也去吧。”
余凯旋蹙着眉,还在犹豫,他倒不是担心等会那傻逼网红再说什么话刺激温雯,而是怕温雯真疯起来不顾分寸,反而落人口实,他自然是不会放过那兔崽子的,不需要温雯出面。
孟会红看了眼温雯脸上僵硬的笑容,一时心软,对余凯旋低声说:“这么多人,没事。”
余凯旋点点头,除了喝多了的小富总和送小富总回家的葛凡之外,带着其他人,踢踏着上旋转楼梯,直奔二楼会议室。
小富总酒量连温雯都不如,奇差无比,也就打了一圈酒,在直播间出事之前就栽倒在桌上,人事不省,最后被葛凡背走的。
葛凡走之前还特地跟小九交代了句,说等会要真是云福汤泉那边故意整事,打起来的话,给哥打电话,哥摇人,哥有的是人。
一开始听到这起直播事故,大家都以为是行业内的恶性竞争,怀疑是常年排在温都水汇后面的云福汤泉搞的鬼。
毕竟正当元旦春节旅游旺季,又赶上今年东北旅游热,各家洗浴中心都想把握住这难得的文旅流量赚一把,为此也免不了内卷和竞争,尤其以云福汤泉最甚。上个月底为了抢一波南方来的旅游团,云福汤泉甚至在温都水汇的宣传链接下造谣余凯旋年轻时砍过人蹲过监狱。
严格说起来这个谣对了一半,二凯哥年轻时确实动过刀,但没蹲监狱。他动的就是云福汤泉幕后的老板大诚哥,大诚哥当年心虚不占理,忍着窝囊气,连警都没敢报。可他一直记着仇,后来找了个靠山,翻身后没少折腾余凯旋和温都水汇,算是死对头。
温家的那个案子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茶余饭后拿出来聊的都是些老人,年轻人大多隐约听说过而已。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网红,也不是石城人,若不是有人刻意指使交代,怎么会如此狠辣又精准地攻击温都水汇最难堪沉重的往事。
总之这次碰到了余凯旋的底线,他是打定了主意刚到底的,如果真是大诚哥干的,就算旺季生意不做了,也要往死里斗一斗,就拿这几头烂蒜开个刀。
不过他一推开二楼会议室的门,迎面而来的诡异气氛瞬间让他意识到,或许他猜错了,幕后的人不是大诚哥。
因为一见余凯旋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进来,那家从长春请来的 MCN 传媒公司的经纪人,运营,加上惹祸的黄毛网红三个年轻小伙子一起,齐刷刷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腰板绷直,跪成一排,大小不一的眼睛里带着一模一样的恐惧和惊慌,看看余凯旋,又看看他身后的人,磕磕巴巴说了些毫无尊严的恳求话。
先是那带队的经纪人抬头说:“余老板,叔,我知道我现在说啥都晚了,但你也得听你侄儿说句话,我对我太姥发誓,我们肯定不是故意要整咱们浴池,我们就是挣点互联网的钱,靠流量带带货,把浴池整黄了对我们有啥好处啊!我知道叔你在石城是有能量的人,我们几个打工的,都是苦孩子出身,趁几个胆啊敢得罪你老人家!”
“还有,我真不知道这小子临时发挥胡咧咧,你说多损啊,多没素质啊,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就不该签他!“
说着那经纪人狠狠瞪了黄毛网红一眼,又不解恨地伸手要去打他,他歪头躲了下,隔着运营没打着。
相似小说推荐
-
嫁给怪物的祂(雾矢翊) [仙侠魔幻] 《嫁给怪物的祂》作者:雾矢翊【完结】晋江VIP2024-08-04完结章均点击数:75945总书评数:13360当前被...
-
念能力是库洛洛和金(火灵) [BG同人] 《(猎人同人)念能力是库洛洛和金》作者:火灵【完结+番外】晋江VIP2023-7-5完结总书评数:1719 当前被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