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到底有多没用,需要他特意从边沙回来,领了一个锦衣卫的职,替他清除了身边的危害。
又想起他刚回来,知道自己丢了圣旨后,那番反常的反应,必然是真的动了怒。
如今再去看他丢失的那份圣旨,若当真用在了晏家军身上,又如晏玉衡所言,中途发生了意外,导致大酆大启两国谈不下来,晏长陵乃至在大启的晏月宁,他们该怎么办。
届时自己又被李高控制,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的结局是什么,晏家的结局又是什么?
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脸色霎时一白,“晏长陵,你说朕不欠你,可朕怎么觉得欠你好多好多……”即便他是皇帝,也还不起。
就像现在,他还是拒绝不了他,他此时确实拿不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
战事耽搁到了现在,已是刻不容缓。
出发前一日,晏长陵独自与去找皇帝痛饮了一场,皇帝非要许他一个承诺,“云横,你就说一个,说一个要求吧,至少朕不会那般难受。”
晏长陵摇了摇手里的酒壶,转头看皇帝,“我还真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若身去……”
皇帝一怔,当即“呸——”了一声,“不会说话你别说……”
晏长陵却没理会他,目光认真地看着他,继续道:“我的军功给我的夫人,白明霁,你封她为诰命夫人。”顿了顿,又道:“她若再嫁,你不得拦着。”
皇帝愣愣地盯着他,本就不敢喝醉,此时彻底清醒了,他这不是在要承诺,是在交代遗言啊,皇帝心头一沉,背心都发寒了,丢下酒壶,握住了他的手,“云横,听朕的,咱们别去了,好不好?朕这江山,不缺你一个能将,大不了,朕再多派几个人。”
“不是陛下的江山离不开臣。”而是他必须得死,既然要死,那就让他死得其所,死在他该死的地方。
“那是什么?!”皇帝追问,“晏侯府如今只剩下你一根独苗了,你走了他们怎么办,侯爷刚去,老夫人还没缓过来,你就留下来,朕决定了,你哪儿都不能去,只能待在京城。”皇帝态度坚决,“即便败了又如何,边沙朕不要了……”
“晏子恒。”晏长陵轻声打断,目光中含着薄薄雾气,伸手替他整理了凌乱的龙袍衣襟,“你不是羡慕我有一个家吗?”
“我把家给你,帮我照顾好。”
皇帝喉中哽塞,怒吼道:“晏长陵,你为什么非要去!你就是故意去送死的吗?”
晏长陵没答他,逼着他道:“你起誓。”
皇帝一愣,死死地看着晏长陵,晏长陵也没躲,两人目光一个震惊,一个坚定,漫长的僵持之后,皇帝瘫坐在了地上,抬手无力地竖起了二指,“朕起誓,照看好晏侯府,若有违背,朕不得好死。”
晏长陵放心了,笑了笑,把他的手拉了下来,“子恒,你还记得当初,你,阿姐,我,三个人,夜里睡不着,偷偷出来,坐在月亮底下,豪言壮志,谈天论地,那时候怎会想到,你就是将来的皇帝。”
皇帝心中一涩,他怎么不记得,哑声道:“晏长陵,你是朕要把你们都弄丢吗?”
晏长陵摇头,“没有丢,不过是实现了当初的愿望,各得其所,走到了各自该走的位置上。”
皇帝没忍住,眼眶内的泪落了下来,“那你答应我,活着回来,江山可以再夺,你晏长陵的命只有一条,我已经亏欠晏侯府太多,别让我再欠你一条命。”
“好。”晏长陵伸胳膊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心底的不甘和猜忌早已散去,彻底释然了,笑了笑,道:“陛下会是个好皇帝。”
夜里岳梁刚审完人,从地牢里出来,便见对面长廊下立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拿着酒壶,也看见了他,抬手冲他扬了扬,招呼道:“岳大人,喝一壶?”
跟前的侍卫低着头请罪,“大人,小的实在拦不住。”
岳梁嘴角一抽,“你要拦得住才稀奇。”
李高谋逆一案,皇帝交给了锦衣卫和大理寺共同查办,可这大半个月以来,晏长陵只给了他人手,自己却不见踪影。
岳梁一人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大半个月,宫中的敬事房也彻底经历了一场大换血。
案子快结束了,他倒来了。
岳梁走到他跟前,“晏将军明日就要走了,不应该留在家里陪陪家人,怎来了岳某这?”
晏长陵没答,上前一步像是对待老朋友一般,亲热地把胳膊搭在了他的肩头,“这不是见岳大人辛苦,心里憋着气,走之前,怎么也该来道一声谢。”
离得太近,岳梁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儿,揶揄道:“晏将军今夜怕是在赶场子吧,结束了一场又一场。”
“太聪明的人就是这点不好,不给人留面子。”晏长陵不邀自请,径直去了岳梁的院子内。
上回一场大火,皇帝令人重新翻修,如今院子里已看不出半点被火烧的痕迹,唯有一根黑黢黢的木桩,晏长陵回忆了一番,木桩被烧之前,应该是一颗梨树。
岳梁进屋泡了茶,见他迟迟不进来,又到了门口,看着他,“不喝茶?”
晏长陵扬了一下手中的酒壶,“今夜只喝酒。”
从把父亲送上断头台,坐上了大理寺少卿后,岳梁便不再沾酒,特殊场合也只是应付一杯。即便是上回他主动邀请晏长陵喝酒,到了酒楼,也只浅尝了一口。
岳梁看向跟前这位,瞧似明朗,对任何人都热情,实则没有几人能看懂的少年,沉默了片刻后,同小厮道:“拿酒来。”
晏长陵说想看月亮,没去屋里,择了一处干净的台阶,席地而坐。
岳梁立在他身旁,问道:“晏将军有什么话,就说吧。”
晏长陵饮了一口酒,突然偏头问他,“你后悔过吗?”
岳梁不明白他说的是哪一件事。
晏长陵一笑,缓声道:“刚回来时,我听到了那些传言,是真想把你揍一顿,想着非要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不可。”
岳梁:……
“传言罢了。”
他知道是传言。
晏长陵道:“所以我问岳大人,后悔过吗,那时候我还为与她见过面,阿潋她有求于你,对你也算满意,你为何没答应?”
岳梁眉头微拧,他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
明日一早他就要走了,岳梁不想他把时辰浪费在自己身上,淡声道:“我若答应了,还有你晏世子什么事?”
“是啊。”晏长陵一声苦笑,“你若是答应了,该多好。”起码能陪伴在她身边,不会让她难受。
他不知道今夜来得对不对。
但他还是来了。
初见她时,他想这辈子重生回来,或许是上天眷顾他赐给了他一场风花雪月,他想与她有一个完整的家,去弥补上辈子的遗憾。
后来赵缜出现,他意识到了,可能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后,第一次后悔,不该去招惹她。
再后来,他听到她说,愿意与自己面对一切时,他没忍着,动摇了,小娘子那么好,一颗赤城之心,他怎可能不动摇。
他以为自己再努力一些,再小心一些,不可能改变不了那该死的宿命。
然而真相却告诉他,无论他怎么做,也无济于补。
如今他彻底后悔了。
后悔早知会有这么一日,为何要将她卷进来,让她爱上自己。
晏长陵咽下一口酒,喉咙里火辣辣地烧,缓缓起身,看着岳梁,艰难地开口道:“如果我说,你现在有机会了呢?”
岳梁神色一僵,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寒声问:“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有机会……”
话没说完,岳梁突然一拳迎面砸在了他面上。
晏长陵没有躲,被那一拳砸中脚步踉跄,跌在了身后的青石板上。
岳梁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一向冷静的眸子里此时蹿出了一股火焰,是当真怒了,斥道:“晏长陵,你真不是个东西。”
他不是个东西。
晏长陵索性也不起来了,嘴角被岳梁砸破了口,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人躺在地上,低声道:“岳梁,算我求你也好,别让她难受,至少别让她太难受。”声音突然一哑,“我舍不得她难受。”
岳梁愣了愣。
月光正好洒在他身上,少年身上笼罩了一层银灰,岳梁还是头一次在他晏世子身上看到了绝望。
晏侯府的世子从出身便带着光芒,如同天上的骄阳,明朗的同时,又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世间,也有他害怕的东西?
“你晏家军不是战无不胜?你昔日的那些自吹,岳某可都还记得,要是死在战场上,你也不怕给晏侯府丢脸?”
那一拳之后,岳梁的拳头也在痛,颤抖地缩回了衣袖底下,又慢慢地舒开,良久后道:“活着回来,她就不会难受。”
军令一下来,晏侯府的人都知道,晏长陵要走了。
自从晏侯爷走后,晏老夫人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白明霁每日都会过去陪她说话,而晏老夫人不管走到哪儿,始终都抱着那罐子核桃。
怕她伤心,府上所有的人都瞒着了她,可人要走了,总得找一个理由,白明霁道:“祖母,陛下与皇后大婚,可皇后那边的亲戚还在扬州,得接过来,陛下谁也不信,只信郎君,郎君明日只怕要出一趟远门,得过些日子才回来。”
晏老夫人点了点头,仔细地同白明霁嘱咐道:“你可千万要交代他,路上注意安全。”
白明霁喉咙一紧,垂目应道:“好。”
话音刚落,门外便迈进来了一道身影,“祖母。”
晏老夫人见他本人来了,忙问道:“明霁说你要出远门,东西可收拾好了?”目光突然一顿,落在他侧脸上,紧张地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晏长陵摸了一下嘴角,笑着道:“今日同底下的人过招,不慎让他钻了个空子。”他一副无所谓地模样,搬了木墩,挨着白明霁身旁坐下,倾身问老夫人,“老祖宗今日吃什么了?”
老夫人没回答他,目光还在他嘴角的伤痕上,心疼地道:“这些人下手怎么不知道轻重,把我乖孙打破了相可如何是好。”
“你乖孙长得好,破了相也好看。”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罐子,塞到了老夫人怀里,“喏,换一罐新鲜的吃,老祖宗别舍不得,等吃完了,你孙儿再给你剥。”
老夫人一愣。
白明霁心口猛然一酸,不敢去看老夫人的脸。
晏长陵蹲下来挡住了她脸上的那一抹悲痛,替老夫人揉起了腿,“祖母这几日感觉如此,腿还疼吗?”
老夫人摇头,“不疼。”打开罐子,见里面还真是核桃,便道:“你父亲剥的还有这么多呢,剥多了,我也吃不完……对了,等你回来,再去他坟上看看,他爱喝酒,你给他送一壶去。”
“好。”晏长陵低下头,看着他苍老的手背,一道道皱纹纵横交错,经纬分明,心中疼痛如同白蚁啃噬,一时紧紧地咬住牙,好半晌才稳住了嗓音,“天色不早了,祖母先歇息,明日我让府医再过来给老祖宗看看腿。”
伺候完老夫人歇下,晏长陵才掀起袍摆,跪在她的床前,磕了一个长长的头。
白明霁没进去,在外等着他。
一炷香后,晏长陵才回来。
从回来后,晏长陵始终没敢去看她,如今才敢看她的眼睛,“饿了没?”
白明霁没说话。
晏长陵弯身牵住她的手,揉在掌心内,低声问她:“阿潋想吃什么?”
白明霁努力地感受着那掌心传来的体温,“都好。”
大半夜白明霁坐在厨房门口,看着晏长陵在灶前忙碌,时光彷佛定格了一般,变得格外地缓慢而珍贵,可彼此都明白,眼下的这一切,不久之后,便会转瞬即逝。
晏长陵做了很多菜,全是她喜欢的。
“还有最后一个汤。”
白明霁看了一眼摆了满满一桌的菜肴,终于没忍住,开口道:“晏长陵,可以了,做得再多,过了明日也会坏的。”
晏长陵转过去的背影一僵。
白明霁没忍心去看他,拿起来了筷子,道:“吃吧,别忙乎了,天都快亮了。”
“好。”晏长陵应了一声,净完手后,坐在了她身旁,替她夹了一块烩鱼片,“鱼刺我都挑好了,阿潋放心吃。”
白明霁点头,手里的竹筷落在那鱼片上,翻来覆去,夹了半天,却迟迟喂不到嘴里。
晏长陵看在眼里,胸口如同堵了泥沙,突然喘不过气来,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沙哑地道:“吃不下就不吃了。”
白明霁:“嗯。”
尽管他不想说,可还是不得不说,“阿潋,对不起。”
白明霁摇头:“没事,你有你的路要走,有你的使命要完成,我理解,你不必觉得抱歉,你我重生回来之时,这些不都很清楚吗。”
白明霁一笑,“我们也不亏,你瞧,这么短暂的日子里,咱们不是也相爱了一回吗?我也尝过了爱人的滋味,不后悔,如今你要去完成你的使命了,而我,也会静静地等着命运的降临。”
她不强求。
她早已明白,一个人的离去,不是她去求了,就能如愿的。
白明槿是。
他晏长陵,也将会是。
所以,她不求了。
“可我后悔了。”晏长陵双膝突然滑下,跪在了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抱歉又心疼,失声道:“阿潋,我后悔了,若有来生,我宁愿从未出现过在你跟前。”
比起得到了又再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
他宁愿她还是那个,一心只为自己,不被任何感情所左右的小娘子。
那样,她就不会难受,不会为了任何人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白明霁,我许了一个愿望,我愿你来生能逢凶化吉,平安安康,无病无灾,即便做不到所有亲人都留在你的身旁,至少还有你自己爱着自己,无人能让你难过,一辈子无忧……”
即便不与他相见。
晏长陵垂下头,看向她腰间的那枚‘生符’,眸子被水雾挡住,视线模糊不清,但依旧能隐约看清那上面的纹路。
道长说‘生符’改变不了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但能改变下一辈子。
这辈子他护不了她,那他就护着她的下一世。
晏长陵走得时候,站在屋外说了一句,“阿潋,我走了。”
她坐在床沿上,轻声答道:“好。”
之后她便听着那道脚步声,慢慢地离去,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耳边彻底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那一阵很漫长,彷佛这个世界,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素商送完人进来,见她还坐在床上,也不说话,知道她心里是舍不得,宽慰道:“娘子,咱们世子爷百战百胜,你放心,等他打完了这一仗,很快就会回来。”
白明霁没应,面上看不出太大的悲伤。
人间悲欢,生死离别,上辈子她便看得很淡,总不能重活了一辈子,还越活越回去了。
她曾对他说过,他要死,她不会陪着他。
自己能活到几时,她不清楚,她可以悄无声息的死去,又或是同前世一样被人所害而去,但她不会为了任何人,主动去送死。
“娘子,刚用早食了。”素商替她穿好了衣裳,又伺候完她洗漱,便让丫鬟摆上了粥食糕点。
白明霁扫了一眼桌案,没什么食欲,想起了昨夜的那一桌子菜,突然想吃,吩咐素商,“把昨夜剩下的饭菜,端上来。”
那鱼片她一块都没吃,别浪费了。
素商一愣,“娘子,那些菜都凉了。”
“凉了就热一下。”
见她执意要吃,素商便下去吩咐厨子热好。
一桌子菜,昨夜两人一口都没动,全都热上来,摆在了白明霁跟前。
白明霁拿起了筷子,平静地吃着。
她喜欢的海虾,壳已被晏长陵全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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