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结果成了这样。
皇帝心虚地眨了一下眼睛,主动走过去,“晏云横,帮把手,朕疼……”
晏长陵没过去,而是扭头问李高,“我能过去?”
“请吧。”李高此时的心思不在屋内几人身上,太后必须得找到,否则就算是皇帝死了,她肚子里的龙种始终是个麻烦。
但也并非没有解决之策。
把知道她假死的知情者杀了就好了。
就算她还活着,那她也不再是太后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就是个野种。
时辰不等人,再等下去,麻烦只会越来越多,李高退后几步,吩咐屋内的太监,“弓箭手准备好,都杀了。”
他突然反水,晏长陵还没摸到怀里的金疮药,回头一脸佩服,“顾公子这翻脸的本事,晏某甘拜下风。”
听晏长陵叫他顾公子,皇帝一愣,还以为是叫错了,却见李高并没有意外,也没去纠正,淡然回道:“晏世子若也经历过苦难,以你的才智聪明,随机应变的能力,只怕比我更胜一筹。”
晏长陵一笑,“我不会,不会有经历苦难的机会。”
李高眉头轻扬,回他一笑,“晏世子如此骄傲,可有人告诉过你,很让人讨厌。”
刚要示意弓箭手动手,“砰——”一声,外面的门扇不知被谁突然一脚踢开,风灌进来,携带着雨水,把屋内的灯盏吹灭了好几盏。
很快一道清透的嗓音替他答了,“他生来高贵,没你那么卑劣。”
薛闵先退进来,脸色紧张,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手里的太子,不断提醒白明霁,“大娘子刀剑无眼,小心伤了他。”
白明霁也没把刀放在太子的脖子上,虎口掐着他的后脖子,手里的弯刀隐藏在袖筒内,抵在了太子的背后,只要对方不动她便不会动。
一看到太子,屋内几人脸色都变了。
尤其是皇帝。
摸不着到底发生了何事,见太子流泪满面,似乎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出话来了,焦急上前,“太子……”
白明霁及时拦住了他,“还请陛下退后。”
她突然把弯刀架在了太子的脖子上,皇帝不敢再往前,忙伸手道:“少夫人,李高谋|反,挟持了太子,你救驾有功,待朕度过这一关,必然重赏,你先,先把太子送过来吧……”
白明霁没给,“还请陛下赎罪,如今恐怕我还不能交给你。”
皇帝急。
可有人比皇帝更急。
李高眼底的平静被太子的到来彻底搅乱,瞥向薛闵,问道:“护太子的人都被大娘子杀死了?我怎么不知道,大娘子的功夫,何时能抵过赤手擒过一头大虫的禁军统领了?”
他语气虽依旧客气,但听得出来,里头带了责备。
薛闵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适才本是出去找太后,可太后没找着,先遇上了白明霁。
遇到的时候,白明霁已擒住了太子。
他说不出来,白明霁替他汇报了,“来的路上,正巧听到太子殿下呼救,等我前去,你们的人已经中了迷药。”说着扯下了太子腰间的那个香囊,抛到了李高跟前,“我见舅舅在晕过去前,似乎对太子宝贝得紧,便一道带了过来。”
薛闵赶紧把香囊拾起来,凑在鼻子上一闻。
是迷药。
今日所有人都搜了身,唯独没防住太子。
李高笑了笑,目光温和地看向太子,细声问他:“殿下,这是从哪儿来的?”
太子似乎被吓傻了,整个人呆呆的,只顾盯着他。
七岁孩童的心里,原本很好猜,只要看眼神便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可此时太子眼里的情绪太复杂。
爱,恨,疑惑,恐惧,憎恶……
李高愣了愣。
比起香囊,他明显更在意太子的情绪,走近几步,虽碰不到他,但还是蹲下身来,安抚道:“殿下别害怕,这屋里没有人能伤害你,少夫人她也不能。”
“我为何不能。”白明霁一笑,“没看到我手里的刀子?”
“大娘子心里明白,何须问我。”李高起身,没和她解释,只同太子道:“她既然喜欢你,你就待在她那里吧。”
他不想当众揭开太子的身份,白明霁却没如他意,只想得一句明白话,“我怎么瞧着李总管,比陛下还紧张太子?”
皇帝也瞧出了不对。
平日里李高是关心太子,但那都是自己吩咐他的事务。
自己一忙,难免顾及不到太子,把身边最重要的人留下来陪着太子,也算是自个儿亲自陪同了。
李高做的很好。
对太子,有时候比他这个当父亲的,还要了解。
可这些都是之前,自己还未受制于他,他不得不听,不得不做。
如今自己成了他的阶下囚,他能对他这个皇帝刀刃相向,为何待太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关怀?
白明霁问出了他的疑问。
皇帝等着他的答复。
李高摇了摇头,颇为无奈,给了白明霁一个明白,“你姨母说得没错,你虽聪明,但性子太烈,不可用。”
这一句话,在场的除了李高的人,还有晏长陵和白明霁,其他的人都没听明白。
皇帝越来越疑惑,只觉得自己今夜被一张巨大的网包裹在其中,他并非这张网内唯一的猎物,甚至,他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白明霁心头确实早就在怀疑了,但如今亲耳得到了应征,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虽难以想象,似乎也只有这个结果,才能解释的通,孟挽为何要杀了自己和母亲。
因为她们都不会妥协。
想起母亲最后抑郁寡欢的那几年里,也有她孟挽的一笔,白明霁手里的弯刀不觉握紧。
李高猜出了他要干什么,“大娘子不怕死我知道,但这屋内,免不得还有想活之人,或是,有想让你活下去的人吧?”
说着目光看向正忙个不停的晏长陵。
整个殿内也只有他晏长陵一人一身轻松,自由自在地穿梭,似乎跟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想关心他想关心之事。
不知道在哪儿终于找出了一张干布巾,又找了两个干净的蒲团,走到白明霁跟前,先替她擦头,“这么大的雨,怎么不撑一把伞?”
“……”
屋子内每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看他替白明霁擦干了脸上的水。
晏长陵察觉到了周围安静的目光,愣了愣,疑惑道:“你们盯着我俩作甚?继续啊,时辰宝贵,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今日一切,都与我俩无关,我们只是路过,被无意牵扯进来,看戏的。”晏长陵不顾皇帝失落得有些惨白的脸色,拉着白明霁,拿着两个蒲团,选了一处靠后,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坐了下来。
太子被白明霁松开后,立马被薛闵拉到了跟前,带给了李高。
看出来晏长陵今夜是真没打算插手,李高也没搭理他,再次蹲下来问太子,“殿下身上的那个香囊,是谁给你的?”
太子不说话,死死地盯着他,眼底慢慢地溢出一股厌恶,紧紧咬住牙。
他不答,李高便来猜,“是太后娘娘?”
皇帝终于忍不住了,以往李高对太子好,他还心中宽慰,可如今看着这这一幕,心头极度地不舒服,对太子道:“太子,过来,到父皇这儿来。”
第82章
太子茫然地看向皇帝,眼底的憎恶散去,惶恐加剧,噘嘴唤了一声,“父皇……”唤完后,突然放声哭了起来。
皇帝朝他伸手,“太子。”
李高也对他伸手,“殿下。”
太子听到李高的声音,厌恶至极,再也没忍不住,转过头怒目瞪向他,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就是个奴才,下贱的奴才!”
他嗓音很大,似乎把自己心头的愤怒全都揉在了那一声怒吼中,喉咙都吼破了。
白明霁一愣。
适才过来,一路上太子格外地沉默,把孟弘一等人药倒后,还能冷静地呼救,落在自己手里也不慌,甚至有了逃离出虎穴的轻松。
再加上此时的反应,八成已经知道了什么。
白明霁好奇地看向李高。
在太子骂出那一声下贱之后,李高的脸上确实划过了痛楚,但很快冷静了下来,笑着道:“殿下说得对,奴才本就是奴才,怎么了,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以往太子觉得李总管比父皇对自己更好,更疼爱自己,是以,自己对他依赖,很是喜欢他,曾一度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可如今,有人告诉他,他就是自己的亲人了,且还是他的父亲后,先前所有对他的好感都没有,太子只觉得恐慌,厌恶。
他不是下贱奴才的种,他是大酆的太子,他的父皇是大酆最尊贵的皇帝,他姓晏。
才不是什么野种。
李高看着太子脸上的变化,便也明白他是知道了,自然也看出了他眼里的那抹厌恶,主动后退两步,与他道:“殿下是尊贵的太子,有人尊敬,便有人嫉妒,见不得殿下好的,大有人在,但殿下只需记住一点,无论旁人与你说了什么,殿下万不可信。”
太子紧握的拳头松了松,像是找到了一份希望,惊喜地看着他,求证道:“真的?”
李高点头。
太子却没再看他,激动地望向身后的皇帝,目光雀跃,“孤真的是父皇的儿子?”
孩童的心里再复杂,到底还是小孩子的心性,喜怒言于表。
皇帝再蠢,也察觉出了问题。
但他不敢想。
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想,只觉得不对劲,李高不对劲,太子也不对劲。
他不是自己的儿子,那是谁的儿子?
李高适才问的问题,太子没答,皇帝又问了一回,“太子为何会如此问,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吗,说朕不是你父皇?”
话说出来,皇帝自己都被那道疑问怔愣住。
他不是太子的父皇,那太子的父亲是谁?
朱氏纵然心肠歹毒了一些,可她就算是有天大的胆子,她也不敢……
有何不敢?
为了她皇后的位子,他朱家什么干不出来?
皇帝不敢去想,先强迫自己掐断了那个可能。
他想先听太子说。
太子得到了李高的确认后,原本想扑进皇帝的怀里,如今见皇帝也来质问自己,脚步突然又顿住了。
脑子里想起了那张纸条上的字。
——不要告诉皇帝,他得知真相后,只会杀了你。记住,生死关头,只有李高能救你。
太子紧张地看着皇帝,再一次呆了。
可皇帝急于知道答案,并没有李高的耐心,见太子半天不开口,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朕问你,你说话啊,你哑巴了吗。”
太子吓得一个哆嗦。
太子不仅没有回答他,还往后退了两步,呜呜地哭了起来,“父皇,不要我了……”
皇帝一个头两个大,吼了一声,“哭什么哭?!”关键时候,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哭哭啼啼,是要急死他吗。
许是那一声太凶,太子本就心虚,以为他要对自己动手,转身便往回跑,一把抱住了李高,“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太子,我不是野种……”
屋内死寂般地安静。
李高眼睛一闭,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暴露,便也没什么可隐藏的,且今夜明显是有人在他之外,又设了一个局。
等的只怕就是这一刻。
李高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脊背,安抚他,“不用怕,没人能伤害你。”
皇帝愣了好久才回过神,看着紧紧抱住李高寻求庇佑的太子,脑子里一阵阵发黑。
他亲手赐封的太子,养了七年的孩子,不是他的。市井里才会发生的戏剧,如今搬到了帝皇家,他成了主人公。
太子不是他的,那是谁的?
也不用问了。
眼前两人抱在一起,俨然一副父子情深,血浓于水,已说明了一切。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多的疑惑。
他李高不是太监吗?
不可能有假。
进宫之时,宫内的人对他验过身,还曾告诉他,行刑之人,手段极为残忍,二两肉,几乎不剩。
他怎么有本事生出太子?
可想起以往的种种,他对朱氏的善待,曾多次在自己面前替国公府说情,对太子的喜爱,还有今日的这一切。
若是太子是他的,便能解释得通。
他杀了自己和太后,扶持太子上位,做太上皇。
进宫时他是太监,那么在进宫之前呢?说不定早就同朱氏勾搭上了,以苦肉计,蒙骗住了自己。
多大的一盘棋啊。
天大的耻辱。
当年先帝为何在一众宗族内,独独挑了他,理由是他单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儿,当时他知道后,还有些不服气。
单纯之人,说直白点,不就是蠢?
是以,先帝封他为太子后,他便开始沉淀,去学如何揣摩人心,至今做了十来年的皇帝,自认为心思深沉,能应付那帮子圆滑狡诈的臣子了,没想到,到头来成了最大的笑话。
太子不是他的。
皇帝有些承受不住,没站稳,脚步一晃,脚后跟碰到了身后的台阶,险些摔了下去。
“陛下,当心!”情急之下,屋内的晏玉衡提醒了一声,下意识去扶,可双手被绑住,肩膀上又架着刀,才膝行了两步便被人逼退了回来,继而又劝道:“陛下,此番逆贼谋反,只怕早有预谋,目的为乱人心智,陛下万万不能着了他的道,太子殿下尚小,于图谋不轨的逆贼而言,最好利用,若陛下钻进他们的圈套内,气出个好歹来,正和逆贼的心意,逆贼怕是打着以太子殿下令诸侯的主意。”
晏玉衡看了一眼李高,又怂又敢,缩着脖子揶揄道:“以总管的身子,只怕还生不出来儿子。殿下今年春末刚过七岁的生辰,而李总管,早在八年前的春初便净了身,月份不对,起码差两三月……”
皇帝被他一说,愣了愣。
什么春初春末,他脑子已彻底乱了。
李高听完晏玉衡的一套说辞,也愣了一瞬,意外地看向了晏玉衡,“小郡王算数不错。”
晏玉衡生怕他让人砍自己一刀,躲开了他的目光,嘀咕道:“过奖过奖,还是李总管更厉害一些,如此荒谬的说法,都能编造出来。”
对啊,如此荒谬的说法,不可能编造的出来。
除非是事实。
皇帝不仅没有被开解到,再一次被打击。
差几个月,那不就是进宫前吗。
皇帝在看着太子那双对自己防备的目光,心口直往下坠,像是一记耳光打在他脸上,只觉无比的讽刺。
这么多年,他替别人养了儿子,差点就让别人的儿子坐上了皇位。
他竟然到今日才得知。
皇帝连自己的声音都找不到了,麻木地问道:“李高,朕问你,你当年救朕,可是有意而为?”
如今的局势对李高来说,有些不利了。
太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皇帝也知道了,那这屋内的人,就绝对不能活着。
李高没心思去哄他了,“事到如今,陛下还有必要再问这些吗,成王败寇,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陛下就当是再经历一回夺嫡的磨难吧。”
话音一落,便同薛闵吩咐,“带太子出去。”
太子早已松开了李高,虽憎恶,不愿意承认,但心头到底还是清楚什么是真相。
李高就是他的父亲,他不会伤害自己。
薛闵去牵他,太子也没再挣扎。
两人刚往外走了两步,晏玉衡突然惊呼了一声,“陛下,当心!”
正打算乖乖出去的太子,闻言顿时回头,猛地挣脱开薛闵,回头便朝着皇帝奔去,“父皇,不要伤害父皇,不许杀他!”
七岁的孩子,对血脉的认知很渺小,被皇帝养了七年,不是亲生胜似亲生,曾可能看着他死。
几乎同时,门口方向一枚冷箭离弦而出,众人屏吸的功夫,那只冷箭,便朝着扑向皇帝的太子的后背而去。
白明霁豁然起身。
还没来得及,李高已先她一步飞扑过去,用自己的一只胳膊,硬生生地挡住了那只羽箭,一瞬间,羽箭穿过了他的胳膊,刺了个对穿。
气氛凝固了几息后,场面一团混乱。
“总管!”
“主子……”
薛闵怒目看向门口的太监,大吼道:“谁射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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