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坐在这架飞机上开始到现在,这是冯成则第一次感到舒心。
他这个人向来习惯将什么都抓在手中。可人不能跟非科学的事对抗,那种混乱到惊慌的心情有一次就够够的了。
“你放心,在保持现有的生活不出乱子的情况下,”他缓了缓语气,“我会弄清楚这五年的种种,以及尽快想办法回到五年前。”
对他而言,回到五年前是放在最末尾的事。
因为这不是靠个人就能扭转的。
但这女人可能需要一点善意的抚慰。
季清羽点点头:“好的,我都听您的,我相信您。”
实话实说,除了跟冯成则结婚有了孩子这件事太让人震撼以外,她觉得她现在的生活应该还不赖。连私人飞机都坐上了,随身带的包她也瞧过了,毫不夸张地说,都可以在景城买套房子。
她还照过镜子。除了比五年前时成熟了些,她模样变化并不大,而且,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眼——变化还是挺大的,比如,这个目测手测,估计是大了一个罩杯。
肚皮还是很平坦,没有妊娠纹,也没有疤痕。
当然还有些窘迫的是,她胸口有几枚吻痕。
总之,从精神面貌来看,五年后的她就是富婆阔太。能回到五年前自然很好,回不去好像也不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毕竟,她可是见过照片了,现在的她还有个孩子,这算不算是无痛当妈,而且小孩一眨眼就已经上幼儿园。
这个剧本她觉得还不错。
她小心地看了眼冯成则,将“如果我们一直回不去怎么办”这话很有眼色地咽了回去。
这种实话冷硬的男人不一定乐意听。
冯成则神情微微放松,他的手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些事要忙。”
对于工作狂来说,睡觉根本不是最重要的事。
当务之急他要了解集团的发展,以及工作的最新进度。
季清羽连忙道:“好,您去忙,不用管我。”
冯成则起身,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住,侧过头,“我想,你可能需要换个称呼。”
季清羽张了张嘴。
她傻眼了。她要叫他什么??
大哥,显然是不行的。冯总,这也不是什么霸道总裁俏秘书的剧本……
冯成则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说,“不用以‘您’来称呼我。”
季清羽:“……”
她从善如流:“好的,你去忙。”
冯成则颔首,离开。
飞机上毕竟还是有些闷,他来到洗手间,洗了把冷水脸后,慢条斯理地解开衬衫扣子,几秒后,又一丝不苟地扣好,顶住锋利的喉结。
他的喉结下方,有一道很浅很新鲜的抓痕。
季清羽压根就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偶尔会坐起来看一眼窗外,已经是凌晨时分。听那个张助理说,要到下午三点才能在景城降落,掐指算算,她还要在这架飞机上呆十四个小时。
究竟是从哪儿飞到景城,居然已经飞了快二十个小时了。
她一脸生无可恋地继续躺尸,实在无聊,决定起来。五年后的“她”行李都在这里,她看看富婆都有哪些装备应该不过分吧?说做就做,她尽量放轻动作,光着脚下床,拉开了箱子。
一共有三个行李箱。
一个是通体全黑,一个是樱花粉。
看着是情侣款的。恰好土狗如她还认识这个品牌。冯成则的箱子她没那个狗胆去偷看,于是小心翼翼地开了樱花粉,除了那几套布料堪忧的睡衣以外,还有几套质地柔软的裙子,她一一拿出来摆放在床上欣赏。
没看到标签,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私人订制。
除此以外,还有大小不一的收纳箱。
别的都还好,无外乎是护肤品面膜之类,墨镜都带了三副。有过睡衣以及前戏神器的冲击,她看着那些内衣裤心情已然很平静。虽然不想揣测过多,可也能从细枝末节处看得出来,五年后的她跟冯成则在夫妻生活这件事上非常、特别、极其和谐。
就是这些衣服吧,不知道是她自己要买,还是谁要她买。
她确实不相信自己内心深处有这样狂野的一面。
那难道要把锅推到冷肃而淡漠的冯成则身上吗?她听冯昱说过,冯成则从小就被寄予厚望,无论是祖父还是父亲,对他的教育都十分上心,所以,冯成则几乎就是教科书一般优秀到无可挑剔的继承人。
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有时间心力谈情说爱。
冯成则很早就去了国外念书,心无旁骛地学习,好不容易毕业回国了,他又从父亲手里接手集团,二十四小时当四十八小时用,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所以,他能接触到的并且能够发展一段感情的人少之又少。
他要是在圈子里找个门当户对的,那就是奔着结婚。
可他的婚事对冯家对易升来说都是顶顶重要的大事,根本马虎不得,不做背调,不把所有条件一一列出来,经过各个团队的分析总结,这事都不能轻易开头。
更何况他本人还很年轻,季清羽才跟他见面时,他也不过二十八岁,心思压根就没在私人感情上,也分不出时间谈一场恋爱。
因此,她悄悄问冯昱,那他二十八岁的大哥岂不是还是……嗯?
冯昱一脸正色,没点头也没摇头,估计连他这个当弟弟的都不清楚大哥是不是……嗯。
所以,对这样一个仿佛台精密仪器的人,季清羽觉得,就连揣测他狂野似乎都是在登月碰瓷。
“……算了。”
季清羽面不改色地将薄如蝉翼的内衣收好,放进收纳袋里。
樱花粉的箱子都是一些生活用品,很快她盯上了有着复古印花图案的灰色行李箱。
她发出了没有见过世面的惊呼。
除了穿过随便叠起来的鱼尾裙摆的精致礼服以外,还有两双高跟鞋。这不是重头戏,重点是首饰盒,摁开的那一瞬间,她眼睛都快被闪瞎,是一套粉钻首饰。
美到让人挪不开眼。
就这么一套粉钻,居然没用保险箱锁起来,还随随便便扔在首饰盒里。季清羽捂住了胸口,五年后的她过得这么爽吗?冯昱透露出要求婚的意思时她都没敢梦这么大。
她扭头看了一眼紧紧关闭着的门。
冯成则应该就坐在外面在办公。虽然五年后的她也是她,可她不一定了解这个她,就像二十二岁的她,回顾十七岁发的那些朋友圈矫情文字时,她也会深深迷惑:这个人真的是我吗?
那她是怎么嫁给冯成则的?
这里面真的没有猫腻吗?
她该不会真的跑到泰国去下了降头吧?
季清羽蹙眉沉思,之后又放松。不对,如果真的有猫腻,以冯成则的手腕,他一没傻二没瞎,还能跟她这样那样,实现夫妻圆满大和谐,那只能说明,他欣然接受。
她对这五年的种种有点儿兴趣了。
就算她内心是个狂野的人,但不论怎么变,她都相信自己有一定的底线。冯成则是谁?是冯昱的哥哥,退一万步说,她真的爱钱爱到痴狂、不嫁到豪门就要遁入空门,她也不会往冯成则身上使力啊?
这简直就是地狱模式!
同样的……
在外面处理公事到一半的冯成则脑子里也闪过这个猜测。他是得了失心疯才会跟弟弟的女人凑一起,除非有不得已的原因。于是,他也无心再看文件,抬头看向正在打盹的张助理,轻咳了一声。
张助理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立刻正襟危坐,“冯总。”
“阿昱他……”冯成则点到即止。他只说三个字,聪明的助理一定会揣摩他的心理,并且顺着说下去。
冯成则心情很复杂。
他很抗拒那个猜测。比如,弟弟冯昱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他攥紧了手中的钢笔,骨指泛白。
张助理的心情更复杂。关于冯家兄弟的事他也只是略有耳闻,毕竟冯总的家事他一个当助理的知道太多对职业生涯也没太多好处,可知道得再少,这兄弟俩因为一个女人关系变僵的事也是事实。
冯总的婚礼上,冯昱都没现身。
有人说是避嫌,也有人说冯昱是被气进了医院,来不了。
张助理也不知道冯成则要说什么,静静地等候着。
十秒过去。
一分钟过去。
他恍然大悟,看着冯总面露犹豫,他试探着说道:“马上是集团的庆典,冯副总应该会回国。”
冯成则的一颗心顿时落地。
他陷入了沉思中,张助理还在等待着他的指示。
“你先休息吧。”熬着夜,冯成则的声音也带了些沙哑,他捏捏眉心,“辛苦你了。”
张助理一头雾水。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冯总突然提起冯昱是为了什么,转头一看窗外,一片漆黑,现在是凌晨,或许人在夜深人静时,心情会比较低迷。
冯成则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会跟弟弟争夺女人。
毫无疑问,季清羽生得很美,清丽柔美,唇红齿白,眼眸潋滟,初次见面时他扫了她一眼,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站在那儿就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别人的注意。五年后的她,褪去了一丝天真,添上了妩媚。
站在男人的角度来看,他是能够理解弟弟在认识她不过短短半年就想求婚结婚这个举动的。
但,他肯定她的容貌,不代表他会寡廉鲜耻地跟一个差点成为他弟媳妇的人搅在一起。
可事实容不得他去质疑。
因为他确实跟她结了婚,还有了个女儿。
五年后的他手机屏保也是她们母女的照片。不止如此,他点开微信看过,头像也是她们。
他沉静地垂眸,几次手指都在犹豫,还是点开了备注为“老婆”的聊天对话。
他没有往上翻,看了几眼后,呼吸都变得有些沉重。
用“不堪入目”四个字来形容自己跟另一个女人的对话内容,他觉得是不合适不可取的,但目前他没想到更好的形容词——
老婆:【烦死你了!好疼!】
我:【哪里?】
老婆:【贴胸贴疼死我了】
老婆:【同归于尽吧jpg】
我:【要不晚宴别去了?】
老婆:【我礼服跟鞋子还有首饰千里迢迢搬过来,不穿不是亏了!】
我:【涂点药?】
老婆:【你去死啦。】
冯成则立刻关闭对话框。
再看一秒钟他都想直接捏碎手机。
他屏住呼吸,将手机随手扔在旁边的座椅上,够住杯脚,仰头,将半杯香槟喝了个干净。
欣赏够珠宝以后,季清羽躺在床上翻手机。手机真的很好玩,微信随便翻了翻,置顶有两个人——
【爸总】【沅宝】
爸总?霸总??
她想她知道【爸总】是谁了,毕竟微信头像一目了然。她暂时还没做好去窥探人家夫妻隐私的准备。虽然这就是她的手机,冯成则现在也是她的老公,但总觉得有点怪。
那肯定是五年后的她跟冯成则的女儿?
她倒是很有兴趣了!!看样子也还在上幼儿园,居然就有自己的微信了,果然是爸总的宝贝。
看一下应该没有关系吧?
她怀着激动的心情点开了跟“沅宝”的聊天记录。
小孩还不认识什么字,都是语音,点开一条,清脆的童音传至耳膜:“妈妈,我不会原谅你跟爸爸的,除非你们给我带了礼物,一百个,一千个,才可以。”
季清羽听着听着,就很想笑。
这是很陌生的感觉,虽然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可她毕竟没有经过怀孕生产以及养育这个阶段。她就是觉得这个小孩有点好玩。
五年后的她也回了这条语音,可能是刚睡醒,声线有些慵懒:“放心,肯定给你带了礼物,妈妈特别特别想你,爱你,抱你,亲你。”
唔……有点肉麻。
季清羽感觉手臂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她关了对话框。迟疑着点进了相册,以虔诚的心欣赏富婆的生活,手指轻快地翻着,突然定格在了某张照片上。
照片中。
男人坐在沙发上,腿上是笔记本,应该是刚冲过凉,头发湿润清爽,银边镜框架在高挺的鼻梁上。
这当然都不是重点。
他只围着条浴巾,露出精壮胸膛,一脸似是饱餐一顿后的餍足,此画面令人想入非非。
季清羽差点将手机给扔出去——
啊啊啊!
麦艾斯!!
季清羽自然没那么娇羞,要知道她在网上也很喜欢看一些男菩萨的照片跟视频。
心里在尖叫过以后,眼睛又很诚实地盯着照片。
这张照片是三天前拍的,地点是苏黎世。
以她并不算很挑剔的眼光来看,冯成则也算得上是身材很有料的男人。算算年纪,现在的他也有三十三岁,个高腿长、肩宽背阔不说,隐隐约约还能看到腹肌。她食指中指扒拉一下,放大照片,确定了他确实有腹肌。
还好不是什么艳照,多看几眼也不会有心理负担。
这具身体也很怪。
季清羽蹬了蹬被子,胸脯起伏,努力平复呼吸,试图进入清心寡欲的模式中。她这反应让她想起了那些睡前读物里的词语,似乎是形成了某种反射,让她难免心猿意马。
她将手机放在枕头底下。
原本那玩意儿已经被她藏在了行李箱里。
发生了这种事她如果还能安然入睡,那她的心是有多大。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她干脆坐了起来,裹上披肩,脚踩进拖鞋里,轻轻地将门拉开一条缝,外面昏暗的光趁虚而入。
张助理已经放下椅背躺着入睡,他大概常年出差,已经很有经验,戴上了眼罩跟耳塞,世界如真空般寂静。
偶有颠簸,也吵不醒他,这么完美的睡眠状态可真让人羡慕。
哪怕动静再轻微,神经处于紧绷中的冯成则也听见了。
他转过头,漆黑的眼眸随意看向季清羽。
季清羽清了清嗓子,推开门,放轻步子,朝他走来。
“坐。”冯成则猜测她有话跟他说,点了点下巴,示意她在他对面坐下。
私人飞机非常宽敞,张助理跟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哪怕没戴耳塞没睡着都不一定能听清楚他们说话。
现在整个世界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
季清羽轻轻坐下,拢了拢披肩,看向空了的香槟杯。
冯成则瞥了一眼,起身,打开柜子,问她:“想喝什么?”
“都可以。”季清羽出来的确是想喝点酒助眠,要是在箱子里翻到什么褪黑素她也早就吃了,不至于磨蹭到现在。就算可以躺着睡,可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也太漫长了,是很受罪的一件事,看冯成则就知道了,此刻他眼里也难掩疲倦。
冯成则挑的是还剩半瓶的桃红香槟。
倒在杯子里带着梦幻的粉红色泽,一下就俘获了季清羽的心。她盯着,细腻的果味弥漫开来,突然就有点渴了,试探着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味道比她想象得要好很多。
冯成则并不喜欢这类酒。
但打开柜子,都是桃红香槟居多,他复杂地想,应该是五年后的他考虑了妻子的口味才让人添置的。
季清羽也不知道能跟冯成则聊什么,但她想起了一件她很关心的事,小声问道:“冯总,我们到景城以后真的要去接孩子吗?”
冯成则愣住。
他知道有个女儿,可没有实感。手机里有照片,他也只是匆匆扫了一眼,是个微胖的小女孩,眼睛圆溜溜的,扎着小辫子,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感觉荒谬的同时,内心深处也对那个小胖妞莫名感到好奇。
“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季清羽猜测,孩子的名字里应该有个“沅”字。
冯成则也不知道。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季清羽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的,虽然这是她的身体,但这五年的种种她没经历过。
“不会。”
冯成则淡淡地说:“只要你和我不要说奇怪的话,也不要做奇怪的事,没有人会怀疑。”
的确,这种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季清羽是不会相信的。她也算博览群书,什么穿书、重生、快穿、古穿今她通通都看过,最上头的时候还试着动笔写过,当然在写到第三百字时,她的作者生涯就已经告终。别说大学时的论文,光是学生时代八百字的作文都能将她折磨得不行,一部几十万字的小说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看过归看过,但她也知道那是作者虚构的。
现在呢,事实摆在她面前,她真的从二十二岁穿到了二十七岁。
“其他的都还好。”季清羽咬了咬下唇,有些为难地看他,“大部分我能接触到的人我都认识,就是孩子……”
冯成则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胶着在她的唇瓣。
他挪开了视线,也喝了口酒香浓郁的香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