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心里,冯董就是集团网页上令人畏惧的大老板。
说起来,这件事难道不是冯成则的错吗?他要是没有凶沅宝,什么事都不会有,他点起来的火他负责灭掉很公平吧?
冯成则用余光扫她一眼,嗯了声。
大约是见她神情惴惴,接着他又淡声道:“吃了饭就走,等过了这段时间会慢慢习惯的,别担心,在家里就算说错话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句话算是给季清羽吃了颗定心丸。
两人沉默片刻后,一前一后走出洗手间。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晚饭,五个人前往饭厅,冯嘉沅坐在儿童餐椅上翘首以盼,晚餐十分丰盛,季清羽在飞机上吃得并不算多,这会儿吃上可口的家常菜,顾不上紧张跟担忧,专心埋头吃饭。
“今天要不就在家里住一晚吧?”
郑明月看向季清羽,柔声问道。
季清羽想都没想,在桌子底下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冯成则的腿,无声地示意:冯总,你的地盘你来。
冯成则顿了顿,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了擦手,“不太方便,吃完饭我们回家。”
郑明月其实就是舍不得孙女,听到儿子婉拒,她也不勉强,“这倒也是,沅宝明天要上学,那你们还是早点回去。”
“指甲盖那么大的地方,沅宝开车都不尽兴。”冯景林也是嘴上说说,这里宽敞又舒服,但占地面积这样大的别墅区自然也远离市中心,冯成则上班不方便,冯嘉沅上学也不方便。
季清羽:“?”
她可是看过手机照片还有视频的,他们一家三口现在住的房子哪里小了?
有个视频里,三四岁的沅宝坐在扭扭车上欢快地玩着,光是客厅都比她自己家还要大,保守估计,那套房子怎么着也有三四百平。冯董说这句话时良心不会痛吗?
饭后,冯嘉沅跟爷爷奶奶狠狠地表演了一把相送戏码。
这小孩的嘴巴很甜,一会儿说爱爷爷啦,一会儿说爱奶奶啦,哄得二老心花怒放。
直到冯景林逗她:“舍不得爷爷奶奶可以住下来,这也是你的房子,爷爷所有的一切都是留给你的。”
冯嘉沅马上闭嘴就不说话了。
抱着自己的书包哼哧哼哧就往车上爬,回头飞吻送个不停:“我会想你们的!”
好听的话是张口就来,留下来过夜那还是算了。
季清羽跟冯成则依然是背景板,只是在他们上车前,冯景林收敛了刚才哄孙女的慈爱神情,“集团庆典的事你多少上点心,你懂我的意思。”
冯成则点了下头。
这也是他跟季清羽说短时间内维持现状的主要原因之一。届时各个地区的负责人以及合作伙伴都会前来景城捧场参加,一旦在这个时候传出了他们夫妻感情不和的传闻,对他,对集团都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婚姻很麻烦,无论是因为什么结合,分割时都会伤筋动骨。
虽然还没弄清楚跟季清羽结婚的原因,但他内心深处权衡再三,还是更倾向于“将错就错”,既然他跟她已经结了婚,有了小孩,那么这个婚他就不会轻易离。
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季清羽未雨绸缪,提前在网购账号上找到常用地址,在司机将他们送到美景天城时,她摩拳擦掌就等着在冯成则面前秀一把了!
然而……
冯成则推着三个行李箱先进电梯,季清羽牵着冯嘉沅紧跟其后,她正要清清嗓子告诉冯成则他们住在32楼时,一只小圆手举得高高的,还跳跃起来,按了32这个数字键。
季清羽错愕不已。
沅宝小胖妞的身手怎么会如此矫健?
电梯壁宛如镜面,将她此刻的神态照得一清二楚。冯成则的手肘搁在行李箱拉杆上,目光淡淡地看她一眼,似乎早已经看穿了她幼稚的心思。
门是开着的,这种超大平层都是两梯一户。两个阿姨在门外等候着,一个主职打扫卫生以及做饭,一个主职照顾冯嘉沅的日常起居,这位阿姨在冯嘉沅出生时就跟冯家签了十年合同。
一个叫孙姐,一个叫刘姐。
这两个姐平日里相处得很好,在冯嘉沅去上学时,刘姐也会帮着孙姐分担一些家务。
实际上她们的活并不算累,因为冯家老宅那边会固定派人来送补品食材,同时,每隔两周还会来一次大清扫,边边角角从不放过,地毯也是。
季清羽进了家门后,克制着不要四处打量,但内心已经尖叫了一波又一波。
是谁口出狂言说这里跟指甲盖一样大的!
推门而入,走过宽敞的长廊,一眼望见的是落地窗外的城市美景。看得出来,这套房子的装修以及布局也有一定考究,最大程度上考虑的都是孩子的需求,譬如,将茶室空出来跟客厅打通,无比通透宽敞,足够沅宝在家里跑酷,其中一个阿姨房跟儿童房中间做了隐形推拉门,这样更方便刘姐晚上随时照顾冯嘉沅的需求。
还有一个阿姨房是孙姐的。
除此以外,书房与练琴房如一道屏障,将主卧挡在了最深处,关上房门后,无论发出什么动静外面都不可能听见。
这就是整套房子的结构布置……
季清羽:“……”
冯成则:“……”
这意味着,他们今晚,不,准确地说,未来的每一个晚上都要睡一张床。冯嘉沅到家以后就困了,她的作息在刘姐的努力之下十分规律,一般晚上九点钟就睡了。
季清羽感到无比庆幸。
她骨子里还是个二十出头的刚毕业学生,让她带冯嘉沅玩一会儿没问题,她也很乐意,但让她每天给孩子刷牙洗澡哄睡,那她想立刻申请回到五年前。一觉醒来有个四岁的小孩那可不叫无痛当妈,能够将一切很费妈的琐碎事务全都抛出去、只要美美跟孩子每天玩一个小时,这才是无痛当妈。
还好冯家有钱,还好冯成则有钱。
不然沅宝就算再可爱,这妈她现在也不想当。
“妈妈晚安~”
“爸爸也晚安~”
冯嘉沅喝完牛奶,分别给了季清羽还有冯成则一个奶香味的抱抱后就乖乖跟着刘姐去了儿童房的浴室洗漱。
两人磨磨蹭蹭还是回了卧室。季清羽想把冯成则当空气,冯成则对她也是视若无睹,他们在这方面相当默契。
她将自己嵌入到沙发里,将优先洗澡权让给了他,他估计也不把她当女人,绅士风度什么的根本不存在,很理所当然地接受。
冯成则走进浴室的下一秒,严肃的面具有了一丝裂痕。
此时此刻他才注意到,浴室四周都是玻璃壁,透明的,没有做任何遮挡磨砂处理。
他猜可能是有开关。
浴缸边缘找了,没有。
墙壁上的开关一一试了,也没有。
他有些烦躁地拉开抽屉,骤然神情僵硬,猛地关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吓得季清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脚跑过来,站在门口,急声道:“怎么了怎么了?”
冯成则背对着她,宽阔的背绷得很紧,似是蓄势待发的弓,语气却很平静:“没事。”
季清羽困惑而狐疑地看着他。
他立在洗手台前,本来她是可以通过镜子看他,但他低垂着眼,眼镜也没摘,她也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她探头打量着这浴室,终于发现端倪。五年后的她跟他玩得花这一点她昨天就知道,但还是小小的震撼了一把,她眼波流转,为他的不对劲恍然大悟——她就在外面坐着,这还是个透明浴室,他能若无其事脱光光站在花洒下洗澡那才有鬼。
还好先进来洗澡的倒霉蛋是他,如果是她,那现在尴尬到脚趾抓地的人就是她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比她大六岁,一个老男人怎么心理素质还没她强?瞧,透明浴室而已,这情节在睡前读物里都不配带一个h的标题。
她读懂他此刻的沉默、无语凝噎,宽宏大量地说:“冯总,那我先去外面喝杯水,你洗完了可以给我发条消息哦。”
过了几秒钟,他嗓音低沉着应了:“嗯。”
季清羽拿着手机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地往门外走去。
等到房间里再也没有她发出来的细碎声音后,冯成则面无表情地拉开抽屉,将里面逼真的听诊器、戒尺……等不堪入目的道具全都拿出来扔了。
季清羽从主卧出来以后,转道来了儿童房。
孙姐正在客厅收拾玩具顺便给沙发还有地毯吸尘,刘姐将冯嘉沅脱得光溜溜的放在浴缸里洗洗刷刷,还是在玩鸭子的冯嘉沅最先发现季清羽,眼睛一亮:“妈妈!”
季清羽干脆走了进来,站在一旁围观公主洗澡,顺便打量这个儿童版浴室。
洗手台充分考虑到了冯嘉沅的身高,马桶跟浴缸也很迷你,是她这个两百多个月的宝宝也会被击中的可爱。
她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沙漏,略一思忖,很快明白过来它的用途,流沙很细腻,流速也不快,应该是为了提醒冯嘉沅刷牙要刷满三分钟。什么时候沙子漏完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吐掉牙膏沫漱口。
“妈妈,你怎么出来啦?”
冯嘉沅捏着鸭子,发出嘎嘎的叫声,问道。
季清羽没想到才跟沅宝认识不到五个小时,她就要开口说第一个谎话:“妈妈太想你了嘛,出来看看你!”
话到这,她犹犹豫豫地问:“今晚要不要妈妈陪你睡呢?”
坦白说,让她跟冯成则同床共枕,她有点儿抗拒,他们一点都不熟,怎么能睡同一张床呢?她怕她今晚又要失眠。
冯嘉沅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不用啦。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刘姐忍俊不禁。沅宝从出生开始就自己睡婴儿床,到现在也是独自睡小床,在睡觉这件事上,是非常独立的小榜样。
季清羽:“?”
小孩你为什么这么酷?
要知道她上了小学以后还天天缠着妈妈陪她一起睡呢。
“爸爸又惹妈妈生气了吗?”冯嘉沅以肯定的口吻问。
“……”季清羽表示错了,她真的错了,“没有!妈妈就是想你嘛!”
冯嘉沅皱皱鼻子:“爸爸今天确实很让人生气,我也被他气昏了头。”
季清羽大笑:“你跟谁学的啊。”
还气昏了头。
“奶奶就是这样说冯董的……”她赶忙又捂住了嘴,眨眨眼睛,改口,“爷爷。”
可是爷爷允许她叫他冯董,爷爷还喊她沅总、小冯董呢。
季清羽一边跟女儿闲聊一边好奇地打量,沅宝果然是精致的猪猪女孩,这会儿舒服惬意地仰头,刘姐就是她专属的托尼老师,一点一点地给她揉搓发尾,之后用喷头将头发冲洗干净,戴上紫色的干发帽。
一连串流程走完,就开始给冯嘉沅吹头发,小孩的头发很多,也很柔顺。
就连吹风机做的都是迷你的,看着像是特别定制款。
依然是紫色的,看来这是公主最喜欢的颜色。吹风机上还刻着字——【+O】
字体歪歪扭扭的,似是小孩写的,加号应该是冯嘉沅的“嘉”的谐音,那个圆圈圈就是“沅”。
“妈妈,我困了。”吹风机轻柔温暖的风让冯嘉沅哈欠连天,不停地用手揉眼睛,刘姐用梳子梳顺头发,确定都干了以后,抱起她往床边走去。
冯嘉沅勉强睁开眼睛,再次说道:“晚安哦。”
季清羽轻笑一声:“宝贝晚安。”
轻手轻脚从儿童房出来后,她来了客厅落地窗前欣赏夜景,没一会儿,手机振动,带着手心都在发麻,解锁一看,是冯成则发来的消息:【可以了。】
他洗澡倒是很快,从出来到现在也就二十多分钟。
昨天没睡好,她今天确实有些困,收到消息后直接回了房,当然保险起见,她在门口时还是很礼貌地敲了敲门,直到听到冯成则低沉着让她进来的回话后,她才推门而入。
冯成则站在床边,穿着深蓝色的睡衣,扣子全都老老实实地系着,沉静、严肃、禁欲,正经得谁要是多看他一眼有了邪念,都应该速速面壁思过。
他正在用干毛巾擦着头发。
听到开门声都没有回头看一眼。
季清羽也歇了跟他打招呼宣布“冯总小的进来了”的念头,她钻进了衣帽间内,这衣帽间是男女主人共用,鞋柜做封顶处理,并不呆板机械,旁边有可操控的按钮开关,随时可以将摆在上面的鞋子挪下来。
中间是手表柜,依次整齐地摆放着男士腕表、领带夹、袖扣。
她很轻松地找到了放置睡衣的衣柜,全都是真丝吊带睡裙,虽然外搭睡袍,但穿着睡觉不够舒服。仅有的两套上下装,也是吊带跟短裤。睡裙这玩意儿谁穿谁知道,在床上躺不了半个小时,裙摆就能堆到肚子那儿。
等她从衣帽间出来时,冯成则已经离开了主卧,手机里还躺着他三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洗完通知。】
她回复:【好的。】
即便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去看五年后的“她”跟五年后的冯成则的夫妻聊天内容,可手机屏幕不小,一眼晃过去就能看见几句,他们最近的这三句跟先前甜蜜火辣的对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爸总:【别太早睡,等我回,马上就能到酒店。】
我:【一滴都没有了,我要睡!!】
爸总:【睡了也把你弄醒。】
爸总:【买树莓蛋糕耽误了一点时间,吃不吃?】
我:【张嘴等待~】
季清羽:“……呜。”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冯成则跟季清羽的脑回路是在同一频道的,他也来了儿童房。冯嘉沅早就已经陷入了熟睡中,他弯腰凝视着她,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就怕吵醒了女儿。
刘姐照顾冯嘉沅快四年,对细微的动静都很敏感,还以为是孩子闹腾着要喝水或者尿尿,她赶忙拉开推拉门,看到这高大的身影也愣住了。
今天是怎么回事?太太过来也就算了,先生也过来。
转念一想,他们刚从国外出差回来,可能真的很想念孩子,于是又悄悄关上了门,退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再打扰老父亲注视女儿睡颜这温馨的场景。
冯成则几乎入了神。
小孩子的睫毛又长又翘,双手作投降状放在脑袋两侧,头发柔软地在小枕头上散开,随着呼吸,微凸的小肚子也有规律地起伏着。在她旁边还有个兔子安抚玩偶陪她一起睡。
在此以前,他连未来会跟什么样的女人结婚都没幻想过,更何况是孩子。
他的灵魂才二十八岁,每天想的都是该怎么带着集团走上更高的巅峰,结婚生子五年内可能都不会被他排进计划清单内。突然,他有了妻子,还有了一个会叫爸爸,会生闷气的女儿,他确实无所适从,可不能否认的是,他的确也是高兴的。
如同他对季清羽说的那样,这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冯成则还从来没有这般专注地看过一个人。
他没忍住,伸出手,想捏一捏、揉一揉,又怕自己不知轻重吵醒了女儿,只好用手指蹭了蹭她那肉嘟嘟的脸蛋。
睡梦中的冯嘉沅无意识地凑近了些,歪了歪头,用脸颊去贴他的手。
冯成则怔了怔,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推拉门那边的刘姐却不太放心。她知道这对夫妻俩的习惯,一个怕孩子热着,一个怕孩子冻着,对着言笑晏晏的太太还能委婉提醒,对沉默威严的先生她哪里开得了口。
每回先生晚上过来看沅宝,总会拉起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殊不知小孩在才入睡的前几个小时里最容易流汗。
她贴着门,听见那头没动静,琢磨着先生应该已经走了,拉开一条缝傻眼了,怎么还在?
都过去二十分钟了吧??
刘姐只能耐心等待……
冯成则临走前,替女儿掖了掖被子,这才放心而满意地离开儿童房,他低头解锁手机,见季清羽还没让他回主卧,他只能改道进了书房,随手翻翻相关信息,准备找个合适的时机,用匿名的身份找个能力过硬、有口皆碑的侦探查一查这五年发生的种种。
虽然他没有离婚的打算,不过这种连前因都不清楚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他为什么会跟季清羽结婚?
季清羽又为什么愿意嫁给他?
她又是怎么跟弟弟分开的?
这些事他还不能随便找个知情人打听。或许季清羽都没有察觉到,今晚在老宅的晚饭有些奇怪,或者说是在他的眼里奇怪,五年后的他可能已经习以为常。
比如,整顿晚饭,父母提都没有提起弟弟。
比如,挂在廊道的全家福里,只有父母、他、季清羽以及还是爬行动物的沅宝,却不见阿昱。
又比如,他爸提醒的那一句“庆典多少上点心”,背后应该还有不方便直接点明的话,直觉告诉他,跟即将回国的阿昱有一定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