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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的卢)


秦衡避开了被她咬过的那颗,吃掉了剩下她没动过的那几颗。
竺玉简直都不想说话。
她可算是在他们面前丢了大脸。
竺玉张嘴,正准备说些客套的话,好就此和他们分道扬镳。
秦衡忽然开了口:“既然今日如此有缘,我请殿下去酒楼吃顿饭。”
秦衡的眼神看起来不像是存了坏心,但他惯来会演戏,长袖善舞、颠倒黑白的本事也是一流。
竺玉不敢全然信了他的。
她知道他们以往也常去酒楼,但是此前从未邀请过她。
竺玉想了想,还是狠心拒了:“不了,我还有别的事…”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绥突然打断,他说:“殿下急什么?左不过一顿饭的时辰,耽误不了你的宏图大业。”
竺玉有些恼怒,陆绥这人说话就是这样,没有一个脏字,但是每个字凑在一起确实难听至极。
似讽非讽,能把人说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竺玉还想拒绝。
周淮安也插了句嘴:“我们好歹是同窗,而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殿下不必如此躲着我们。”
周淮安出身武将之家,说话直来直往,性子却也有些顽劣。
他方才一听就听出来秦衡没安好心,既然有好戏看,他自当愿意推波助澜。
“我们总合不来也不是个事儿,往后还有两年的书要读,若一直这么看不顺眼下去,你争我斗,都逃不脱要受罚,不如好好相处。归根结底,咱们几个也没有深仇大恨,是不是?”
秦衡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竺玉心想若是他们有意同她和平相处,也是好事。省得在国子监里就越闹越僵,她算计不过这几个人,再谨慎小心,也会着了他们的道,吃几个暗亏。
登基之后,他们兴许还会和她死命作对。
与其如此,现在处好关系,倒也不亏。
未必要有多好,平时在学里碰见不再针锋对麦芒就足够了。
竺玉抬起脸,唇瓣一张一合:“秦兄言之有理。”
清润的嗓音,十分悦耳。
陆绥的目光停在少年的脸上,他的眼神一眼就能看透,半分都没怀疑,是真的相信了秦衡随口说的鬼话。

第11章 【已大修重写】
秦衡笑吟吟的样子非常的平易近人,满眼诚心诚意,渐渐也打消了她的疑虑。
秦衡出身名门,平时为人处世虽有些霸道,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应该不坏。
再者,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郎。
如他所说,也并未隔着血海深仇,自是没有过不去的深仇大恨。
这样分析,竺玉觉得秦衡应当不是故意来戏耍消遣她的。
到了酒楼,他们早早订好了楼上的雅间,楼梯和走廊都有人把守,不会有人来打扰。
雅间里倒是敞亮,陈设简单,一扇锦绣海棠红檀木屏风,几盏玉烛灯台,屏风正对着供客人休憩的沉香小榻。
屋里燃了香。
倒是也很暖和。
周淮安见他出宫连个随从都没带,心底有几分诧异,平时看着胆小,这种时候胆子可太大了。
周淮安今日出门配了剑,出门前刚从演武场回来,额前系着黑色的束带抹额,风姿翩翩,俊秀硬朗,身上好似裹着洗不净的肃杀血气。
竺玉刚刚落座,就被几人围在中间。
陆绥坐在她对面,好像一个旁观者,高贵冷艳的欣赏着她的姿态。
秦衡似乎对这里很熟,叫来了掌柜,让他拿出陈年酿就的女儿红。
秦衡坐在她旁边,她浑身都不自在,她小声地说:“秦兄,我今日不便饮酒。”
秦衡看他一眼,笑了笑:“殿下在担心什么?只是小酌一杯,不会误事。”
他已经拿起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馥郁的芬香快要溢了出来。
秦衡将酒杯推到他面前:“殿下尝尝。”
竺玉很难推拒,显得她好像很不合群,她端起酒杯浅浅抿了口,入口软绵,后味强劲,到了嗓子便觉得有些呛。
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一张玉白的小脸咳得发红,秦衡好像没听见她的咳嗽声似的,继续为她斟满了酒水。
“怎么样?味道可是不错?我们常来这儿,这家的厨子还是掌柜从苏州请来的大厨,不仅会做菜,酿酒也是一绝。”
竺玉喝了两口水压了压,入口软绵的薄酒其实熏人的很。
她一喝酒,脸就容易红。
本来就长着张柔软无害的脸,薄薄的皮肤映着娇艳欲滴的薄红之色,倒是像极了被染指的剥壳荔枝。
眼睛圆圆的,黑漆漆的,又润润的。
秦衡说完就又盯着沈竺玉的脸看了许久,觉着他这三分醉人的模样还挺有春色。
陆绥的目光也放肆在沈竺玉的脸庞停留的片刻,他似乎很难受,抵着唇压着咳嗽声,衣领处这截纤细雪白的脖颈都染上了薄红之色,好似从里漾起透骨的软香。
陆绥竟平白无故的口齿生津了起来。
火舌干燥。
他面无表情端起眼前的茶杯,茶水已经凉透,倒是正好能压一压忽然复起的燥热。
“秦兄,我不胜酒力,尝个味道就好。”
竺玉同他说话已经很客气,她原本也不想和他们撕破脸皮,以前更无意与他们起争执,只是各种阴差阳错,总是莫名其妙的就对上。
秦兄一边说好,一边自顾自的给她倒酒。
“今天倒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往常多有得罪,我敬殿下一杯。”
他说完仰着头,一杯酒就咽下了喉咙,进了肚子。
竺玉被他架在半空,上不去下不来。
秦衡直勾勾盯着她看,好像就在等她的回应,竺玉不得不硬着头皮端起面前的酒杯,刚刚抿了一小口,这会儿脑袋不晕也不痛,想来也没什么后劲。
她狠了狠心,也学他仰头一饮而尽。
秦衡狭长的眼尾慢慢弯了起来,他笑起来非常无害,格外能叫人信服:“殿下好酒量!我实在佩服,早知殿下有如此海量,我早就邀你出来对月酌饮。”
竺玉肚子里空空的,咽下这杯酒之后着实有些不舒服,她听着秦衡毫不吝啬的赞扬,虽也心知肚明只是他随口的恭维,但是她听着心里还是很舒坦的。
哪有人不爱听好话。
“我也敬殿下一杯。”周淮安方才进屋时顺手解开了箭袖,取下了腰间的佩剑,经年累月在演武场上训练,他的肤色比他们都要深一些。
沈竺玉是皮肤最白的那个,一看就像是不怎么出门的文弱小书生。
周淮安端起了酒杯,竺玉也不好不应。
一杯两杯三杯落肚,脑袋已经开始发晕,不过表面还强撑着清醒。
陆绥从始至终都没说话,置身事外般静静的看着,既没有阻拦,也没有插手。
沈竺玉这点脑子,合该被秦衡和周淮安耍得团团转,三两句好听的话就将他哄骗的什么都信了。
只不过陆绥没想到沈竺玉竟这般爱听旁人夸他,方才秦衡恭维他的那两句,直接将他说的耳朵尖都冒着红。
转念想想,他平日在国子监里头常常挨骂,便是在陛下面前也常讨不到好。
陆绥经常瞧见他垂头丧气的被从上书房里给轰出来,有时候不会察言观色,惹恼了陛下,罚跪也是常有的事。
跪也跪得很老实,不知道叫人偷偷送来护膝挡一挡。
竺玉已经有些醉了,厢房的三人都看得出来他这会儿显然没有方才清醒,眼神朦胧空泛,同他说话,都要等他好一会儿,他才能提起精神回。
秦衡瞧着他喝醉酒的模样,也挺有意思的。
别的不说,这张脸染了几分微醺的醉红,就像上了色的美人图,确实勾人又好看。
什么京城第一美人。
都该通通让位给这位太子。
皇后那样的人,竟生得出看起来如此冰清玉洁的人。
陛下年轻时亦是丰神俊朗的男人,长得自是不差,沈竺玉却也不全然是像陛下的,他这双眼睛总给人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秦衡盯着他看。
他却安安静静的盯着坐在陆绥身旁的周淮安,眼睛眨都不眨。
竺玉望着她的表兄,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譬如她小时候就羡慕周淮安的父亲将他架在脖子上,威风凛凛。
她小时候羡慕许多人。
他们的母亲都很温柔,宫宴时仔仔细细照看着他们,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那是打从骨子里的疼爱。
她那时候不懂,为什么她不能扑进母后的怀里撒娇,每次小心翼翼在母后面前讨巧,都要被狠狠训斥一顿。
说她心思不正,整日就想着没用的事情。
她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就当立起身上的责任。
现在想想,皇后只是不喜欢她而已,怕是还恶心透了她。
周淮安被沈竺玉的眼神看得哪哪儿都不痛快,好端端的竟然这样直勾勾盯着他瞧,实在是有些无理了。
他脸上又没什么东西。
周淮安将门出身,不像秦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不喜演戏,也不喜欢拐着弯说话。
当即周淮安就冷下了脸,板着冷峻脸时颇有些凶神恶煞的,特别的不好相处。
谁知哪怕他端着不好相处的凶相,沈竺玉还不知收敛、得寸进尺的盯着他看。
周淮安冷冷吸了口气,语气已经相当不耐:“殿下看着我作甚?我脸上有东西?”
竺玉这会儿脑袋都晕,怔忪片刻,才慢吞吞的醒过神来,她摇了摇头,格外认真地说:“没有东西。”
周淮安的手已经按在一旁的剑柄上,他真是受不了沈竺玉这种眼神,眼睛里像含着水,温温柔柔的看着他,把他心里看得都发毛。
他又不是李裴。
没那种爱好。
对男人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尤其是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换成别人用这么恶心的目光盯着他瞧,早就被他一剑给砍掉了脑袋。
沈竺玉是太子,他才忍着没动手。
陆绥和秦衡自然也察觉到了沈竺玉的神色,他眼巴巴盯着周淮安,把人看得火冒三丈还不自知。
秦衡笑了声,真是有意思。
该不会沈竺玉真的有龙阳之好,难怪李裴止不住的贴着他,这会儿他又用眼神来恶心周淮安。
“周淮安,你说话怎么像是在训人?别人吓着了。”
秦衡装模作样说了这么句。
再一看沈竺玉还是那晕晕乎乎的样子。
还真把人给灌醉了。
即便灌醉了,秦衡等人也没什么愧疚,甚至做了平时没机会做的事情,伸手戳了戳他的脑门,他还真像个不倒翁似的晃了两下。
只是人醉了,眼睛还在周淮安身上。
周淮安懒得同喝醉酒的人计较,彻彻底底忽略眼前的人。
竺玉有些醉了之后往外吐的话倒是比平常要多,也不再是一板一眼那么正正经经的样子,她的目光又慢慢挪到陆绥的脸上,以为今天和他们已经算是冰释前嫌。
她说:“我以前并非在先生面前故意告你们的状,做事说话也没有特意针对你们。”
她都是对事不对人。
只不过很不巧每次都看不惯陆绥他们在监学里做的事情,忍不住替旁人打抱不平,自然就会冒犯了他们。
竺玉端起酒杯,主动敬了陆绥一杯:“从前的事,大家都不要再记在心上了。”
陆绥默了默,眸光微动,他说:“殿下说的是。”
平平淡淡的声线,听不出是出自真心还是在敷衍。
竺玉松了口气,这杯酒下肚之后脑子就晕得更厉害,身体摇摇欲坠,她赶紧坐了下来,差点摔倒,还是秦衡好心扶了她一把,很快就抽回了手。
不过忍不住在心中咋舌,沈竺玉的身形还真够瘦弱的,衣裳空空荡荡,几乎都没碰到他的骨头。
不过他今日没有再装模作样,倒是讨喜了不少。
秦衡原本存了坏心,故意把人灌醉是想看他出丑的,但这人喝醉之后说话倒是悦耳,起码没说让人扫兴的晦气话。
温和柔软,平白就能叫人沉心静气。
拂去内心的燥意。
喝醉之后也没失态。
傻愣愣盯着周淮安看,他看得够了就好像昏昏欲睡,脑袋似小鸡啄米,止不住的往下点。
看了只觉得好笑。
时辰不早,得把人送回宫里去。
陆绥叫来了自己的随从,让人把他送回宫里,只是沈竺玉今天是孤身出宫,没带人也没有马车。
陆绥皱着眉,说:“先把太子扶到我的马车里。”
随从低声回道:“是。”
这人被扶出去的时候,还止不住的往回张望,漆黑明亮的眼亮得像是在发光,醉得都走不动道了还知晓往回偷看,亮亮的眼一言不发盯着周淮安。
周淮安跟着父兄上阵杀过敌,鲜血溅落在他的脸上,都不在怕的,此时此刻还真被沈竺玉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
有种被男人盯上的恶心和冒犯感!
门扉砰得一声重新被关上。
缕缕金光也一并被隔绝在外。
秦衡忍不住轻笑出声,那周淮安开涮,半真半假地说:“这沈竺玉不会移情别恋看上你了吧?”
周淮安面无表情拔了剑:“你再说。”
秦衡耸肩:“不爱听我就不说了,只是他倒还真挺敢想。”
周淮安虽看起来身轻如燕,但是武艺高强,出手就是杀人的招。
普通人远远嗅到他身上浓烈的杀性,都巴不得离他远点。
也就沈竺玉为了色心,不知死活。
他还真的挺好色的。
怜香惜玉的事情也做过不少。
陆绥淡道:“秦衡,人是你招来的,你把他送回去。”
秦衡当然不乐意,笑眯眯地说:“我今日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没有马车。”
他父亲因他先前在国子学做的事,狠狠拘着他,要他在家好好反省。
还是母亲心疼他,支走了院门外的奴仆,放他出来透了透气。
陆绥冷脸不吱声,明显也不大愿意和沈竺玉有过多的往来。
秦衡想到沈竺玉刚刚神色认真、语气温润同他们讲和的那段话,啧了声:“我觉着沈竺玉也没有从前那么讨人厌了。”

马车宽敞,还有张供人休憩的檀木小榻。
竺玉靠着车窗,头不仅晕还有点疼,她从前没怎么喝过酒,还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如何。
这会儿算不上糊涂,但脑袋像灌了浆糊,连脖子都觉得沉得很。
马车里蕴着淡淡的书墨冷香。
同陆绥身上的气息有些相像,竺玉渐渐的清醒了些,只是脑袋还是沉,眼皮也沉,人犯起了困,就想回去睡觉。
她这酒量不能算差,只是刚才一杯接着一杯喝的太急。
酒劲上头,不仅人变得昏沉,身体从内到外都浮着燥热,她松了松衣领,好让自己能透过气来。
马夫迟迟未动。
竺玉掀开车帘,红润的脸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就白了几分,她张了张嘴,话还没说,从酒楼里出来的陆绥叫她有清醒了些许。
竺玉对上陆绥的目光,看见他皱了皱眉。
男人也上了马车,竺玉往角落靠了靠,方才不小心碰到他的衣角,他轻轻抚平了袖口上的褶皱,随后朝她投来了淡淡的一眼。
竺玉还稀里糊涂的,马车终于缓缓动了起来。
她看了眼陆绥,说话带着鼻音,她说:“劳烦陆兄将我送到行宫外的住所。”
太子在的宫外也有府邸。
只是不常住。
陆绥嗯了声,随即便闭上了眼,似乎在闭目养神,不太想同她说话的样子。
他是个很讲究的人。
傲骨凛凛,清高矜傲。
竺玉也不会上赶着同他套近乎,两人能井水不犯河水是最好不过的了。
竺玉还记得上辈子她登基之后,眼前这位陆大人吃穿用度比她还要挑剔,精细程度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赏赐下去稍微差一点的东西,都不会要,也不会用。
嘴上说的冠冕堂皇,实际上碰都不肯碰一下。
只有那种百年都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陆大人才会撩起眼皮瞧上一眼。
竺玉正好也困了,靠着窗慢慢闭上了眼,马车行进的平缓,她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想。
原本闭着眼的男人缓缓撩起了眼皮,眼珠漆黑,眸光灼灼盯着他看了会儿,一寸寸扫过少年的身躯,最后停在他的脸庞,吹弹可破的皮肤,他睡得正熟,毫无防备。
陆绥忽然觉得马车里有些逼仄,沈竺玉衣领处透出来的香,若有似无的缠在他的鼻尖。
那会儿腾起来的燥意。
此时又被激了起来。
陆绥揉了揉眉心,随即面无表情打开了车窗,冷风扑面,浮动上来的燥热勉强被压了回去。
周淮安不是李裴,会被沈竺玉这张脸勾引。
他也没李裴那么糊涂。
竺玉是被冻醒的,恰好她醒来的时候马车停在了后巷小门,她刚睡醒,眼神还有几分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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