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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的卢)


他分明知道,偏也不说。
被人告到她的跟前,还是她忍着怒火把人给发落了的。
秦衡如今也十八/九岁了,长得一表人才,仪态翩翩,有学识有样貌,家世又不差。
底下人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倒也不奇怪。
只是秦衡睁只眼闭只眼的态度着实叫她恼怒,秦夫人忍不住教训起儿子来:“芳葶那小丫鬟勾引主子,你怎么还敢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怎么着?还没娶妻就想收通房了?!”
秦家家风严。
秦衡的父亲连个妾室都没有,这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情,这么多年,也只有他夫人一人。
谁见了不夸一句。
秦衡被骂了也不恼,似笑非笑的看着母亲:“这不是都有您管着吗?我哪里还需要插手。”
秦夫人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怪刺耳的。
再对上儿子的目光,便什么都懂了。
他这分明就是什么都不想让她管,才如此。
秦夫人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关心自然比寻常人家待孩子要多一些,吃穿住行,样样都要过问。
连他身边伺候的奴仆,都是她挑选的。
秦夫人倒是忘记了,她儿子可不是什么听话的狗,专断的很。若是同他犟,必定犟不过他。
秦夫人也承认她插手的事情是多了些,可…也都是为他好啊。
秦衡看着母亲,“您什么都要管,儿子就什么都交给您管,这也没错吧。”
秦夫人被气得个脑袋冒烟,她长长吐了口气:“罢了,往后你院子里的事情,我不再插手,你别再同我作对,我是你母亲,能害你不成?”
她算看明白了。
她这儿子,压根就不受管。
秦夫人这时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糕点,奇怪的问起来:“你什么时候爱吃这些了?”
秦衡说:“旁人送的。”
秦夫人就更奇怪了,他那些同窗好友不大会送糕点来给他吃,就算送了,他压根就不会要。
根本不吃这些。
这样一想,就只能是女子。
而且还是他心仪的女子,不然怎么让他接了下来呢?
秦夫人没忍住,还是开口过问了:“是姑娘家送的?”
秦衡愣了下,想到沈竺玉那张脸,不知为何,他笑了下,顺着母亲的话,回了几个字:“是个小娘子。”
沈竺玉看起来可不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秦衡心里忽然痒痒,这样一想,沈竺玉倒是很适合穿女子的衣裙,他骨架小,长得也女气,下巴尖尖的,轮廓看起来没有那么冷硬。
穿上薄裙,再添几抹红妆。
兴许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
秦衡越想心里就越痒,他心里很快就有了主意,往后总有机会能骗得太子穿上女裙给他看一看。
纸包起来的糕点,里面四四方方只装了几块。
并不是很多。
秦衡拿起来,尝了一块。
对他来说,还是有些甜腻了。
不过他倒也一口一口吃完了,正准备去拿第二块的时候,手指忽然顿在半空,不知缘何,有些舍不得吃完。
这边竺玉回了东宫不久。
她刚梳洗更衣,父皇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就来传话,请她过去一趟。
竺玉如今倒不太害怕皇后,但是还是有些害怕她的父皇。
父皇没怎么夸奖过她,也不怎么对她笑。
要求严格,赏罚分明。
她知道她远远没有到父皇心中一位合格的太子的要求。
只是凑巧。
她去上书房时,周贵妃也在里面。
她从未见过父皇眼底会有这般的柔情,铁石一样的心肠好像都化了。
他看着贵妃娘娘,哪怕什么都不说,眉眼都浸着几分温柔,好像看不腻似的。
“陛下,太子来了。”
长元帝抬眸,瞧见了站在外头的太子。
他招了招手,叫她进来。
竺玉提起精神,越过门槛走进殿中。
幸好父皇只问了几句话,便轻轻放过了她。
竺玉没急着走,而是在外殿等着。
没过多久,周贵妃就从里面出来了,眉目清冷,对帝王的宠爱似乎一点儿都无动于衷。
甚至有几分厌烦。
周贵妃瞧见直愣愣站在外头的太子,说不上来为什么,瞧见他呆头呆脑的样子,她也生不起来气。
“殿下还不回去吗?”
“下…下雪了,一时看呆了就耽搁了时辰。”
面对生母,她还是紧张。
她知道周贵妃应当是很爱她的,不然也不会在她的宫里设了佛堂,日日焚香。
只是她以为她死了。
竺玉现在也不敢同她相认,怕不小心害了她。
她一站在贵妃娘娘面前就手足无措,眼睛有点可怜巴巴又贪婪的看着贵妃。
周贵妃是第二次被她这样盯着看,心中还是不恼。
只是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若她的孩子没有夭折,顺利长大成人,怕也有太子这么高了。
兴许还很会撒娇。
周贵妃敛了敛神,命身边的嬷嬷将伞给了太子,“殿下早些回去吧。”
竺玉看着贵妃往外走的背影,她也跟着往外走,两人同样一同走在檐下,院子里大雪如絮。
压在枝头,还能听得见折枝簌簌的响。
竺玉小声地问:“娘娘身体可好些了?”

周贵妃侧过身,乌黑的眸安静落在太子的脸上,是打量也是怀疑。
先前在文华殿,太子一番客气就很奇怪。
周贵妃只当他是在众人面前做足了戏,省得平白多出不敬的名声,这会儿周遭也没有外人在。
他不必再做戏。
到底又不是真的母慈子孝。
不过尽管有些不高兴太子的得寸进尺,望着这张脸也生不起来什么气。
真是奇了怪。
周贵妃还是尚未出阁的小姑娘时,脾气就不小,明艳骄纵的性子哪怕进了宫也没改过。
只是在女儿夭折之后才收敛一二。
没有从前那么蛮横。
周贵妃瞧着他眼中的关心也不像是假的,打消了心头的怀疑,淡道:“好多了。”
说完这句,太子还是眼巴巴的看着她。
周贵妃渐渐蹙起了眉头,她记得太子胆子不大,是个软弱的心肠,他到底知不知道他用这样赤。裸裸的目光盯着她,有多不妥。
周贵妃转过身也没再管他,抬脚便走。
簌簌的雪花落在女人乌黑的发髻上,脸上也冰冰凉凉的,她伸手接了两片雪,指尖的温度瞬间融化了绒雪。
倒是个好时节。
周贵妃的身体确实大好,没再怎么吃药之后身子骨反而没有先前那么虚,她不爱管事,却不代表她脑子是个蠢的。
到底是真如太子所说,是药三分毒。
还是别有阴谋。
周贵妃心中已经有了数,后宫里的你死我活总是不见血的,她自以为身边都是忠心耿耿的奴仆。
如此看来,也都未必。
周贵妃倒也不急着将钉子拔出来的,她在明,她们在暗,她没事,她们定然沉不住气。
若敢再出手,不怕抓不到马脚。
至于太子,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不难猜。
反倒是他出言提醒,显得十分怪异。
太子总不可能帮着她去对付他的母后。
莫不是,太子还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胆敢肖想她了?
竺玉依依不舍收回目光,从平宣手里接过周贵妃方才交给她的伞,风雪愈深,她站在廊下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过了片刻,撑着伞踏入雪中。
精致的小靴子踩在积雪上还能听见落叶粉碎般的声响。
她刚回寝殿,陈皇后就派人来请,几日不见,又作出思念亲女的神色,拉拢着她的手,眼里还有几滴惺惺作态的泪光。
陈皇后保养得当,看起来也还很年轻。
只是再年轻,都比不过生来就貌美的周贵妃,她攥着她的手,问过课业,这才将话转到正题上:“那日你同他们去探望周贵妃,怎么好端端好管起她屋子里的事情了?”
竺玉猜到了贵妃娘娘屋子里有陈皇后的眼线,莫约就是那名伺候贵妃喝药的嬷嬷。
那嬷嬷在贵妃身边多年,是她还在闺阁中就在旁服侍的嬷嬷了。
也难怪,上辈子周贵妃从未怀疑过身边人。
怕是当年换了两个孩子,也有这个嬷嬷的份。
竺玉不慌不乱,故意做出要出口恶气的蠢样子来:“母后,是我没有忍住,想为您出口气而已。”
“她病中也好大的做派,还要身边的奴婢跪下来求她喝药,屋子里摆的东西便是您宫里头都没有的,她一人专宠,还如此嚣张跋扈,我瞧她是在装病,好叫父皇心疼她,压根不必喝药。死也死不了。”
她好似越说越生气,一张脸都气得通红。
紧紧掐着指甲,像是怒极了。
陈皇后抬了下眉,唇角勾着妥帖的笑意,半分破绽都瞧不出来,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话,也就打消了心头的疑虑。
陈皇后焐着她的手,叹了叹气:“你有这份心,母后就已经知足了,咱们不与她争这一时之气,这事还好没传进你父皇的耳里,若是让他知道了,定要把你叫去跟前狠狠骂上一顿。”
说着她用帕子擦了擦泪,“母后若是受宠,你做事也不用瞻前顾后。到底是我们底气不够,你父皇又特意防着陈家。”
竺玉垂着脸,乖乖听着。
正好到了晚膳的时辰,陈皇后叫人进来布菜,小厨房里做的菜比起御膳房味道还要好些。
竺玉吃的很少,没动几筷子。
陈皇后也没怎么碰,等奴婢们依次进来撤了满桌子的菜色,她才慢慢问起她在国子监里的事。
“你同陆家那几个孩子是和好了罢?”
竺玉想了想,点点头。
陈皇后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与他们好好相处才是对的,一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能让咱们就让,他们也不敢太过分。”
竺玉依然乖乖点头。
陈皇后最满意的就是她的乖觉,足够听话的人才好变成傀儡,她接着才缓缓进入正题:“这两日,你外祖家的表哥陈寅也该入学了。”
“往后就有人照应你。”
“你也要多多照拂你的表哥。”
竺玉还记得陈寅这个人,欺男霸女的没事没少做,还是个为非作歹的惯犯。
那时丧心病狂的辱没良家妇女,叫人将她骗了过去,将这事安在了她的头上,威胁她好生处置此事。
如若不然,她也百口莫辩。
她那时蠢得只相信陈家的人,才会上了陈寅的当。
到最后,东窗事发。
她被父皇狠罚了一顿,还受了一顿刑。
“母后,我都明白。”她抬起脸,对皇后笑了笑:“只有您和外祖家的人不会背叛我。”
陈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晚些时候才叫人将她送回去,临了还叫太监一并送了好些东西过去。
等人走远。
陈皇后才敛起脸上的笑意,她眼神冰冷,“也不枉我养她这么多年,还知道还帮我出气。”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留了一名嬷嬷。
嬷嬷给她端了杯茶,她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陈皇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当周贵妃得知真相时,会是什么表情。
亲生的女儿将她视为仇人。
个中滋味,怕是只有她才能品尝到。
陈皇后隐忍多年,便是为了那一天。
好在周贵妃这个女儿是个蠢的,还很好骗。
方才那愤恨的样子,实在精彩。
“娘娘,奴婢还是觉着殿下在文华殿的所作所为十分蹊跷。”
“嬷嬷,我看是你多想了。”陈皇后放下茶杯,冷眸中尽是笃定:“她可一点儿都不聪明,是我亲手养大的,心机全无。”
嬷嬷蹙着眉心:“娘娘说的也是,奴才多虑了。”
竺玉起早又得去上学。
上学的苦日子也不知还要过多久,天不亮就得起,天黑了也未必能回得去。
竺玉慢吞吞穿好衣裳,坐上马车时还昏昏欲睡。
到了监学,她还抱着暖手炉睡得正香,平宣掀开车帘,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叫醒了马车里的人。
“主子,到了。”
竺玉慢慢转醒,马车外冷风飒飒,像下刀子似的用力刮着皮肤,她不禁拢紧了斗篷。
刚到监学门口,就碰见了好几个熟人。
今日不知为何,秦衡对她笑得满面春风,“殿下今日倒是早。”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惶恐,僵硬的点点头:“嗯,你也是。”
一旁的陆绥顿了顿,随后是视若无睹从他们身旁经过。
秦衡习惯了陆绥的性子,目空一切,什么都不看在眼里。
上学的日子也没几天了。
后日旬考结束,就开始放假。
过完了年,等到开春,才再开学。
因而众位学子今日课上有些几分心不在焉,一个两个都被先生一通好骂。
连陆绥都被点出来训了一顿。
竺玉微微诧异,倒是没想到陆绥也有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谁知她朝他一望过去,就被抓了个正着。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相撞。
她有些尴尬,就好像是看人笑话被抓包了似的。
上午还要上武学课。
竺玉是最不擅长这个,莫说那些招数,她连力道都不太够。外头烈日高悬,一帮年纪相仿的少年站在太阳里,就属她最惹人瞩目,白得几乎发光。
习武总要换身干净利落的衣裳。
腰间的束带,衬得她本来就细的腰肢更细了。
袖口卷了起来,手腕纤细雪白,皮肤底下的血肉仿佛都看得清楚。
乌发用玉冠高高束在头顶,打扮的干净利落。
脸又小又白,哪哪儿看起来都比身边这些魁梧的男人要精致秀气些。
陆绥和她被分到了一组。
秦衡和李裴又是一组,李裴是不大乐意同秦衡合作的,他主动走到陆绥跟前:“我们换换?”
想着陆绥也没拒绝的理由。
他应当也不想要个拖后腿的。
谁知陆绥竟然连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他:“不换。”
李裴说:“一会儿比起来,你顾不上他。”
陆绥撩了下眼皮,语气淡淡:“那也不换。”
李裴不免觉得陆绥是没安好心,不然为何要留个会拖他后退的同伴呢?兴许还会趁机使坏。
李裴颇为忧心,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看不出什么破绽来才挪开了眼。
随后走到竺玉跟前,下意识拢住了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一会儿你躲着些,别信陆绥。”
竺玉知道李裴是担心她,抽出了手,又点点头:“我知道。”
饶是如此。
正式比试的时候,竺玉还是不小心伤了腿,一掌落空,伤着了手臂。
说重不重。
就是胳膊的关节撞得有些痛。
秦衡一声不吭拿来了活血化瘀的万花油,李裴还忙着同外院的那名学生吵架:“你没长眼睛吗?就敢往太子身上撞!”
那人唯唯诺诺,也不敢为自己辩解。
秦衡拿着药,看着殿下这张精致的小脸,一反常态,主动请缨:“殿下,劳烦你将袖口再往上卷卷,我帮你揉揉伤口。”
竺玉架不住这种好心,还未拒绝,秦衡手里的万花油就被陆绥夺了过去,他抿直了唇,似乎不是很高兴:“我来吧。”

第30章 【新增一千五百字】
秦衡手里忽然空了,愣了愣,心情有些微妙,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不是会上赶着伺候人的人。
竺玉都没来得及拒绝,手腕就被陆绥抓得牢牢的,袖口被卷了上去,皮肤很白,这么看就像一截细细的玉藕。
关节这片皮肤隐隐发青。
哪怕撞得不厉害,还是伤着了点筋骨。
武学课上,人人都难免会有些小磕小碰,这点伤实在不算什么。
竺玉抬眸,陆绥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下眼色沉沉的乌眸,他的神色淡的就像是高坐庙宇中的神明,什么都看不出来。
克制的。
隐忍的。
又好似在疯狂的边缘。
万花油在他掌心渐渐融化,男人沉默着为她揉开了起青的这片皮肤,动作和缓,却又有几分控制在掌心里的蛮横。
男人掌心的温度,好像比这烈日都要滚烫几分。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想要挣脱开来。
却被陆绥攥得更紧,更加激烈了起来,压低的嗓音听起来还是很沉稳,他说:“别动。”
他神情认真,哪怕是语气平淡吐出来的两个字,也比别人声嘶力竭的怒吼要多几分威慑力。
像平静落下又悄然压在她心上的大石头。
竺玉没有再动,任由他继续帮她上药。
有几次欲言又止,他揉捏的力道也够重的,她感觉筋骨都要被他给揉开了。
多多少少有点不好意思说。
免得眼前这人觉得她不识好歹,旁人好心好意帮忙,她还挑三拣四,确实有些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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