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爬起来慢吞吞的换衣裳,在床上摸了好半晌都没摸到她的裹胸,本来还有点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了。
竺玉又认真翻找了遍,还是没摸到。
她心里奇怪,她没记错的话,李裴那会儿就是扔在了床上啊?!好端端怎么还不见了。
容不得她再继续找,门外已经有人在催。
李裴早早就起了,这会儿精神得很,生怕昨晚沈竺玉被陆绥为难欺负,洗漱穿衣后迫不及待就来找他。
竺玉顾不得许多,换好衣服打开了门。
李裴见她还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松了口气:“空了大师已经在殿前等我们许久,我们得走快些。”
竺玉点点头,跟着他往前殿去了。
诵经声听着枯燥无味。
竺玉跪在蒲团上,时间长了,膝盖有点疼,不过其他几个人也都跪的老实。
诵经祈福过后,司正带着他们去祭拜了葬在后山的安然大师,一一磕头叩首。
竺玉磕的脑门也疼。
每年无论什么祭拜,都是来吃苦的。
傍晚时分。
一行人赶在夜色前下山。
山间陡峭,走到山底,还是窄窄的小路,马车不太好过。
竺玉走得双腿发抖,她恰好同陆绥分到一辆马车里,她手脚并用爬进马车,并不知道里面已经有人。
瞧见陆绥,大抵是顾念着他昨晚的仁慈。
竺玉对他笑了笑,她笑起来眉眼似月弯了弯,眼底熠熠,不仅漂亮,还透着天真和韧劲。
陆绥的心脏重重一跳,咚咚咚敲得震天响。
表面上,还是那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淡样子。
甚至在竺玉在他旁边坐下来的时候,他还很不自然的往边上坐了坐。
竺玉已经习惯了陆绥对她的疏远,他不想和她沾上关系,她也不想和他扯得多近。
只是路途漫漫。
她并无睡意,一路无话可说,气氛僵硬又尴尬,多少有点难熬。
竺玉掀开车帘望了望窗外的风景,过了会儿,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她放下帘子,扭过脸来看向陆绥,硬着头皮同他攀谈起来。
竺玉说:“昨晚麻烦陆兄了。”
陆绥听不得昨晚的事儿,他生硬嗯了声。
竺玉想到她那莫名其妙找不见了的裹胸,还有身上多出来的被子,万般为难,还是张嘴问了问:“昨晚是陆兄帮我盖的被子吗?”
陆绥继而又淡淡嗯了声。
竺玉也不想小人之心,她不禁怀疑昨晚陆绥是不是趁她睡着了,报复她出气。
不然她脚上平白无故怎么会多出伤来?
她的贴身衣物都丢了。
她张嘴:“陆兄,昨夜我可有发酒疯?今早起床腰酸脚疼的,脚上还…”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绥毫不留情地打断:“殿下蹬了我一脚。”
这话闹得竺玉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再问更多。
原来是她倒打一耙他了!
竺玉也不知自己的睡相如何,若是昨晚稍不注意蹬了他两脚也是极有可能的。
想到陆绥好心提醒她没完成的课业,又不计前嫌将她送回去,又很正人君子照顾了她这个喝醉了的人,给她抱来的锦被。
她这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显得她很恩将仇报啊。
竺玉看着他,发自内心的同他道歉道谢:“陆兄,昨晚我有些喝醉了,不太记得做了什么,如有冒犯,望你海涵,不要往心里去。”
陆绥端着凛肃的姿态,瞧着也像那么回事,他一本正经点点头,嗯了声。
竺玉不禁觉得陆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只要同他好言好语说几句好听的话,他都不会太计较。
竺玉接着又小心翼翼的问:“陆兄没被我伤着吧?回头我叫平宣往里府里送些伤药。”
陆绥看都不看她,绷直了背脊,一副不想和她多说的样子,他压低了眉眼,语气疏远:“没伤着,你不用多事。”
她那一脚,就跟小猫挠痒似的。
白白软软的脚底心正好蹬在他的大腿肌肉,踩过来时只觉得又软又热。
竺玉放下了心,也少了几分愧疚。
山路难行,一路摇摇晃晃。
晃得人脑袋晕,还犯起了困。
竺玉从早晨起就没怎么吃东西,回程之前也不敢多喝水,路上不太好方便。
下山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马车还要再乘大半个时辰。
零零总总加起来,回到京中的府邸也要差不多两三个时辰。她从前就不大喜欢去稍远些的地方,路途中总有许多的不便之处。
竺玉靠着窗户,脑袋磕着窗木,几次昏昏欲睡,闭上眼差点要去会周公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前后的两辆马车也跟着停了下来。
正好停在一间茶铺门前。
司正让几人下来休息片刻,天色还早,不急着赶路。
李裴先去买了水来,没要茶叶,知道竺玉这人尽管温和好相处,嘴巴倒是比谁都挑。
也不知是被谁惯出来的德行。
挑食不是一天两天。
给她吃,她也会卖卖面子,笑着看着你乖乖点头说好吃,可她顶多咬一口,多余的一口都不会碰。
茶铺里卖的能是什么好茶叶,别说沈竺玉瞧不上,李裴自个儿也瞧不上。
不过他们五大三粗的,什么都能喝,什么都能吃。
尽管沈竺玉也是男人,但是在李裴心里头他就和别的男人不大一样。
李裴将灌满水的葫芦送到她面前,自己都没发觉他有多殷切:“路上渴了吧?快喝些水,你看看你嘴巴都干的要起皮了。”
竺玉刚跳下马车就被李裴堵了个正着,他不由分说就往她的怀里塞了个水葫芦,她舔了舔唇,僵硬着说自己不渴。
她这样子,不像不渴。
反而平白叫李裴误会了。
李裴对她好是好,平时事无巨细样样都想插手,什么好东西也记得往她面前送,就是很容易暴躁起来。
他冷冷的,样子还挺唬人。
他说:“你是不是嫌这水不好?出门在外就别挑了,这里面没放茶叶,都是干净清甜的泉水。”
李裴盯着她有些干的唇瓣,唇色比他们都要深一些,红红的艳艳的,唇形饱满,他本来不渴,看了她一会儿反而有些渴了,咽了咽喉咙,忽然安静了下来。
竺玉也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拧开玉葫芦,仰头小口抿了抿葫芦里的泉水。
清甜回甘,的确很解渴。
她也不敢多喝,抿了两口就忍住了。
等她喝完,李裴一声不吭从她手里接过水葫芦,拿起来猛地灌了好几口,这才将喉咙里那股干燥给压了下去。
竺玉张了张嘴,都来不及制止。
她心里头是有些膈应的。
李裴自己难道没有水壶吗?她都喝过了呀!这也太不讲究了。
李裴见她欲言又止盯着自己,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竺玉摇了摇头:“没什么。”
说出来就好像她很小气,大不了等会儿她不碰这个水葫芦就是了。
秦衡在铺子里喝了两杯茶,见他们两个站在太阳底下,身高差了一个头,远远看起来,辨不清男女,倒是般配。
尤其是李裴的眼睛珠子都快要贴到太子的脸上了。
秦衡啧了声,同陆绥说:“你看李裴,他那眼睛盯着太子的脸,大白天的都已经迷迷糊糊了。”
陆绥放下茶碗,面若玉冠的脸庞静静朝那边看了过去,闷着声也没言语。
秦衡轻笑了声,接着说:“两人还共用一个水壶,感情还真好。”
陆绥抬眸,默了片刻,他说:“你太在意她了。”
几乎是一针见血的话,倒是叫秦衡有些没脸。
秦衡道:“闲着没事,恰好看到了。”
陆绥说:“每次都能正好看见她在做什么。”
秦衡沉默了下来,没再辩解什么,事实上在陆绥这句话之前,他压根没注意到自己会下意识的去看沈竺玉在做什么。
仿佛养成了个习惯。
他觉得自己只是在找乐子,好借机嘲讽而已。
其实他们和太子,说深仇大恨,那真的没有。
往常的小打小闹,秦衡他们也未必放在了心上,嘴上说着凶巴巴的话,绝不会让他好过。
实际上,跪一会儿祠堂也不会怎么样。
从小到大做了许多叫父母咬牙切齿的混账事,祠堂都不知道跪了多少次。
秦衡唯一记恨的,怕还是太子挑选陪读时,扭过了他那张冰雪可爱的小脸,不断的摇头说谁也不要。
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记忆尤新。
他是如此,他觉得陆绥也是如此。
过了会儿,秦衡起身,似乎也有意岔开方才的话题,说要去方便一下。
秦衡还顺便叫上了李裴。
李裴想了想,等会儿还有大半个时辰的路程要赶,拉上身边的少年就要一起去。
“走,咱们也去方便一下。”李裴说着就又笑了笑:“你可别把自己憋坏了。”
竺玉甩开他的手:“我不想方便,你们自己去吧。”
李裴大大咧咧惯了,也没看出她的扭扭捏捏:“一块去,等会儿可没地方给你行方便了。路上能把你憋死。”
竺玉被他说的紧张起来,她涨红了脸:“我真不想去,脏。”
李裴想了想,他这个人实在是挑,从来不在外头行方便,说是过不去心里那关。
是个很容易害臊的性子。
可李裴这回也真是好心,等过了这道弯,前头就是京郊外的平原,没多高的草木替他遮掩。
“我帮你遮着眼睛,你什么都不看,就不会觉得脏了。”
“我不要。”
她还是不依。
秦衡也真是佩服李裴这种狗脾气有这么好的耐心。
他还没佩服多久,李裴上手就要拉着人一道,这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陆绥远远瞧见她和李裴拉拉扯扯,当即皱起了眉头。
他抬脚往那边走了过去,眉头打了结似的看向李裴,心中不知何处生出来的烦躁又卷土重来,他掐住了她薄瘦的肩膀,将人扣在原地,一双冷瞳定定看向李裴:“你别总是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
这话说的。
像在教育人。
李裴心里不大痛快,陆绥怎么好像在帮她谴责他似的,倒显得他像个蛮不讲理的坏人,陆绥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善人。
竺玉前所未有的感激陆绥,除了她的肩膀被他的指骨抓得有些疼,却也不是不能忍。
她又不禁感叹,这几个男人,力气一个比一个大。
她若是也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就好了。
李裴梗着脖子嘴硬:“我没逼他,陆绥你别挑拨离间,装好人。”
接着他不甘不愿松开了她的手,倒要不像强悍的霸王,不大高兴地说:“你不想去就算了。”
直到李裴和秦衡走远了。
陆绥都还没松手,竺玉忍不住提醒了句:“陆兄,你先松开我。
陆绥才后知后觉的松开了手,不经意间碰到她的那片皮肤像被星火烫到了似的,有些灼人。
竺玉发觉陆绥是个话少的人。
能像根木头桩子一样一直站着不出声,也不会想要和她靠得太近,甚至有意疏远。
这可比李裴好多了。
竺玉感觉和陆绥待在一块儿的时候要更轻松些。
等李裴和秦衡回来,几人就又各自上了马车,继续赶路。
竺玉本来还有事请要问陆绥,那会儿被他打断,这会儿想起来又开始纠结怎么开口。
左思右想,还没想好她歪着头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车轮压过凸起的石头。
轻轻震了一下。
她身体不自觉就往旁边的人靠了过去,脑袋轻轻的咚了声,就落在他的肩上。
陆绥呼吸一紧,目视前方的眼睛都不敢往身旁分去半点余光,待他缓和过来,正要开口时,转过头一看——
少女顶着张柔软无害的脸,靠着他的肩已经睡着了。
她闭着眼,密密的睫毛落下像漂亮的蝶翅,鼻尖粉粉的,唇瓣滟滟的,唇缝吐出的气息香软温热,她好像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也软了身体。
可能是早晨下山走了太多的路,给累坏了。
陆绥引以为傲的定力,和一直不曾破戒的自制力,在这种时候,脆弱的不堪一击。
只不过表面上还能绷着清清冷冷的样子。
目下无尘,不为所乱一般的正经。
实际上,绷紧的指骨都快要被自己给掐断了。
他想起了昨晚失控时用力整个握住的、细细的脚踝,还有那窝在枕被里的小脸,皮肤白嫩又泛着粉。
陆绥没有推开她,反而在人往下倒的时候,伸出长指,漫不经心拢住她的下巴,没怎么使劲儿,轻轻的往上抬了抬,好叫她睡得更舒服些。
竺玉睡醒时,马车刚到城门外。
她睁开眼才察觉到不对劲,她整个人歪歪扭扭几乎都快要靠在陆绥的怀里,瞬间就叫她醒了神。
路上无知无觉睡得太熟,流了口水都没察觉。
她小心翼翼抬眼,看了看身旁的男人,见他闭着眼,心中无端松了口气。
竺玉挪了挪屁股,尽可能往边上靠,免得惊动了闭目养神的某人。
还好陆绥也睡着了。
不然若是知道她靠在他身上睡觉,肯定一把子将她给推醒,说话估计也不会太客气。
她刚坐定,身边的人就睁开眼,一言不发的朝她看来,乌黑的眼,平静的神色,看得她心里毛毛的。
几度怀疑是不是她脸上有东西。
她摸了摸脸,在浑身的不自然中温声问道:“陆兄,怎么了?”
陆绥默了几许:“没事。”
男人又停顿稍许,似乎是不太能忍的下去,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接着若无其事的开了口:“殿下方才睡到我身上来了。”
起初只是靠着他的肩膀。
渐渐的,大半个身体都往他身上倾斜,不过她也不沉,往他怀里靠得时候,他几乎都没感觉到什么重量。
柔软的身体,只叫他无所适从。
长发缓缓垂落在他的膝上,手指微微一动,兴许都会不小心缠绕上她的发丝。
竺玉听见他说的话,喉咙一噎,本来还想糊弄了事,将这件事埋死在土里,他不知道,她也不可能主动提起。
没想到陆绥似乎心中了然。
可能那会儿他还没睡着吧。
这辆马车小小的,空间狭窄,尤其是陆绥人高马大,他一个人就占据了大半的地方,他大马金刀的坐着,同平日在监学里斯文温和的样子又不太一样,多了些许野性难驯的几分凶悍。
陆绥原本不打算同她开口说这个,可她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个男人,同李裴他们相处起来,丝毫不知道要避嫌。
从前勾肩搭背不少。
谁知道私底下他们有没有做过更亲密的举动。
她惯来又是个不太会拒绝旁人的老实人,只要不踩中她的底线,总是睁只眼闭着眼就从了。
柔柔软软的性子,谁都好来拿捏。
男女有防,陆绥觉得他不得不提醒了她,不能那么随意。
“殿下往后还是注意些举止,您是太子,本该…”
他这番僵硬冰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竺玉打断,她的声音也很僵:“是我冒犯陆兄了,下次定不会再这样。”
任谁听到这番像是在教训人的话都不会太开心,她也觉得很冤枉,睡着之后的事情她如何能控制得了?
陆绥可能真的很不喜欢她吧,才会连忍都不想忍,直接说与她听,免得她往后再犯。
竺玉已经在心里默默打定主意,往后有的选,再也不会同陆绥同乘一辆马车。
陆绥是希望她能引以为鉴,可真听了她口中吐出来的这句话,心里头便没有那么痛快。
他看向了她,软白的小脸,刚刚睡醒,眼尾看着还有些没睡够的红,她下意识又往离他更远的角落挤了挤。
这个躲避的动作,落入他的眼中。
不痛快的感觉更甚几分。
心脏麻了一下,有点透不过气来。
陆绥默不作声掀开了车帘,打开了木窗透了透气,朔月里的冷风吹近来,他心头的酸麻,还是挥之不去。
竺玉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一时半会儿的又不想同他说话,免得又吃到他的教育。
什么吹个风而已不要那么娇气等等之类的话。
陆绥捏着帘子的手指关节隐隐泛白,过于用力导致的失控,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放下帘子,面无表情的样子倒是酷烈。
直到马车停在国子监的大门前,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马车停稳,竺玉便迫不及待的跳了下去,连着几个时辰没吃东西吃喝水,肚子早就饿得咕噜咕噜叫。
李裴下了马车就跑来找他,秦衡一道跟了过来。
至于周淮安还抱着他宝贝的长剑,一声不吭的同他们走在一道。
雪后晴天,阳光好像都被雪洗过一遭,落在脸庞显得皮肤清透娇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