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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的卢)


也不知是不是只有沈竺玉看起来如此,她站在灿烂的扶光之下,雪白的皮肤嫩得像是会破皮,又漫上些许微微的黛色,香腮雪颊,漂亮惹眼。
她今日穿了身绯白色的锦袍,外头罩着狐狸皮制成的斗篷,兜帽和边缘都缝制了蓬松雪白的狐狸毛。
远远的,她看起来也像只落在冰天雪地里的小狐狸。
李裴一时又呆愣了几秒,这几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总是看着看着就发起呆,直愣愣盯着太子的脸,想挪开眼都难,还时不时都想冒昧的捏两下。
不过他们都已经大了。
不像小的时候能随便捏。
李裴忽然有种还不如不长大的感觉,长大了处处都不方便,小时候能做的事情,如今许多都做不得。
免得叫外人看了会觉得他们不稳重,还十分僭越。
李裴的手伸了出去,又讪讪的收回了手指,忍着没去捏少年的脸,他问:“你肚子饿不饿?我们先去满春楼吃些东西,回头我再送你回去。”
竺玉点点头,如实回答:“饿了。”
她想了想接着说:“可是我没带银子。”
同司正一同去庙里祭拜,身边不能带伺候的丫鬟太监。
她平时的钱袋子都放在平宣那儿,这回出门根本没想着要带钱。
李裴说:“我请客。”
说罢他又忍不住嘀嘀咕咕:“我什么时候让你付多钱?”
他还不知道他?就没带钱袋子的习惯。
平时说他娇气,他还总是不认账,一本正经的辩解自己只是比较讲究。
其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这人总是等着别人来伺候他的。
天生就是享福来的贵命。
换成旁人,李裴早就一脚踢得老远,也就是在太子跟前,耐性变得出奇的好,什么事儿都能容得下。
两人站在阳光里,有说有笑的。
那边陆绥恰好看见她唇边弯起的盈盈笑意,眉眼放松,毫无防备,这是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笑。
她笑起来也是极好看的。
像那枝头上盛开的一枝潋滟的花,白白的,摇摇欲坠的,惹人怜爱。
陆绥怎么看那个笑都觉得碍眼。
紧接着他又看见李裴将手搭在她的肩头,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像在寺庙里,不小心碰到他的肩膀,浑身都僵了。
陆绥目不转睛盯着看,眼睛里的冷意渐渐变成了一种怨毒,十分的怨气冲天,只不过没人看见,他自己也看不见。
陆绥面无表情的想,她的话果然不能行,马车里说的信誓旦旦,还以为她已经记在了心里。
怕是随口一说来哄人的。
这张嘴倒是甜。
陆绥心头烦躁,又不解这乱窜的烦躁从何而来。
他面无表情,若是单看这张脸,还真是无可指摘,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外露,任谁来了都看不出他现在是喜是怒,又或者在想什么。
他觉得李裴很蠢。
多少年了,都没察觉出她的半点不对劲。
他冷眼看着她同李裴一同去了满春楼,直到秦衡的声音落在耳边,他才慢慢回过神来。
“我父亲说金陵的那位小世子,年后就打算进京了。”
“嗯。”
陆绥并不关心金陵的那位世子。
沈竺玉不见得能顺利登基,金陵的小世子也绝无可能。
后宫多年无子,陛下就算再怎么无心后宫,也会起疑心,这其中没有陈皇后的手笔,自是没人会相信的。
陈皇后本就不得帝心,她若真在背地里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儿,皇后和太子一样,都岌岌可危。
而如今帝王正值盛年,未必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皇子。
尤其是沈竺玉还是个…
她若没被发现还好,被发现了只有死路一条。
“我听闻这位世子在金陵恶事做尽,弄得民怨不止,这才被王爷火急火燎的要送到京城里来。”
“传闻不可尽信。等人来了,且再看吧。”
“说起来这小世子还和你有沾亲带故的关系,秦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是不是被迫将儿子送来避难,还是…别有用心?你如实和我透个底。”
秦衡也不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
如今做事说话都有自己的考量,父兄的耳濡目染下也精于权衡利弊。
陆绥说:“我不清楚。你不用急。”
既然他这么说,秦衡姑且信了。
秦衡默了几许,没再提这件事,又许是看他脸色没那么好,“谁惹你了,从刚才就臭着脸?”
陆绥并不承认:“我没有。”
秦衡反正觉着陆绥不太高兴的样子。
今日不用再上课,两人各自回了府。
陆家的府邸今日来了客人,后院的园子里许久没这么热闹过。
府里的下人瞧见二公子下学回来了,连忙上前来伺候。
陆绥摆了摆手:“不用。”
过了没多久,后头有人来传话:“二公子,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陆绥蹙了蹙眉:“知道了。”
他换了身衣裳,这才抬脚去了后院。
隔得很远,就听见了园子里的欢声笑语。
母亲一身花团锦簇的衣裳坐在主位,底下都是些他没见过的生面孔,看着很年轻,不知道都是哪家的姑娘。
陆绥走上前去,目不斜视:“母亲。”
宜和郡主瞧见小儿子这张半死不活的冷脸心里就来气,不过碍于外人在场,便也没有发作,只热络的拉着他话家常:“回来了,累不累?”
说着就叫婢女端茶倒水来。
陆绥垂眸看着她:“母亲,您有话直说。”
宜和郡主被儿子盯得心虚,转念一想她可是他亲娘,怎么还怕自个儿的儿子?
“没什么事,就是两天没见你,想你了。”
借口她都懒得编,
叫儿子过来就是给这些姑娘们瞧一瞧,露个面,瞧上了眼才好谈婚事。
陆绥一眼看穿了母亲的心思,“您也瞧过了,我就先回去了。”
宜和郡主见他这不上心不感兴趣的样子就来气,但有拿他没法子,兄弟两个都是不被别人操纵的主。
他兄长都二十好几了!
现在也不想说个亲事!一心扑在大理寺的案子上,她这个当娘的三天两头都瞧不见人。
兄弟俩如出一辙。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宜和郡主气得没忍住,挥了挥帕子:“去去去。”
底下的小姑娘们含羞带怯,有些不舍的望着陆家的二公子冷然离去。
长得可真好看。
比传闻中还好看。
这些都是宜和郡主精挑细选过的好人家,不说有多高的门第,但好在家世清白,长得也都很好看。
有模有样,又都是上过学的。
等到宴席散了。
宜和郡主气势汹汹杀到儿子的屋子里头,见他蹙着眉在练字儿,一笔一划,下笔果决。
仿佛落下的不是毛笔。
而是一把刀。
宜和郡主开门见山:“你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十七八岁的人,同你一般年纪的都定了亲。”
陆绥放下手中的毛笔,正要开口就被母亲打断:“你别提秦家那小子,他母亲肯定也要张罗他的婚事了。”
她念叨着:“你哥哥如今一心扑在大理寺,我也不想逼你成婚,就是先相看相看人家,若有合适,且先定下,免得被别人抢了去。”
两个儿子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她的心。
陆绥抬眸:“母亲,我还未考取功名,没心思想那么多。”
宜和郡主冷笑了声,“你少同我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陆绥:“知道什么?”
宜和郡主直接说:“前些天,你屋子里的床单叫人给洗了。”
只这一句,就够他明白的了。
陆绥仿佛听见了什么不痛不痒的话,淡淡哦了声,从容不迫的样子恨得人牙痒痒:“是有这么回事。”
宜和郡主:“……”
她生的儿子怎么一个比一个会气人?
宜和郡主气结,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他,又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
最终还是得好声好气同他商量:“你这个年纪想女人了也正常。”
陆绥眸色一顿,母亲在耳边念叨的话渐渐听得没那么清楚,他忍不住又回忆起昨晚懒洋洋窝在被子里的那个人。
身形纤弱,该细的地方细,该有肉的地方又有肉。
皮肤白,唇瓣红,舌尖也红红的。
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又香又软。
哪怕今天在马车里被他的话惹恼了,生气的时候脸颊也是红的,扭过脸不理人。
“你喜欢什么样的?你说说看,满京城我就不信找不着一个合你心意的。”
陆绥心不在焉的听着,合他心意的…
他也不知道。
从前陆绥想娶一个循规蹈矩的名门闺秀,最好是知书达理,若是温温柔柔又懂事的,就更好了。
他也不想要未来的妻子有多美,身段有多好。
他只想省事,少些麻烦,要清净。
现在,好像他还是这么想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冒出沈竺玉那张脸,他骤然回神,同母亲说:“母亲,等来年考完试,再说吧。”
宜和郡主听见这话,脸色倒是好了点,“你别蒙我。”
“不会。”
这个儿子向来说话算数。
宜和郡主嗯了声,不过她对儿子喜欢的类型也有点了解,他要正经的,话少的那种小姑娘。
最好不要太美,也不要没读过书的。
更不要那种咋咋呼呼,直率无脑的性子。
简而言之,就是要听话且乖巧的、同他一样的正经人。
“行了,我慢慢练字吧。”
陆绥有些练不下去,静不下心来。
满脑子都是沈竺玉,他想着她的事情,沉沉思量半晌,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看穿了她身份后的好奇、不解。
等这份新奇过去,也就好了。
陆绥也不想同她扯上更近的关系,平时提点两句她多多注意,谨慎行事。已经是他仁至义尽。
而另一边。
李裴带着沈竺玉去了满春楼,吃圆了她的肚子,才又把人带出来。
竺玉长得好,每次出门都会被人盯着看。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
以前李裴觉得这些人不知死活,这天心里就更不舒服。
她也是他们能乱瞧的?
尤其是还有不知廉耻的小姑娘主动往她的怀里送香包,李裴的脸黑如锅底,若不是碍于教养,他早就夺过她手中的香包,狠狠甩出去不说,还要再踩两脚,碾的稀巴烂才是。
周遭偷偷窥探的人都被李裴凶神恶煞活像是来索命的一张臭脸给吓跑了。
李裴这才舒坦,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香包,自己收了起来,说:“殿下,你已经够香了,用不着香包。”
竺玉仿佛闻不到自己身上的香气,丫鬟平时倒是会用香帮她熏衣裳,可她自己是从不擦香膏的。
“我哪里香?你别乱说。”
李裴说就说,弯了弯腰,忽然凑在她的脖颈,鼻尖几乎蹭过她颈间这片娇嫩的皮肤,仔细嗅了嗅,“真的很香。”
把他都要香迷糊了。
忍不住想往她的衣领里面钻。
竺玉用手推开了他。
李裴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真的很白,比起他,她简直白的生香。
李裴自幼同父习武,身强力壮,皮肤也是很健康的小麦色,他的手掐着她的手腕时,成熟的麦色更是衬得她的雪白。
李裴忍不住嘀咕:“你不仅香,还很白。”
竺玉含含糊糊的:“可能我不怎么爱出门。”
李裴没起疑,点点头:“这倒也是。”
不过他这段时间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对,以前是喜欢粘着他,同他玩,和他说说话也开心。
如今越发不满足,总想着动手动脚,这里碰碰,那里捏捏。
两人走在一起。
拐角迎面撞上了秦衡和周淮安。
这个撞,是真的撞。
咚的一声,差点摔着了。
秦衡眼疾手快,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太子的腰,也很快就抽回了手,他心中奇怪,从前没碰过太子,他那衣衫下的身子骨比秦衡想象中的还要单薄。
这腰细细软软的。
不堪一折。
其实秦衡刚才就看见他们两个了。
李裴老老实实排在糕点铺的后头,大抵是去给太子买糕吃,他们这养尊处优的小太子就躲在树下,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把椅子,舒舒服服坐在椅子里,双手撑着下巴。
小脸无比精致。
乖乖坐着等人来投喂似的,很乖。
秦衡扫了眼沈竺玉,她手里果真提着方才李裴排队去买的糕点,他心中不屑又有几分酸醋,李裴怕也只能用这种自降身份的小事,来拉拢太子的心。
当牛做狗的。
也不嫌寒酸。

但是他这会儿挪不动脚。
他这人只是看起来好商量好相处,实际上瞧着旁人眼底还是有无形的距离。
秦衡是秦家的独子。
其父正值盛年,就已经是正二品的大官,从前为他开蒙的师长是先帝的太师。
秦衡的母亲还是国公府的嫡小姐,她一母同胞的长兄承袭了国公府的爵位,还不是什么闲散郡王,这些年滴水不漏,悄然掌握了一方权势。
秦衡读书天分又极高,先生都夸他是那文曲星下凡,生来就是读书做官的料子。
往后前程自不会差。
等今年乡试,他就打算下场考试,不用想也是名列前茅。
平时在外头,攀附他的人,数不胜数。
如此想想,秦衡的确有心高气傲的底气,平时见多了趋炎附势的狗腿子,一眼就能看透对方是不是另有图谋。
因而瞧见李裴对太子这般殷勤,才会如此嗤之以鼻。
秦衡回过神来,瞧着眼前皱着眉捂着鼻子的少年,假惺惺问了句:“殿下没撞疼吧?”
竺玉疼还是疼的。
两人个子差了些,直直撞上他的下巴,鼻尖撞上坚硬的骨头,怎么可能不疼呢?
不过也没那么疼就是了。
竺玉庆幸自己刚才紧紧护住了手里的糕点,李裴排了这么久的队才买上,若是就这样被打翻,她还真是会心疼。
她放下手,鼻头红红的,她又庆幸没撞到鼻梁,真怕给撞断了。
“还好。”她客气地问:“秦兄没事吧?”
秦衡摇了摇头:“我身体结实,经得起撞。”
说着男人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盯着李裴拢在她肩上的手,亲密无间,好兄弟似的。
这人似乎也没打算推开李裴,仿佛习惯了一样。
秦衡盯着眼前的人,忽然间又发现了件事。
太子似乎日渐圆润,身板还是很清瘦,只是脸颊看起来珠圆玉润,但即便如此,他这样看起来也未折损几分美貌。
反而更…
更勾人了。
秦衡觉得许多人看轻这位太子,不仅是他一眼就能看得到底的庸碌,还有他这总是叫人挪不开眼的外貌。
骨相好,皮相好,再难找出像他这么讨喜的一张脸。
漂亮就罢了,还没什么攻击性,肤白发黑,很是貌美。
有几次秦衡见他怔怔望着窗外发呆,兴许是老师布置下来的题目太难,他想不出解题的思路,便摆烂似的放弃了。
扭过脸,懒懒看着窗子。
下巴尖尖的,唇瓣无意识嘟了嘟,饱满湿润的唇瓣,洇着潮红,似乎就在等着人来亲。
秦衡有时也能理解李裴被勾的神魂颠倒,日日相对,情有可原。
简单寒暄之后,竺玉已经有了退意,正当她打算抬脚离开时,秦衡倒是主动的同她话起了家常:“殿下也还是吃春台坊的糕点吗?”
竺玉不知他在卖什么关子,怔怔了片刻,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回答他:“嗯,这家的糕点甜而不腻,很好吃。”
秦衡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冒出这么句无用的话,他只是想再同她说说话。
他笑了笑:“是吗?那我回头也买来尝尝。”
竺玉犹豫了会儿,忍痛将手里的糕点分了他一半。
李裴瞧见她这借花献佛的举动,心里自然高兴不起来,但也没说什么。既是给她买的,她怎么处置都有道理。
李裴还以为秦衡不会接。
秦某人平时装模作样,但是那都是装出来的。
没想到他还真厚着脸皮接了过来,“多谢殿下。”
竺玉觉得秦衡今天话可真多,都这么久了他难道还不想走吗?她只能僵着身体,打起精神来同他周旋:“不客气。”
秦衡提着糕点回到府里。
秦夫人逮着人就叫了过去,说了一堆叮嘱的话,最后叮嘱他:“你在外头,别给我胡来。”
秦衡很无辜:“母亲,我可是最老实本分的人了。”
秦母白了他一眼,还能不知道自己生出来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吗?只是这孩子大了,她越发看不出他每天都在想什么。
就说他院子里那个勾引主子的小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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