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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鸢鹿鸣(蜗牛)


有好几回鹿鸣遭到暗杀,背后都有着襄湘公公的手笔。
襄湘虽然是皇后的利刃,不过在早年曾经受过善鸢母亲的恩惠,对善鸢一向和蔼。
“襄公公找我何事?”
“皇后娘娘惦念着郡主呢!这不就让老奴来请郡主到凤仪宫用膳了?”他那一双锐利的眼睛快速的在善鸢的身上逡巡了一圈,“郡主去采楮实子了?”
“是呀,义母笃信佛法襄公公也是知道的,兄长不在京中,义母一片慈母心,日日为他抄经,都熬红了眼睛,这楮实子熬成的酱汁最是明目,还能补肾清肝,公公不嫌弃的话,待我把果浆熬出来,送一罐去给公公。”
善鸢脸上挂着笑,说法那是滴水不漏,“皇后娘娘慈心,让公公来寻我,我却是一身的泥,如此还真是贻笑大方,我这就回去换件衣裳,这才敢到凤仪宫,就怕玷污了娘娘的眼睛。”
“郡主这是什么话呢!娘娘总说郡主知书达礼、温婉可人又懂得孝敬义父母,皇后娘娘哪里会嫌弃郡主,怕是盼着郡主天天随侍在侧呢!”这话倒也不是什么客套话。
当初皇后自告奋勇想要把善鸢养在身边,可是皇帝却越过了她,把善鸢寄在了贵妃的身边,这件事几乎已经是她心底的一根刺了,在善鸢的成长过程中,有无数次皇后使了手段,想要把她要过去,可是都以失败告结。
她和皇后之间的关系特别的微妙。
皇后看似非常的疼爱善鸢,可实际上却是为了让善鸢成为自己的养女。
皇后是贪心的,她不曾想过要善鸢当自己的儿媳妇,可是她却希望能够主导善鸢的婚事。
皇后一直希望善鸢能嫁给她的娘家子侄,以那善鸢手上那张丹书铁券,给自己的娘家多一层保障。
善鸢匆匆换了一件衣裳,这才来到了御花园,七月是荷花的花季,御花园里面已经摆上了数个水盆,水盆里面是各色各样的荷花,从最早盛放的金珠落玉盘,到色彩鲜艳浓厚的碧血丹心,还有那害羞不已的紫重阳,各种价值不斐的荷花放在昂贵的彩釉水缸里,水上上头描了十二花神,神女美得无可方物,与花朵相得益彰,干净澄澈的水是花房宫人们每日从太液池引来的活水,往缸子里面看,色彩斑斓的小锦鲤悠游其间,荷叶下还躲了几只小乌龟,生机无穷。
皇后和贵妃并行其中、有说有笑,在这后宫里待久了,每个人都是最顶尖的戏子,若是由不明就里的人来观,怕是会误以为两人姐妹情深。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安。”人人都是戏子,善鸢亦然,她挂着明媚的笑容,提起裙摆,小跑步的跑向了后宫里头最尊贵的主,略显稚嫩的嘴唇微微上扬,绚丽的笑容犹如阳光洒落,温暖了周遭的人心,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她的笑意渲染,跟着露出了微笑。
“鸢儿来啦,可想死本宫了。”皇后拿出了手绢,亲亲热热的擦了擦她白皙的脸庞,“都出汗了,身边的人是怎么伺候的?”嗓子微微压低,皇后嗔怪地眼神扫了一圈。
“是奴婢失职。”丝韵和竹声首当其冲,可善鸢见怪不怪,忙道:“还不是我太想娘娘了,她们追都追不上呢!”不知道从何时起,善鸢就以最娇憨的面貌面对着皇后,这是她的保护色,保护自己,也保护贵妃母子。
“一张小嘴这么会说话。”皇后捏了捏善鸢的脸颊,心情颇为愉悦的对着跪了一地的宫人吩咐了一声,“还跪着做什么?再跪下去郡主就要心疼了。”
“谢皇后娘娘!”一地的宫人这时才纷纷起身,汗水悄悄的滑进衣领里,为躲过一劫而庆幸。
在贵妃的宫室伺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皇后时不时的会拿贵妃的宫人开铡,虽然不至于拿人性命,但是受点苦却是常有的事。
皇后母家壮大,就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这样的苦楚,贵妃通常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善鸢一到御花园,就使尽浑身解术逗皇后开心,今日是大朝会,皇帝没那么容易抽身,如果稍加不慎,就可能被皇后暗算,善鸢也算是应对如流了。
皇后年岁与贵妃相近,后宫里尊养的花朵,就算上了年岁也是保养得宜,可皇后却不如贵妃那般年轻貌美,带了一点岁月淬炼过后的痕迹,如同富贵牡丹,雍容大气,穿着一身华美的常服,她身上的美是张放的。
“鸢儿出落得可真好,一家好女百家求,好多夫人都在向我打听鸢儿了。”戴着长长护甲的柔荑搭在善鸢的手上,皇后的凤目带着光,扫向了贵妃。
“前些日子表嫂进宫倒是求到本宫这儿来了,说是俊儿有心求娶。本宫自然是拒了,只说鸢儿的婚事,本宫哪里做得了主呢?”皇后这话说得轻巧,可是背后却是带了一阵惊涛骇浪。
宫中所有皇子女的婚事,中宫都应该要有权力插手,可是皇帝宠爱贵妃,打一开始就讲明了,善鸢和鹿鸣两个孩子的婚事,他要亲自过问。
这是何等风光?谁人都听得出来皇帝背后的意思。
善鸢和鹿鸣的婚事,只有贵妃可以做主,毕竟贵妃的要求,除了后位和太子之位,皇帝无有不应。
面对这样的话题,善鸢和贵妃有默契地低下了头,没有人应声,皇后平时还会揪着这个话题不放,不过这一回,她似乎有其他的盘算。
皇后突然间在这个时候找贵妃和善鸢,十有八九是得到了风声,知道鹿鸣回京了,更甚者,刺杀鹿鸣的人,根本就是皇后的手下,她这是在试探她俩鹿鸣的下落和生死。
皇后本来是预期能抓个现行,没想到依旧是晚了一步,她涂满丹蔻的长指轻轻刮过善鸢的表皮,声音也很轻柔,仿佛一把冷刀子,在善鸢的心尖拂过。
“再说了,淑妃前些日子才跟本宫说过,鸢儿和姬家公子两心相悦,本宫又怎好当那棒打鸳鸯的人呢?”淑妃是王氏支系的嫡女,就算只是支系,那也是琅邪王氏的女郎。也算得上是姬洛的姨母。
皇帝鹿壑当年对贵妃舒染染一见钟情,接着向沐恩侯府求亲,就算成了皇帝,鹿壑心意依旧不变,鹿壑的后宫不丰,有一后、一贵妃、四妃,嫔位仅有三人,贵人、美人各一,以历代君王来说,简直是克制得过分。
更别说皇帝的心只牵系在贵妃身上,舒染染几乎可以说是独占君恩,在后宫里头等着要拉踩她的人可多了,淑妃已经算是在里头和她交好的,皇后在此时提起淑妃,不禁要让人多想。
舒染染有着一瞬间的错愕,就算她很快的掩饰过去,依旧是被皇后捕捉到了她那一刹那的脸色丕变,皇后惺惺作态的说着,“哎呀!难道鸢儿还没有告诉妹妹吗?本宫还以为妹妹和鸢儿之间没有任何秘密呢!”她那狭长的凤眼里面充满了兴味,仿佛一只奸猾的狐狸,随时准备个要算计人。
“儿大不由娘,妾身不像娘娘那般有威仪,两个孩子都不怕妾身,有什么心事自然不会全都对妾身透露了。”舒染染已经和皇后交锋无数次,可是皇后这一回,可是真的抓住了她的弱点。
谁都知道,她一心想促成善鸢和鹿鸣的婚事,善鸢心有所属的事情由皇后嘴里说出来,当真是当众狠狠的扇了舒染染一个巴掌。
善鸢没有否认,因为皇后说的是真的,可是这件事她是打算自己对贵妃说的,她的目光怯怯的投向了贵妃,舒染染的神色已经恢复恒常,像是从来不曾有过任何的触动。
善鸢的心里微微的感到不安,可贵妃只是对她笑了笑,示意她心安。
舒染染的包容让善鸢心里头难受了起来,不过她还是佯装无事,“皇后娘娘,我可不敢瞒着义母,这种事情怎么好自己说呢?”她低下了头,作势踢了踢地板,散发出一些小女孩儿家家的娇羞,“我还小呢!还想多陪娘娘和义母几年呢!”
第九章 交锋
一般市井女子、官家小姐约莫一及笄就要议亲了,可宫里头长大的公主、郡主就不一样了,留到十七八岁的都有。
“说的是、说的是,咱们阿鸢还小呢!咱们皇宫里面养大的小娇娇,多留几年怎么了?”皇后顺着善鸢的话,眼底冒出了精光和算计。不管怎么说善鸢也好,甚至是鹿鸣也好,她身为六宫之主,怎么能够不插手他两人的婚事?
“说起来,老三也二十了,在军中耽误了那么多年,瞧着轩儿都要两岁了,老三还连个知心人都没有,这一回回京也该张罗起来了!京中的好姑娘可不少,要不等老三回来,本宫半个赏花宴,把最出色的小娘子都邀来,妹妹你看如何?”
听到这儿,善鸢总算明白了。
在这等着呢!今日除了试探她是否出宫,也是引诱舒染染应下她赏花宴的事,如今人在御花园,到处都是眼睛,只要舒染染顶不住压力,接受了皇后的“好意”,就算皇帝想要插手,那也是无理无据。
“秋菊九月傲霜开,马上便是秋菊玉露初宴,妹妹听姐姐一言,就是男儿,婚事才拖不得的,老三的婚事太后也着急,嚷着老三也该为皇室绵延子嗣,给她老人家抱上曾孙了!这大宴上各家贵女云集,让大伙儿给老三掌掌眼,那也是好的。”
为皇室绵延子孙,为了太后尽孝,一顶、两顶大帽子扣上来以后,舒染染的立场就变得艰困了。
舒染染和皇后也不是第一回交锋了,在皇后的紧迫盯人之下,她依旧处之泰然,“皇后娘娘说得极是,只是鸣儿的婚事,妾身是做不了主的,皇上已经发话了,等这回鸣儿进京,皇上会亲自给鸣儿指一门婚事,妾身不敢擅作主张,就怕皇上怪罪。”
“妹妹哪儿的话呢!皇上最疼爱妹妹了,哪里有怪罪妹妹的时候呢?”皇后眼底浮现了阴翳,可是嘴角却还是勾着,嗓子都冷了三分,善鸢扶着她的手,都要给她捏疼了,却只能兀自忍下。
皇后实在缠人,等皇帝派人来解救贵妃和善鸢,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后的事了。
善鸢不安地望着贵妃,她和姬洛的事情她本是打算缓缓图之,未料却被皇后直接在舒染染面前抖出。鹿鸣的婚事也再次被提起,只是这一回不是跟她,而是跟京中适龄的贵女。
善鸢以为她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以后鹿鸣将不再是她一个人的鸣哥哥,可谁知道……当皇说起鹿鸣的婚事的时候,她的心里头难受。
她不禁回想起当年,鹿鸣和几个小公子喝酒,在酒酣耳热之际,他的伴读喝高了,大胆的问了鹿鸣是否会娶善鸢为皇子妃。
鹿鸣的回应如今言犹在耳、历历在目,仿佛狠狠刻画在脑子里,他的神态、语调、嗓子善鸢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是父皇和母妃的意思,善鸢年纪与本宫相差五足岁,本宫把她当亲妹妹看的,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鹿鸣应当是不知道的,那一夜她睡不着,想摘个桃吃,所以悄悄溜去桃园了。
在那一天之前她一心一意想过当鹿鸣的新娘的,可在那一日听了鹿鸣的话过后,小姑娘的自尊破碎了。
她反覆的告诉自己鹿鸣说的也没错,两人差了五岁,是真的差了不少,而且鹿鸣这人又拘谨、不爱笑,入了军营以后,更是凶名在外,嫁给他就要每天对着他那张冷脸。
久而久之,她便把鹿鸣当哥哥看,再也没有旁的心思了……
可为什么一想到鹿鸣要娶亲,她还是觉得难受呢?
善鸢想了一路,却是怎么都无法得到答案,她最后只能把疑问塞回肚里去,因为长春宫已经近在眼前,比起继续思考无果的问题,不如想想该怎么向贵妃解释姬洛的事情。
善鸢的软轿跟在舒染染的步撵后头,两人一前一后的被抬进了主院内。
在皇后的人马闯进长春宫的时候,皇帝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只是皇后的父兄似乎是铁了心要绊住他,在朝堂之下拿着笏板反反覆覆、声音朗朗。
国丈一派的官员的启奏如同学雪花片片,小至地方官任免,大致黄河水患,官员好似在这一日都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事事都要皇帝来拿定主意。
偏偏当初是皇后的父兄让他站稳了根基,坐上了皇位,这国丈和国舅爷还是他的外祖和亲舅,就算心里憋屈,他也不能拂了他们面子。
好不容易下了朝,皇帝在第一时便敢到了长春宫,派了身边亲卫仔仔细细的搜宫,就怕皇后的人在长春宫留下了什么猫腻。
毕竟皇后意图栽赃贵妃,也已经不是第一回了,之前就曾经在贵妃的寝殿找出合欢香和巫蛊娃娃,两次都是鹿鸣警觉,在皇后带人来搜宫之前,把这些害人的东西给扔了出去。
“染染……”鹿壑的双眼微红,难受的望着舒染染。
舒染染别开了眼,漂亮的眸子里面有着一闪而逝的水气,本以为面对皇后的蛮横和刁难已经习以为常,可是心中的委屈却是怎么都无法散去。
当年还是陈王嫡次子的鹿壑随着父兄参加秋狩,第一眼见到沐恩侯府的嫡女舒染染便一见钟情,接着便求着父亲为他求娶。
沐恩侯府那时风头正盛,舒染染又貌美多才,想要求娶公子可以绕皇城一圈,嫁皇子都使得,可她偏偏选择嫁给了爱情,央着父亲允婚。
陈王的封地偏远,离京城很远,她不辞千里到了那穷山恶水之处,嫁给了心爱了男人。
两人有过恩爱情浓的时候,只可惜好景不长,陈王世子醉后纵马,掉入沟里头摔断了脖子。
陈王妃,也就是现今的逸宁皇太后心中大恸,而后鹿壑被迫娶了太后娘家侄女为侧妃。
逸宁皇太后本来对这个次子的婚姻不在乎,后来因为长子身亡,她便开始强势介入次子的后院,不让儿子宠幸心爱的女人,逸宁太后凶悍,鹿壑又不是太要强的性子,再加上孝字压在头顶,便让舒染染多年来承受着满腹的委屈。
最后在皇帝登基的时候,逸宁太后更是用母家的战功,逼着自己的儿子立侄女为后。
偏生,那时候沐恩侯府已经没落,沐恩侯是纯臣,在夺嫡之际没能成为鹿壑的后盾,在朝堂上也没有出彩的表现,沐恩侯女不堪为后的说法甚嚣尘上,新帝迫于压力,只能贬妻为妾。
鹿壑很爱、很爱舒染染,可是他没有能力保护她,更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俩的儿子,所以他才把善鸢寄在贵妃膝下,盼着两个孩子结为亲家。
舒染染越过了皇帝,甚至没和善鸢说上一句话,直走向自己的寝殿,那殿门就这么在鹿壑的眼前阖上了。
鹿壑想要敲门,手却是停在半空中,“染染……”他的声音哀切,可是回应他的是里头的一阵无声。
善鸢走在鹿壑身后,望着那扇门,脸上的神情彷徨茫然,仿佛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你义母她怎么了?”鹿壑无奈地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居然和善鸢有些神似,只是他更近似是被主人抛弃了的小奶狗,无助的很。
善鸢大概猜得出舒染染为何心情低落,可却又不好说得太明白。
要说是因为皇后揭露了她打算嫁入世族?又或者该说是因为皇后对贵妃多年来的打压让她心里厌倦了?
其实鹿壑也该明白了,在这份爱情之中,舒染染已经受尽了委屈,没有当年那份深情了,是鹿壑苦苦的哀求着她嫁给他,却没能保住她正妻的身分不说,还得要鹿鸣这个当儿子的拼搏出一条血路。
鹿鸣越是成材,贵妃越是安全,可是这安全的背后是斑驳的血泪,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深的愧疚和担忧。
鹿鸣越是成材,对鹿鸣就越是危险。
鹿壑并不知道,光是从边关回到京城,鹿鸣就因为刺杀而受了重伤,善鸢不过是浅浅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样的伤势十分严重。
舒染染身为母亲,孩子就是他的底线,她可以忍受皇后处处打压,却无法忍受皇后一脉的人隔三五差的伤害鹿鸣,“义父,义母想来是有些疲累了,恐怕是不想见您,您让义母静一静,隔几日再来吧……”
女子当以夫为天,就算是皇后也要想方设法讨好鹿壑,可是舒染染不用,在这皇宫里敢这样给皇帝甩脸子的,也只有最得圣宠的贵妃娘娘了,可是盛宠又如何呢?依旧只是个妾室,躲不过皇后这个正室的糟蹋,依旧得对皇后执妾礼,亲生儿子只能喊她母妃,却得喊那皇后一声母后。
鹿壑多想闯进舒染染的寝房,可他却不敢在他们越来越浅薄的情分上面冒险了,“那……鸢儿多宽慰你义母,义父还有奏章要批,先回太极殿了。”鹿壑垂下了眸子,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了,看着竟是苍老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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