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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鸢鹿鸣(蜗牛)


“神武!神武!”那一声一声,喊着将沦陷的城池回归南泱的英雄,把善鸢那颗紧绷的心喊得松罚。
在更、更久以前,她也会等着军队凯旋,那时候是她和阿娘,等着阿爹。
那么久远的记忆,本以为都要消散了,如今却随着相似的画面如同潮水一般涌出,喜悦和辛酸同时涌升。
“荣王!荣王!”
人们嘴里呼喊的是北境战神、南泱的定海神针,能止小儿夜啼的荣王爷。
荣王爷一身黑甲,端坐在高大的大宛马背上,俊美的容颜、冷酷的神色,可还是不能减损他的风姿,他所及之处,都能听见小姑娘们娇脆的嗓音,她们兴奋之际,纤手一挥,轻巧的手绢在空中飞舞,犹如彩色的蝴蝶,花朵也随之洒落,绽放出缤纷的色彩和芬芳的香气。
纯真的笑容洋溢在小姑娘们的脸上,欢快的歌咏声回荡在空气中,余音缭绕,为英雄的归来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荣王鹿鸣的爱马被取名为驰风,是一批拥有金色长毛的汗血宝马,价值抵万金,私下又被称为黄金城,宝马配英雄,相得益彰,让人心中不禁生出了敬服和向往。
鹿鸣的马飞驰了起来,在经过迎华楼之时,准确地抬头,就在此时他高举起他的佩剑,一阵欢呼声再一次响起,那一把佩剑准确无比的接住了楼上的小姑娘丢下来的红花,两人四目交接,虽然只有那么一刹那间,却是如此的默契十足。
“爱现。”善鸢脸上勾起了一抹笑意,嘴里的话听起来像是在斥责,可是实际上却是充满了柔情蜜意。
他第一次凯旋归来那时也是如此,抓准了时机,用剑尖去接她从楼上落下来的花,他的时机抓得无表神妙,花朵就这么不偏不倚地停在剑尖,一丝一毫都没有受到损害,仿佛是杀人兵器上,开出了一朵充满生命力的红花。
那时她的心口甜甜的,也疼疼的。
如今亦然。
他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几百个日日夜夜过后,他又回到她和义母身边了,想到这儿,善鸢的心口又是一阵闷疼。
大军过境,直挺挺地往皇宫而去,过了一阵,接到总算回复到原先的模样。繁华也只是一时的,日常不会随着将军的归来而改变,这便是黎民百态。
善鸢在军队离去过后,关上了窗,偌大的包间里,只有她一人。
身为贵妃膝下养女,善鸢的身份无疑是尊贵的,但与她交心的贵女却不多,毕竟与她交心,就涉及了夺嫡,那是各大家族都不想轻易触碰的禁区。
善鸢对着丝韵和竹声招了招手,过来陪我吃点点心吧。
别家的姑娘都是几个手帕交三五成群而来,就只有善鸢形单影只,丝韵和竹声中就是不忍心,陪着她把剩下的小点给用了。
“阿鸢,你果然在这里。”在善鸢和丝韵、竹声走出包间的时候,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善鸢明显一愣,回过身来,只见姬洛朝着她大步走来。
姬洛身着一袭湖水蓝暗绣云纹的袍子,束发高擎,玉带轻拂,他举止文质彬彬,气度非凡。
姬洛和善鸢的记忆中相差不远,不……其实差了不少,本人比记忆中逊色了稍许。
“小姐,夫人说了……”丝韵一见姬洛便如临大敌,如果可以由她来做主,她大概会选择直接把善鸢拉走,或者干脆把姬洛打晕。
可丝韵做不了主,只能出声劝阻善鸢。
当他们在外头的时候,讲到贵妃便称夫人,说到善鸢,便是小姐,如果说到鹿鸣则称少爷。
善鸢当然知道她已经答应贵妃,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她不该见姬洛,可她并没有主动去寻姬洛,这只是……巧遇。
善鸢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以后,站定了身姿,目光投向了姬洛,她只飞快的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她记忆中的姬洛似乎更壮一些,更英气一些,更……像鹿鸣一些……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没能忍住就和姬洛搭话了,可话一说出口,便思及自己对舒贵妃的承诺,心中开始有些不安。
姬洛似乎看出了善鸢的心思,他一步一步靠近善鸢。
善鸢不走也不是,走也不是。
算起来,她和姬洛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多,中间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见面,在这段时间里,善渊的心情很复杂,刚开始思春的少女心,让她心里总是忍不住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思念如同涓流点点,在新填上开出羞涩的花朵,喜欢在胸口慢慢发芽,让心中悸动不已。
那是一种心中酸涩的感觉,喜欢在心中慢慢的发芽,在心口蠢蠢欲动,她还太青涩,难以处理这些因为时间慢慢发酵的情愫。
“前些日子母亲本欲求见夫人,却是听夫人身子抱恙,我心知你与夫人之间感情深厚,心中记挂,便请五公子传递书信给你……”知道善鸢不欲他人过分关注她的身份,姬洛十分的配合。
“一段时日不见,你也未回覆我的书信,我心中有些不安,便问过了五公子,五公子便与我说,每当大将军归京,阿鸢必定会到迎华楼观看军队游街,虽然今夜府上大宴,我与父亲受邀与宴,在宴会上亦能遥望一眼,可心里还是记挂,遂决定来迎华楼碰碰运气,我运气还不错……”姬洛笑弯了那一双好看的眸子,他的眼底还着细碎的光亮,承载着日月星辰。
记挂两个字,把他的思念直接又奔放的展现,他能在善鸢的脸上,看到一闪而逝的动容。
“阿鸢,我可是哪儿做错了?何以突然就不理会我了?”姬洛的声音是属于少年郎那种清澈悦耳的嗓音,悠然幽雅,似竹林之中流过之细水潺潺,似江南之春雨连绵,令人心感温润。
姬洛的个性非常温和,也非常爱笑,他没有展现出任何的怨怪,他越是这般表现,善鸢心里越是觉得对不住他。
“没有,你没有做错,我也不是不理会你……”善鸢不知道该怎么在不牵扯贵妃的情况下告诉姬洛一切,思来想去以后,她索性找了一个借口,“只是母亲的身子抱恙,我在母亲身边侍疾,一直抽不出时间回信,母亲如今身子已然大好,如果姬公子明日得空,我便到桐山书院的百年老松下与公子一叙,你看如何?”
善鸢垂下了眸子,心中突然间有一些凝重,在今日把话和鹿鸣说清处以后,就能够订下和姬洛的婚事,可为什么她心里的欢喜却不多呢?
姬洛望着善鸢,眼神温和。
姬洛从小便被称为仙童,三会就开蒙,能将千字文倒背如流不说,还能磨写下来,从小他便一心扑腾在书海之中,别的孩子在跑跳抓蚂蚱的时候,他躲在姬家的藏书阁誊写孤本。比起去和小女娘玩耍,他更宁愿一整天都待在藏书阁里头足不出户。
在家里的父母要求他去追求善鸢的时后,他心里是不屑一顾的,直到他看到了善鸢本人,他才知道书本中的慕少艾是什么样的情绪。
“一言为定,我定会如期而至,静候阿鸢到来。”桐山书院禁止女客,可是后院却是观光胜地,善鸢所说的那棵百年老松便在后院一条羊肠小道后头,不是书院里头的人,便不知道它的存在,那是善鸢和姬洛喜欢的幽谧之地,两人会在树下的大理石桌手谈一局,一起喝茶、吃茶点。
“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母亲还等着我回去,母亲总是记挂着兄长。”
“你快些回吧。”姬洛有些恋恋不舍,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就唯恐自己唐突了善鸢。
“先告辞了。”善鸢福了福身,接着离开了酒楼。
第十三章 最尊敬的人
虽然耽搁了一下,不过善鸢抵达长春宫的时候,鹿鸣尚未归来。
上一回和鹿鸣相会,鹿鸣身上还带着伤呢。
当了那么多年的兄妹,善鸢心里是真的记挂着鹿鸣的伤势。
“义母。”善鸢来到了堂屋,舒染染已经在那儿候着了,舒染染没见到儿子的时间,要比善鸢没见到鹿鸣的时间长太多了,如今那张倾世娇颜上,有着最纯粹的喜悦。
“囡囡回来啦,如何?你三哥哥看起来如何?”在后宫之中翻云覆雨、纵横捭阖的贵妃娘娘褪去了精明干练的外壳,露出了里头纯洁如少女的芯子。
“兄长看起来好极了!端坐在马背上,勇武不凡,小姑娘都为他喝采,朝着他丢的手绢、鲜花最多了!兄长是南泱的大英雄,百姓争相欢迎他归京。”
哪个母亲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被天下人赞许?舒染染在这块也不免世俗,听了善鸢的话,她脸上难掩喜色,可是这喜色背后却染上了轻愁。
怕也不是所有人都欢迎他回来。有人巴不得他死在半途上呢!
虽然鹿壑一向养身,目前身子还十分康健,可是成年的皇子年岁渐增,他们身边的人野心也大了。就算鹿鸣没有夺嫡的心思,朝堂上支持他的人还是有不少,毕竟有许多老臣都看不惯宁太后和宁皇后,私底下还有牝鸡司晨之说。
如今鹿鸣被迫站在风头浪尖,所幸他有立于不败之地的才德,但凡他再平庸一些,也不至于如此招恨,可他却是如此的优秀,如今他俨然是宁家的眼中钉、肉中刺,宁家势大,舒染染难免感到担忧。
善鸢知道贵妃的心思,她也有同样的担忧,可有些事情并不是担忧就能够获得妥善的解决,善鸢拉着舒染染坐了下来,绘声绘影的讲起了路上那些小姑娘是如何为鹿鸣疯狂。
说着说着,善鸢心底都产生了一股酸涩。
舒染染垂眸笑看着善鸢,“这么多姑娘都喜欢咱们家阿鸣,那囡囡呢?”
善鸢心口一堵,这个问题她难以回应。
感情是双向的,鹿鸣对她很好,可那是兄长对妹妹的好,他从未对她表现出半分的男女之情。
善鸢的个性是倔强、带有一些傲气的。既然鹿鸣已经明确的表达不会娶她了,她也不会再投注更多的感情,即时收止住妄想,才不会令双方的情分减损。
比起虚妄的爱情,她更想掌握住已经在手掌中的亲情。
可每每想到两人不久就将各自婚娶,善鸢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的落寞,夜深人静的时候,心底还是会有这么一点的空虚。
“我当然喜欢兄长,兄长是我最尊敬的人了。”善鸢脸上挂着笑,那眼底的挣扎舒染染却似是已经看透了一般。
那薄薄的窗纸,似乎已经到了要被捅破的时候,可偏偏此时杀出了程咬金。
“阿鸢最尊敬你阿兄,那义父呢?”舒染染本来还想要再多说几句,外头却传来了鹿壑的嗓音。
鹿壑率先走了进来,鹿壑的身高昂藏七尺,跟在他身后走进来的鹿鸣却是还要比他高出了不少,两人走在一起,也算是一幅画了,没有人会看不出他们是父子,都是英武不凡的男子,不过鹿鸣的眉眼之间,揉入了更多的姝色,让他的五官更显得深邃漂亮,也因为这个关系,鹿鸣从小就端肃着一张脸,否则他实在是没有威严。
心中最偏爱的孩子终于归来,鹿壑心情极佳、喜形于色,不过他脸上的喜色在对上舒染染不虞的眼神时,慢慢地收敛了起来。
“义父那是不一样的,那不是尊敬而已,义父是天下之主,儿臣对义父的景仰是放在心里的。”这整个长春宫里的主子,就只有善鸢会给鹿壑几分薄面。
“得了,这张小嘴巴,就只会讨义父开心,明明一双眼睛都黏在你三哥哥身上了,可还有半分在乎义父?”
善鸢的脸上一红,有几分心事被拆穿的不堪,不过她很快的收拾起那一点点的小情绪。
她确实是在偷偷打量鹿鸣,方才离得远,瞧得不清晰,如今人就在面前了,忍不住想多看两眼其实也在情理之中。
善鸢扁了扁嘴,想反驳却没有反驳。
鹿鸣还在。
鹿鸣在的时候,善鸢就特别的拘束。
“人皆有爱美之心,不看吾儿,看你?”舒染染一双美目朝天翻,露出大片的眼白,美人儿的眼睛黑白分明,黑是真的黑,白是真的白,就算动作不雅观,还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
“是、是、是,染染说的都对,咱们的孩儿,自然是最好看的,看我做什么?”在长春宫,没有朕、没有皇帝,只有一个寻常的家翁,有著有点娇蛮的妻子,优秀的儿子,和娇养的女儿。
又或者……其实是娇养的童养媳。
善鸢低垂着眸子,心思有些远飏。
她很喜欢长春宫里面小家的感觉,可是这个小家要被拆穿了。
善鸢是看了鹿鸣那几眼,而鹿鸣,他的目光始终离不开善鸢,上一回见面的时候,身上的伤让他没法子好好和善鸢说上话,而今他的目光是如此的炽热,里面的感情都快要隐藏不住了。
他终于等到她长大,也终于足够强大。
“鸢儿,你三哥哥多久没回来了,今日义父给了他恩旨,可以在长春宫里头住一晚,陪陪你跟你义母,我和你义母有体己话要说,你带你三哥哥四处走走如何?”
这确实是恩旨,还偏心偏得没边了。封了王的皇子是不能在后宫留宿的,皇帝便是一头雄狮,后宫里面所有的母狮都是他的所有物,或者是身上流着他的血脉的幼崽,已经有能力竞争皇位的成年皇子,不得留宿,只能住在外五所。
除非皇帝乐意,愿意让儿子留宿。可这留宿,也就顶多是一晚便到了极限,多住一晚都能让言官用唾沫星子淹死人。
开朝以来,大概就只有文帝曾经留过五皇子,而这五皇子能有这样的恩宠,还是因为为了救驾,落了半身不遂,所以才留在他母妃处一夜,让母子之间可以叙一叙温情。
与文帝五皇子相比,鹿鸣留宿的理由似乎微不足道。
“儿臣遵旨。”善鸢想也知道,鹿壑这是想要给她和鹿鸣制造独处的空间,可是鹿壑的意思如此明确,她也不好随意拂逆。
“去吧、去吧!”舒染染乐意了,难得和鹿壑一条心,两人热切的目光投注在眼前像是一对璧人儿的年轻人身上。
“儿臣,告退。”两人的声线整齐划一。
时光让他们生出了隔阂,可有些事情似乎是恒久不变的。
鹿鸣看了善鸢一眼,仿佛回到几年前的光景,那时她还是个小小的小娃娃,被他捧在手掌心,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眼前。
善鸢和鹿鸣再向帝妃二人告辞过后,走出了堂屋,经过了抱厦,两人之间陷入了无声,最终是善鸢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她总是无法忍受沉默所衍伸出来的尴尬。
“兄长请随我来,您不在的这些时日,义母每天都着宫人为您的寝殿扫尘,如今宴乐殿就如同兄长离去那一日一般。”
鹿鸣大步的走过长春宫弯弯绕绕的回廊。
“确实都没变。”鹿鸣的眼神投向了一旁的漆柱,善鸢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是一根朱红色的漆柱,上面记录着两人成长的岁月,他会给她刻身高,而皇帝会帮他刻,从小到大,一高一矮,直到他离去以后,她就被留在那儿了,贵妃舍不得修缮,是以那一条一条的刻痕都还很醒目。
“囡囡,你站着,兄长看看长高了没?”
善鸢本来要拒绝的,可是在他热切的目光下,鬼使神差的,她已经在漆柱前面站定了,鹿鸣离开了很久,一切都变了,如今他回来了,一切又好像没变。
他已经很久没有喊她囡囡了,这样熟悉的呼唤,让她眼眶有一些些的发热。
她高高的仰起了脑袋瓜,好似想要让自己再高一些。
这样不自觉的小动作落入了鹿鸣的眼底,他心里头软得一塌糊涂,只觉得她真是千万般的惹人怜爱。
高大的阴影落下,他的一双凤目下垂,两人四目相交的那一刹那,善鸢不自觉的屏息,虽然还有些不谙世事,可是她可是见过她阿爹亲吻她阿娘的,她也见过皇帝亲吻贵妃。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鹿鸣是要吻她的。
她的心跳如擂鼓,唾弃着自己的想法,可又不可避免的有几分的期待。
真是太不应该了。
明明都下定决心了,把要嫁人的事情告诉他,然后就要准备出嫁了。
可却还是贪恋着这若有似无的温存。
第十四章 狸奴
鹿鸣是想吻她的,他的心跳也随着体温升高而加速,可他不敢唐突,就怕大掌落在她的脑袋瓜上,不轻不重的压着,善鸢仿佛可以听见自己加快的心跳声,鹿鸣开口了,“都没让你脱鞋了还仰脑袋瓜。”
他的嗓子低沉好听,对着善鸢,有着对外人不会有的柔情缱绻,善鸢很努力了,但她无法克制自己,不让自己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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