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不愿上步辇,就这么跟在善鸢的身边。
舒染染被留宿太极殿,今夜的长春宫里,就只余下她和鹿鸣了,一思及此,善鸢心里竟是莫名地打起鼓来。
“囡囡怎么了?怎么脸那么红?”虽然是在黑夜之中,可善鸢身旁却有六个执着琉璃宫灯的宫娥,在琉璃灯彩的辉映下,鹿鸣敏感的察觉到了善鸢脸上有着红晕。
善鸢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对上了鹿鸣的眼,那打鼓的感受更深了,俯伏行军的战鼓一般激昂,善鸢都要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了,她低垂眉眼,小猫呢哝似的回应着。
鹿鸣脸上挂着轻松惬意的笑意,返抵长春宫之时,鹿鸣扶了善鸢一把,宫人们已经候着了,“给郡主备水。”鹿鸣态度自然的对着丝韵这么说着,接着脚步就这么顺势的往善鸢的寝殿而去。
善鸢心中羞赧,不过几番挣扎之后,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端看鹿壑今日有多欢喜便能猜出,这赐婚的的旨意绝对是不远了,在这长春宫里头,避嫌也只是欲盖弥彰了。
“囡囡先去沐浴,等我。”
在宫人们没有注意的时候,鹿鸣凑到了善鸢的耳边,他的嗓子像是带了钩子。
善鸢软绵绵横了鹿鸣一眼,鹿鸣也不以为意,他揉了揉善鸢的脑袋瓜,柔声说道,“乖,快去,明日起,我会有好一阵子无法进后宫……”
接下来的话鹿鸣没有说出口,不过善鸢却是从他的眸底看出了他未竟的话语。
今日是成功的解决的太子和皇后,可是他俩背后的宁家还没倒,在今日的骚乱过后,鹿鸣必定得面对来自宁家的压力。
就算鹿咸无法继位,那还有四皇子,宁家是不会轻言放弃的,鹿鸣如今看起来是取得了一场胜利,可他却没有时间停下来品尝胜利的滋味,反而需要继续步步经营。
善鸢很快地想明白鹿鸣所说的话,内心也忍不住产生了一些失落感,两人好不容易互通心意,要能够如今日这般相伴的时间却马上要被剥夺了。
就算赐婚在即,要等到正式完婚,也要小半年的时间。
一想到这小半年无法随心意时时见面,善鸢心里那一点的挣扎和矜持也被抛诸脑后了,她点了点头,先回到了寝房。
才刚走近寝房,善鸢就听到了门后传来了喵嗷嗷的声响,她这才想起了可爱的珍珠。
宫婢才打开了房门,就看到小家伙跌跌撞撞的撞到了善鸢的脚边,翻出了粉嫩的肚子,前肢在脸边磨蹭着。
定睛一看,原来是小家伙被线团给缠住了,在跟她求救呢!
小老虎白日里睡得多,晚上醒来以后精神奕奕,宫婢一个没注意,这小家伙便偷跑到善鸢收藏线团的竹篮里面去探险、玩耍了。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小家伙已经被线团缠住,可小家伙又不喜欢让生人碰,这让奉命照料牠的宫婢弦音一个头、两个大。
“郡主,奴婢实在碰不到珍珠小祖宗,请恕罪。”弦音也是鹿鸣安排给善鸢的宫婢,平时主掌着善鸢身边的内务,也因为如此,珍珠就被交到她手上了。
弦音有一张小圆脸,眼睛也圆圆的,今年已经十六了,看起来却只有十三四岁,虽然看起来稚嫩,可是做事情颇有手腕,善鸢挺喜欢她的,自然不会为她,“无事,是这家伙调皮,不怪你。”善鸢把小老虎给捞了起来,拿起了剪子,准备把这调皮的小祖宗从线团里头营救出来。
善鸢耐心的挑掉了小家伙身上的线团,拿着梳子给她理毛,珍珠舒服地打起了呼噜,在她腿上翻过来,又滚过去。
善鸢本来就喜欢小狸奴,珍珠是鹿鸣送她的,她自然是更喜欢了,善鸢搔着珍珠的下巴,珍珠眯起了双眼,沉醉于其中。
“郡主,浴水放好了。”丝韵走了进来。
善鸢对着丝韵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原来是小家伙体力用罄,就这么在她怀里睡过去了。
珍珠的年纪太又小,确实也支撑不了太久,善鸢轻手轻脚地把她放了下来,放在一张迎枕上,小家伙已经睡得很沉,一下子睡得四仰八叉的。
看着珍珠可爱的睡像,善鸢抿嘴笑了一下,揉了下她粉嫩的肚子以后,这才让弦音把她带下去睡了。
伸了一个懒腰后,善鸢踢了踢腿,踢掉了绣鞋,换成了棉鞋。在丝韵的服侍之下,她的外衣被褪去,身上只剩下一件兜衣和绸裤。
她走向了湢室,一边伸着懒腰,一日这么过去,身子有着说不出的疲惫,这个时候泡个澡就是舒心。
长春宫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可以说是后宫里头独一份的华贵,从椒房到引活水沐浴、莳花养卉,到白玉砌池、花瓣沐浴,历代君王有什么宠妃的伎俩,长春宫一应具全,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鹿壑登基的时候,朝中百废待兴,长春宫是唯一一个大兴土木的宫殿,所有的工钱,都是鹿壑私库里面掏出来的,说是对舒染染的爱意也是,说是对她被贬妻为妾的补偿亦是。
长青宫就连偏殿、侧殿也极尽奢华,本来是要打造给舒染染的儿女的,谁知舒染染生鹿鸣的时候伤了身子,就这么一个独子,这奢华的偏殿就给了善鸢,善鸢的湢室里头有一个青玉打造的浴池子,里面的大小大概可以容下三五人,十分的奢华。
如今浴池里头已经放满了浴水,水面上则是大量的花瓣。
善鸢每日用花瓣沐浴,身上自然是极香的。
丝韵望着善鸢那一身白皙又富有光泽的皮肤,心里头只觉得莫怪乎鹿鸣会如此为善鸢心折,这样美好的皮相,就连她身为女子,有时看了都难免有些脸热。
“奴婢退下。”善鸢沐浴的时后,不喜欢有人盯着瞧。
再说了,如今有了那一位,就更不适合
善鸢扶着池缘慢慢下水,温暖的浴水慢慢的活络了她的气血,洗去了一身的疲倦,她就这么趴在池边,愉快的踢了踢腿,整个身子都浮了起来。
鹿鸣在走进湢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他的脚步极轻,缓缓的走向了善鸢。
善鸢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留下了扇子似的阴影。
善鸢并没有注意到鹿鸣的到来,双掌合拢,捧了一捧浴水,就这么往脸庞上洒落。
夜里,湢室里头点了四盏宫灯,在摇曳的灯火之下,那一张素白的小脸因为热气而有着薄红,随着水滴洒下,那薄红的脸蛋闪烁着如星子般的光辉,那星子是流星。
鹿鸣又往前了一步,几乎是挡住了善鸢头上所有的光源,落下了一片阴影,善鸢终于觉得有些不对,睁大了双眼,便对上了鹿鸣深沉的眸子,那一双眸子里头欲色已经完全无法掩藏了。
鹿鸣在她身边蹲了下来,用大掌撩过了水面,捕捉了大量的花瓣,花瓣汗水,一起被浇到善鸢的肩头,他的动作轻缓,连续几次捧水,略带薄茧的指腹滑过了她的肩头。
“你、你怎么进来了?”身子在颤抖,连带着嗓子都有些发颤,听起来无比的可怜。
“囡囡不是答应说会等我,那我如今不是来了?”鹿鸣的嗓子低沉有力,传进了善鸢的耳里,让她耳根子都红了起来。
“不、不是……”她是有说会等他,但她以为是在房间里等,她还没想过要和他共浴的!
“所以囡囡是哄我的了?我可真难过……”
“我、我没有骗你……”善鸢下意识地反驳。
鹿鸣轻笑了一声,“那便好,我来帮囡沐浴。”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了起来,温热的浴水飞溅出的水珠子,有不少打在善鸢露出水面的肌肤上,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那一张小脸,善鸢闭上了双眼微微偏头。
善鸢像是猫儿洗脸一般来说,用手臂刮去了脸上的水痕,接着瞪了鹿鸣一眼,双手捧水就往鹿鸣脸上一浇。
这战场上的杀神到哪儿都让人忌惮三分,可是在善鸢这儿,是真的丝毫不怕他,还敢在他眼前撒泼呢!
鹿鸣被浇了一头的水,乌黑如鸦羽的黑发都贴在了那俐落有型的脸颊上,一双眸眨也不眨,在水气和氤氲之气之中,平添了一股邪魅之感。
鹿鸣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善鸢不放,善鸢被盯得有几分发毛,立刻踢了一下浴池边缘,想要远离鹿鸣,可还没能离开他身边,他已经猿臂一伸,把人儿整个拉回自己怀里了。
“囡囡真是越发调皮了,都是本王惯的,不好好管束一下,要爬到本王头上了。”
第三十四章 细作
善鸢睡着后,鹿鸣将人放在床上以后,他细心的替她盖上了被子,躺在她身侧,他就这么撑着头,痴痴的望着她,即便到了此时此刻,他还觉得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一样。
她本来就是他的梦想,是他的心之所向。
鹿鸣理了理她调皮的发丝,卷起了一小缕,放在唇畔落下了一个吻,又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囡囡,哥哥会保护你,会让你一辈子无忧。”外头或许有许多风风雨雨,可是她不必去面对,他会撑起一片天,让她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生活。
为此,他必须把路上的阻路石都除去,让她一路走得顺畅。
眼底闪过一丝暗影,鹿鸣轻叹了一声,“但愿所有的糟心事,囡囡都不要知道。”这一辈子,他被太多人背叛了,对此他已经心若坚石,再不起波澜,可善鸢却不是这样的,她在他和贵妃护佑之下,还保有至善的一面,就如同她的姓氏一般。
鹿鸣真心的希望,能够抹除世间所有的黑暗,可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能尽可能的保留她身上的善意。
在她的额心落下了一个吻之后,鹿鸣悄悄的起身,夜宴那一日,皇后的耳目并不知道他在长春宫,所以他才能留宿在善鸢的身边,如今他已经在皇帝面前请旨赐婚,估摸着如果留宿善鸢的殿内,明日他们就能参奏一本。
一方面能说荣王失德,另外一方面,可以说岁安郡主婚前失贞。
前者,他是男子,又拥有赫赫军功,就算被泼了一身脏水,那还有太子在他前面顶着,可如果是善鸢有了婚前失贞的名声,就算他不介怀,那一人一口唾沫,光是唾沫星子都能让善鸢惨遭灭顶之灾。
比起自身,他更在乎善鸢的喜乐,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他又替善鸢拢了拢被子,善鸢肯定是累极了,不管他怎么折腾,都没有转醒的迹象,鹿鸣实在觉得她太可爱,忍不住掐了掐她的琼鼻,她轻轻皱了皱眉,摇了摇脑袋瓜,依旧是没醒。
鹿鸣收手,刮了刮她的脸庞,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鹿鸣在离开善鸢的寝房以后并没有朝着自己的寝殿而去,而是往主殿去了。
除了人言可畏之外,他也有一些事情,必须趁着善鸢睡着的时候去处理。
离了善鸢以后,鹿鸣身上人性化的色彩淡去,又成了那个铁血、杀人毫不留情面的
“人呢?”鹿鸣淡淡的瞟了颂仪一眼,脸上的神色冰冷。
颂仪姑姑已经在那儿候着了,“秉王爷,已经押下来了,果然是沈不住气,一见王爷往姑娘那儿去,就想偷了东西,往外递,那接头的小黄门也拿下。竹声在里头,那小黄门如今暂时关在柴房。”颂仪是宫中的老人了,她知道这世上,几乎没有收买不了的人,只要价钱够了,有什么买不到?
不过颂仪本身就是那种无法被买收的人,是以她对于如今发生的事情,当真是深恶痛绝。
鹿鸣手负在身后,好一阵子没有说话。
“她会很伤心的。”好半晌,他才落下了这么一句,“小黄门直接交给十三支,竹声……本王要亲审。”话说完,他抬步走进了殿内。
在大殿内,竹声跪在那儿,双手被缚起,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抖着。
鹿鸣一步一步的走向她,她那是越抖越厉害,在竹声面前是一叠书信,那叠书信就是善鸢命令她和丝韵收起来的书信。
“什么时候开始的?”鹿鸣的声音低沉,低沉得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蕴含着肃杀之气,令人闻之不禁心生寒意。
天生上位者的威压,让竹声抖得像筛糠一样,加之她本就心虚,她牙关已经颤得回不出话来了。
鹿鸣的目光没有留给竹声,他就这么冷冷着负着手,等着竹声的回应,如果竹声不是善鸢的人,他绝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他会让十三支动手拷问。
竹声不是宫里出身的人,从前就跟着善鸢,除了服侍善鸢以外,她没有做过什么重活,如果遭到拷问,大概不需要太多的手段,就会竹筒倒豆子的把事情全部说出来了。
可竹声是善鸢身边的人,就算他想处置了,也得顾虑善鸢的心情,如果善鸢知道这个从小陪着她的侍女居然背叛了她,怕是会大受打击。
沉默在空气间蔓延、开展,竹声的汗水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
她是个婢子,从小就是个婢子,入宫前是,入宫后则是更体面的婢子,可那又如何?她依旧只是个下人。
她是善家的家生子,她的祖父母、她的父母都是下人,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的孩子也会是下人。
在跟着善鸢进了宫以后,她的命运可能会跟多舛,宫女要二十五岁才放出宫,那都熬成老姑娘了,找不到什么好对象,运气好的就是主子赐婚嫁个侍卫,运气差的……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她聪明伶俐,五岁就被选作善鸢的婢子陪着她,说是婢子,更像是玩伴,她跟着善鸢读书学理,人有了学识,就会产生想要向上的心思,这不正是读书上进的道理?她开始有了妄念,想要得到更多。
善鸢心善,她早早就除了奴籍,善鸢的善意给了她希望,同时让她生出了私心,她对未来有了更多的规划,在宫中没有什么大开销,贵妃和善鸢又都是大方的,就是皇帝也时不时地给赏,她已经存了一笔可观的存款,她不想要熬到变成老姑娘。
她没有什么坏心思的,她不曾想要害善鸢,她只是想要借由善鸢,多为自己谋取一些福祉。
“奴婢、奴婢没有背叛郡主……奴婢只是不希望郡主嫁给王爷。”心头一定,她悄悄握拳。
牙一咬,她破罐子破摔的说着,“只要这些书信呈到了皇上面前,那么皇上就不会为王爷和郡主指婚。”
天皇贵冑的婚姻,对女子的德性、闺誉都是极有要求的,那些书信里头虽然没有什么露骨的情话,却也是一个男子对女子表现了思慕之意,善鸢不但把信收了,还被贴身侍女拿出来,如此一来,除了姬洛以外,她谁都不能嫁了。
如此世态,当真是十分严重,可竹声却还是做了。
竹声和其他害怕鹿鸣的人不一样,她所看到的鹿鸣,是在善鸢跟前的鹿鸣。
鹿鸣对善鸢很好,爱屋及乌,对善鸢身边的人也宽和大方,逢年过节还会给她们红封,以致于竹声忘了,眼前的人富贵泼天,只要他动了心思,要捏死她,只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鹿鸣神色淡淡,听了她说这些话却没有任何反应,竹声都要怀疑他出神了没听见,于是她又重复了一次方才所说的话语,这一回鹿鸣还是没有回应,他只是把目光投向了竹声。
鹿鸣无疑是极俊美的,可那一双眸子如今像是刀一样锐利,令竹声心里头忍不住害怕。
竹声的心跳很剧烈,鹿鸣越是不言不语,她越是感到紧张,一紧张起来,语速就越来越快,想到什么辩说什么,“王爷是富贵之人,未来必定与太子龙争虎斗,郡主早年失去双亲,日子已经够苦了,如果嫁给王爷,必定会受到皇后娘娘的打压,郡主性子天真,怎么受得了?郡主已经与姬家公子相看过,这也是事实,奴婢便想着……”
越是说着,越是觉得有道理,竹声都快要被自己说服了。
“嗤!”
竹声还想继续说,却是被鹿鸣一声嗤笑给打断了,“如此一来,我还得赞你一声忠仆了?”
鹿鸣脸上有一点笑意,可是笑意完全不打眼底,他抬起手,往那空无一人之处示意,殿内便忽尔间多出了一个人,那个人浑身上下都是黑,如果在黑夜之中,定然可以完全融入在夜色之中,他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手上捧着一条染血的帕子。
竹声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向了那人手上的东西,在看清那条帕子以后,竹声的神色大变,“你对他做了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却在看清鹿鸣脸上的神色时,收了声,她心跳飞快,终于感受到了深刻的恐慌,汗水慢慢浸透她的衣衫。
“说吧,是谁指使的,意欲为何?本王不会对你动刑,但本王不知那人能在十三支的手下撑多久。”他不能对她动刑,不代表他不能审问她,竹声中就是错判了情势,如今将要陷入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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