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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禁廷(芋孚)


他眸光不明看她,捏着她掌心肉眼神睥睨,忽地,冲外命应恂去拿膏药来。
应恂点头应下,不出片刻,捧了膏药来。
崔厉把膏药给她,“涂上,能好的快些。”
连梨接下。
她坐下,看一眼应恂,表示她要涂药了。
应恂见状,垂目往下退,大门低低咯吱一声,关紧。
连梨把裙摆卷至膝头,两片夹杂着青紫和小片刮擦痕迹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伤的确实不怎么重,才过了一晚,那浅浅擦碰出的细小伤口已经快要结痂。
不过疼还是疼得,尤其把膏药涂上去的时候,刺的又疼又凉,惹得她都不太想涂了。
反正不涂捱个几天也很快就好了,小时候再大的磕碰也不是没有过,她有经验。
但她正犹豫呢,忽然,手上握上男人手掌,他带着她的手一压,指腹上的膏药覆住伤口,惊的她腿一缩,指甲都差点戳进伤口里。
下意识抬头看去。
心想他不能提前出个声?突然压着她的手就下去。
崔厉似乎看透她的意思,低眸看她,“出声了你便怕疼不肯涂了。”
连梨:“没有。”
崔厉却笑,低头压住她额头,眼睛看她。
薄唇的温度已经近在咫尺。
但他的下颌低的这般近,却不是亲她,只呼吸一阵阵拂在她嘴唇,温温凉凉,太近,有点痒。连梨痒的忍不住笑了笑,还想偏头躲一躲。
崔厉听见了她的笑,他乌黑的眼看一看她,唇一压,手臂又往她腰后一带,便止住她小幅度躲避的动作,她的身体向他怀中卧来。
“笑什么?”
手掌栓着她的腰,嘴角一偏,声音正好靠近她的耳朵。连梨的下巴在这样的动作里抵上了他的肩,她弯弯嘴角,靠着他道:“有点痒。”
崔厉轻笑,“不怕疼了?”
连梨:“不涂膏药就不疼。”
崔厉低哼。
肩膀往后撤,目光垂着瞥她一下,“现在怕疼,往后留了疤别是要后悔今日连这点苦也吃不住,届时肠子都要悔青。”
连梨:“就磕了一下,不会留疤的。”
“你便知道?”
连梨点头,“小时磕碰的多了,自然知道。”
崔厉:“你小时候常摔?”
“跑跑跳跳的,路上路又不平,难免摔着。”
崔厉:“小时摔着从不涂药?”
连梨回忆了下,“只摔的狠时揉些药酒,寻常破个皮出些血,拿水洗干净过个几天也就慢慢结痂了。”
崔厉挑眉,心想她倒是皮实。
不过目光往她膝上一触,还是压着她的手覆上去,“小时是小时,今日把膏药涂了。”
伤口突然碰上膏药,连梨疼的又是一缩,不由得说:“好好好,我知道了,您手力小些,我自个涂。”
崔厉并不松手,不仅不松,还取了膏药来,这回揩了一点,直接往她膝上覆。
连梨下意识就想缩着躲避,可他有闲情给她涂药,她躲着避着倒是煞风景,便强忍着不动,只挨着他低声,“您力气小些啊,疼呢。”
崔厉看她一眼,看着看着,忽地轻轻哂笑,手上力道变得小一些。
连梨自然也能觉出他的力度。
嘴角弯一弯,在他帮她在两边膝盖都涂上了些的时候,笑着道谢。
崔厉眼睛看她,“便这么轻飘飘一声谢?”
连梨眨眨眼。
崔厉点一下下巴,目光示意。连梨想了想,便环上他腰,含笑靠着他的肩,“如此?”
崔厉低笑。
手掌捏上她的肩,正要她仰头面对面看他,却是这时,外面门上敲了一声,声音递进来,“少爷,到午时了,属下去传膳来?”
捏着她的手掌半顿住,他看了眼更漏,不知不觉,竟已至午时了,他最近都是这个时辰用午膳。
点头嗯一声,“传罢。”
“再打盆清水来。”
“是。”
一声是后,门外的脚步声渐渐往下退。
连梨早已经从崔厉肩上起来,也在他与应恂说话时悄悄把膝上裙摆放下。
此时应恂退去,崔厉目光再次看来,她便拿了一边的帕子先给他,眼神示意,“您先擦擦手上膏药,过会儿洗的也快些。”
崔厉:“嗯。”
应恂受命很快带人把清水端来,放在屋里一边的盆架处。
崔厉洗净手上的膏药,边洗,还看一边的连梨,“那膏药虽涂着疼,但效果不错,之后不可偷懒不涂。”
连梨:“……好。”
应恂听到陛下这一句,微垂着的脑袋眼神忍不住动了动。他又悄悄瞄了眼陛下净手的动作,看着,陛下应该是也摸过那膏药。
陛下亲自帮这位涂了?
眼神忍不住又暗暗看连梨的方向,她倒是好像真的合了陛下的眼。
净过手,不出片刻小厨房的吃食也被人趁热端来。
这是连梨第一回 和崔厉一起用膳。昨晚她是一个人吃的,今早她也是一个人吃的,和他在一张桌子上用饭,这是第一回。
菜色精致小巧,每碟的分量都不算太多。
她安安静静用饭。
用过饭,便听崔厉吩咐应恂去准备东西。
他是真打算午后去游湖。
“您下午无事?”
“嗯,今日不忙。”
说着,抬眸看她一眼,还笑,“可会游水?”
连梨点头,她会。
“小时就会了。”
崔厉颔首。
一个时辰后,几大辆马车出发,往望湖去。
周媱独自坐着一辆马车,她忍不住往她前面那辆马车出神的看。
原本她是不想来的。
她听身边的婢女说,他好像是因为连梨才安排的这场游湖,他说宅子太小没什么看头,便因此就有了这一场游湖。
她嘴角抿了抿,眼神挪回指尖。
听到这个来由,她自然是不想来的。
她也下定了决心,往后再不想那样心酸的等一个不可能的结果了,现在自然极度不想再看到这位天子,可正要让丫鬟去和霍谡说她不去时,忽然又改了口风,说她去。
她的父亲在朝为官,霍谡也在朝为官,这一辈子都不再遇见他是不可能的,以后但凡宫宴,她总归还是会见到他的,所以她想,既然打定主意了要放下,那自然就要彻底坦坦荡荡放下,这般避着躲着一心想法子不见,心里又哪里能真的放下。
所以她深吸了几口气,最后还是来了。
但想归想,此时真坐在了马车里,偶尔眼神还是控制不住瞄过去。
那日已经被应恂送出去的女人,竟然又被他带了回来,留在了身边,她何德何能。
周媱指尖刮蹭自己的裙膝。
半晌,敛一敛,恢复神情。这一切都已经不关她的事了,她不必再想。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望湖。
连梨跟在崔厉身边,就在他身后踏上舷梯,登上画舫。走到一半时,见天上几只白鸟悠悠闲闲盘旋飞过,她扶着栏杆驻足看了看。
看了一会儿,继续认真踩梯,不敢分神。
崔厉已经上了画舫,见她专心盯着脚下,等她踩上画舫了,负手点一点下巴:“还怕踩空了摔水里去?”
连梨走过来,点头,“是啊。”
崔厉一句轻嗤,“胆小。”
连梨:“这水看着无边无际,我自然怕。”
崔厉懒淡看她:“放心,就算摔了我也会让人把你捞起来。”
连梨轻笑。
他会不会捞她她不知道,可她小心些总没错。
这处听名字虽然只是个湖,可她看着和码头边的江也不差了,水面宽广的让人心生惧意。
“捞起来也是一身湿,回头折腾的我生病了。”
崔厉听得笑了声,手心在她手腕上一扯,正想说说她这伶牙俐齿的嘴,但,也是这时霍谡牵着周媱上来,话风也就停罢,只拉着她手臂过来。
再次看见周媱,连梨不知道要不要打招呼。
上午她好像不乐意见她。
几息之后,她不用犹豫了,因为周媱先朝她颔了首。她也就弯一弯嘴角,冲她笑一笑。
崔厉淡淡看一眼她的嘴角,倒是笑得开心。
不过周媱也确实算得上是她唯一识得的人了。
可他不打算给她和这个唯一识得的人说话叙旧的功夫,牢里的事也没什么好叙,他冲应恂示意了下,让他去拿些渔具来。
同时,已经带着连梨往一边画舫的垂钓台去,打算钓鱼。
“可会钓鱼?”
“不会。”
但她不会崔厉也让应恂之后给了她一根杆子。
“拿着,等鱼儿咬勾便是了。”
连梨看了看,觉得确实好像就这么回事。
于是把钓钩往水里一抛,便静静等着。
但,等了快两刻钟,她的钓杆都纹丝不动。
而这时崔厉旁边的小桶已经有两尾鱼了,甚至,比她后来的霍谡桶中也有了一尾鱼。
连梨忍不住又把杆子提起,打算看看有没有鱼儿咬钩。
这是她第三次抬杆了。
崔厉笑一声。
连梨听到他的笑看过来。
崔厉:“你总抬杆,有鱼也跑了。”
可是连梨忍不住啊,她瞧瞧他桶里的,明明两人坐的也不远,可偏偏她就是钓不上来。
“您的鱼饵是不是与我的不一样?”想来想去,连梨忍不住猜测是鱼饵的问题。
崔厉嘴角一弯,笑意更大。
黑眸凝她,钓竿往她这边移,“那我和你换换?”
连梨有点想,但看了两眼,觉得还是算了,换了要是还钓不上,那真是连鱼饵都没法怪了。
她捏牢手里这根杆子,目光望着水面,“不用,我就用这杆。”
崔厉笑笑。
同时,他有意无意看了眼天上的鸟,又看了眼此时画舫所处的位置,画舫离岸边已经有了不短的距离,且,周边大大小小的画舫和游船不少。
他淡淡继续看水面,偶尔,眼角余光看看连梨。
自那之后她倒是沉住气了,没总忍不住要把鱼竿拿起来。
又过了会儿,终于,她手上的钓竿动了动,她目光一亮,又惊又喜扭头来看他,似乎想问他是不是有鱼咬饵了,他笑了笑,想说她提起来看看便是,但这时,余光看到一根箭矢刺来,眸光一变,眼风凛冽似冰锥。
手中钓竿抽起,扬声喊一句应恂,他的脸色淡而冷极。
应恂自从上船起便一直戒备。
此时看到那暗地里的人终于忍不住冒头了,曲指吹响指哨,尖利的声音传开。
与此同时,十几根箭矢刺来,直奔崔厉。
连梨手中的钓竿早已失力脱落。
她第一反应是要躲,但这时崔厉的声音递来,“别乱动。”
话音才落,眼前刀光剑影,她的腰身被人一卷,视线眩晕,她被人带离了刚才的地方。

连梨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这是她头一回经历这样的事,她手里有汗,脸色有点白,在瞬间变得肃杀的氛围里,无措也不知该怎么办。
足足过了好几息,在被崔厉又猛地往旁边一带,一只箭矢擦肩而过时,才惊魂不定紧紧提起心。
她死死咬住牙,努力凝起注意,看周边境况,如此,要是哪回崔厉没能把她拉开,她也好自己躲闪开。
心脏跳的前所未有的乱,连梨觉得此时的手脚都要麻木的不是自己的了,周边刀光剑影越来越频繁,甚至,她开始闻到了血腥味,浓重而刺鼻。
她舔舔发干的嘴角,忽然,又是一根箭矢擦过,这回,几乎是擦着她的肩头刺过去,衣裳被刺破。连梨差点吓的叫出来,但这一声才要惊声喊出,又被她硬生生憋下去,她怕失声的叫喊会惊到崔厉,分了他的心神,到时两人都得受伤。
拼命压着恐惧,她手心发凉的被他拉着手臂躲避周边的刀光剑影。
偶尔,他也确实来不及顾着她。
她庆幸自己在最初的恐惧后没有慌的完全失了分寸,此时便极尽所能的躲着,无论如何不能被那些箭矢和刀锋伤到要害处。
连梨躲得有些狼狈,她全凭本能,和生死关头的爆发力,短短半盏茶时间,她便已气喘吁吁,几乎力竭。
她紧绷着手脚,在又一根流矢看着是往她这方向来时,偏身赶紧往旁边避开。
她很幸运,躲过了,但不等她松口气呢,忽然觉得手臂被人一掐。
她吓得魂都要没了,下意识就想挣脱逃跑,但这时一道沉冽的声音传来,“是我。”
连梨挣扎的动作一改,迅速往他这边靠来,紧紧拉着他手腕。
这是她下意识的反应。
刚刚她躲避间几次被箭矢擦过,那种冷冷擦破皮肤的疼痛感,叫她头皮发麻。而在他身边,起码他会武,她能安全些。
崔厉看一眼她早已经苍白的脸,心想她倒也还算镇定,若是刚刚他来不及顾着她的那阵她只吓傻了愣在原地,此时就算不死也要被那些流矢去了半条命。
崔厉拉了拉她,抬剑又挥开一根流矢,冷冷看着眼前的情形。从最初的混乱到如今,不过仅仅盏茶多的时间,情形已定。
他的目光又投向另外两艘从一开始就有意无意跟着他这艘画舫的船只,此时它们已经被他暗地安排的人控制,人马陆陆续续伏诛。
“好了,没事了。”在看到对面两艘船完全被控制住,崔厉垂眸看一眼连梨。
连梨脸色还是白,她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是吗?
嘴巴抿了抿,正哑着要问出口,忽地,觉得脚腕上黏黏腻腻一暖,骇得她手心一紧,紧紧抓着他的手,惊恐的往脚下看去。
崔厉迅速提剑一挥,眼也不眨的斩下去。
霎那间,一声凄惨尖叫冒出,诡谲骇人。
但还不等连梨松口气呢,她抬眸往后望时,忽然便见停了许久的箭矢又冒出来一根,直冲崔厉心脏。
且这回的箭矢还格外不同,比寻常利箭短上一些,却极尖利。
连梨瞳孔骤缩,条件反射的,抱紧崔厉的肩躲开,与此同时,崔厉也听出背后声音不对,带着她往旁边一避。
但这根箭矢太快了,转瞬间,已经到跟前。
噗嗤一声,是箭矢入肉的声音。
但崔厉没觉得疼,他只觉抱着他肩的连梨身子一软,嘴里冒出一声好疼,身体便不受控制从他怀中往下跌。
崔厉眼神骤变,手臂一捞,搂稳她。
连梨右臂疼的失力,跟没了骨头似的往下垂 。
她额上冷汗直冒,短短片刻,已经汗湿了她的发。
崔厉看着她臂上那根箭,眸光一变,高声喊应恂。
同时,眼中戾气直冒。
他很确定,画舫中的贼子已经全部伏诛,不然他不会有空闲去斩那抓上连梨脚腕的漏网之鱼。
可在他信誓旦旦之时,却有一根直冲他心口的箭矢射来。
崔厉脸色难看。
他看一眼疼的还在继续从他怀里往下坠的连梨,脸色还要更难看,手臂绷的前所未有的紧。
应恂快步赶过来,他扑通一下跪下,脑袋几乎垂到胸口,“大人,有内应。”
他千排查万排查,竟没想到还是有内应。
今日若非连姑娘伸臂挡了一下,那根箭矢就直接射到陛下肩上了。
应恂绷紧了嘴角,心里极其后怕。同时,还恨不得斩了刚刚绑住的内应九族!
拳头不知不觉捏的很紧。
崔厉眉毛冷冷一皱,目光寒的就要让他去把人拿来。
但这时,怀中人一声疼痛的低吟冒出,他目光一动,便还是先看她。
接着,也没那个空闲先看那贼子,只命应恂先把人押牢了,便抱起连梨大步一走,高声,“传辛貔,要快!”
应恂不敢慢了,立即催人去请辛大夫。
很快,有人找到辛貔,连声催着他往陛下的船舱去。
而连梨此时已经疼的恨不得打滚了。
她此生受过最大的痛处,也不过幼时与人玩闹擦破了油皮,如今臂上锥心刺骨的痛,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她嘶嘶直抽气,脸色越来越白。
崔厉看一眼她汗湿的脸,“大夫很快就过来了。”
连梨听不清他的话。
她现在浑身的精神都被疼痛折磨,只冷汗直掉。
后来实在是觉得太疼了,便想左右翻个身,以此转移注意力。
但她动不了,臂上才挣扎了一下,便被腰上一只手桎梏紧。
男人一只手压着她的臂,另一只手环着她腰,声音传来,“箭头尚未拔出,别动。”
可连梨好疼。
她抬起被冷汗浸湿的眼睫湿漉漉看他,嘴唇已经毫无血色,“好疼,真的好疼。”
崔厉手掌箍禁,下颌碰碰她的额发,声线略低,“大夫很快就来了,过会儿敷了药,就不叫你疼了。”
但连梨还是疼,她看一眼自己臂上已经渗透一圈袖子的血渍,眼睛一闭,靠到他肩上都不敢去看。
崔厉以为是她疼得厉害了,这才往他怀中缩,手臂圈严实,目光冲外扬,皱眉高声,“应恂,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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