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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凝棠(一枝嫩柳)


说什么耽误,喻凛的身份样貌,多少人求着要嫁,不过是怕他在外征战,若生出不测,大房清净。
真要是那样出了意外,可就不好议亲事了,谁家的宝贝姑娘愿意嫁进来守活寡,就为了在喻家族谱上有个名字,到底不光彩,又苦了人家。
“幼眠,你过来。”
而后,喻凛看见方才见的少女从末尾处走过来至于他的面前。
她照旧是低垂着脸蛋,因为距离很近,他将她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瓷白的小脸,浓密的睫羽,嫣红的唇。
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众人留心着场面,一时之间纷纷寂静下来,都想看看喻凛对这位变相守了三年活寡的妻子的态度,尤其是祝家过来的人。
方幼眠朝他盈盈福了一礼,喊道,“夫君。”
随后就再也没有旁的话了。
少女娇怯绵软略显生涩的称呼钻进耳朵里,喻凛的眉头彻底皱起沉住了,指骨微微弯曲,指尖微顿。
“......”
这不是家中小妹过来玩耍的手帕交,而是...
他的..妻子?
俊朗清冷的脸上反应过于明显,众人看方幼眠的目光瞬间复杂精彩起来。
她本人倒是不在意的,安安静静站着由人打量,没什么反应,好似幽幽盛开的栀子花。
见状,崔氏便知道自家的儿子不喜欢方氏。
老太太拉她过来跟前坐下,亲亲热热摩挲着她的手背,接着跟得知消息后沉默不语的喻凛道,“幼眠家的祖上原是蜀地那边的,跟咱们家有些渊源,这桩亲事...原本早就定下了,也算是你们有缘分。”
“她是个乖巧文静的好孩子,你不在的这些年,耐心打理家中上下,照拂老幼,你如今回来了也好,好生与她过日子。”
说来可笑,成婚这些年,至今陌生的,才见第一面。
喻凛心中震惊之余,只觉得荒唐儿戏。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到底该叫他知道。
方氏在祖母旁边静坐,除却那一声夫君之外,再没有一句话,文静当中透出不符合年岁的呆板,木讷,沉闷。
他跟她亦没有话说。
“.....”
崔氏有些失望,还以为老太太会当场讲明,撂了方氏的脸子,也好叫众人知道,方便她之后给喻凛另外寻一门亲事。
“这事本来早该与你说了,只是你远在战场为国效力,怕分了心神影响了战绩,故而没与你讲明。”
方幼眠默听着,原来,这场婚事喻凛并不知道啊。

◎无感。◎
到底有众位亲长在场,老太太又说了许多话,喻凛纵然对眼前这位横空出世,家中隐瞒抬进门有些年的妻子没有什么感觉,到底也不会落了家里的场面。
方幼眠的余光扫到他略一沉吟,随后只是小幅度点了点头,那样子,活像是赶鸭子上架。
“......”
在正厅说了会话,方幼眠去盯着厨房的人上菜,看顾亲长们用膳,陪着说话,忙得脚不沾地。
期间她和喻凛再没有打过照面了。
他没有多看她一眼,她也不曾到他的面前,陌生的一如开始,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老太太的介绍与刻意拉拢而改变什么。
这一生疏的情景看下来,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欢喜的是那些惦记喻凛后宅的人,谁不想要这样一位乘龙快婿,愁的当然是跟着方幼眠的人。
尤其是雯歌,“姑娘去主座歇着罢,奴婢带着管事的人忙碌就好。”
看祝家的人,还有另外几家想把女儿塞进来的亲戚,挤到大公子的旁边套近乎,雯歌看着都着急,那本该是属于她们家姑娘的位置啊,就这么堂而皇之登堂入室叫旁人给坐下了!
喻家的人真是过分,个个坐享其成,丝毫不将姑娘放到眼里。
方幼眠没有回她这句话,只吩咐,“后花厅的豆粉角芽还没有上,你去催一催。”
雯歌,“...是。”
饭后,崔氏和方幼眠在前厅送客,喻凛送老太太回碧波斋。
到了之后,老太太没叫他走,让人上茶,喻凛会意坐下,宁妈妈带着人出去。
“祖母知道这桩亲事的隐瞒委屈了你,你的心里难免有些怨念。”
匍一开口,喻凛就知道老太太要说什么了。
他道,“祖母言重了。”他的确是有些抵触,可到底木已成舟。
“方才祖母讲她是个好孩子,并非是说来叫外人听去的场面话,今儿你也看到了,她操持着家中大小事务,十分有序。”
是,这位方氏安静柔顺,看着没有什么性子。
乖是乖了点,只是他无感。
喻凛静静听着,“有些话,祖母即便是不说,你也明白,咱们喻家风头太过,不是好事,你的婚事,你的母亲自然是想挑好的门第,此番我自作主张,她对幼眠多有不满。”
他当然明白,喻家扶摇直上,已经盖了许多人的风头,若与高门大户结亲,只怕将来势大,上意不满,若娶皇室,更是危险了。
“祖母说的话,孙儿知晓。”水满则溢,月满则盈,登高必跌重,他这次被圣旨打发去边关三年,就是因为圣上不满喻家的势头,又怕皇子拉拢,故而将他遣走。
明面上是圣上看重,能将南蛮的病患交到他的手上处置,又让他带兵,实则打压。
“嗯,吃茶。”老太太话点明白,没有再说其它的了。
一盏茶的功夫,老太太歇息,喻凛从碧波斋出来,径直去静谷庭看望他的父亲。
十几年前与柔然在莫关捱一战,柔然人使用了毒烟和毒虫,后又加用了火砲,使人防不胜防,喻老将军战死沙场,喻凛的父亲也在此战中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抬回来后养了许久才勉强醒过来,只是下半辈子都只能在床榻上度过了,因而他一直在家中静养,很少外出也不见客。
莫关捱终归是守住了,柔然被打得溃不成军,被梁夏吞并,喻家的起势转折也在这时候,喻凛得赏赐,进入内阁参内政议事,又监管兵马。
圣上最忌功臣得势,以下犯上,当时监管兵马,给了喻家很大的赏赐,给足脸面,也是埋了根源,好叫喻凛多年后去平定边患。
养了许多年,喻将军的气色稍微好了一些,身子却消瘦了许多,再不见当年意气风发之态,起不来床,听到下人通传,叫了喻凛进来见面,问了他一些边关的事。
“儿子一切妥当,父亲应当珍重身子。”喻凛道。
“你如今平安回来,为父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喻凛传回来的家书从不说带军打仗的辛苦与凶险,旁人看不出来,喻将军却是很清楚,他是沙场里滚出来的人。
“陛下赏儿子任大都督,辅佐太子读书习武。”
“嗯,这些为父都知道了。”早在宫里旨意在喻家门口宣之于众之时,已经有人来给他传话。
“这是好事,你离家多年,朝中局势瞬息万变,东宫的人选已经定下,既是圣上的旨意,你便好生听从。”
“此外,陛下允了你修整些许时日,你要好好休休憩,日后也不必过来请安了,多陪陪你母亲祖母,还有你的妻子。”
自然是要好生孝敬亲长,至于方氏,他那位妻年岁看起来很小的妻子...
喻凛敛目,“儿子多谢父亲挂念,您暇自多保养身子,有事命人去传儿子。”
“嗯。”
从静谷庭后面的四合院出来,崔氏身边的秋玲等在门口,一见到那抹清隽修长的身影出现,红着脸低头道,“夫人请大公子过去说体己话。”
崔氏要说什么,喻凛也很清楚。
无非是他那位沉默寡言的妻子。
果不其然,他一进去没有多久,几句慰问开场白,崔氏立刻就抱怨起这桩他今日才知晓的婚事了。
“你祖母喜欢她,看她自然是千好万好。”可不是喜欢,方氏一嫁进来,就把管家权给了她,还拨了身边最得力的宁妈妈去教方氏。
“你是不知道里面的内情。”
喻凛散漫的眉目微拢,声音低沉,“母亲说的,是什么内情?”
难不成她的身份有什么隐瞒?亦或是她苛责家中人了?瞧着她今日的做派倒是个乖觉,只做本分事的。
可喻凛混迹官场多年,也知道人是会伪装的,他对方氏并不了解,别说秉性脾气,就连样貌都没怎么看得清楚。
说起她,脑中浮现初见时的情景,那抹瓷白如玉色的肌肤,还有一声猫儿般点大声音的夫君。
要不是正厅足够安静,他的耳力过人,只怕都还些听不清。
“还能是什么,你往外出去打听打听,满瀛京谁都知道她原是蜀地的小门小户,什么祖上有渊源,都是因为方家式微,家里净是些不争气的,考了几次都不中,眼看着家道中落了,就从什么地方翻出来一个定亲书,上瀛京来投靠我们家,借着我们家的功劳,可不是做了官。”
还是喻将军亲自写的手信给昔日的同僚帮的忙,提起这个,崔氏就不高兴,她当时小侄儿想捐个官位,家里的人都没帮过,反而给方家跑东跑西。
“她原就是个庶女,家里还有两个弟妹,净是一些拖累,也不知道你祖母喜欢她什么,若说生得好,咱们瀛京的姑娘还能比不上蜀地出来的?”
这些年崔氏实在憋得有些狠了,心里的话不知道跟谁说,老太太那边自然不敢多讲一句,偶尔跟夫君提起,却被训斥多嘴舌,至于外人那边,已经足够叫人看笑话了,她是个要面子的,当然不可能把家丑往外扬。
要说的最多的,还是她的小女儿喻初,眼下喻凛回来了,有了依靠依仗,倒豆子似的,说个没完没了。
喻凛赶路本就累了,知道自家母亲心里不痛快,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听她唠叨,不曾反驳她的话,也没怎么搭理。
等崔氏说道,方氏女原本跟家中堂弟议过亲事的时候,微微撩起眼皮子,“......”不过,还是没有说话表态。
“那三房的昭哥儿定了亲,眼看事情就要告吹,你祖母又横插一脚,母亲没有拦得住。”
婚事说来说去,表面谁都清楚,内里深究牵扯朝堂,喻凛并不欲讲,怕给崔氏增加心里负累,叫她担心。
“母亲今日也看出来了,你心厌那方氏,无妨的,你且忍耐些时日,再过些时日,母亲再给你挑了好的人家,你才回来,这关头谈婚事总不太好,免得让人说三道四。”
“话说回来,今日祝家的姑娘你看如何?她等了你许多年没有议亲事,母亲瞧你今日也与她谈得融洽。”
喻凛捏了捏眉心,答非所问,“天色不早了,母亲今日也劳累了,既无旁事,尽早歇息罢。”
崔氏还要再说,喻凛已经站了起来,“儿子明日再来向母亲请安。”说罢,行了礼便出去了。
秋玲给崔氏上茶,“夫人着实不必担心,大公子才返家,身上疲累,您得给他些时日。”
崔氏方才好受些,“怪我一时嘴快话多,忘了他才回来。”
“夫人挂念大公子,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崔氏想到今日僵持的情景,积攒了多年的不满到底松懈了一些。
喻凛从静谷庭返回时,天色已经晚了。
他朝着斜廊带着随从小厮往回走,穿过垂花门,又绕过临水而建立的抱厦,一路沉默。
直到了玉堂阁的门口,看着产生了变化的阁门,定住了脚步,“......”
喻家虽没有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院落,玉堂阁他住了许多年,一砖一瓦,布局错落,都很清楚,即便几年不曾归家也不曾忘却。
况且他的记性一向很好,便是枝丫末节都能看出变化。
玉棠阁修缮过,墙角瓦檐都换了新的,重要的是多了许多的名贵花草,又挂了琉璃宫灯还有一些红绸的平安结。
增了许多杂物,比之前他住时的清简增了繁复,说不上来是不是有人气了,总之很不适应。
叫他想起来,他的居所里多了一位妻子。
“......”
喻凛匍一到门口,里面便知道了,雯歌高兴跑到内室,“姑娘,大人过来了,就在院门口!”
【📢作者有话说】
男主:淡漠无感。
后期:老婆老婆老婆~~~~

◎她生得极美。◎
相较于身边丫鬟的兴奋高兴,方幼眠的反应实在过于平淡,甚至显得有些冷漠了,就好似并非是她的夫君归房,而是一个事不关己的外人。
若是细细查看,在她的眼底有隐隐的不耐,只是因为长睫迅速掩下,被浓密遮盖得严严实实。
不见厌烦,徒剩一派静谧显出来的招人疼的乖怜。
她放下手里的笔墨,而后叫部分丫鬟继续清点今日亲长们上门所携带的礼,待会她再接着登箱造册,随后领着雯歌和两个左右提灯的丫鬟出门去了。
喻凛在院门口发怔那一会,他身边下属千岭注意到前方的光亮,低声提醒久久未动的他,道,“大人,少夫人过来了。”
他抬眼看过去,在进内院的青石路上,方氏带着三个丫鬟慢慢走过来。
她的衣裙朴素,还是今日那一身藕春绿色的衣裙,乌发上的步摇簪子也没有几支,与喻凛今日在家中所见的光鲜亮丽,珠翠满头的女眷相比,简直朴素得过分。
方氏的步履缓慢从容,裙裾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开小幅的弧度,她一如白日微微低着头,走得十分认真,晚上的微风拂过,吹动她袅娜细腰上悬挂的小香囊,绦带也跟着往后浮动,在两侧摆放的花丛中,她的寂静别有一番好颜色。
没多久,人已经至喻凛的面前了。
“给夫君请安。”她盈盈福了一礼,站定在旁边,再然后又静了下来。
看样子是来接他的,只是言简意赅,没有多说一句来接他的话,仅仅五个字。
这回虽然还是低声,夜深人静听得更清,她的嗓音有些软却不怎么绵了,清透似珠玉落盘的好听。
喻凛身量高大,往下看去,正巧看到她露出来的一小截柔美白皙的后颈,再延伸往下,藏在绣柳枝叶的衣襟里,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毫无波澜别过眼,收回视线,淡淡嗯了一声,随后大踏步往里走。
丫鬟们本想在前面左右照着路,以免主子们在青石路上崴脚失足。
可惜喻凛人高腿长,迈的步子大,加上本就走得快,很快就将方幼眠甩到了后面。
她即便是快步跟着,两拨人的中间也隔了很大的距离。
相比较于玉棠阁的外面,里面的布局变动也不小,首先多了不少伺候的人,更加增添了不少物件,尤其是女儿家的用具,譬如贵妃软榻,黄梨花木镶嵌夜明珠做的妆奁台,雕刻着吉祥富贵事事如意的樟木箱笼....
他蹙着眉往里走,看到面目全非的内外室,“......”
即便气味微弱,他依旧能够闻到弥漫着的淡梨甜香,分不清是方氏身上带的,还是香薰炉中燃的。
倒也不是厌倦,他在关外数年,只闻风沙草木的苦味,再不济就是血腥味,亦或是男人扎堆的味,今日被人簇拥问话,处处都是脂粉香味,混杂到一起,只叫人头晕目眩,心中难受。
故而一闻到室内的味道,喻凛便下意识抵触起来。
不单是方幼眠,就是丫鬟们也察觉到了男人周身散发的不悦。
紫檀圆桌上堆放着不少礼,丫鬟们原本在收拾,见到他进来,行礼请安没有动作了,因为喻凛没有说话。
“夫君可要沐浴了?”方幼眠从外室走进,到他面前问,“净房备办了热水和衣物。”她因为快速跟上,微微喘着气,语调还是平稳的。
“你打理的?”他忽而这样问了一句。
方幼眠怔住,分不清喻凛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问,是她亲手打理,还是她让丫鬟收拾的?
转念一想,不管什么是前还是后,都是她做的分内事,由她吩咐下的令,故而她点了头。
“日后不必沾手了,这些事情我的下属会做。”
在方氏嫁进来之前,他的玉棠阁内院没有伺候的丫鬟仆妇,这些人全都被遣散到了外院侍弄花草,伺候他的一直都是近卫随从。
“是。”她又点头。
喻凛大跨步进入内房,他的随从跟了进去,另外的人守在门口。方幼眠想了想,没有叫丫鬟跟上去,只叫人留神听着,怕他又有什么吩咐,而她乐得不伺候,折返继续整理账目。
喻凛喜得高官,那些个亲眷送进来的礼多得叫人眼花缭乱,多是一些贵重的物品,今日上门的人看似多,实则还算是少的,喻家嫡系多,旁系的人更多,过些时日只怕更多了。
她必然要在今夜全都整理清楚,不出意外,明日一早,崔氏就要打发人过来看了,要是出一点纰漏,又要被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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