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能治,但如今萧公子的伤需要五百年人参,太医院中并无。”
这人参稀少,皇室之中也只有皇帝和东宫有半株,皇帝那半株是留着以后吊命的,东宫这一半自然更不必提。
顾长泽要用的地方只怕比洐帝要多。
“孤库房有,去取。”
顾长泽毫不犹豫开口。
“殿下!”
太医令的胡子又抖了抖。
“您的人参有大用处,怎能给萧公子……”
“那你要他去死?”
顾长泽瞥过去一眼,太医令顿时没了音。
“现在去取,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进去给他看诊,孤不管结果如何,必须吊着他一口气。”
萧琝可以死,如果可以,顾长泽甚至想现在就让他死,可他不能是为谢瑶挡剑而死的。
太医匆匆领命而去,不出片刻,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江臻脸色惨白地走了进来。
“不好了殿下,白枕不见了。”
顾长泽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
“您与太子妃先行,奴才担心白枕留在那不安全,便让人跟在您身后送了回来,可不知怎的……回程途中,咱们的人被调虎离山,说您改路落榻宫外,还没到地方就中了埋伏。”
那白枕中的药的确对顾长泽的病有用,虽不是能救命的,却是医仙寻了多年的药引。
刺客手中有谢瑶的解药,又清楚地知道白枕,顾长泽不敢冒险,只能命人回东宫取来了。
却不想他们还留有后招。
“立马去查,不惜一切代价追回。”
“是。”
“此事不要告诉太子妃。”
江臻脚步顿了顿,又道。
“是。”
谢瑶才从萧琝的屋子里出来,一进门便瞧见顾长泽沉着脸坐在那。
染了血的衣袍扔在地上,中衣上大片的血迹更是刺目,男人丰仪之姿,容色投在光影下,照出那毫无血色的脸庞。
“殿下。”
有些颤抖的声音响在耳边,顾长泽回过神,瞧见她神色便软了下来。
“哭什么。”
“殿下如何?”
太医令先看了一眼顾长泽,才斟酌着回话。
“那剑伤不算轻,需得好好休养。”
“您不该来的。”
她眼中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顾长泽叹息一声挥退了太医,将她抱过来。
“您的伤……”
“别动。”
谢瑶一听便不再动了,安安静静地窝在顾长泽身上。
“当时吓着你了?
孤本不愿让你看到的,本身有萧公子的伤,孤便知道你要难受,如今竟还牵扯着孤也让你担忧,着实愧疚。”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若不是为了救我,您也不会伤成这样。”
谢瑶吸了吸鼻子,腔调柔软。
“你与我是夫妻,总不比外人,当时那种情景,若我不去救你,还有谁呢?”
顾长泽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想着若在当时那样的情景,萧琝独自救了她,这会哪还轮得到谢瑶在他怀里?
一句“夫妻”撞进谢瑶心里,她心尖蓦然颤了颤,眼泪顺着落在他胸前的衣襟,无声哭泣。
“莫哭了,孤之前也没发现你是这样爱哭。”
顾长泽察觉到胸前的湿润,伸手扳住她的小脸,用手给她擦着泪。
然而眼泪越擦越多,她断断续续地开口。
“您这样伤着,我总心中愧疚。”
今日在那种地方,他独自进去交涉,谢瑶在外面等的何等煎熬。
顾长泽出来的时候,她其实看见了里面的惨状。
哪怕只有一瞬。
那样的伤绝不是自戕而死会留下的,彼时屋内传出来的惨叫她也听得一清二楚,可顾长泽不让她看,她便也装作没有看到。
那惨烈的样子的确让她惊骇,可惊骇过后,更多的是心安。
她心安幸好受伤的不是顾长泽。
下巴被他轻轻抬起,谢瑶氤氲的眸子对上他的视线。
他忽然问。
“是愧疚,还是心疼?”
她蠕动了一下唇,忽然说不出话。
今日的狼狈还没洗去,她漂亮的小脸上泪水混着脏污,看着滑稽极了,偏生那眼睛极明亮。
她呆呆地看着顾长泽。
他叹息了一声,忽然低下头,一点点吻去她脸上的泪痕。
那吻比以往的都要温和,细密地落在脸庞,像是在安抚着她心中一日的慌乱和害怕一样,抱着她的胸膛温热宽阔,今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以储君之身犯险救她,又对她说。
我们毕竟是夫妻。
谢瑶一日飘浮不定的心在这样温和的吻下渐渐落定,她抱着顾长泽的腰身,在光亮下看他。
忽然长长喟叹一声,也学着他一样,试探着去回吻他。
那吻笨拙地落在他唇角,又吻在他唇上,她忍不住地伸手碰了碰他才包扎好的伤口,那里的血迹还没擦干,她的手才碰上去,顾长泽就闷哼了一声,谢瑶吓得再不敢动,却看着他的眉眼,忽然明白了他问的话。
不是愧疚。
她知道了,是心疼。
这晚整个东宫再未灭灯。
到天将亮,隔壁屋子终于传来太医的声音。
“萧公子高热已退,殿下,萧公子马上就醒了!”
顾长泽听着太医令激动的声音,掀起眼皮。
“还活着就成,剩下的不必回禀给孤了。”
江臻跟在走上前。
“殿下,查到了一些。
昨晚绑架太子妃的人是长信侯府上的,长信侯是……皇后和五皇子的人。”
“你觉得皇后那种蠢货会有这样的胆子?”
顾长泽淡淡看过去。
江臻为难地道。
“可您昨日也说……”
昨日顾长泽分明也怀疑是他们。
三皇子死了,五皇子和四皇子便是皇后的依靠,皇后虽然安静了几天,也未必没在背地里动作。
“孤本身是怀疑他们,可后来细想,如果是,他们绝不会蠢到将线索放在孤一查就能查明的地方。”
长信侯是皇后一党相当信任的臣子,昨晚来人唯一的目的便是白枕,大费周章绑架谢瑶也不过是为了逼他把东西交出去,绑架太子妃,伤了太子,桩桩件件是死罪,他们若只为白枕,不必搭上长信侯这样的肱骨之臣,实在小题大做。
“多半是他们做了别人的替罪羊。”
“那咱们是继续查下去……”
“你现在查未必查得到,对方得了白枕,只会尽快收手。”
顾长泽撑着桌角,龙凤飞舞地在文书上写了两行字,继而将文书一合,啪嗒一声摔在了桌案上。
文书在桌上滚了几滚,他沉了眉眼。
“当然要闹大,背后的人想要孤如何做,孤便顺水推舟,你即刻将此文书送去江相府中,告诉他,长信侯是孤手中的第一颗棋子,他的兵权孤要,他的命孤也要。”
年轻的储君立在桌案前,孱弱的眉目显出几分威仪与尊贵,阳光顺着洒落在他脸上,愈发衬得他五官立体俊美。
他声调沉沉,朗声道。
“从长信侯起,到五皇子,到背后的人,市井九流也好,尊比天子也罢,任何人想动孤的人,孤都会,不择手段。”
第40章 40
萧琝是在第二天午后醒来的。
他病殃殃地躺在床上,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门外就哗啦哗啦涌进来一群人。
“干什么?”
他瞧着这些人来者不善, 顿时额角一跳。
“奉太子殿下命,送萧公子回府。”
送他回府?
“本公子这个样子能出府?”
萧琝才撑着要坐起身,又被才包扎好的伤口疼得跌坐了回去。
身上再没一丝力气。
“我要见太子妃。”
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句,门外很快进来了一个人。
“瑶儿……”
萧琝眼前一亮,才喊了一声,就听见了此生最让他讨厌的声音。
“太子妃在后院歇息呢,萧公子有何要事, 与孤说也是一样。”
萧琝仰面躺了回去,再不说一句话。
“既然无事,你们几个, 速速将萧公子抬上马车送回府。”
几个侍卫闻言又要上前,萧琝终于忍不住,身上疼得坐不起来,他便瞪着顾长泽。
“我不走, 我要见阿瑶。”
“孤说了太子妃已歇息了。”
萧琝冷笑一声。
“我为她挡了剑,你就这么害怕我们相见?”
“挡了剑而已, 又不是没了命,孤也为太子妃受了伤, 萧公子不是上天入地独一份,还真指望她会对你如何?”
顾长泽云淡风轻的话让萧琝气得胸口隐隐作痛。
“骗得了她,你以为骗得过我?”
他语气已有些激烈。
“顾长泽,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好本事, 原也不过只能自己作弄出来个伤口让她对你心软一二。”
这话中有几分嘲弄的意思, 顾长泽微一扬手挥退了下人,看着萧琝道。
“再没本事, 孤如今也是她的夫君,萧公子没名没分为孤的太子妃挡剑,又算得了什么?”
一句话戳中萧琝的伤痛,他激动地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刚一起身,顿时胸前的伤口崩开,鲜血染上白袍,他疼得几乎昏厥。
萧琝双目赤红。
“你……你便不怕我将你的肮脏事都告诉她,到时候你连夫君这个名分都没有?”
此言一出,顾长泽嘴角的笑跟着敛去,他往前走了半步,袖袍翻飞,白净的掌心放了一把刀。
寒光闪过,顾长泽道。
“萧琝,你有一千种死的法子,分尸,凌迟,毒酒,匕首,但你只有一次说错话的机会。”
萧琝只觉心中憋闷,刚要梗着脖子喊有本事你便杀了我,话到了嘴边,他忽然眼珠一转。
“我说不说原也没什么,说了也不过是她离开,不说……
阿瑶也依旧不喜欢你。”
他笑了一声,看着顾长泽隐约变了的脸色。
“谋夺了人,谋不了心,骗着一个不爱你的人在你身边,她能心软一时,也不过是因为愧疚,殿下这幅病殃殃的身子,能不能活到她喜欢你的时候还两说。”
那把刀在顾长泽掌心泛出光亮,被他反手握着抵在了萧琝的脖子上。
“孤自有命与她长久,萧公子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身上的伤这么重,万一没出东宫便已死了,那可不能等着看孤以后的风光了。”
手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萧琝脖子上泛出一丝血迹,两人目光对视,均是寸步不让。
“殿下与公子都在里面?我进去看看。”
一道轻柔的声音让两人思绪回神,谢瑶推门而入的时候,顾长泽一派温和地坐在一旁,萧琝撑着床榻咳嗽着。
“殿下,子行哥。”
谢瑶看萧琝咳嗽得厉害,登时到了桌边倒了一盏茶递给他,还没来得及问过情况,一旁的顾长泽也低头咳嗽起来。
“阿瑶……咳咳……”
谢瑶赶忙又倒了另一杯茶,顾长泽却不伸手接,只捂着唇咳嗽。
谢瑶端着茶盏喂到他唇边。
“殿下喝一些吧,您身子未好,怎么还出来了。”
萧琝握着茶盏的手顿时收紧,只恨不能将杯子扔了。
顾长泽就着谢瑶的手喝了两口茶,轻声道。
“只是醒了闲着也无事,孤想萧公子似乎伤更重些,便过来探望一二。”
萧琝将帕子从脖子上挪开,看着上面的血,冷笑一声。
“殿下的伤也不轻,您这样突然出来,我也放心不……这是什么?”
谢瑶的目光落到一旁,一眼看到那还沾着血迹的匕首。
她脸色吓得一白,顿时看过去。
“殿下,您受伤了?”
顾长泽动作顿了顿,一派自然地伸手将匕首上的血迹擦掉。
“不是孤,只是来的时候瞧见萧公子似乎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匕首。”
谢瑶顿时看过去,看到了萧琝脖子上的伤。
她疑惑这匕首是怎么伤到了脖子,但也没质疑顾长泽的话。
“子行哥,你下回必得小心,有什么想要的喊下人去拿就是了。”
萧琝:……
他僵硬地动了动脸皮,咬牙切齿道。
“好。”
“这伤还是喊人来给你瞧一瞧吧。”
谢瑶连忙朝外喊了太医。
入内又包扎了一番,这回萧琝从腰腹到脖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那太医还“有意无意”地将他下颌也包了起来,人裹得如同粽子一般,再也瞧不出一点之前的利落俊美。
太医顶着萧琝杀人般的眼神包扎好了,回头对着顾长泽点头哈腰地道了礼退下。
顾长泽看了一眼萧琝的“丑陋”,嘴角扯开一分笑意。
“阿瑶,萧公子好不容易来一趟,午膳便一起用吧。”
他难得这样大度,谢瑶有些欣喜地答应下来。
萧琝对着铜镜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顿时更笑不出了。
屋内有两个人都伤着,谢瑶亲自出门吩咐小厨房做些温补的药膳,顾长泽起身回了屋子。
“将孤屋内最好看的衣裳拿出来。”
他在下人诧异的目光中,亲自挑选了一件浅蓝色广袖长袍,袖口镶着流云纹滚边,发束玉冠,腰束祥云纹宽封,衬得他脸上的病弱之气也消散了些,愈发俊美矜贵。
“孤与隔壁那丑陋的萧公子比,谁更好看?”
江臻战战兢兢地垂下头。
“自然是您。”
顾长泽满意一笑。
萧琝的脸色在看到顾长泽衣着光鲜缓步走来的时候,黑了个彻底。
“殿下怎么还换了衣裳?”
“方才那一身有些脏了,萧公子少来东宫,孤总不能穿着脏衣裳见贵客。”
谢瑶没想太多,扶着他落座,三人坐在一起吃了顿不怎么和善的饭。
萧琝顶着一张包扎的甚是有碍观瞻的脸,看着顾长泽光鲜亮丽地让谢瑶给他夹菜,一顿饭没吃几口就没了胃口。
午膳之后,江臻喊了顾长泽离开,谢瑶看着萧琝,关怀道。
“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放心,一道伤口而已。”
“你不该替我挡的。”
谢瑶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顾长泽为救她受伤,她愧疚心疼,好歹还能陪在他身边还回去,那萧琝呢?
她看着他,眼中神色复杂,只觉除了愧疚,似乎她什么都不能再予萧琝。
萧琝端着茶的动作一顿。
“那顾长泽呢?”
“如果昨日替你挡剑的是他,你也会如此对他说吗?”
谢瑶抿唇。
“你与殿下,我哪个都不想让受伤。”
顾长泽身子实在虚弱,平日不受伤她尚且担心的不得了,萧琝与她更是理还乱的关系,她不敢再欠一丝人情。
“阿瑶,你不必对我愧疚,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你不必忐忑不安,也无需这样担心顾长泽。”
他沉默了片刻,又道。
“你知道的,他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弱。”
昨日谢瑶看到了屋内的惨状,他也知道谢瑶看到了,她眼中那一瞬间的惊恐不似作伪,所以自今日醒来,他便一直等着谢瑶去问顾长泽,可等了许久,他却什么消息也没听着。
谢瑶仰起头反问他。
“可那样的情况,我难道希望他被那人伤了吗?”
“你不了解他,你只觉得如今他是样子是为反击,可若是……他有更可怕的一面呢?
如果我告诉你……”
他才刚开了个头便被谢瑶打断了。
“他如何,好与不好,是什么样,我自己看得到的,子行哥。”
谢瑶垂下眼。
“何况如今他已是这般如履薄冰,我更希望他能狠心一些,而不是如现在一般君子。”
萧琝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
“你也可以选择离开,你别忘了,你这次被绑是因为谁?”
“离开?”
谢瑶错愕地抬起头,眼中闪过迷茫。
她的反应让萧琝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骤然猜到了什么,他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试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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