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爱梦子的本能。
【“要杀掉我吗?”】
梦子问。
那样的眼神,为什么还在微笑呢?
杀吗?不杀吗?
在非人的纠葛之中,夏油杰丢失了自己身体里的某些东西。
……没有必要。
没有必要杀死梦子的。
只是普通的邻居,没有任何值得动手的必要。
梦子对于自己,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就这样放着不管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重复着重复着,终于——
夏油杰离开了。
数年里,凭借盘星教留下的遗产和信众,利用咒灵操术不断压榨金钱、收集咒灵。
创造咒术师的乐园……
创造不会再有痛苦的乐园。
非术师是不需要的存在。
不去考虑可行性,不去考虑合理性,连基本的逻辑也不去思考。
只要贯彻那条道路……
那之后的行动,或许只不过是肉.体在本能地追逐些什么、维系着濒临断裂的精神而已。
直到终结。
拖着只剩下一半的身躯,穿行在平安夜深黑的巷子里,夏油杰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来到梦子的面前。
【梦子。】
他凝视着梦子。
梦子总是会流泪。
本就脆弱的精神,在经历了那一夜之后,被自己一点点拼好的梦子……又变成了碎片。
总是做噩梦吗。
一直在流泪吗。
坐在病床边望着窗户时,就像以前望着自己那样。
【“梦子妹妹。”】
时隔多年,这个称呼又一次自然地说了出来,就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
沾满血的手轻轻抱着梦子,那一瞬间的疼痛和安心,好像又一次找回了丢失的东西。
夏油杰用一种如梦似幻的、温柔到自己也有些恍惚的语气,轻声地安慰她:【“梦子。没关系的,不用哭了啊……”】
已经不用在意了。
非术师,咒术师……什么都……
就此死去的话,一切痛苦都会化为虚无。
梦子一个人是活不下去的。
那样的痛苦,对这个人来说,实在太残酷了。
所以——
【“放开梦子!”】
撞开门的乙骨忧太,身上还残留着自己留下的伤痕和血。
这个人、注视着梦子的眼神……
……啊。
夏油杰突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幻灭了。
最后的也……
他松开了手。
手指还无意识地想要触碰什么,又被一点点从梦子身上抽离。
丢失的东西,不会再找到了。
没能带走的东西,是自己弄错了。
那些在无数个狂乱的日子里、持续地撕裂内心的东西,只不过是被咀嚼到失去味道的、疼痛的残渣。
【“没什么……我只是以为,自己有一件东西还没有带走……不过,应该是我弄错了。”】
他笑着,转身慢慢地,消失在黑暗的、深深的巷子里。
…………
梦子轻轻掀开窗帘的一角,在朦胧的晨光里,注视着紧挨着的另一扇窗户。
“……梦子?”
梦子收回视线,对他轻轻“嗯”了一声,湿润的黑色眼睛望过来时,带着朦胧的微笑。
“早上好……小杰。”
仿佛什么异常都没有,和平时一样的语气。
夏油杰看着蜷缩在窗边的梦子,却有些如在梦中的恍惚。
“……嗯。”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垂下头,被梦子自然而然伸出的双臂抱住了脖子。
就这样抱住对方。
……明明应该是无比习惯、像是身体的另一部分一样熟悉的存在,抱着梦子时,却感觉胸腔里轻轻地刺了一下。
让人想要为此倾其所有的、疼痛的味道。
“早上好……梦子妹妹。”
夏油杰低声叫出了那个称呼。
[B.天元鬼化线]
这个选择分支的意思是、可以按照原来的零周目发展继续,也可以换成融合了前面三个地图后的路线继续么?
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选择呢。
世界会变成什么样,都取决于自己的选择。
她出神地盯着天花板上漂浮着的、像是云朵一般盘旋的咒灵看了一会儿,选了A。
先尝试一下原本的零周目路线还可以变成什么样吧。
[已选择【天元人类线】。]
…………
“杰——怎么了?”
少年的声音和拉开易拉罐汽水的声音一同响起:
“因为有可能要对上天元大人, 害怕了吗?”
墨镜吊在鼻梁上, 白色碎发下的一双蓝色眼睛, 带着点挑衅地笑着看过来, 五条悟指了下自己的脑袋:“还是说又在给那边加咒灵?说真的, 你这种过激的保护欲,最上不会窒息的吗?”
“我和梦子的关系, 和别人可不一样哦。”
夏油杰说, 抬起手喝了一口汽水,抬起眼看到对面的学校时,感觉到一种割裂的恍惚。
「廉直女子学院」
星浆体。
自己和悟,是到这里来护卫名为天内理子的星浆体,将她带到薨星宫与天元同化——也就是“抹杀”。
天内理子,还是和梦子一样的年纪。
所以,如果那个孩子拒绝同化的话——
“就不同化了。”
悟在他试探的设问中, 给出了和夏油杰内心吻合的答案。
从一开始,他和好友就决定好这么做的。
即使要对上咒术界基石一样的存在, 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无法解决, 认为自己是可以保证对方的未来的。
……就像对梦子一样。
“回去吧,理子。”
“砰——”
伸出的手,还有对方眼睛里升起的、希望的火光,变成一滩血花。
天内理子死了。
“……你们这些得到了父母恩惠的人, 也会败在我这种不会用咒术的猴子手上。*”
基本失去意识的双耳,听到了这样的话。
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 扭曲、盘旋……
“嗒、嗒、嗒。”
一片模糊的视野,薨星宫周围的废墟里,夏油杰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梦里。
所以才会在这里看到那个人。
轻盈地踩在碎裂的瓦片和木块上,一步一步慢慢地来到自己面前。
梦子穿着干净到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宽大的白色衬衫,背着手,低下头凝视着倒在血泊里的他。
她似乎在微笑。
【你要怎么做呢……小杰?】
“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如同雨声。
他猛地回过神,看到抱着天内理子的尸体、从微笑着鼓掌的盘星教徒中间走来的少年。
自己的好友、在与术师杀手的战斗中几乎死去的五条悟,此刻的双眼闪烁着炽烈到怪异的神采,好像陷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感知不到情绪和正常的认知了。
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不断变得更强、更强……去到可怕的、无法被人触及的顶点。
而自己——
自己,开始不断听到那掌声。
一切就是这样开始的。
从那一天开始,他不断告诉自己。
众所周知的「丑恶」,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
咒灵操术,想要操纵咒灵,就要将它们祓除,化为咒灵玉,从口中和咽喉吞下去,吸收……变成听从自己命令的存在。
咒灵的味道……没有人会知道的,仿佛将擦拭过呕吐物的抹布整个吞下一般。*
每一年的夏天,真是漫长啊。
咒灵,咒灵,咒灵。
诅咒,诅咒,诅咒。
就算星浆体死了,也还有另一个星浆体用于替代*。
一切都没有意义。
夏油杰伸出手,在父母转过身时——
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咒力的光芒亮起。
他将非术师的父母身上滋生的咒灵,变成了咒灵玉。
父母身上的咒灵,和别的咒灵没有什么不同,是同样恶心的味道。
握着那颗咒灵玉,关上卧室的门,张开口放进嘴里,在不断涌上来的反胃的痛苦之中,将其强行咽下去。
夏油杰还没有从那种味道中缓过神,抬起头,和窗户另一边的人对上了视线。
“……梦子妹妹?”
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不,本来他们的卧室窗户就挨在一起。
所以她会在那里才是正常的。
蜷缩在窗边的梦子,黑色的湿润的眼睛,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夏油杰一时间有种梦子好像在……观察自己吞食咒灵的神态、的错觉。
……梦子是看不到咒灵的。
本来是这样。
但那种被窥探到隐秘的一面的微妙的感受,却徘徊在夏油杰的身体里,让他有种被梦子抚摸了内部一般的感触,轻微地战栗了一下。
“杰ちゃん。”
柔和的声音。
只要这个人这么呼唤了,双脚就不由自主向她走去。
垂下头,被她的双臂再一次抱住。
“今天,也平安回来了呢。”
梦子贴在他的脸侧,轻声细语地说。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只不过是受到的伤,已经在硝子的反转术式下愈合了而已。夏油杰却并不会说什么多余的话,而是轻轻托着梦子,把她从另一边的窗户里抱起来,低声回应:“……是的。我回来了……不用怕,梦子。”
每一次,每一次都沉迷在这种被需要的感受中。
只有梦子和自己的房间……好像只要这样,别的一切都可以忍受。
吞食咒灵的那种痛苦,却不会被忘在门外的世界里。
因为梦子也是非术师啊。
梦子的悲伤滋养出的咒灵,就和其他的咒灵是同样的味道。
夏油杰的指节一点点摩挲梦子瘦弱的脊背,检查着她身上咒力的残秽,却没找到自己打算找到的东西,因此沉溺在拥抱里的认知浮出一点浅淡的思绪——
……梦子,最近好像一直没有滋生咒灵呢。
这是好事吧。
梦子可以在自己的怀中,得到宁静。
一想到这个,巨大的满足感就填满了胸腔,满溢到有些疼痛,忍不住想要抱得更紧一点。
但是夏油杰一直很懂得克制和忍耐。
“最近梦子心情很好吗……?”
他贴在梦子的发顶,手指梳理着她的发丝,低声问。
“嗯。”
梦子一如既往地回应着。
湿润的黑瞳从下方望过来,停留在他的脸上,含着一点让人沉醉的微笑。
“看到杰的脸,心情就变得很好。”
梦子喜欢他的脸。
这一点其实并不难发现……梦子喜欢秀气一些的男性。
他把脸贴近梦子,轻轻地抵住她的额头,嘴角不太有实感地扬起:
“……真是诚实呢。别的人也可以吗?”
梦子不会避开。
贴得很近的距离,呼吸里都是对方和自己同款的洗发水香味,目光有些不能聚焦,只能注视着彼此的双眼,想要从那种目光中逃走也做不到。
“嗯……我觉得还是不一样的哦。”
梦子说。
她是发自内心爱着每一个攻略对象。
“杰的话,是会把人骗得团团转的那种类型呢。”
她轻声说,嘴角带着一点让人看不懂的、像是水面的波纹一样的笑意。
……骗得人团团转。
那个样子的杰,梦子也很熟悉。
杀死父母后接手了盘星教,聚集了许多教徒的黑发教祖……总是用那种佛祖一样怜爱的神态,或者说异常的神态,凝视着她的每一种表情。
那是在之前的一次读档里。
尝试过很多次不同的路线之后……成为教祖的夏油杰,带走了梦子。
把非术师的梦子,带到为了杀死所有非术师而夺取的教团。
每一天就像过去一样、不,是加倍地被疼爱着……比起学生时代更加难以想象的、用榨取的金钱堆砌出来的物质条件,还有那种疯狂的思想熏陶出的宗教的氛围……就是在那种不正常的气氛之中酝酿的东西。
在这样将人扭曲溺毙的温室中,被精心地照顾着。
【‘梦子是为了我诞生咒灵而存在的。’】
黑发的教祖仿佛要说服什么一样,微笑着,嘴角的笑看似很平静,却总是有种自那一天之后就始终挥之不去的、隐隐的癫狂和割裂。
【‘梦子为我诞生的咒灵……你看不到吧。它们都在这里,被我珍惜地保存起来了。’】
【‘……’】
手指轻轻触碰着因为常常待在房间里,而变得更加瘦弱的脊骨,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脊背。宽大的袈裟上,有一种让人头晕的松木的味道,掩盖了少年时代常常闻到的洗发水的气味。
【‘梦子的泪水会变成我的乐园的养分呢。’】
他把她抱在怀里,抽走梦子身上的什么东西,吞了下去。
那一瞬流露的神态……眉眼不受控制地绷紧,隐忍到变成了有些神经质的神情,紧绷的嘴角泄露出的难受,好像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一定要咽下去的那种压抑和忍耐。
好像连同梦子的那种痛苦一起咀嚼、吞咽了。
梦子已经明白了——那个时候的夏油杰,吞食了自己身上产生的咒灵。
不断地不断地……每一次因为她诞生的咒灵都被他吸收了。
为此感觉到了同等的、甚至加倍的痛苦,以及扭曲一般的满足。
这么勉强自己,不觉得很难受吗。
但是,夏油杰就是那种一旦决定了什么,就无论如何都不会中止的人。
哪怕要把人骗得团团转……把他自己骗得团团转。
维持着那种濒临崩断的、深深的依存关系。
[已达成夏油杰BE结局。]
[结局4:教团深处]
人是矛盾又可悲的存在。
因为有着执着的东西, 所以会不断被执着之物捆缚,挣扎到最后,或许连在追逐的到底是什么都弄不清楚了。
就算是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
只要术师、非术师和诅咒之间,这种仿佛要永远持续下去的因果不结束, 夏油杰就一定会走到这个地步的。
因为他是个温柔到……想要实现理想的社会的人。
并不是经历了谁的死亡、或者不经历谁的死亡就会改变的、这么浅薄的结果。
思考得越多, 就越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
非术师产生咒灵, 咒灵杀戮人类, 咒术师只能不断祓除咒灵, 得不到停息。
想要让命运的齿轮停下来,就要比谁都付出更多的东西。
即使不知道那条路通往的到底是正确的, 还是错误的结果, 都不可以回头。
就算是双亲也一样的。
不甘心。
“为什么付出那么多,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呢”——这样的感受,你也一定知道吧。
在隔壁的房间很晚都没有亮起灯、环绕在自己周围的咒灵开始飘往窗外时,梦子知道那一天又到来了。
天边很黑。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盖,投在地面的光线淡而虚弱,衬得少年面颊上的血液颜色很深,近似黑色。
赤.裸的双脚踩在窗沿, 梦子轻盈地推开了窗户。
黑发的少年,身体后方正一点点撕开虚空般的裂缝, 从里面冒出畸形的肉块, 蠢蠢欲动着,或许很快就会吞没前方的那间房子。
就是这样的。
这就是一切崩断的夜晚。
梦子已经很熟悉这幅景象了……连他会做出什么反应也很熟悉。
不过,这次不一样——夏油杰在她跳下来、伸手接住梦子时,被一种浓烈的血腥味吞没了。
“梦子……?”
他顿了一下, 这才察觉到梦子身上那种比起周围的咒灵更加浓郁的、仿佛凝聚成实质的诅咒。
原本感知不到外界和情绪的漠然状态,好像被这种尖锐的气息一下子刺出了破洞, 夏油杰下意识伸手,想要祓除她身上那种诅咒的气息:
“你怎么了?”
梦子轻轻贴上他的那只手,黑色发丝下,红梅色的眼睛让人本能地感知到危险,比起夏油杰脸上的血迹更加艶丽。
她微笑着,声音像是还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