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切成一千八百块碎片,梦子都没有死。
因为最后的时候,妓夫太郎和小梅一起扑向了梦子,融入她的身躯,让始祖回收了血液、细胞蠕动着恢复了。
【梦子大人。】
【吃吧。】
【吃吧。】
温暖的身体,残余着被破坏的疼痛,还有血液补充后的、不正常的高昂。
“啊、啊啊……唔……”
她深深地捂住脸。
这是第几次了呢。
明明——读了这么多次档,但是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妓夫太郎和小梅,会在梦子死亡之前,先一步让她“吃掉”自己。
用鬼的血肉,让梦子回收始祖的力量。
【没什么好怕的啊。】
柔和的、癫狂又满是溺爱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平静。
【我和小梅,一直在这里。】
小梅或许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从一开始,听到梦子说“也许会死哦”的时候,小梅就是抱着幸福般的心情来准备这一切的。
生命很重要。
但若是没有彼此,便无法存活下去了。
除了彼此没有任何值得留恋。只要分开片刻,就会陷入中毒般的酷烈痛苦中。
只要在这里为了梦子大人死去的话,这场美梦就永远不会结束了。
妓夫太郎也一样。
【永远】。
永远不会被梦子丢下了。
在看不到太阳的黑色结界中,就像是最初相遇的那个绮丽的雪夜。
赋予了凋谢的花,最艳丽的香气的美梦。
明明一个人, 很努力了啊。
梦子抬起双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手指沾到了湿润的、温热的血液。
血液就像是妓夫太郎和小梅的眼泪。
全身心都沉浸在被泪水和疼痛笼罩的、悲伤的幸福里。
被宿傩的斩击划破的肢体再度愈合,喷出去的血又像是无数细小的毒刃般飞向宿傩。
在这短暂的、空白中, 梦子捂着脸, 坐在黑色天幕下的血水中。
没有再继续读档的时候, 耳边好像响起了低低的声音。
【梦子】
【梦子】
眼睛里滑落的液体, 落入地面的血水, 溅起微小的涟漪。
“……”
那一瞬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不要哭了】
“噗呲”一声——
她的背后裂开了。
怪异的细胞蠕动着, 一点点凝聚成手指、骨头、皮肤和器官……
“唔……啊……”
苍白的手臂, 从她背后破开皮肤钻了出来。
优美的青年的手臂,本来应该是非常美好的形态,但只有上半身从梦子的背部伸了出来,相连的身体,像是连体的双子一样畸形而怪异。
“好了……”
黑发的青年抱住她,细胞拟态的皮肤挡住了领域的斩击,像是感觉不到割破皮肤的血液和疼痛, 声音缓慢、许久没有说话一般,冰冷而高贵的吐词, 轻柔到几乎像是在私语, 在梦子的耳边说道:
“全都是没能达成你的期待的人的错……你什么错都没有,什么都不用害怕。”
加茂家的术师们,妓夫太郎和梅,天元还有咒胎九相图……
全部, 全部都是一群无能的废物。
明明已经给了他们如此强大的力量,待在梦子身边, 却什么都做不到,要他们有什么用?
在无尽的斩击中,无惨抱着梦子的手,指甲的细胞不太稳定地鼓动了两下,爆裂成一滩红色的血。
肉.体的稳定性太差了。他本来无法以肉身出现,现在做到这样也只是强行调动了细胞的活性,组织和器官正在飞速地退化、衰亡。
即使暴虐的情绪、胸腔中的痛苦在不断鼓动,理性也在飞速地远去。
以这种形态出现不过只有短暂的片刻。
“一切都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
苍白的手捂住梦子的眼睛。
随后,身体骤然变成了巨大的异形。
膨胀的细胞鼓动着胀大、像是血管和肉块组成的怪物般,一半将梦子包裹起来,另一半张开布满利齿的巨口,从梦子的背部向展开领域的宿傩咬去。
“不逃了吗,始祖。”
被咬住一只手的两面宿傩笑道,看着被领域里的斩击切出无数血沫,依然疯狂地挥过来的怪臂,单手抓住那张嘴里的牙齿,用力拔了出来。
“为了杀我放弃尊严和未来,”在飞溅的血液中,被猛毒的细胞腐蚀了面部的男人,发出了肆无忌惮的笑声。“你已经穷途末路了,鹤谷梦子,实属可悲啊?”
究极的混乱,把黑色的帐中几乎变成血肉构成的世界。
站立在薨星宫底的巨树下,天元抱着双臂,注视着自己的空性结界。
她看着坐在血水里、被巨大的肉块包裹住的孩子。
梦子回溯了57次。
精神已经到极限了吗。
天元伸出手,恢复了年轻的手像是穿过虚空一样,拿出了长有许多眼睛的方块。
狱门疆。
这到底是正确的决定,还是说会导向更加糟糕的结果……
“若是问我为何会这么做,或许我也并不能给出答案吧。”
无法看透人的内心,连自己的内心,也有不能理解的地方。
天元拿起冰冷的、蕴含着独特咒力的天逆鉾,触碰了手中诡异的方块。
「狱门疆」——
「开」。
解除术式的咒具,在触碰到生效中的狱门疆那一刻,所有的术式都被消除。
天元打开了狱门疆。
不祥的咒物表面闭着的眼睛,倏忽睁开了。
“……”
一开始只有寂静。
让人不安的寂静,维持了短暂的几秒。
“轰——”
天地仿佛发出了轻微的震颤。
黑色的、仿佛某种半透明球体的结界中,已经全部被血肉布满。
鬼被砍碎的肢体、血肉,又会化作新的猛毒,疯狂地攻击另一个活物。
宿傩的双脚、四只手乃至面部,都被飘荡在空气中的血珠刺破腐蚀,又迅速地再生。
即使是如此血腥而残酷的战斗,两面宿傩也在不断的斩击和再生中感到了腻味。
从平安时代起,为了崇高的理想或是纯粹的怨恨,想要倾尽一切杀死他的人,早就看过太多了啊。
悲伤、痛苦、愤怒,他人因为这些发出的哀嚎,不过是助兴的节目。
“啪嗒——”
最后的,细胞爆裂的声音。
血液落下,像是雨一样将她淋湿。
无惨的细胞被切碎到无法凝聚以后,肉块瓦解,梦子暴露出来。
宿傩露出了耐心的微笑。
“你在伤心?”两面四手的男人,此刻已经只剩下两只手,反转术式的效率还未恢复,因此受伤后被腐蚀的面部也格外令人心惊,他却愉快地问道:“因为我杀了你心爱的人吗?”
心爱的人。
每一次,每一次,用心爱着的人都会死。
就是因为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才会选择再一次、重新开始的。
本来想要让那些惨烈的结局在这里结束的。
不过或许、还是……
【没关系。】
【没关系的。】
【只要再一次……】
抛弃所有的自尊心,用最乏味低劣的手段,一根一根地去破坏宿傩的手指的话……
[确定要读档吗?]
她打开了系统界面。
宿傩用仅剩的两只手摆出了奇异的手印。
“「领域展开」——”
低沉的声音,饱含着恶意念出了咒语。
“「伏魔御厨子」。”
黑色的帐之中,再次升起黑色的领域,漆黑的天幕由巨大的骸骨构成,地面的血水中升起一座供奉着巨口的神龛。
然后——
“「领域展开」——”
在斩击到来的那个瞬间,黑色的领域里,骤然乍现一簇微小的空洞。
有谁破开结界闯入了。
从空中落下、轻轻按在梦子头顶的手,带着温暖的力道,有某种东西在触碰到发丝的那一刻,也将她一同包裹其中,隔绝开所有危险。
“「无量空处」。”
对轰的领域,在一瞬间冲撞在一起,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掀起狂烈的风。
雪白的衣袍、雪白的发丝,在黑色的结界里闪现出一丝炫目的光辉。
两面宿傩睁大了眼睛,嘴角猛地扬起高昂的弧度,几乎将那张畸形的面部扭曲成更加邪恶的形态:
“五条知——!!”
他的声音提高了,嘲笑道:“你把自己搞得真是狼狈啊!”
“你这种家伙懂什么,没礼貌。”
白发的青年只是维持着单手结印的姿势,另一只手从有些破碎的衣袖中伸出来,轻轻揉了揉梦子的黑发。
血液因为无下限,从梦子的发丝和脸上滑落,面颊重新变得干净而整洁。
空气变得很清爽。
温热的重量使她轻轻眨了下睫毛,抬起头,有些茫然地与一双绷带下慢慢蠕动着长出来的、苍蓝色的眼瞳对视。
“……”
没有斩击的空白中,梦子说:
“……老师?”
狱门疆。
狱门疆封印的人,是五条老师。
千年前的五条知,从狱门疆里面出来了。
“呀,梦子。”
白发的青年低着头,单手将梦子笼罩在安全的领域里,微笑着,声音轻快:“这么久不见,梦子变得好厉害喔……吓我一跳。”
甜甜的糖霜。
在无量空处里,只要在老师的身边,一切就都是安全的,什么都不用怕。
五条老师的手,轻轻地、像是珍惜地摸着她的头。
为什么?
这幅景象,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再现呢?
“为什么老师会在这里?”
梦子问道,“为什么还活着?”
“很吃惊吧?嗯~这个表情真不错啊。不愧是老师最喜欢的弟子。”
五条知露出了笑脸。
“这么可爱的梦子……”
变成了现在这么让人悲伤的样子。
黑色的长发下,苍白的脸不知道被割裂了多少次,身体不知道由多少碎片愈合过。
梦子破碎了多少次呢。
别人都看不到的东西,六眼却能看得很清楚。
几乎化作粘稠呓语的深处。
比起过去更加浓烈、冲天的怨气和诅咒,缠绕在梦子的身上。
已经过去多久了呢。
平安时代、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时,最终进入薨星宫的六眼术师,得以和天元大人见了一面。
平安京地底巨大的树下,星浆体死亡之所,五条知和天元对话了。
【回溯之人。】
从天元那里,他意识到了梦子会「回溯」时间。
一次一次。
至今得到的结果,是梦子独自战斗的结果。
一个人在没有人知晓的地方,做着没有人知道的战斗。
‘梦子有着独一无二的才能,是我的依靠。’
自己对她所说的这番遗言,绝不是靠梦子一个人的死亡和血泪堆砌的东西。
做出了进入狱门疆的决定,只不过是一瞬就想好的事。
【因为我也想、看看梦子的世界。】
变成咒灵的雪鵺说。
【这样,也许梦子也不会再孤独了。】
雪鵺和梦子,真是世界上最乖的小孩。
五条知想。
“老师总觉得、”
数百年前的五条家主弯下腰,将脸凑到年轻的加茂家主面前,保持着平视,鼻子下的嘴唇依然带着好看的笑意。
“不能让梦子一个人呢……那样就太寂寞了吧。”
微微松开的绷带下,能够看到弯弯的蓝色六眼,正在反转术式的控制下缓缓再生。
一个世界上不会同时出现两个六眼。
所以在将自己封入狱门疆时,五条知已经没有六眼了。
黑暗与寂静的世界,或许此处即是黄泉之地。
在漫长的时间和世界的诅咒里,一切变得如此渺小。
人类很脆弱。
弱小的人,身体也好、心灵也好, 会承受更多微小的痛苦。
不断地忍耐着。
忍耐那种一点点积累的、微小的痛苦。
梦子一直就是这样的。
生下来就脆弱的肉身, 没有任何咒术的才能, 原本, 和不断滋生咒灵的非术师们是一样的。
“真了不起。”
五条知轻轻摸着又一次变成鬼的梦子的头, 笑盈盈的,声音很轻:
“真了不起, 梦子。”
无论经历了怎样苦闷之事, 梦子的心都不会枯萎。
这短暂的温存,终止于术式的恢复。
术式熔断结束之时,双方的调整结束,再一次同时开始结印——
“「领域展开」——”
“「领域展开」!!”
对轰的领域,咒力的碰撞爆发出剧烈的风声,仿佛连地面都在颤抖。
到了这种等级的咒术战斗,已经不是单纯的肉.体强度或者咒术操控能够触及的了。
五条知领域的结界、宿傩的领域结界, 不断挤压、彼此吞噬。
站立在东京地底、在薨星宫中观察着空性结界的天元,自言自语般低声道:“赌对了吗。”
她面容上冷淡的双眼, 无声地注视着被压缩到极致的、仿佛球体般的生得领域。
从领域外部, 无法观测到内里,也无从判断五条知的情况。
天元握紧了手中冰冷的方块。
狱门疆之中,物理的时间并不会流逝。*
在狱门疆里封印了数百年的五条知,或许在感知上只是一瞬间, 又或许已经独自经历了数千年的时间。
只是没有光源、没有声音的环境,就足够让人的理智陷入疯狂。
五条知的理性和立场, 似乎并没有完全丧失,能够认出梦子、流露出感情,还保持在看似正常的程度。
但是——
肉质的头脑,在时间和咒物的磨损下,到底还有多少机能足以维持数次领域呢?
“滴答”。
碰撞的领域、短暂的空隙中,梦子闻到了一种甘甜的香气。
揽住自己的手臂依然很稳。
她抬起头,在五条知干净的脸上,看到他流出了鼻血。
……血。
因为维持着结印的手势、另一只手触碰着梦子,五条知没有去擦脸上的血。
红色的液体,从完美而雪白的面容上流出来,使得他的面部和神情似乎也被割裂、扭曲,骤然多了一丝不正常的燃烧感。
[五条知
六眼·无下限术式·理性丧失
血液:极
口味:毛豆生奶油味]
五条知肉质的脑部,已经濒临崩溃了。
“怎么了,六眼。”两面宿傩的脸上扬起了恶意的笑容,“脑子不清醒了吗。”
第4次的领域展开,范围骤然扩大的伏魔御厨子,延伸到了无量空处的外部,斩击从外部不断攻击着——
“咔——嚓——”
黑色的球体裂开了一条缝隙。
「无量空处」就像是被敲碎的玻璃球一样,咒力的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五条知的领域破碎了。
在展开的生得领域中,术式的效果是必中的。
强悍的术师对决,会依靠对拼领域来中和术式效果。
一般来说,领域输掉的人就离死不远了。
「伏魔御厨子」的斩击铺天盖地地袭来。
不想这样啊。
在五条知的脖子上乍现血线时,梦子的手臂瞬间异化成庞大的肉块,将他包裹起来,同时另一只正常的手发动了咒术:
“「新阴流·简易领域」。”
“唰——”
领域生成的那一刻,周围扬起的风将她的黑发和衣袍吹起,隔绝了袭来的斩击。
简易领域——没有术式的人也能使用,是为了让人从领域中活下来的咒术,属于弱小之人的领域。
平安时代之后的咒术界,勉强也研究出了一点有用的知识啊。
即使只是拖延时间、撑过宿傩的领域,也暂时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