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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女人只会拔剑(存宁)


这令两人都吓了一跳,萦姳差点儿以为这是什么害人的东西,说起来是她太过天真,完全没想过镜中人若是看准自己的软弱在骗她该如何是好,而女萝在短暂的惊慌后竟有些恍惚。
这流光,似乎与在汹水时见过的一样。
她回过神来,看见神色忐忑的萦姳,安慰道:“我没事,想来是你求的护身符有神明庇佑才会如此,萦姳,多谢你。”
萦姳顿觉羞愧,女萝又道:“陛下快要回来了,我会帮你和陛下说清楚,不过你与令堂两个女子离开未免太过危险,你愿意听从我的安排吗?”
“我愿意。”
萦姳想都没想便点了头,她也不想跟宣帝碰面,若是能避开自然是避开的好。
正在她要回到密道离开时,女萝叫住她,送了个小巧可爱的荷包,是一只小老虎的样式,十分逗趣,活灵活现,萦姳贵为王姬,不通女红,因此颇有些爱不释手,“这是娘娘自己缝的吗?”
“我平日闲得很,便会自己找些事情做,得亏你不嫌弃。”
萦姳忍不住笑起来:“多谢娘娘。”
送走萦姳后,女萝对那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的墙壁格外好奇,她站在墙壁前面敲敲碰碰,还贴上去用耳朵仔细听,反正她是分辨不出这里和其他正常的墙有什么不同。
她原本还想去摸摸看萦姳碰过的开启机关,却突然后背发寒,猛地转过身,才发现不知何时,内殿竟又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对方一身白衣,面容俊朗,正眼神冰冷地看着她。
好像她不是个活人,而是一块石头,一片树叶,一只蝼蚁。
和友好的萦姳不同,来者不善!
女萝张嘴就要叫人,结果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试图说话,仍旧徒劳无功,紧接着那冷若冰霜的男子竟凭空取出了一个黑色铃铛,铃铛上刻满古朴诡谲的花纹,这令女萝极度不安,既然无法发声,她便佯作受惊往后退了两步,直到背抵住墙壁,右手悄悄伸到后头找到机关所在,迅速拧开,闪身便逃进了密道之中!
这变故令乌逸所料未及,他正要使用摄魂铃,却不曾想那凡人女子竟先一步逃走,于是立刻追了上去!
墙壁机关隐藏在花纹之中,且有规律,并不好找,乌逸原想一掌将墙壁击碎,转念想起决不能惊扰剑尊,好在这是人间界的墙,普通的穿墙术便足以通过,只是人间界缺乏清灵之气,使用法术难免会有些吃力。
女萝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一身冰肌玉骨,美是美极,逃起命来却根本派不上用场。
华丽的裙子令她屡屡绊倒,过于软薄的绣鞋走没多远脚底便一阵生疼,更别提喘得撕裂般疼痛的胸腔,她跑不快也跑不远,这使得穿墙而入密道的乌逸轻松将她追上!
这一回他不似之前那般气定神闲,而是想要速战速决,直接以摄魂铃取走她的觉魂,令她从此不再思考不再怀疑,只维持从前的温顺乖巧。
虽不明白此人手里的黑色铃铛是什么,可女萝对危险有种天生的敏锐,她知道自己决不能任由对方为所欲为,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女萝心里想的,不是陛下为何还不来救她,而是要如何自救。

人生而有三魂六魄,三魂为胎光、爽灵、幽精,爽灵即是觉魂,代表着智慧、天赋、本能,人缺一魂仍可活,而身为情劫的凡人女子,不需要拥有思考和怀疑的能力。
在女萝身上出现的任何变动都可能直接影响到剑尊,因此大尊者们要取走她一魂,让她从此只做个美丽听话的妻子,即便真相放在眼前,她也不会去看,更不会相信,如此才能确保剑尊渡劫万无一失。
因为仓皇奔逃,女萝精致的发髻散开,用来点缀容颜的珠钗落了一地,长长的头发成为了致命的弱点,被乌逸一把抓住。
仿佛是要将整张头皮都撕裂一般,乌逸面无表情地把女萝拖到了自己面前,对于这个除了美貌空无一物的凡人女子,他无比轻视,可当他对她使用摄魂铃时,却发现摄魂铃并没有响。
女萝攥紧了手里的发钗,她显得无比慌乱又温顺,乌逸先是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身边,随后单手掐住她的脖子,原本拿走她一魂即可回到宗门交差,可摄魂铃居然对她不起作用,这是为何?
他太小瞧女萝,压根没把她当回事,而且她表现的很乖巧胆小,这令乌逸对她毫无防备,于是女萝趁机抬起手,用发簪狠狠刺向乌逸的眼睛!
再是大罗金仙,有罡气护体,眼睛也是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修者不过是比凡人寿命更长能力更强,本质上仍然是人而不是仙,女萝趁机从乌逸手中挣脱,她没有选择立刻逃走,因为她能感受到彼此之间强大的力量差距,假如她转身逃跑,会立刻被他杀死。
之所以能偷袭成功,是此人太过傲慢自大,如今自己戳瞎他一只眼睛,怕是已结下血海深仇,既然如此……
发钗刺入眼眶,血流如注,疼得乌逸身体直颤,电光火石间女萝已想了许多,她竟双手去抢乌逸手中的摄魂铃!
乌逸做梦都没想到一个凡人女子竟敢如此大胆,摄魂铃是十分危险的法宝,别说区区凡人,便是大尊者都难以抵挡,他捂着眼睛,鲜血自指缝里流淌,一字一句对女萝道:“还,给,我!”
女萝并不懂得催动摄魂铃的口诀,但她拿摄魂铃也不是为了反过来对付乌逸,只是手边仅有这么一个看起来略有些重量的东西,随后她高高举起摄魂铃,对准乌逸的脑袋狠狠砸下去!
如果是普通的刀剑,那伤不到乌逸,会被发钗刺瞎一只眼睛也不过是他太过大意,且女萝会这样做根本不在他意料之中,所以来不及展开屏障,偏偏这是摄魂铃。
只敲了一下,乌逸便瞪大双眼,女萝又敲了两下,她注意到随着自己的敲击,此人的眼睛逐渐变得茫然失神,这让女萝感到不安,见乌逸已昏死过去,为了确认他是真的失去意识还是在伪装骗她,女萝又多敲了一下。
她误打误撞,竟是让摄魂铃见血摄走了乌逸的三魂六魄,所以他才会昏死过去,被摄走的魂魄并无意识,反倒手持摄魂铃的人能够通过摄魂铃得知对方的全部记忆。
摄魂铃与搜神术一样,是能够剥夺人思想与灵魂的危险存在,女萝原本想要丢开摄魂铃逃出密道,可摄魂铃里乌逸的记忆宛如走马灯在她脑海里迅速出现,乌逸瞧着是二十出头的青年,实则已百岁有余,这样庞大的记忆尽数涌入女萝的脑子里,一时间,大脑简直都要炸开!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把摄魂铃丢掉,只是整个人贴着墙软了下去,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面色惨白。
不知过去多久,女萝终于松开握着摄魂铃的手,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同时右手又抚了抚太阳穴,当她再次看向倒在地上的乌逸时,眼神已不再如先前那般惊慌。
将摄魂铃放到乌逸够不到的地方,女萝勉强走到乌逸身边,跪坐到地上,她身上的衣服已被汗水浸透,抬起的双手因为之前的反抗而微微颤抖,即便如此,她还是将乌逸从头到脚搜了一遍,将他身上所有的物品,无论看不看得懂全都拿走。
随后女萝稍作喘息,捡起摄魂铃,朝密道出口而去。至于乌逸,没了三魂六魄他与死人无异,修者虽可辟谷,却需要长久修炼,打坐时同样要运转心法来维持,怕不是乌逸只能悄无声息地死在密道里头。
惟独令女萝有些犹豫的是,将乌逸丢在里头不管,若是哪一天萦姳再进入密道,看到一个死人,会不会被吓到?
她将摄魂铃藏入宽大的衣袖之中,推墙而出时发现宣帝还没有回来,这让女萝松了口气,随即她环顾四周,把摄魂铃藏到宣帝决不会发现的地方,又命人备水,侍女一如既往要伺候她更衣沐浴,女萝却说:“不必了,你先下去吧。”
“娘娘?”
侍女很是诧异,因为她自娘娘入宫起便跟在身边侍奉,这还是头一回被娘娘赶出去。
女萝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待到独处,她才脱去罗裙,最里头那层衣物已是紧紧贴在身上,她怕被人看出端倪,便佯作不经意把衣服丢进池子里,全都湿了就不会露馅。
紧跟着她自己也下了水,头又开始抽痛,乌逸的记忆太多,女萝只能被迫承受,她需要时间。
法宝叫作摄魂铃,对乌逸那样的修者杀伤力都如此之强,为何在自己身上却没起到效果?这令女萝想不明白,她隐约感觉到有什么枷锁正在崩塌,自己仿佛即将从深渊中脱身,而如果她不敢想、不去想,她将永远无法自由。
摄魂铃虽没能摄走女萝的一魂,却成功冲开了她的记忆屏障,让她那被决定好的命运开始朝不可估量的方向狂奔而去。
待到宣帝回宫,得知妻子正在沐浴,他欣然摒退宫人,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向净室走去。
出水芙蓉,人比花娇,女萝便是世上最美的姑娘,一颦一笑仿佛都由顶级画师勾勒而成,完美到无可挑剔。
自她来了镇卢,宣帝还未曾碰过她,先是她自己喊累,随后宣帝为表体贴,饶是相思之苦不可堪言,他仍旧每晚只拥她入眠,决不动手动脚,算算日子,她应当已经可以承受燕好之事。
被宣帝从背后抱住着实是将女萝吓了一跳,她想事情太入迷,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你的脸色不太好,阿萝,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帝王目光温柔,语气体贴,任谁见了都要当他是天底下最忠贞的情郎,惟独女萝知道,无论这份爱是假是真,他都是要将她杀了的。
镜子里的那个自己是想提醒这件事,所以才不停地呼喊吗?
她早该知道的,陛下绝非凡人,她曾为能够得到他的钟情而骄傲,如今却不得不去想,陛下的情意有几分真实?真的有人会舍得杀死心爱之人来求仙问道吗?能够杀死的爱人,也能算是证明自己道心坚定?
“阿萝?”
见妻子不回答,宣帝又唤了她一句,女萝如梦初醒,她能感觉到帝王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流连,换作从前,她只会感觉到喜悦与羞涩,满足于他对她的专注,可现在她却感到毛骨悚然,他是真的在关心她,还是像那个意图夺走她魂魄的乌逸一样,只是想要确认她没有脱离掌控?
“陛下,我没事,我……我只是做了个噩梦,醒来时浑身冷汗,但梦到了什么,却是再记不住了。”
宣帝知她胆小,忍不住怜爱万分,“有我在,决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阿萝,你洗了够久了,我抱你出来好不好?”
女萝朝他伸出双手,一如以往毫不设防,只有她自己看见,那只环绕在宣帝肩头的手指正微微颤着,诉说着她心底的惊涛骇浪。
遇到这样的大事,女萝竟没有立刻告知宣帝,而是选择隐瞒下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心里有个隐约的声音在指责:你居然不信任陛下,你居然与他有了隔阂!你居然不为他牺牲奉献!
这声音是女萝自己,她内心天人交战,两个不同的自己都试图说服对方,一个要她别想太多高高兴兴当她的宣王后,做陛下怀里的小妻子,另一个却在不停地重复三个字:醒过来。
女萝抗拒着内心那道让自己与宣帝坦诚相待的声音,她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于是盯着宣帝的耳朵看,她还没有全部理清乌逸的记忆,只知道陛下不是凡人,而是修者下凡历劫,要杀妻证道以明道心,自己正巧是那个将要被杀的女人。
困扰女萝的不仅仅是自己即将死去,而是因为这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感……似乎相同的事情从前也发生过,只是她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阿萝,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女萝没法控制脑海里纷乱的景象,她只能一头扎进宣帝胸膛,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脸,怕他从表情中窥出端倪,胡乱找了个理由:“我想我娘跟我爹了。”
宣帝闻言,眼神显出几分惊讶,因她从入宫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向他表示,这个世上除了他,她还有其他思念的人。

“如今天下归一,我已令人准备称帝封后事宜,你若想他们,我这就让人接他们过来可好?”
女萝问:“咱们不回宣国了吗?”
“镇卢地处中原,又是交通要塞,易守难攻,日后这里便是宣国新的都城。”
女萝没有再说什么,反倒是宣帝察觉她心有惶惶,温声道:“阿萝不要怕,从今以后你我不会再分开,无论身处何处,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多么温柔的声音,此时他的眼神应当与这声音同样温柔,内心的声音再次开始嚣张,勒令她不许胡思乱想,更不许反抗,把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忘了吧,不要再去想——如果你害怕被陛下杀死,那么你不要太爱他,不就可以了吗?
只要你没那么爱他,他就会痛苦。
另一个声音反驳道:他什么都不缺,权力江山都在他手中,为何你认为他会因为得不到的“爱”而痛苦?他不会的,他还是会杀了你,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两个声音开始争吵,女萝的脑子里天人交战,她头疼得厉害,属于乌逸的记忆一点一点被她吸收,为了不让宣帝察觉,她只能紧紧贴在他怀里,不肯抬头。
好在她平日害怕时也是如此,宣帝不曾多想,只以为她又被吓着了,妻子太过胆小,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令她不安,于是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女萝想起自己用发钗刺瞎乌逸一只眼睛时的情形,她很疑惑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渴望陛下来救她,甚至于还敢补刀,她胆子最小、最善良纯洁,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宣帝将女萝抱起,他素来体贴,自然不会强迫于她,夫妻二人仍旧相拥而眠,只是这一夜,女萝可不像从前安眠至天亮,因为乌逸的记忆,她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清醒,而且头还在疼。
因为昨日疼得太厉害,她忘了将萦姳给的镇卢密道图交给宣帝,如今想起来,女萝先看了下时辰,确认离宣帝回来的时间还早,掀开被子去她的柜子里,把藏在里头的摄魂铃取了出来。
这是个有成人巴掌大,通体乌黑并刻有诡谲花纹的铃铛,女萝从乌逸的记忆里得知“大尊者”们时不时会通过窥天仪观察人间界,尤其是关注剑尊。也就是说,她得表现的和平时一样才不令人起疑,而且她的时间不多,乌逸如果不准时回去,大尊者们一定会察觉到不对,从而派更多的人来对付她。
他们并不想杀她,甚至很担心会伤害到她,昨日被乌逸抓着头发拖走时女萝太过害怕慌乱,现在回想起来,对付虽然拽了她的头发,却很快收了力道,一副想着速战速决的模样,是不是代表他们很怕被剑尊发现?
——告诉陛下吧,将实情向陛下和盘托出,陛下一定会保护你!要是陛下不归位,永远只做你的陛下,那不是也很好吗?
——不可能,俗话说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想想如若宣帝得知你坏了他的大业,他会放过你吗?
经过一夜光怪陆离的记忆,女萝已经可以将两个声音彻底屏蔽,不再受它们影响,她认真地想着自己一直没能弄明白的问题:她是谁?
总是陪伴在宣帝身边,总是等待他回来,这样日复一日只有爱情的人生里,女萝发觉自己忘却了很多事情。
在这之前她从未怀疑过,明明清晰的记忆只剩下认识陛下之后,她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除了陛下除了爱情,其他的全不记得了。
摄魂铃这样厉害的法宝,连乌逸那样的修者都着了道,为何自己一个凡人却不受影响?
女萝抬手揉了揉眉心,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准备等父母到镇卢再去询问时,忽然有个声音偷笑两声:“嘻嘻!”
这可将她吓了一跳,她担心大尊者们在看自己,所以不敢流露异样,用裙子将摄魂铃包了起来,眼下这笑声,若是她没听错……
“你这凡人可真有趣,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有三魂六魄的凡人,嘻嘻!”
是摄魂铃在说话?!
“有趣有趣真有趣,明明没有三魂六魄,却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和思考,有趣!”
摄魂铃的声音像个小孩子,没等女萝找个东西把它扣住,它就自己从衣服里跳了出来悬空于她面前晃来晃去:“你就是剑尊的女人?嘻嘻,小可怜,你知道你要死了吗?”
仿佛所有人都知道她要死了,惟独她自己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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