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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女人只会拔剑(存宁)


“阿萝?”
宣帝的表情带了点惊讶,毕竟妻子素来乖巧柔顺,这还是头一次拒绝他。
女萝轻声道:“陛下……我、我好困。”
宣帝爱惜她,对她百般珍视,从不舍得叫她不适,哪怕是夫妻生活亦是以女萝的感受为主,因而即便自己想要,但女萝说身体不适,他便立刻停下,亲了亲她的唇,“那便睡吧,我给你念个故事,好不好?”
“不好。”女萝摇头,“陛下又要拿那些志怪故事来吓唬我,您明知道我最怕这个了。”
宣帝轻笑,胸膛微微震动,他以指代梳,将她鬓边秀发掖到耳后,柔声道:“我不吓唬你,阿萝乖,快睡吧,这几日得闲,我都陪着你。”
反倒是女萝,对于自己向夫君说谎对方却如此体贴,不由得感到愧疚,她捉住宣帝一只衣袖,再度偎进他怀中,两人贴在一起,她不免要想,自己是不是病了?先是看到幻觉,又是受幻觉影响……要不,明日便将此事告知陛下吧,陛下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终于睡去,宣帝的手也从她的腰间来到了脆弱的颈项。
如此美丽而脆弱,只消轻轻一掐,便能折断她的脖子,取走她的性命。
有个秘密除了宣帝自己无人知晓,那就是他生来便知女萝是他命中情劫,得到她毫无保留的爱然后杀死她,便可肉身成圣,羽化登仙。
原本他对此嗤之以鼻,因为他不信鬼神,更不会因这荒诞的梦境便杀死心爱之人,直到五个月前,他开始频繁地做梦,梦到的全是前世。
人有九世轮回,每一世他都为人主,天下向之,如今这是他的第九世,亦是最后一世。
前八世他通过了全部考验,每一世都独自终老,惟独这一世有了阿萝,若是渡不过情劫,之前的一切便都是前功尽弃。

自有记忆起,宣帝便不令女子近身,他要在妻子最爱他的时候将她杀死,自然也要非常爱她,才能斩断这份令他变得软弱的情愫。最开始他也曾抗衡过,但杀死她——这样的想法在他灵魂中根深蒂固,他四处征战,一统天下,只是想要遏制那份冲动。
宣帝曾想过如何不着痕迹地要了妻子的命,这对他而言并不难,甚至于他不需要开口,只一个眼神,便足够数不清的人向她动手,可是不行,他必须要亲手杀死她,要她清醒、要她看着,要自己痛彻心扉难以割舍,却又不得不这样做。
一个凡人妻子,和无穷无尽的寿命,帝王会做什么选择,这还用问吗?
他再挣扎、再痛苦、再犹豫,也仍旧会在妻子最幸福的时候取走她的性命。
所以青云宗的长老们从不担心人主会因人间情爱放弃大道,前八世一帆风顺,第九世即便多出个妻子,令人主生了牵绊与爱意,最终他仍会回归仙途。
休明涉,青云宗剑尊,有史以来最为出色的天才剑修,九世人主,历劫归来便可踏入仙门,成为千年来青云宗,乃至于修仙界第一位得道成圣的修者,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尊贵!
所以无论如何,决不能让人主毁在一个凡人女子身上。
云蔼缭绕的青云群山,顺着通天梯往上走,便是青云宗主峰,宗中七位大尊者正围坐在窥天仪边上,只需一滴精血,便可看见此人的前世今生。
“这女子似有些异状。”
从窥天仪中,大尊者们瞧见了女萝的变化,显然他们对于这种变化并不友善,一位大尊者道:“以防万一,还是让她听话些好,若是坏了剑尊的大道,后果不堪设想。”
“虽说修仙界与人间界不互通,但此事紧急,也难免要破例,就让乌逸带上摄魂铃下去人间界,免得她生出事端,使剑尊功亏一篑。”
名叫乌逸的青年修者立刻道:“弟子这便前去。”
“切记不要被人发觉,只以摄魂铃使那女子安分守己即可,决不可伤到她,更不可被剑尊发觉。剑尊正在历劫,若是因我等插手教他想起前尘,我等可谓是罪孽深重了。”
“是。”
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决定了女萝的人生。
剑尊在人间界历劫这件事,除却七位大尊者外,还有几位年轻天骄知晓,乌逸便是其中一位。他双手接过摄魂铃,便准备前往人间界,大尊者们还有事要商议,弟子们便知情识趣主动离开,对于乌逸能够去往人间界一事,其他人都感觉十分羡慕,惟独一名青衣女修心事重重。
“濯霜,你怎么了?”
青衣女修勉强笑了下,顿了几秒钟才问:“这样好吗?”
“什么?”
于是濯霜又重复了一遍:“这样好吗?那个女子是无辜的,却要因剑尊的大业送掉性命……”
“你在说什么呢,凡人不过短短数十载性命,能成为剑尊的劫数,这是她的荣幸,且她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还做了剑修好些年的妻子,这是何等的荣耀?她应该对此骄傲。”
另一位同门师兄也道:“濯霜,你不必想这样多,我们修者与凡人本就是天壤之别。等剑尊归位,你也可以向他请教剑术,你不是一直卡在瓶颈期无法提升么?”
濯霜点了下头,没有再说话。
修仙界与人间界互不来往,但一些门派会有特定的修者前往人间界寻找能够修炼的好苗子,将他们带到修仙界来,濯霜便是在两百年前来的青云宗,她来时,剑尊早已下凡历劫,所以她只在他人口中听说过他的事迹。
无比强大与优秀的人物,以剑为心,离得道成仙只差最后一步,濯霜曾翻看过剑尊留下的手稿与剑谱,她在心中很敬重这位厉害的剑尊,直到她得知剑尊的第九世,要一个无辜女子为他殉道。
作为大尊者的弟子,濯霜有资格留在大殿内观看窥天仪,一开始她只是好奇能被剑尊爱上的凡人女子是什么模样,可随着时间过去,濯霜觉得她虽是凡人,却温柔善良,很讨人喜欢。
那样美好的生命,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吗?
大尊者让乌逸带摄魂铃去人间界,那女子必定要凶多吉少,很久以前濯霜心里便隐约生出这种不适感,她无法接受剑尊居然以凡人的性命来成就自己大道,可无论大尊者们还是师兄弟们,大家都对此十分自然,如果她不赞同,便等于和师父他们作对。
眼睁睁看着乌逸离开,濯霜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镇卢王这几日可谓急得像油锅里的蚂蚁团团转,原以为自己主动投降,宣帝怎么说也得给封个王侯,可他用尽手段才打听到,宣帝不仅不打算封他做王侯,还要把他贬为平民!
这可把镇卢王吓坏了,他几乎一日三次跑来看萦姳,还硬要盯着看她上了药才肯离开,令萦姳烦不胜烦。
她原本想不抹药多拖几日时间,却拗不过父亲百般催促威胁,若是只有自己也还罢了,母亲桂姬却不能不管,眼看镇卢王那副恨不得立刻将她送上宣帝床的嘴脸,萦姳觉着他做国君太过屈才。
“好好好,这脸儿已是彻底的好了!”
见萦姳肌肤洁白无瑕,镇卢王大喜过望,连忙催促桂姬为女儿梳妆打扮,随后叮嘱萦姳:“这是最后的也是唯一一次机会,你必须把握住!今儿下午寡人会通过王宫密道将你送入寝宫,你千万不可坏了这件好事!我们一家未来的荣华,皆系于你!”
大王子与二王子亦期待地望着萦姳,萦姳不得已,只得应是。
如今他们是戴罪之身,连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桂姬取过胭脂,对女儿道:“如今镇卢已亡,你已不再是王姬,宣帝英明神武,做他的妃子也不坏,他不会亏待于你。”
“可他已经有妻子了,这些年来多少国家意图献上美人都被婉拒,人家夫妻恩爱,我为何一定要插上一脚呢?”
没等母亲回答,萦姳又道:“父王再三强调富贵荣华,说我们家要活不下去,可做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若是当平民便活不下去,镇卢那么多的百姓又从何而来?难不成他们没有生在帝王家,就都该去死?”
桂姬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讷讷道:“咱们毕竟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萦姳任由母亲为自己簪上玉钗,“真要说不一样,大概是寻常百姓一夫一妻,而父王却有数不清的美人吧。”
说完了,她才惊觉伤到了母亲,桂姬垂泪道:“为娘的又何尝舍得你去和别人共侍一夫,可国君的话,你我怎能不听?我儿生得貌美,定能得宣帝垂怜,只盼你能早日有个孩子傍身,我便也放心了。”
萦姳不明白父兄母亲的自信从何而来,会认为宣帝看到自己就神魂颠倒——她自己最清楚,帝王看自己的目光像在看草木花石,根本没有将她当作“人”。
她不再与母亲多言,桂姬端着水盆出去,萦姳倍感灰心,正在这时,镜子突然出现了水波一样的纹路,起先她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不是错觉,因为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你不想献身,对吗?”
“你是谁?”萦姳警惕地看向四周,悄悄伸手到抽屉中抓住一根金簪用以防身,声音是从镜子里传出来的,可镜子怎么会说话?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只要你相信我。”
萦姳第一时间想的是对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思来想去半天,她好像没什么能被人觊觎的,“你是妖怪吗?为何不出来跟我说话,而是要在这里装神弄鬼?你说要帮我,却连脸都不肯露,我要如何相信你?”
“我并非是不肯露脸,而是无法露脸,请相信我没有骗你。”
萦姳犹豫片刻:“你要怎么帮我?”
她终究抵不过这诱惑,横竖早已走投无路,倒不如赌一把,即便对方是在骗她,她也没什么好被夺走的不是吗?
一只纸鹤从水波状的镜子中缓缓飞出,落到萦姳头上,她不由得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伸手把纸鹤够下来,发现纸鹤的肚子里藏着一张被卷起来的白色符咒,“这是什么?”
“是镇魂咒,你要把它交给宣王后。”
“宣王后?”
“帮帮她吧。”
萦姳没听懂:“帮谁?帮宣王后娘娘?我?”
她怀疑镜中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宣王后娘娘是天底下最尊贵也最幸福的女子,夫君贵为帝王却对她一心一意,自己哪里配去帮人家?
镜中人沉默片刻:“她活不长了。”
“你胡说。”萦姳想都不想便反驳,“我虽不曾见过她,却也知道她身体好着呢,怎么可能会活不长?你不要诅咒人家。”
“谁说没病没痛人就不会死?凡人的生命如此脆弱,说不定好端端的,她也要死。”

萦姳发现镜中人的用词很奇怪,“凡人……难道你不是凡人?”
然而无论她再怎样问,镜中人都没有了回答,只有手里那张镇魂咒表明方才那一幕并非自己幻觉,事已至此,与其在这里犹豫不决,倒不如赌上一把,横竖她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桂姬从外头进来,神情略带几分不舍:“我儿……”
“母亲放心,我会听话,不会惹是生非,为家里招来祸端。”
桂姬泪水于眼眶打转,半晌,只能默默目送女儿被镇卢王带走,她站立原地,不一会儿,竟掩面哭起来。
镇卢王则春风满面,俨然已见到自己成为未来国丈的威风模样,自萦姳有记忆起,从未被父亲如此寄予厚望,第一次被他这样看重,却是去讨好男人,父亲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当作物件转送他人,这令萦姳再次意识到,王姬的身份如空中楼阁,高则高矣,风吹便散,落地无根。
镇卢王手中有一份只有国君才知道的王宫密道图,用以国破城亡时逃命所用,如今为了富贵,他将密道图拿了出来,交给萦姳,并要她记住路线。
此事必定要避开宣王后,因此要绕过寝宫,直奔御书房,宣帝虽爱妻如命,却也贤德勤政,永远将朝廷大事放在情爱前头,待到议事结束,萦姳从密道现身将镇卢密道图奉上,不信宣帝不心动。
镇卢王可谓是下了血本,这是他手头最珍贵的东西了,这样也能防止宣帝乍见萦姳,会以为萦姳心怀不轨意图行刺,只要萦姳放低身段小意温柔,哪个男人躲得过?
“寡人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成败在此一举,日后咱们一家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还是被贬为庶民从此缺衣少食,你心里头自己掂量。”
先是吓唬了一番女儿,紧跟着镇卢王又开始说软话,“你的兄弟姐妹还有母亲,你难道忍心看到他们失去一切流离失所?萦姳,你向来是寡人最看重的女儿,不要让寡人失望。”
萦姳神色不变,“萦姳知道,请父王放心。”
见她乖顺,镇卢王才露出笑容,抬手拍拍女儿肩膀,感慨:“苦了你了,若寡人还是国君,我儿贵为王姬,何至于与他人共侍一夫?”
说着,他伸手扭开机关,让萦姳独自进入密道,身后的机关缓缓关上,密道内便只余萦姳自己,她轻轻笑了笑,“骗人。”
即便父王还是国君,她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父王想把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自由,如今国破,她已不再是王姬,比起对此留恋不已的其他兄弟,萦姳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似乎套在脖子上的枷锁正在渐渐松开。
密道内有灯,萦姳用手中蜡烛将其点燃,瞬间一条火线绵延过去,将整个密道照亮,待到萦姳出了密道,机关自动掩上,这些烛火便又会渐渐熄灭,可萦姳并没有像镇卢王交代的那样去向宣帝献身,而是转去了通往寝宫的路。
这几日女萝总心惊肉跳,原本她想着,自己与陛下彼此毫无隐瞒,她心里想什么,应当与陛下诉说才对,可说来也奇怪,每当她想要如实相告,心头便慌得厉害,似是有种求生本能在警告她。
偏偏这些又不能细想,一旦去想,女萝便头疼不已,仿佛有万千根针扎在脑子里,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惟独有一点很清晰,那就是有关其他的记忆都在渐渐衰退,只有陛下是唯一的色彩。
她甚至已经忘却母亲与父亲的容貌,变得模糊的记忆无法准确令她想起他们的模样,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女萝揉了揉眉心,随着来到镇卢,她头疼的次数越来越多,不能再想了,不应该再想了。
面前镜子映照着她的脸,女萝闭上眼睛,轻轻吸了口气,突然,身后传来了声音,她一扭头,却发现是内殿的一面墙壁翻转了过来,后头竟有一条密道,而一个少女自密道中出现,这可把女萝吓了一跳,没等她喊人,少女先跪在了地上:“宣王后娘娘!请您帮帮我!”
女萝是宣帝理想中完美妻子的模板,她不仅温柔羞怯,还格外心软善良,这样一个姑娘跪在自己跟前求她帮忙,女萝心中对她的提防与怀疑也减轻不少,她犹豫片刻,将萦姳上下打量一番,问:“你是谁呀?”
“我叫萦姳,是镇卢国的王姬。”
萦姳一边说着,一边紧张到手心冒汗,她现在才觉着自己太过冒险,谁人不知宣帝与王后情深义重,自己就这样出现在宣王后跟前,万一对方以为自己是来争宠因而恼怒该怎么办?
“王姬请起。”
女萝好奇地看向萦姳身后那面已经恢复如初的墙,还走过去轻轻敲了两下,“这是怎么回事?”
“镇卢国王宫在兴建时便隐藏了密道,用以给皇室留后路。”萦姳说着,将图纸双手奉上,“王后娘娘,这个给您。”
“给我?”
女萝讶异不已,她接过密道图纸,还是有些不明白,“是谁让你来找我的?”
许是她给人的感觉实在柔和,叫人如沐春风,萦姳不觉放下戒心,迟疑几秒,将自己是被父亲派来向宣帝献身一事和盘托出,然后连忙保证:“娘娘请放心,这绝非萦姳本意,萦姳只求娘娘能让我带着母亲离开,决不会留下碍娘娘的眼!”
不过萦姳不说女萝大概也猜得到,做陛下妻子这几年,献上美人的数不胜数,可陛下从未背叛过彼此的誓言,因此女萝并不恼怒,只是点头:“此事我会与陛下提,你还有别的请求吗?”
萦姳伸出手,摊开,手心上正是那张白色镇魂符,女萝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先前于寺庙中请来的护身符,能够保护娘娘,多谢娘娘愿意帮我。”
女萝没舍得拒绝萦姳的好意,正要将护身符接过来,谁知指尖刚刚触碰到符纸,整张镇魂符便化作一点流光,迅速没入了女萝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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