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满妈妈回来,脸色又气得通红:“哪里来的白毛畜生,到处乱窜,等逮到它,非把它的皮给剥了不可!”
算上女萝跟阿刃,满妈妈一共买了五个人,离极乐之夜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她对阿刃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于是挥手就让阿刃出去:“彭明,这丫头力大无穷,你带她去后院把那假山给我搬出去,我风月楼可不养吃白饭的人。”
阿刃自是不愿离开女萝,且她只听女萝的话,满妈妈说什么压根没朝耳朵里去,权当没听到。
女萝轻轻拉了下她的手:“去吧,注意别弄伤自己。”
阿刃心性单纯,这些腌臜事眼不见为净自然最好。
如此房内便剩下四个人,阿刃出去后一步三回头地看,那叫彭明的是个龟公,见阿刃人高马大容貌普通,虽是个女人,却毫无女儿家的柔美娇媚,心中很是嫌弃,说话也爱答不理,偏偏阿刃根本不在意,让他气个半死。
“喏,就是这个假山,你把它搬到外头去。”
彭明话音刚落,语气里还带点幸灾乐祸,在他看来这女人虽生得高大,却也不可能搬得动这近千斤的假山,当初抬进来时,十几个强壮打手都喘得够呛,这笨女人若是抬不动,他正好去跟妈妈告状,看妈妈怎么收拾这种懒皮子!
阿刃不懂彭明心里头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要听阿萝的话,从前还在家里时她也干惯了粗活累活,区区几百斤的假山算得上什么?
抬手抓住假山底部,稍一用力就搬了起来,看得彭明目瞪口呆!
由于假山过大,通过后院长廊到前面门宽不够,阿刃不受那罪,干脆地一个用力,直接把那好几米高的假山掰成了数瓣,然后提溜出去丢到风月楼门口,这活儿就算干完了,她要去找阿萝。
彭明大张的嘴到现在还没合上,见阿刃不懂事要往前楼走,赶紧把人叫住:“妈妈训话,你可别去添乱,害得我也要挨打。”
风月楼很大,分为前中后三座高楼,每座高楼都自带暗房与后院,生活在这里的伎子有一千多人,是不夜城最大的三家女闾之一,不过自打头牌飞雾逃走后,满妈妈一直没能寻着好苗子,没了头牌,自然便斗不过另外两家,因此没落不少,满妈妈便想着将风月楼重新改造一番,吸引客人注意,也好跟其他家别苗头,否则都要喝西北风去了!
赚不到足够多的钱,满妈妈便逼着伎女们从早到晚接客,可惜低等倡伎便是躺着一天,也比不得头牌姑娘临街一笑,是以这阵子满妈妈格外暴躁,动辄发怒打骂,整个风月楼的人都战战兢兢,没有谁敢招惹。
暗房内,满妈妈先是将风月楼的规矩说了一遍,随后是越看越糟心,这几个算不得丑,甚至称得上秀气,可哪里配跟飞舞比?脸上有疤这样长得倒是好,又不知这疤能不能去掉。
风月楼有专门负责调教姑娘的人,女男都有,所教导的无非便是些男女之事,新来的姑娘最重要便是打消她们想要逃走的念头,因此会再三恐吓威慑。
另外三个姑娘年纪轻轻便被卖进不夜城,她们连手都没叫男人摸过,那讲话的妈妈却让龟公对她们上下其手,个个吓得面色惨白却不敢哭泣,女萝实在不忍看,她想起之前大闹御兽门,当车顺了不少好东西,其中便有能使妖兽致幻的药粉。
当车背着乾坤袋趴在房梁之上,它与女萝心有灵犀,只消对视便明白她的意思,眨眼间,管教妈妈及几个龟公全都栽倒在地,女萝则用藤蔓扶住了三个姑娘,没让她们摔倒。
药效大概能持续两个时辰,醒来后妖兽会晕晕乎乎记不得发生了何事,满妈妈霸道恣睢,这些人必然不敢实话实说,糊弄过去也就是了,横竖来这风月楼的女人命运都一样。
暗房没有窗户,屋内四处都是各种令人看了不寒而栗的器具,用来捆绑的木架子上沾染着或暗褐色或半干或新鲜的血迹,在这里的女人大抵与被摁倒放血宰杀的猪没有区别。
当车跳到女萝肩头,细细的触角碰了碰她的脸,女萝柔声道:“我没事。”
她先是四处检查一番,并且试图打开暗房的门,可门口有打手看守,她自己想要逃走自然易如反掌,可女萝不敢逃,一旦她逃了,难保满妈妈不会迁怒那三个无辜姑娘,更何况她还想要找到阿香。
“我在这里恐怕不好轻易脱身,当车,不夜城的具体情况就要麻烦你了,首先得把地形给摸清楚,你万事小心,自己安全最重要,记住了吗?”
当车点点触角,张嘴就在暗房角落啃了个小洞,女萝则将管教妈妈跟龟公扶起来放到一边等待药效解除。
期间她将他们的衣服解开检查,果然在肩头、胸口、背后等不同的部位发现了“乐”字记号,来的路上女萝注意到,虽然不夜城内有无数家女闾,先前那位芳妈妈与满妈妈也彼此不对付,可每一家招牌右上角都有欢喜佛标志。
暂时还不知道原因。
药效渐渐过去,女萝也躺到地上比起眼睛,如她料想中的一样,这几人记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又不敢跟满妈妈说,看眼前四个姑娘都老老实实,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满妈妈那人可不好相与,谁都不爱同她打交道。
女萝由于体态矫健不够弱柳扶风,被勒令一天只许吃半碗饭,同时满妈妈还弄了药来给她的脸涂上,那药也不知原料是什么,闻起来无比刺鼻,涂在脸上又有种火辣辣的烧疼。
“三日后,若是你这疤没有变化,便说明好不了了,到时候,你就留在这前楼接客去吧!”
满妈妈没心思花在这些不值钱的姑娘身上,她忙着改造风月楼招揽客人,由于天还未黑,女萝等人被打散分到了不同的住处。
前楼是低等倡伎的住所,每一间房子都十分狭窄,两人一间,只有一道帘幔隔开,毫无隐私可言,而同一批被买来的姑娘是不可能被分到一起的,因为要防止她们勾结逃走。
之所以衣裙没有腰带也是这个原因,防止逃走,防止自尽,哪怕买一个姑娘只需几十个银贝,鸨母也要在她们身上赚个够本。
与女萝同个房间的女人大约二十出头,龟公一推开门,她便娇笑着迎了上来,衣衫不整胸脯半露,脚上连鞋子都没穿,风月楼是不夜城最出名的三家女闾之一,里头最下等的倡伎也算干净清秀。
当着女萝的面,那龟公先是摸了女人一把,又轻佻地把手放到她臀上,这动作令女萝十分想要切断他的手腕,只是到底忍下了,待到与龟公调情结束,女人转身又躺回了床上,也不在意裙下无遮掩门户大开,只那样躺着,散发出一股陈旧、腐朽、灰败的气息。
女萝轻声问:“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姓秦,单名一个粮字……”
话没说完,就被女人打断,她咯咯笑了两声,带点幸灾乐祸:“新来的?”
“嗯。”
“别介绍了,甭管你从前叫什么,到了这不夜城,通通都得改。”
女萝顿了下,又想继续同她说话,女人却翻了个身:“少烦我,一会儿到了点老娘还要赚钱呢,别打扰老娘休息。”
女萝只好起身,走到门口试着开门,果然不行,门一动,外面就传来凶狠的质问:“干什么!”
她被从暗房带出来时便注意到了,前楼到处都有打手看管,戒备极严,别说是想出去四处打探,恐怕说几句叛逆的话,都要挨一顿毒打。
女萝回到小床上坐下,这张小床显然曾经有过主人,床单洗得泛白,但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姑娘,她现在怎样了呢?
房间窄小无光,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响起一阵烟火声,原本一直躺着睡觉的女人缓缓坐了起来,从床底下拿出一只木盆,里头有打好的水,她坐在床上便开始描眉画眼,用的胭脂味道浓烈而粗糙,呛得女萝想要咳嗽。
随后,房门被打开,死寂的安静的风月楼传来一声叫嚷:“到——点——儿——咯!!!”
一瞬间,说话声、调笑声、吵闹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仿佛整个不夜城瞬间活了过来。
女人从房间走了出去,倚在二楼栏杆上往下望,客人们源源不断涌入风月楼,而女人们卖力气地招呼着,她们笑啊叫啊闹啊,见着熟客便亲热上前,在这一片欢乐声中,女萝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第40章
白天一片死寂, 夜晚一到,不夜城便张灯结彩花红柳绿,在这里可买太平可买极乐,只要你足够有钱, 什么都能买得到。与女萝同室的女人拉了个客人进来, 瞥都不瞥女萝, 坐到床上便要办事,女萝想阻止她,过于敏锐的耳朵却又听到隔壁、隔壁的隔壁、二楼、一楼,以至于整个烟花巷蔓延着的女人笑与男人声。
她感到呼吸困难,面色泛白,那女人见她这般受不住, 嘲笑道:“你可得好好看着, 从姐姐这学去个一招半式, 拿去对付这些臭男人呀,那就够用的啦!”
僄客伸手入她衣裙, 那衣服本身穿了与没穿就没区别,女人娇嗔说坏,女萝终于忍不住上前拉住女人的手腕, 结果原本娇笑连连的女人瞬间变脸, 一巴掌拍在女萝胳膊上,又将自己的手拿出去,神情警惕:“我可告诉你,别跟我抢人!小心我告诉妈妈!”
那僄客还当真以为二女是在争他,心中十分受用, 嘴上则道:“放心放心,这女人满脸的疤, 我怎瞧得上?还是你好。”
“真的呀?你要真觉得我好,怎地不给我赎身,娶我回家做媳妇?”
僄客讪讪笑了两声,又哄她,心里却笑话女人异想天开,谁会想娶个伎女回家当媳妇?保不齐自个儿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挣钱,她便不安于室给自己戴绿帽,到时给个奸夫养儿子,这气谁受得住?还是花两个钱来玩一场最好。
露水夫妻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
此时门口进来了两个打手,他们一左一右夹着女萝坐在了她那张小床上,并将两张床之间的帘子卷了起来,每个新来的姑娘都要经历,由于她们是处子,因此不会一开始便卖身,要等到调教好,卖出个高价,但不卖身也要学习如何讨好伺候男人,为了消除她们的羞耻心,鸨母会派打手强迫她们观看其他伎子卖身,像是前楼这种低等倡伎馆,女人们对此早已麻木,爱看看,又不会少几块肉,何况被看一次妈妈算她们接两次,僄客倒是有不情愿的,但一说在原本十个钱的基础上打一半折扣,他们大多都会同意。
而鸨母在这其中亏损的钱,最后都要算到新人头上。
整个风月楼一千来号伎女,女萝能拿她们怎么样?她拦了这个,如何去拦那个?鸨母龟公打手僄客……把他们全都杀了,以后就不会再有伎女了吗?世间的父母不会再卖女儿,兄弟不会再卖姐妹,不会再有女人被拐吗?
这里与御兽门不同,这里都是活生生的“人”,可他们跟“人”相比,又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
为何所有人都在笑,这笑容是真实的吗?
与其他姑娘相比,女萝没有羞涩也没有害怕,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所幸这一幕很快便结束,僄客一走,女人那满脸娇媚瞬间变成鄙夷,坐起身狠狠啐了一口:“他奶奶的,又是个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害老娘卖这番力气,嗓子都叫哑了!”
打手强迫完女萝观看便起身离去,女人原本想再骂两句,扭头瞧见女萝,冷笑:“怎么,瞧不起我?别得意,要不了几天,你就会跟我一样下贱,看你这满脸的疤,要是好不了,怕是连风月楼的前楼你都待不得,到时候妈妈一转手把你卖出去,你只能去做私倡,两个钱就能睡烂你!”
“……你想离开这里吗?”
原本滔滔不绝骂着女萝的女人闻言,立马大叫:“来人!快来人!她要逃跑!快来人啊!”
打手闻讯赶来,女人幸灾乐祸指着女萝:“刚才她问我想不想离开,快告诉妈妈,这里有人想逃跑!”
女萝道:“我没想要逃跑,只是问她想不想离开这里。”
她这种异于常人的平静令打手感到新奇,但凡被卖到不夜城的女人,哭喊不休的有,悲痛绝望的有,不敢置信的也有,惟独这种冷静自持的少见,妈妈这几天心情不好,他可不想上去触霉头,便警告女萝:“你可以跑,可要是被抓回来,那就别想着能剩下一块好皮,到时把你丢去后街那最下等的倡伎馆,可别怪妈妈心狠。”
说着又警告了女人一番:“少惹事,昨儿个你赚的钱就不够,有这心思挑事告状,不如想想怎么拉拢熟客。”
女人没想到女萝并未挨打,反倒连累自己受骂,哼了一声,用布巾沾水清洁自己,随后又兴冲冲跑出去揽客,只可惜她运气不大好,每回看上一个都叫其他人抢走,于是回来便满嘴骂骂咧咧,最后将气全洒在女萝身上:“平常我一晚少说也能接上七八个,多的时候一二十个也有,惟独今日你来,就只有一个,你可真是个扫把星!专程来克我的!我要跟妈妈说说,这不是我的错,这怎会是我的错呢?都怪你,都怪你!”
话到最后,她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焦虑不已,在床上坐卧不停,显然没接到足够的客人,她是要受罚的。
女萝摸出一枚金贝递了过去:“这个赔你,成吗?”
女人一见金贝,眼睛顿亮:“你!你怎地有这个!”
“在暗房捡到的,便藏在了身上,兴许是哪个妈妈或是龟公掉的。”
女人用牙齿咬了咬试试是不是真的,随后高兴不已,语气也变得和缓不少:“可不是,那些个管教妈妈凶神恶煞,折腾人的恶毒法子多了去咧!一个个也有钱,以后我也要当管教妈妈,今日受得气,日后全找回来!”
有了这枚金贝,她不仅能补上之前的缺漏,还能得到几天喘息时间,因此女人对女萝的态度有了很大转变,同时心里又嘲笑女萝痴傻,居然把金贝送给自己,她可不会还回去。
女萝也明白了要如何跟这些女子相处,比起言语,钱似乎更好用,她试探着问:“我能问你几个问题么?”
“问吧。”
女人还在捧着金贝呵气亲热,见她心情还算不错,女萝忙问她是否见过一个叫阿香的姑娘。
女人顿时面露茫然:“这里叫什么阿香小红春艳的多了去了,我不是告诉过你,甭管你从前叫什么,到了这不夜城通通都得改,你现在没改,是因为你还未接客,管它叫什么呢!”
女萝顿了顿,又问:“阿香是我的妹妹,若是我想找她,有什么办法?”
女人瞬间警觉:“你可不要给我惹事,同房的姐妹若是逃走,另一个也没好果子吃,你别害我!”
“我不是要逃走,我只是想找人。”
“找不着的,别想了,说不得早就染病死了,叫人玩死了,不肯接客被打死了……谁知道呢?”女人无所谓地说,“女人的命比猪狗都贱,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躺着,什么别管,什么别想,腿一岔开就能来钱,岂不自在?”
女萝想要反驳,却又觉得在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面前,说再多冠冕堂皇的话都是虚伪的善意,除非她真的能救她们。
风月楼看管极严,妓女们彼此之间根本无法互通消息,且她们中许多人大字不识一个,更多的已彻底被这不夜城同化,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人看,白天睡大觉,晚上点一到,躺下来赚钱就成,若是遇到那不好的客人,也只能算自己倒霉。
只能活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没有自由,哪里都不能去,出卖身体麻木自己赚来几个卖身钱,又被老鸨打手剥削,说她们心甘情愿,说她们甘之如饴,女萝不信。
王后享尽锦衣玉食尚且渴望自由,何况受尽苦难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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