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霜仗剑直指阿净煞,哪怕她的手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人……就是传说中的魔界之主,是那日掉入魔界前所看到的那双恐怖的血红色眼睛的主人?
阿净煞已不再伪装,他红衣黑发,金眼红瞳,俊美且妖异,原本仙境般的地方也在女萝睡去后迅速还原成原本的模样——怪石嶙峋山崖耸立,黑色魔宫危险神秘,天空是一团又一团的魔气,濯霜顿觉呼吸困难,险些喘不过气。
她受了不轻的伤,身上衣物破损严重,整个人看起来极其狼狈,阿净煞实在很难将她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濯霜不过一只蚍蜉,若非她对阿萝来说很重要,早在濯霜进入魔界时,他便将她弄死了。
不喜欢看见阿萝身边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人,女人小孩,哪怕是一条蛇都不可以。
小蛇此时缠绕在濯霜手腕上,濯霜一句废话没有,直接攻击阿净煞,阿净煞嗤笑一声,此刻的他已全然没有在女萝面前的温柔爽朗,而是变得残暴嗜杀,濯霜在出手的刹那便觉不对,她感觉身体变得十分沉重,像是被刻意放慢了速度。
就在大脑意识到危险时,整个人已飞了出去,重重地摔落地面,这里是魔尊居住的天魔界,魔气较其他魔界浓郁千百倍,饶是有生息护体,濯霜的呼吸也不受控制变得紊乱急促。
她眼里只有生死未知的阿萝,尤其是那些缠绕包裹着阿萝的魔气,她不知道魔尊究竟想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绝不是什么好事!
要救阿萝,一定要救阿萝!
但魔尊实在是太强了,如果说跟夜修罗交手,濯霜觉得自己还有一线机会,那么在魔尊面前,濯霜生平头一次意识到绝望,那是再怎样勤奋刻苦也无法比拟的压倒性强大,小蛇见状不妙,悄悄溜下地,想要靠近女萝,谁知它还没来得及近前,便被一缕魔气抓住,随后被抻开,整条身体绷得极细极长,这令她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叫声!
阿净煞笑吟吟望着这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蛇,一语道破来历:“原来是条不成气候的退化蛇母,呵。”
在如此恐怖的魔气中,凤凰根本无法现身,它感觉自己与阿萝那种神秘而动人的联系正在渐渐消失,小蛇也一样——它们意识到阿萝身上正在发生极为可怕的变化,必须阻止,一定要阻止,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
自女萝身上陡然浮现出一片凤凰神火,神火将附着于她身体的魔气灼烧殆尽,可很快便有更多魔气涌入,反倒是凤凰神火被压制,毕竟这里是天魔界,不是修仙界,更不是凤凰神域。
濯霜与小蛇同样被魔气控制住,阿净煞没打算杀她们,真要杀,也得等到阿萝堕魔成功,从此以后两人只有彼此长相厮守,那时这些碍眼的人,阿萝便会亲手将她们杀了。
“阿萝!阿萝!”
濯霜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沙哑而绝望的呼唤,但陷入沉睡的女萝并没有醒来,正在濯霜万念俱灰之际,身上的魔气陡然散开,一面水镜出现,夜修罗跪在了魔尊面前。
阿净煞将女萝抱起,舒舒服服向后倚进一团魔气,他以极为霸道的姿态将女萝占据,漫不经心地垂眸看向夜修罗,“你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
“属下知罪。”
夜修罗匍匐于地,她肩头的小魔有样学样,一起跪拜阿净煞,“天魔大人,属下逾矩,但属下有很重要的话要告知天魔大人。”
阿净煞并没有跟着夜修罗的话走,他用轻松的语气问:“真奇怪,一个人类女修,是如何越过业魔界,如何从你手中逃脱,又是如何杀死守卫天魔界的神魔王,出现在我面前的,嗯?”
“叶罗,你能为我解答么?”
这是濯霜第一次看见无法无天的夜修罗恐惧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魔尊究竟是有多么可怕,连夜修罗都要如此?
她从魔气中得到解脱,这会儿正呼吸急促,盘算着要如何将阿萝抢来,还有被控的小蛇。
夜修罗恭敬而卑微地说:“此事极为重要,有关尊后是否能够成功堕魔。”
这下阿净煞果然神情有变,“说。”
“当初在极乐不夜城,行魔王向尊后注入心魔之毒时,他存了私心想要杀死尊后,以免成为天魔大人的弱点,所以在尊后身上做了手脚。”
“什么?”
阿净煞露出惊怒之色,“他怎么敢!”
可事到如今,做都做了,行魔王已死,他找谁算账去?夜修罗连忙双手捧上一物,“天魔大人请看,这是心魔之灵,只要将其注入尊后体内,即可——”
说时迟那时快,她借着献上心魔之灵的空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片细长镜子碎片,刺向魔尊!
濯霜没想到会有此惊变,她反应极快,身体早已先大脑一步,在地上翻滚捡起秋尘剑,斩断魔气救了差点丧命的小蛇,随后便看见夜修罗被魔气掐住了脖子举得很高,而魔尊脸上惊怒之色早已消失无踪,正似笑非笑地问夜修罗:“你想骗谁,嗯?”
夜修罗在魔界三千年,也不是好惹的,她抬手召唤出水镜向阿净煞袭去,可惜这些水镜尚未来得及碰到阿净煞便已被魔气摧毁,濯霜一时顾不得多想,她不懂夜修罗究竟想做什么,为何突然反水,但只要能有机会救回阿萝,即便是夜修罗,她也愿意跟对方联手!
夜修罗极为惜命,她见伤不到魔尊,立刻在魔气侵入前钻入一面水镜,远离魔尊攻击范围,随后从另一面水镜中出来。
出来后,她那副恐惧到颤抖的样子瞬间消失,甚至还有心情翻个白眼,显然是对自己精湛的演技竟被识破感到不满。
而后她告诉濯霜:“天魔大人要令阿萝堕魔,堕魔后一切属于人类的情感都会消失。”
濯霜立刻道,“不行!”
“好消息是,他用自己的本命魔种同化阿萝,在这期间,他的实力只有平时的一半,兴许更少。”
濯霜握紧了剑,谁知夜修罗却转头看她,忽然对她灿烂一笑:“我们的约定,没忘吧?”
濯霜说:“忘不掉,你大可放心。”
夜修罗耸了耸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阿萝此刻身陷心魔梦境,受魔种困扰,那是我无法掌控的心魔,想要唤醒她,你就自己去试试吧。”
“那你——”
“我啊。”夜修罗歪歪头,“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死的魔,先说好,时机不对我只会转身就跑,你没有太多时间,我顶多能撑上个半柱香,可能更短。”
说着,一面水镜瞬间将濯霜吞噬,最后天魔界便只剩下夜修罗与魔尊两人,魔尊倒是没生气,他只是好奇地问:“你这是要背叛我?你难道忘了,是谁赐予你复仇的力量,令你自悲剧的命运中解脱?”
夜修罗笑着说:“我天生便是坏种,两面三刀无情无义,天魔大人对于背叛,很奇怪么?”
阿净煞失笑:“不奇怪。”
夜修罗伸展双臂,无数水镜自天魔界缓缓升起,她挑衅道:“濯霜答应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天魔大人想令阿萝堕魔,那就先过了我这一关吧。”
阿净煞真不知该说这心魔王是有自信还是异想天开,即便他的魔种正因与阿萝融合而削弱了他的法力,但这并不代表一个小小修罗王能将自己怎样。
他叹了口气,很遗憾地对夜修罗说:“你果然还是那个无法掌控自己人生,只能在雪夜哭喊的废物,可悲的活了三千年,应当够了。也好,今日便让我送你去该去的地方吧。”
第125章
夜修罗完全不是魔尊的对手, 短短数招便已被打倒,不过她是在女萝之后,第二个令魔尊惊奇的女人。
“没想到你竟已成长到了这地步,看来我的眼光不算差, 无论是选择妻子, 还是奴仆。”
此刻夜修罗的身体已被无数道魔气贯穿钉在空中, 而她引以为豪的镜子早已碎裂一地,她的力量来源便是魔尊,魔尊赐予了她强大的力量,同时也能够全部收回去。
但夜修罗并没有像她对濯霜说得那样“时机不对我只会转身就跑”,兴许是她知道跑不掉,可她确实是没有逃跑, 即便身体被魔气撕裂成诡异而扭曲的形状。
甚至于她还敢对着魔尊咧嘴笑:“那可不是, 其实我早就比神魔王更厉害, 恐怕在这魔界,比我强的, 也就只有天魔大人,还有阿萝。”
阿净煞轻哼一声,魔气随即收紧, 将夜修罗折磨的死死咬牙才没有惨叫出声。
他没打算在夜修罗身上浪费时间, 而是满怀爱意地凝视怀里的女萝,低下头去轻轻蹭她面颊,呢喃道:“等阿萝醒来,我杀了这些人作为你我重逢的庆祝,好不好?”
女萝此时正置身于一片鲜红中, 她有些恍惚,下意识伸手去抓, 红色褪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典雅整洁的房间,不知为何,她总觉着似是在哪里见过。
而方才蒙住视线的,是一张大红色绣着九尾金凤的盖头,女萝想起身,脖子却被压弯,透过不远处梳妆台上的镜子,她发现自己正身着鲜艳热烈的嫁衣,头上凤冠无比沉重,上面缀满宝石珍珠,而镜子中的少女瞧着也就十五六岁,眉目如画美若天仙,脸颊甚至晕着一层淡淡的红。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吉时马上就到了,你怎么还把盖头掀下来了?”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自门口进来,见女萝拿着盖头出神,连忙数落,不知为何,她给女萝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
妇人从女萝手中取过盖头,正要再给她戴上,却见女萝眨着眼睛一副无辜又茫然的模样,登时笑出声:“傻孩子,连娘都不认识了?”
“……娘?”
“娘在呢。”
见状,妇人将盖头放到一边,在女萝身边坐下,将她搂入怀中,“好阿萝,别怕,陛下爱你敬你,后宫又只你一人,从此之后,你们夫妻和鸣,若是陛下敢叫你受委屈,你爹和你弟弟可不会放过他,就是大逆不道,也要找他算账!”
女萝糊里糊涂应了两声,妇人笑吟吟给她把盖头戴上,随后她便迷迷糊糊被牵起手,一个少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姐,我背你出嫁。”
女萝就这样被搀扶着由对方背起,她喃喃道:“……阿阵。”
“是我,阿姐。”
阿阵的话里带着几分鼻音,他忍着不让泪水落下,“阿姐入了宫,千万不要忘记家里人,陛下宽厚,应当不会苛责阿姐,阿姐要记得我,一定要记得我。我会好好读书科考,将来做阿姐的靠山,决不让阿姐失望。”
在上御辇的前一刻,女萝听见了男人隐忍的哭声,还有母亲的劝慰,弟弟更是毫无形象的抹起眼泪,她脑子里此刻一片混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母亲很慈爱,弟弟很友善,父亲也很温和,可她总感觉好像少了什么,有哪里不对劲,很不对劲。
恍惚中,周围场景一换,女萝不觉皱起眉头,她想不起来之前发生什么了!
“阿萝。”
刺眼的红色盖头被掀开,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映入眼中,女萝不由得叫出了那个称呼:“……陛下?”
宣帝露出喜悦的笑容,他弯腰抚着女萝的脸,将自己的额头与她相抵,言语姿态无比亲昵:“是我,我终于将你娶回来啦。”
女萝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无法言喻的欢喜,她认为自己此刻应当含羞带笑低头,再偷觑陛下两眼,可这份欢喜不知为何那样沉重,沉重的女萝觉得它好像成为了禁锢在颈项的枷锁,叫嚣着要把她拽入无法逃脱的深渊。
宣帝搂住她,女萝发现自己的身高只到对方肩头,如此倚上去竟是刚刚好,若要与他对视,须得踮起脚尖,陛下的怀抱宽广又温暖,充满安全感,只要待在陛下身边,就什么都不用害怕。
女萝认为此刻自己应该露出幸福的笑容,可嘴角就是无法上扬,她不喜欢这个身高,太矮了,怎么可以这样矮小?万一陛下要打她,要杀她,她该怎么办?!
没等她想清楚,就被宣帝掐着腰肢举起转圈圈,女萝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抗!掐在腰间的手明明一点都不疼,可她却完全挣扎不开!那双手简直像是镣铐,像是长在了她身上!
只是掰了两下,她的手就红了,怎么会这样?她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开始气喘吁吁了?
怎么就累了?
如果这个时候突然有敌人出现,如果这个时候身边有朋友需要保护,她什么都做不到!
不对,不对。
女萝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敌人,她在陛下怀里,就算有敌人,陛下也会护着她。什么朋友?她只要陛下就好了,根本不需要朋友。
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怎么想都不对。
当宣帝俯首想要亲吻女萝时,她毫不犹豫伸手挡住!宣帝面露诧异:“阿萝?今儿可是咱们的洞房花烛,你难道要赶我出去吹冷风不成?”
说着他先笑了:“倒也不是不行,但为夫好歹是一国之君,若在外头罚站,叫人看见难免闹笑话,不如这样,我就在内殿门口罚站,好不好?你解气了我再进来。”
——阿萝!
女萝猛地扶额,宣帝见状关切不已:“阿萝?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萝?”
“我……我没事。”
那呼唤仿佛只是错觉,女萝勉强笑了笑,宣帝见她如此,愈发担心,不舍离她半步,可女萝完全不想和他靠近,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记忆里自己一直都盼着能早日入宫陪伴陛下,如今美梦成真,怎地反倒不高兴?
若是被娘爹知道,肯定要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不,娘跟爹那样好,事事宠爱纵容,怎么可能对她说出这种话?
不知何时,女萝沉沉睡去,待到她再次醒来,外头竟已是寒冬,她揉了揉额头,怎么也想不起来昨天是什么季节,印象中春日迟迟,怎地一觉变天,窗外已是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阿萝!阿萝!
恍惚中,女萝赤脚走到镜前,镜子里倒映出另一个自己,她静静地望着那个自己,心想,她可真可怜,和自己不一样。
另一个她也在家中待嫁,但娘没有那样爱她,爹也不曾给予祝福,弟弟更是一事无成,只想着她当了皇后能给自己寻份好差事。唯一相同的只有温柔且爱她的陛下,陛下柔情似水,虽常年征战在外,书信却从无断绝,两人成婚数年,感情始终如胶似漆。
可画面一转,镜子中的自己竟变了模样!
她脱下了华丽的皇后朝服,不再佩戴精致美丽的首饰,她长高了,脂粉不施,去过很多地方,受过很重的伤,结识了无比珍贵的朋友……镜子啪的一声碎裂开来,女萝如梦初醒!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环顾四周,发觉自己竟无意识中被迷惑了!
怎么会在这里?难道这是自己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她在盼着母爱父慈,丈夫怜惜?她拼命活到现在,始终不停抗争,就是在等待这样的生活?!
不是的!
当女萝再次看向镜子时,发现碎裂的镜子里呈现出不一样的画面,那是曾经的自己,正为夫君暗自神伤,甚至天真地幻想他会放下一切,留在人间与自己长相厮守。
女萝毫不犹豫地对着镜子叫道:“醒来!快醒过来!”
镜子那边的自己似乎看到了这一幕,显然被吓了一跳,女萝敏锐地发现了另一个自己随身携带的摄魂铃,她想,难道镜子里不是幻象,而是正在发生的过去?
她迅速想起还在人间界时,自己的的确确在镜子里看见了另一个不停叫着醒来、满脸焦急的自己,那时她以为是错觉,难道正是现在的自己?
没等女萝想明白,镜子中的幻象如波纹轻轻荡漾,旋即消失不见,而宣帝也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一束鲜花。
女萝已经意识到心魔梦境与现实的不同,现实中吕夫人吕侯爷对她并不亲近,弟弟吕阵更是个死皮赖脸的纨绔,而宣帝常年征战,也不会像心魔梦境中这样始终陪伴在侧,好像世上再无战争亦无政务,他只要每天陪着她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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