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濯霜看见了女萝!
她双手抱膝坐在人群中央,伴随着诅咒般的话语,无数魔气缓缓注入她的身体,女萝将脸埋在臂弯,濯霜想都没想便冲了过去,“阿萝?”
她想把女萝从地上拉起来,可这一碰到便察觉不对,女萝像生了根,又像化了石,濯霜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些还尚未注入身体环绕在女萝身边的魔气,竟如锁链般将她压制于此!
不,不对,不只是魔气!
濯霜发现女萝坐着的地方,地面上生着细长而曲折的藤蔓,这些藤蔓并未受魔气影响,却死死将女萝的双腿束缚于地——她作茧自缚,无法解脱。
濯霜突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在得知阿萝被注入心魔之毒后,自己曾经如释重负。
——真好啊,阿萝还是那个阿萝,从未改变。
她想都不想便将阿萝的异常归咎于心魔之毒,认为一切的源头都来自魔尊,事实上心魔很可能来自阿萝内心,如果阿萝没有心魔,又怎么会被控制?
“阿萝。”
女萝纹丝不动,濯霜把手覆到她的手背上,忽然间眼眶一酸。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窥天仪中,你美丽又纯洁,大尊者们也好,师兄弟们也好,见过你的人都说你真是好福气,能做剑尊之妻,能为他证道,足以说明你是多么特殊。”
“可我觉得你很可怜,你的人生除了剑尊之外空无一物,珠宝点缀不出自由,华服无法带来快乐,即便是在人间渡情劫,剑尊依旧以统一天下为目标,你呢,阿萝?你除了虚无缥缈的剑尊的爱,你还有什么?”
濯霜紧紧抓住女萝的手,努力维持理智:“命中注定你为剑尊而死,可你反抗了命运,你自由了,你鼓舞了我,让我迷茫又麻木的灵魂重新寻回自我,在这之前我恪守本分,不敢去争抢,不敢表露野心,我也曾活在一个茧里,是你让我破茧成蝶。”
“阿萝……”
她再也忍不住,倾身将女萝抱住,“醒来吧,不是说要一起活下去?”
“我也想要成为能够偶尔被阿萝依靠的人,不要什么事都埋在心底一个人扛,你还有我,还有很多同伴,醒来吧,阿萝,像曾经那样,醒来吧。”
她的泪水落到女萝脸上,女萝的睫毛便因此轻轻颤了颤。
泪水落下的同时,已融合于濯霜体内的息石光芒更甚,濯霜只觉眼前一黑,原本围绕在周围不停发出诅咒的人群已经消失无踪,她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不远处隐约有点点火光,她大步向前走去,在那里又看到了女萝。
这不是心魔梦境。
濯霜走到女萝面前,这个女萝看见了她,竟开口叫了她的名字:“濯霜。”
“阿萝,你还好吗?这是哪里?”
女萝静静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濯霜四下看去,总觉得这里虽然漆黑,却令人无比安心,只是眼下她没工夫去想,直接抓住女萝的手:“我们先离开这儿!”
女萝却反手将她挣脱,濯霜愣住,“阿萝?”
女萝沉默地看着她,濯霜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知道,如果不将心魔打破,女萝将永远被囚其中,她干脆不着急出去了,与女萝面对面,想起藤茧外的寂雪,问:“心魔,与佛子有关吗?”
女萝摇头。
濯霜想了想,再问:“你一直都有心事,反正现在咱们出不去了,说不定再也没法逃出魔界,等你被魔种同化,肯定会忘记我,不如我们敞开了说,行吗?”
女萝点头。
“你的心事,跟凤氏一族有关,是吗?”
见女萝点头,濯霜试探着问:“我知道你素来心软。是因为凤氏一族消失的孩童,以及对柔宜姑娘造成的痛苦,你感到惭愧,或是难过?以及,那位凤二郎据说是当世罕见的好郎君,对你又一往情深,你是否感到辜负于他?”
女萝摇头。
“为什么呢?”濯霜逼问,“你不觉得愧疚吗?凤氏一族有许多可怜的孩子,那些刚出生的,尚在母亲腹中的孩子,他们做错了什么?凤宗主活该去死,可不知情的凤二郎及其兄弟也因此赔上了性命,你为何不愧疚?”
女萝反问:“我为何要愧疚?”
濯霜终于露出一点笑意,紧接着问道:“我听说凤宗主临死前曾向柔宜道歉,凤二郎更是在完全不知发生何事的情况下,请你代为照顾柔宜姑娘,你是否因此感动,认为他们是好父亲、好兄长?”
女萝无暇思考,她也想要斩断心魔,因此只能随着濯霜的话走:“从未!”
“为什么不感动?为什么不愧疚?!”
“我照顾柔宜,是因为我本身对柔宜有情谊,不是因凤怜真的请求!凤邬对柔宜致歉,难道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训诫?!”女萝语气变得异常尖锐,“他只对女儿感到抱歉,这无法掩饰他对柔宜的欺瞒,对黄好的放弃,更无法掩饰凤氏一族三千年来对凤鸟的剥削与折磨!真心疼爱女儿,为何不教她安身立命的本领,为何不培养她做继承人?凤怜真消失前偏偏请我照顾柔宜,男人天生的傲慢便让他忽略、不信任柔宜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我为什么要感动,为什么要愧疚?!”
她发泄般说完这些,忽然觉得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心头散去,再看濯霜,她正在笑。
女萝别过脸,有点负气的模样,濯霜忍不住柔声道:“好啦,是我不好,不该说话气你。”
女萝慢慢摇了摇头,濯霜安静地给她时间消化,片刻后,女萝轻声说:“柔宜……是个跟你很像的姑娘,即便性情天真,道德感却如你一般强烈。思过峰被囚一年,修为尽毁灵府碎裂,你依旧坚定,正直,濯霜,如果柔宜是男人,如果你是男人,甚至于如果我是男人,我们的路会走得无比顺畅。”
“但我庆幸我生而为女。”
闻言,女萝轻笑,二人四目相对,笑容同时加深:“我也是。”
两人分别转过身去,在这漆黑无比的世界中背靠着背席地而坐,互相依靠着对方。
“阿萝,你迷茫过吗?”
“什么?”
“心魔梦境为我勾勒出了一幅完美画卷,如果是在与你相遇之前,那对我而言,应当是再美好不过的梦境,我甚至愿意沉溺其中,不愿离去。”
女萝问:“什么样的梦境?”
“我梦见了我娘,还有玉宸大尊者。”濯霜闭上眼睛回想着,“温暖,幸福,令人沉迷,玉宸大尊者成了正直宽容又慈爱的好师长,完美的没有一点瑕疵,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好男人?”
女萝嗯了一声。
“阿萝,你选择让凤氏一族消失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我在想……比起凤鸟三千年被囚山腹取血供养,也许他们消失的太轻松了,所以临死前还有精力做好人。”
濯霜忍俊不禁:“是吗?里面可是有凤二郎那样无辜的好男人。”
女萝哑然。
“好男人啊。”濯霜轻叹, “世上可有太多太多的好男人了,如果我们活得够久,我们还能遇到更多的好男人。宁折不屈的男人,忠贞不二的男人, 舍己为人的男人, 保家卫国的男人……英雄是层出不穷, 永不断绝的。阿萝,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女萝静静地没有说话。
“一个一个筛选,努力擦亮眼,为好男人让步,与他们分享吗?要因此感动吗?要和睦相处吗?他们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能证明是友非敌吗?去和他们做朋友吗?退让吗?犹豫吗?付出吗?牺牲吗?去爱吗?阿萝,我们承受得起选择错误的代价吗?”
濯霜的声音很是轻柔, 女萝回答道:“我始终想不通, 柔宜说她需要背负父兄的责任, 可她从未得到过父兄所拥有的权力,那么义务又从何而来?神鸟何等威风厉害, 却只想终止仇恨,它的高尚,我们应当去学习吗?在没有拥有权力的情况下?神鸟如此, 凡女若何?”
濯霜道:“我在青云宗, 无权无势,好资源由师兄弟们选,出风头也他们上,宗门派遣大事,同样首先在男弟子中选择, 到头来,我只有一个女君子的美名。牺牲、忍让、奉献, 终于被男人以赞美男人的方式为我加冕,如凡间赐守节妇一座贞节牌坊。”
女萝:“但你我本性并非如此。可以肯定的是,我杀死剑尊时,比杀死任何一个普通敌人都更有成就感。不平等的真爱,是被奴性驱使的摇尾乞怜,优势方不会为此感动,只会视为理所当然。”
“是的,世上即便有数不清的好男人,也无法掩饰他们既得利者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走在太阳下,享受着世界的优待、同性的庇护、女人的崇拜。他们生为男人,便从女人身上偷走了权力。”
两人异口同声道:“要变强!”
变强才有思考和挣扎的可能,否则在这样的世界出生的女人,所得到的比同等环境的男人缺少得太多太多,男人决不会为一个女人说了有关男人的好话而去追捧她,但女人一旦听到某个男人对女人友善,却会立刻上前寻求认同并表示肯定与赞美——因为她们得到的爱与关注,在男权世界少得可怜。
力量,权势,地位,尊严,自由,通通沦陷。
“奴与权这两个字,似乎讲述着你我失权的过去,木是武器,持有武器便可得到权利,而掠夺女人却作为奴隶。”女萝轻声说道。
说完,她仰起头看向漆黑一片的上空:“在这个阴阳颠倒女卑男尊的世界,一切道德法律女人都不应去遵守,也不配去遵守,因为制定者从未考虑过女人的存在。先贤大能及统治者们难道意识不到女男不平等吗?能讲出那么多大道理,却没人来管女人。濯霜,这是为什么呢?”
濯霜回答道:“因为在男权社会,没有男人会把另一种性别当作平等的存在,否则女人早该走出家门,获得同样的地位。他们这样锁着女人,束缚女人,便是畏惧她们的力量。在这漫长的夺权过程中,被驯服的做了家犬,依旧傲骨铮铮的是雪地狼王。”
女萝莞尔:“没有好男人去正视这一点,哪怕他们是王臣将相,神仙修者。”
“所以男人是女人的敌人,但即便你我愿意与敌人和平相处,危险的豺狼也绝不会将已得的权力拱手让人。”
濯霜说完,忽然问道:“阿萝,你是想要成为一个温柔而宽容的好人,还是想要成为领袖?”
“想要做个温柔宽容的好人很简单,你早已是了。可想要成为领袖很难,你要学会如何取舍,在面对危险的可能是做出正确的决定。”
“阿萝,你没有因人所制定的善恶犹豫不决,你没有失去本性,你如同自然界的雌性,牢牢捍卫着尊严与权力。你是特殊的,你是指引我们前进的神明,我想,如果神是女人,那么千万年前,她们就是因这种被驯化的道德与原则步步后退,直到最后失去所有,母权也被彻底颠覆。”
“这世上任何女人都可以闭目塞听,好女人更是人人可做,惟独你不能。”
濯霜轻轻抚着心口,息石与她的心脏同频跳动着,“你要强大,冷酷,凶狠,永远维系女人。神无需怜惜世人,神只需怜惜女人,因为神是女人,你就是女人。”
无论濯霜还是阿刃、斐斐,所有的同伴们都认可一点,那就是女萝是她们的领袖,是带领她们走向光明的引路人,只要女萝在,只要女萝活着,希望的火种便永不湮灭。
但在濯霜说完之后,却许久没有得到女萝回应,原本敞开心扉的谈话氛围也瞬间降至冰点,濯霜转过头去:“阿萝?”
“濯霜……”
仔细听,女萝的声音竟带了几分颤抖:“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只是我,普通的,平凡的,和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的我呢?”
濯霜愣住了:“阿萝……”
“我不是什么救世主,我无法担当你们的期待,我只是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握的可怜虫——”
女萝抬手捂住面容,肩膀轻颤,“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我不是神明,也不是领袖,如果没有你,我甚至无法醒来,更无法从青云宗逃走,如果没有雷祖,没有阿刃,没有疾风,没有当车……是你们的注视为我加诸荣光,但我内心卑劣,我无法控制愤怒与怨恨——我、我——”
恍然间,濯霜忽地明白了女萝真正的心魔是什么,她轻声道:“你爱她们。”
女萝猛地抬起头,她的眼睛泪光闪烁。
濯霜重复道:“阿萝,你爱她们。”
女萝摇头:“我变了,濯霜,我变得很有戾气,很可怕,从前我只对男人愤怒,如今我对女人也愤怒,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能为我解答吗?我怕这样的我会把大家带领走向错误的方向,我开始分辨不出正确与错误,我有分辨它们的资格吗?”
濯霜忍着泪意,她凝视着像孩童般充满自厌的女萝,温柔地说:“阿萝,一路走来,你遇到的男人大多丑恶,所以你可以毫不犹豫做出选择。你遇到的女人大多遭遇苦难渴求自由,所以你拯救她们,帮助她们,但在遇到无法感化无法同路,甚至站在男人那边的女人时,阿萝,你迷茫了,是吗?”
女萝点头的同时,泪水从她脸颊划过,她终于可以将隐藏心底许久的恐惧说出来,在这漆黑的只有挚友的世界里。
“在这样的世界里,正义,邪恶,黑与白,是与非,道德与律法,它们被定义的无比完整清晰。越是如此,我越是不懂,为何如此显而易见的矛盾,权力的失衡,男人装作不知道,女人也不肯正视?濯霜,你我为何如此势单力薄,如此孤独?我们在这样的时间里不停地失去同伴……”
沂乐城阿刃的生母,地上极乐城曾坚的夫人,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鸨母,在漫天凤火中恨着女萝的凤氏遗孀们……
女萝恨她们。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她们不会理解我,也不会原谅我。最初我只是无奈,后来无奈成了冷淡,现在,冷淡化为愤怒与怨恨——这样的恨让我恐惧,我凭什么恨她们?在这样的世界出生,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被剥夺被驯化以至于失去本性,这明明不是她们的错,我凭什么去恨?我怕大家期望过高,怕让大家失望,怕无法回报你们的信任……因为我真的!”
女萝几要泣不成声了,“我真的只是个普通的!无法决定前进方向的!”
“女人!”
“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而已啊!”
“濯霜,抱抱我,抱抱我吧!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女萝话未说完,濯霜已经将她拥抱,两人紧紧相拥,濯霜不停地抚摸着女萝的头,轻拍着她的背,喃喃道:“有我在呢,阿萝,有我在呢,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你爱她们,所以恨她们,你绝望,你迷茫,但你终会振作终会清醒,不因为你是救世主,不因为你是领袖,因为你是女萝,因为你是女人。
她将女萝抱紧,轻声说着:“阿萝,越是活在这个世界,我越是感到怪异与不适。撕开表现的和平,内里遍布疮痍,你我必须欺骗、无视,才能粉饰太平的活下去。但你我已经醒来,更多的同伴也在醒来,活着就是不断怀疑不断追求不断变强的过程,总有一天所有女人都会明白,这个世界属于你我,不应当被任何人夺走你我身为女人的尊严与自由。”
“阿萝,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算正确,怎样前进才算光明,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对与错,那么规则就由你而定!你的选择就是正确,你就是正确!”
“剔除软弱与自我怀疑,接受自己,正视错误的世界,放弃陌路的同伴,成为坚强的女人吧!”
你的爱没有错,你的恨也没有错。
当濯霜说完最后一句话,原本漆黑的空间瞬间燃起熊熊火焰,金红色的凤凰神火蔓延开来,将黑暗尽数驱逐!
女萝的心魔也随着铺天盖地的火焰化为了灰烬。彻底褪去青涩的同时,萝霜二人双双突破,由于与女萝心意相通,濯霜直接突破到了至简之境后期,女萝更是进入了全新境界,她闭眼感受着力量在体内涌动。日月相合,阴阳相生,气神在心,声色相绝,而得真息,而成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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