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少夫人您手流血了!”孙妈妈正说着恭维话,忽而瞧见少夫人手里的绣花针竟然戳破了食指,正潺潺流血,顿时惊呼一声,赶忙用帕子压住伤口。
“孙妈妈,你方才说雍亲王的嫡长子叫什么?”年若薇满眼痛苦的看向孙妈妈。
“弘晖,听说是康熙爷亲赐的名字。”
“小阿哥可还好?长多高了?是胖是瘦?”年若薇垂眸忍泪,终是忍不住哑着嗓子连声追问。
“皇家的子嗣自然是长得金尊玉贵,那小阿哥的容貌俊俏极了,与那雍亲王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长得骨肉均匀,不胖不瘦正正好。”
“好,你去我库房里选些最好的布料来,必须要宣软细腻些。”
孙妈妈应了一声,转头就让人送来了好些布料。
待到孙妈妈离开之后,年若薇有些激动的开始用那些宣软布料剪裁衣衫。
下个月初六,就是小阿哥三岁生辰,她是个失败的母亲,竟不曾为自己的孩子送过任何东西。
此时她心乱如麻,脑海里不断的回荡着孙妈妈的话,小阿哥病了,小阿哥烧的小脸通红。
她忍不住潸然泪下,她的孩子才三岁,他正在发烧病着,可她这个母亲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生死般,她竟然贪生怕死,没有勇气靠近他,简直枉为人母!
年若薇只觉得钻心刺骨的痛,她咬牙看向隅园的方向,她疯狂想见自己的孩子,哪怕远远看一眼也好,即便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她就看一眼。
于是这日一早,她终是忐忑的来到了隅园,看守隅园的家丁认出自家的主母,当即就对看守隅园大门那些凶神恶煞的护卫们通报了几句,就领着主母入了隅园。
年若薇只假装来巡查,装作漫不经心道:“小阿哥今日可好些?现下在何处?”
“回主母,小阿哥今晨刚退烧,这会正在西边的花园里遛弯。”
“嗯,小阿哥需什么吃穿用度都捡最好的来,开支不够,就从我私账上扣。”
“此刻雍亲王在何处?”
“王爷这会正在东边的书房里觐见江南的官员,商议康熙爷南巡事宜。”
“嗯,都上心些,你先下去吧,我再四处巡查巡查。”
年若薇目送那家丁离开之后,就迫不及待的转身往西边的花园疾步走去。
她记得花园东南角有一处假山,从假山内的的缝隙能瞧见整个花园的风貌。
她此刻心急如焚,愈发脚下步履生风往假山小道狂奔。
远远的就听到了苏培盛的声音,年若薇顿时潸然泪下。
她赶忙躲在假山后,透过缝隙,她看见一个粉雕玉砌的孩子正在练剑。
小小的人儿正奶声奶气的对苏培盛撒娇,说想吃猪肘子。
年若薇不禁莞尔,小家伙还真是顽皮,大病初愈可不能吃这浓油赤酱的肥腻之物。
她甚至舍不得眨眼,只瞪圆眼睛盯着小家伙的一举一动,他容貌虽稚气未脱,但却生的极好,容貌与那人酷似,可一双潋滟的桃花眼却与她一模一样。
年若薇听着儿子软糯糯的唤着苏培盛安达,一颗心都被萌化了。
忽而小家伙的目光落在了假山,仿佛在注视着她,年若薇赶忙蜷缩在地上,却忍不住悄悄起身偷看。
此时苏培盛看到小阿哥委屈巴巴的颤着唇,顿时心疼坏了,当即就拔腿去寻小阿哥喜欢的零嘴来哄他。
年若薇正在伤感即便离别,忍不住默默垂泪,忽而袖子被人轻轻拽了拽。
她低头竟然看见小阿哥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此时正伸手轻扯她的袖子。
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额娘,是你吗?”
年若薇不敢说话,吓得拔腿就跑,身后传来一阵伤心哭泣声,她心都快被哭碎了。
“呜呜呜,额娘不要晖儿了,呜呜呜呜求额娘别走,额娘抱抱我。”
年若薇只觉得肝胆俱裂,心疼的无法呼吸,再无法迈开沉重的脚步,她忍不住转身,俯身将儿子抱在怀里。
“晖儿,我的晖儿,呜呜呜...额娘好想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抱着儿子亲个不停。
“额娘额娘,抱抱。”晖儿抱着额娘的脸,欢喜极了。
年若薇只觉得为了这一刻的相聚,即便粉身碎骨也值了,她不知为何晖儿会一眼就认出她是额娘,许是母子连心。
此时苏培盛的声音传来,年若薇赶忙捂着晖儿的嘴巴,柔声细语道:“额娘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此等晖儿,别告诉别人,这是晖儿和额娘的秘密。”
“连阿玛都不能说吗?”小家伙有些为难的皱起小脸。
“是,否则额娘就再也不来了。”年若薇满眼愧疚,她只能用这种谎言来哄骗孩子,自私的拥有短暂的母子相聚时光。
“晖儿记住了。”小弘晖听到额娘说再也不来了,顿时吓得满眼都是眼泪,重重的点头应允。
“晖儿,快些去你苏安达身边,额娘在这看你离开。”
年若薇依依不舍的放下孩子,站在原地死死咬着嘴唇,忍泪目送儿子离开。
此时苏培盛寻了些养肠胃的糖丸,笑嘻嘻的走到了小阿哥面前。
见小阿哥眸中蓄满眼泪,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顿时心疼的将小家伙抱在怀里,让小主子骑在他脖子上。
“小阿哥怎么不开心啦?苏安达驮您去湖边看天鹅去。”
“好。”晖儿坐在苏安达的脖子上,忍不住转身看向假山,无比期待明日与额娘相见。
苏培盛陪着郁郁不乐的小阿哥在内湖里遛了一圈,就来到了隅园的小厨房里。
灶台边,穿着亲王蟒袍的雍亲王,正亲手将锅里好克化的汤面盛出,边走边吹凉那碗面。
“晖儿,过来用膳。”胤禛用帕子擦干净手之后,就将儿子抱到饭桌前。
“阿玛请用膳,”晖儿又抬眸看向阿玛身侧高悬的画像,又软糯糯的唤了一句:“额娘请用膳。”
每日三餐,小阿哥对着小年糕的画像说话之时,苏培盛就忍不住哽咽。
这些年来,王爷将小阿哥亲自带在身边照顾,只要不上朝,就既当爹又当娘,把屎把尿都亲力亲为,还不准他们这些奴才帮忙。
后宅里的女人都成了摆设,王爷用一生孤寂,在替小年糕守节,为了不让小阿哥忘记小年糕,自从小阿哥懂事起,王爷就指着画像,先教导小阿哥唤出额娘。
平日里三餐用膳之时,父子二人都会与小年糕的画像共膳,每一餐都有小年糕喜欢的膳食,所以小阿哥的口味竟然与小年糕酷似。
入夜之时,胤禛刚将小阿哥哄睡,忽而听见睡梦中的儿子笑着唤额娘。
他浑身一僵,心间弥漫绝望的钝痛,含泪坐在了书桌前,却失魂落魄的枯坐了一夜。
.........
年若薇忍着雀跃欢喜回到了居所,这一夜她辗转难眠,一直盼着天亮,盼着辰时快些来。
她真的快疯了,竟然好几次忍不住激动的笑出声来。
终于熬到了辰时,她激动的再次来到了假山后,竟然看见小家伙早已等候在此。
“额娘,今日锦秋姑姑伺候,我让她去做酥酪吃了。”
“晖儿,你喜欢吃什么?额娘明日亲自下厨给你做。”年若薇抱着儿子亲昵的贴着他的脸。
她正沉寂在喜悦中,忽而听见晖儿唤了一声阿玛。
她顿觉如遭雷击,吓得她紧紧的抱着晖儿,浑身恐惧的颤抖着,不敢转身看向身后。
“放肆!你是何人!!”
她身后传来四爷愤怒的呵斥声,年若薇战战兢兢的放下怀里的小阿哥,无奈垂着脑袋,曲膝匍匐在四爷脚下。
她忍着恐惧,刻意用吴侬软语掩饰自己原本的声音:“民妇陈文宴嫡妻生氏,叩见雍亲王。”
胤禛此时面色煞白,死死盯着那道匍匐在他脚下的熟悉身影,她虽刻意捏着嗓子用吴中腔调说话,可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她本来的声音。
她的声音,这些年来时刻都在他梦中出现,让他痛不欲生。
“你...起来...”胤禛此刻欣喜若狂,忍不住激动的剧烈的喘息着。
年若薇瑟瑟发抖的起身,避开那人想要将她搀扶起身的手,她依旧谨慎地垂着脑袋:“王爷恕罪,民妇只是前来巡查隅园,以免怠慢贵客。”
“年若薇!!!!!”
胤禛声嘶力竭的呼唤着她的名字,多年来压抑的绝望和悲痛欲绝的情绪,在这一瞬统统溃不成军,他只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女人。
为什么!!
为什么她明明活着,却不愿意回家看他一眼,为什么她如此狠心,竟然丢下他和孩子,她甚至成为别人的妻!
为什么明明一家三口终于在今日团聚,她却生疏的让他忍不住落泪。
“王爷您认错人了,民妇是陈文宴的嫡妻生氏。”
年若薇只胆战心惊的咬着唇,不敢抬头去看那张梦魇中时常出现的脸。
“王爷恕罪,微臣的发妻生氏若有冲撞之处,请见谅。”
陈文宴收到年氏擅入隅园的噩耗,一路上风驰电掣的赶来,此时他气喘吁吁疾步来到年氏身侧,看到瑟瑟发抖的年氏,忍不住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护着。
“大胆!!”
胤禛眼睁睁看着年氏被别的男人拥入怀中,顿时怒不可遏,抬手就抓住年氏的胳膊,想要将她夺回来。
忽而咔嚓一声让人心悸的骨裂脆响,她的胳膊竟然脱臼了,胤禛吓得慌忙松开手,他方才并未用力,只不过如从前那般,想亲昵的拥她入怀。
她似乎不对劲,定是病了,胤禛顿时目眦欲裂。
“苏培盛,立即传太医!”
“不必劳烦王爷,微臣的发妻生氏自幼体弱多病,微臣习惯了。”
“习惯?”
胤禛愕然看向年氏,此时她竟一声不吭的将脱臼的手臂推了回去,她从前最怕疼,欢爱之时,他吻的重些,她都忍不住疼的嘤咛。
可如今却能忍受断骨剧痛。
“薇儿,你是不是病了?”
胤禛满是恐惧和惊慌的伸手,想要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可指尖才触及到她的衣袖,却又不忍的顿在原地,他怕再伤害到年氏。
“夫君,是我不对,我们快些走吧。”年若薇始终都没有看那人一眼,此时她依偎在陈文宴怀里不敢动弹半分。
“王爷,微臣还有家事需处理,告辞。”陈文宴打横抱起年氏,转身离开。
“额娘,呜呜呜,阿玛额娘走了,我要额娘,呜呜呜....”
身后传来小阿哥撕心裂肺的哭声,年若薇窝在陈文宴怀里,忍不住哭的泣不成声。
陈文宴一路上板着脸,直到将她放回到血棺材里,这才凝眉叹气。
“夫君对不起,我..我只是想看看小阿哥,对不起,我现在就离开陈家。”
年若薇意识到自己今日的行径,可能会给陈家带来麻烦,赶忙哭着道歉。
“亲王而已,他并非君王和储君,我陈家还能抗衡,只是他定不会善罢甘休,有些棘手罢了。”
陈文宴有些无奈的摇头,那雍亲王算是皇子里罕见的可造之才,应该不会做出抢夺臣子妻的荒唐行径,除非他不要前程,想要与陈家玉石俱焚。
“夫人,这些时日,我需去江宁府巡查,你与我一道前往,先避其锋芒再说。”
“好好好,对不起,夫君。”年若薇满眼愧疚,连连对陈文宴道歉。
未免夜长梦多,陈文宴连夜带着年氏前往江宁府,住在了长乐巷的私宅里。
连着几日,陈文宴都忙的彻夜未归,年若薇只乖乖的躲在私宅里不敢露面。
这日午后,私宅大门被人敲响,她诧异的看见叶天士的夫人林氏正哭天抹泪的站在门口。
“年糕,你义父出事了,求你救救他。”
年若薇心下一沉,知道他追来了!
可叶天士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绝对不能让那人伤害叶天士,于是忍着害怕,与林氏来到大悲巷内。
她才下马车,就看见叶天士的医馆前,站着两个便衣侍卫,苏培盛忽而笑眼盈盈的走到她面前,满眼都是激动的眼泪:“年糕,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呜....”
年若薇心内五味杂陈,连苏培盛都认出她,更何况那人,毕竟那人曾经是她最亲近的枕边人。
“苏哥哥,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她哑着嗓子朝着苏培盛福身行礼。
“不好,很不好,可从前即便再不好,今日开始也会好起来的,你快些进去吧,王爷在等着你。”
听到王爷,年若薇忍不住浑身发颤,她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何种生不如死的酷刑,甚至在出门前,她已然给陈文宴留下一封忏悔的遗书。
她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踏入了药房内。
叶天士正鼻青脸肿跪在那人面前,此时见她来了,顿时泣不成声:“年糕对不住,那两个药童都是软骨头,没扛住酷刑。”
“义父不必自责,都怪我连累了您。”年若薇曲膝跪在叶天士面前,朝着他郑重的磕头道歉。
“王爷,您要杀要剐请随意,反正我三年前已经死在你手里一回,我无惧!”
年若薇满眼愤恨的盯着那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对不起,苟活着是我的错,当年我没有死透,让您耿耿于怀这么多年,我现在就去死!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无辜之人!”
年若薇不想连累任何人,于是决然拔出发髻上的发簪,毫不犹豫的往脖颈上狠狠戳下去。
“薇儿!”
只听一声惊呼,噗呲一声轻响传来。
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年若薇睁眼竟然看见四爷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她手里的发簪贯穿了他的左手掌。
“你到底想如何!又想要如何羞辱我,让我痛不欲生!”年若薇有些崩溃的哭嚎道,她真的受够了他的伪善和绝情。
他甚至不肯放过她的命,想要继续对她赶尽杀绝。
就在她歇斯底里的咆哮之时,那人忽而伸手拥她入怀,哑着嗓子在她耳畔呢喃着对不起。
“放开我!”
年若薇只觉得一阵反胃,她顿时开始拼命的挣扎,只听咔嚓咔嚓数道骨裂之声,胤禛顿时满眼恐惧的松开了年氏。
“不好!快些送她入血棺材!!”
叶天士吓得冲到了小年糕面前,抬手将她戳出皮肉的血淋淋骨头,固定回原位。
“固定夹板快拿来!年糕你情绪别激动,你气血翻涌的厉害,你不要命了!快冷静些!!”
叶天士吓得拼命在修复年糕身上不断传来的骨碎之声,可此时她却如碎裂的瓷美人般,浑身骨骼都在轻响。
胤禛此刻浑身都吓得发抖,只手忙脚乱的将叶天士要的东西捧到他面前。
“王爷,她已然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活着,您就放过她吧。”叶天士吓得惊声对王爷祈求道。
“放过我可..好..”年若薇只觉得浑身上下钻心的剧痛袭来,开始无助的目眩神迷,渐渐失了意识。
.......
长乐巷私宅内,胤禛满眼愧疚,心如刀割看着年氏浑身都是伤痕累累,可怜的泡在满是刺鼻汤药的血棺材里。
此时他满手都是血泡,他常年习武,体魄精壮,方才被那药水沾染到手背,竟瞬间起了血泡。
那种让灵魂都忍不住震颤的剧痛,连他一个七尺男儿都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一个弱女子竟在药水里泡了整整三年,一想到她还需泡这蚀骨药水一年!
胤禛顿时心如刀绞,狠狠的扇了自己一耳光,他终是没有好好护着她,才让她如此痛不欲生。
年若薇苏醒之时,看见锦秋坐在棺材前,见她醒了,锦秋正在抹泪。
“年糕,当年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害了你,若欣那贱人已被王爷诛了九族。”
“姑姑,您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若欣只是奉命行事的奴婢罢了,何故让她不得好死。”年若薇冷笑道。
“你误会王爷了,是那拉氏和太后布下的杀局,若欣的情郎,被那拉氏抓住了把柄,若欣背叛了王爷。”
“随便你怎么说吧,往事休要再提起了。”
“年糕,这些年来,王爷不曾宠幸过任何女人,他为你守身如玉,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的拉扯小阿哥长大,那拉氏恶贯满盈,她的父兄统统战死沙场,是王爷为你报仇呢。”
“如今乌拉那拉氏一族彻底没落,那拉氏已然是没了爪牙的丧家之犬。”
“姑姑,您不记得我挺着肚子孤孤单单被幽禁在西苑,他若心中有我,岂会如此绝情?您忘了那些陪着我受尽白眼的日子了吗?”
“爱与不爱都不重要了,我与他形同陌路,倘若他再强求,就将我的尸首带回去吧。”
“年糕,王爷亦是身不由己,王府里有万岁爷的眼线,这些年来,王爷大费周章,才勉强收服那些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