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湛如今已经停职,穿着常服跟叶青走在人潮中。
在他的手上,是一盏四角灯。
叶青看着面无表情,跟周围欢乐的人群格格不入的金湛,低声道:“大人,你怎么还不去见张娘子?人家还等着呢!”
金湛捏着灯柄的手指收紧,眉头也皱起来:“不去!”
叶青将他拦住:“这婚成与不成,你都要去见一面,总这样拖着不是事。
张大人主动登门造访,你这样丢下人不管,以后官场要怎么相见!”
半月前,一个从西南回京的五品通判,不知道怎么听到北城兵马司指挥使金大人尚未婚配,就起了结亲之意。
先是自己亲自登门拜访,见过金湛相貌家世后,甚是满意,立即请了京中官媒送草帖子谈亲事。
而且张家小娘子年芳十五刚刚及笄,对于已经二十三岁高龄的老光棍金湛来说,就是一朵娇嫩鲜花。
福伯对金湛的婚事已经愁得白头,问过张小娘子的年纪长相很满意的。
女方主动提亲,再怎么也要礼貌回应,就替金湛接下草帖子,还约好在元宵节上男女相看 。
于是,那日安春风登门造访,就看见心事重重,心情不佳的金大人和热情洋溢的福伯。
此时金湛眉头都要夹死蚊子。
他知道福伯的好意,虽然见一面不等于定亲,人家小娘子都不在意,他该也不在意才对。
但是,以往的相亲他还略有期待,此时只有心乱如麻。
也由不得他多想了,十五岁的张小娘子还在约好的柳树下等他,不见不散呢!
金湛站着不动,叶青等不及了,推着他走:“湛哥儿,今天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你也得去应付一下!”
金湛索性将灯笼往他手中一塞:“反正都是推拒,不如你代劳,回去福伯要是责备,我来承担。”
叶青一楞,赶紧把灯笼往金湛怀里放:“这种事哪里能找人代替。”
金湛好不容易才将灯笼丢下,连退两步:“叶青,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了,总不能被我耽搁。
等这事过后,王爷说要将你收入王府内卫,也是入流小校,该成家立业了。”
叶青急道:“那都是以后的事,你今天是相亲……”
他话还没有说完,金湛早已经不知去向。
叶青看着自己手中的灯笼,就好像捏着烧红的铁棍,感觉无比烫手。
他比金湛小两岁,当初金大人回京租住在他家。
福伯每天在外干活,挣钱回来买的东西都有他一份。
后来,家里长辈去世了,也是金湛跟福伯帮忙办理丧事。
自此,他就跟在金湛身边当护卫、长随、小厮、杂役,有时候还有另外一个身份,那就是兄弟。
现在金湛把相亲的事也丢给自己,叶青摇头,这可不能兄弟能做的事!
对金湛的心思,作为贴身出入的兄弟,叶青看得明明白白。
大人对那位安娘子上心了。
只是当局者迷,大人自己还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一个是带着拖油瓶的弃妇,一个是朝廷命官,门不当、户不对,任谁看都不搭。
可是,明明没有什么交集的两人,平时也有留意回避的两人,每一次接触都要爆出火花。
对!叶青知道那就是火花,只是这火花藏在大人的眼睛里。
也只有自己这个跟随大人十几年,眨眨眼就知道什么意思的人才能看见。
让叶青担心的,不是大人那忽明忽暗的火花,而是那个安娘子所做的一切还只是无意。
无意的也是无敌的。
现在就迷得大人不相亲,以后再动动手段心机,大人还不被拿捏得死死的!
叶青想着就头疼。
看福伯的意思,安娘子不能嫁给大人。
可是,以大人的固执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脾气,福伯想改变这事,难!
叶青一边感叹,一边赶鸭子上架的往约会地点去。
也不知道自己给张小娘子说出金大人失约,对方是该对着自己大哭还是大骂。
金湛在大街的人流里走着,沿长街一个来回都没有看见自己期望的人,心里顿觉失落。
他离开人流,脚下如风,可走着走着,就渐渐慢下来。
自己是去哪里?
元宵灯如火,人约垂柳林!
他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去何处才合适。
不想去跟陌生人相亲,不想回官帽胡同。
福伯一定在家里翘首以盼,等着好消息。
身边是欢笑的人流,汇集去那最热闹的地方,自己却如同一只离群孤雁逆流而行。
冥冥中像是有一个地方在吸引着自己,没有目标,却方向坚定的飞着。
元宵节里的京城,每一条街上都是三五结伴提灯的路人,衬托着形单影只的金湛突兀而孤独。
走着走着,沿途灯火稀疏,提灯人渐少,夜渐渐深了!
第169章 灯棚截杀
周围街道开始熟悉起来,恍惚迷离之间,金湛不知不觉来到北城,远远的能看见棋盘街。
这里的赏灯早已经结束,四处悬挂的灯笼熄灭,只有零星几盏还在忽明忽暗的摇曳着。
有专门巡街防火的人用长杆将这样的灯笼挑下来灭掉。
街面上,乱七八糟丢着被人踩踏过的灯笼。
借着月光金湛看见一座彩棚,上面写着安氏献金,这就是安娘子捐款搭起的灯棚。
此时安家灯棚也已经熄灭,悬挂灯架中间有几个空缺,看似被巡街人挑下来的。
金湛瞥向棚角,那里胡乱丢着两个南瓜灯。
他没有见过,但认识,这是他脑中第一个念头。
因为黑豆说过,安娘子从春节开始,每天在家自己糊灯笼,就是圆滚滚的南瓜。
满京城的灯棚里,都是莲花,宫灯,走马灯,每一盏灯都是精工巧匠所做,越漂亮越好。
只有这几个灯……丑得怪好看的!
金湛走过去,俯身正想将瘪瘪的南瓜灯捡起来,就在这时,眼角余光中突然有雪亮闪过,伴着就是破空声袭来。
此时他正弯腰低头,想要起身避让已经是来不及,匆忙间团身一滚,翻进灯棚后。
只听“唰”一声,一支箭矢擦着金湛的身体射在刚才立足之处。
同时从街后冲出俩黑衣人,来人见箭矢射空,顿时低骂一声,抽刀砍断灯棚挂栏,人也追扑向金湛消失的棚后。
灯棚被人撞得一阵摇晃,几只灯笼砸落地下,发出噗噗声响。
此时,金湛滚进灯棚后,正落在一家酒楼台阶边。
他无暇顾及火辣辣的胳膊,手往腰间一摸,随时不离身的铁腰带就落在掌中,居然是一根环扣相接的铁链。
后方风声紧随,两个黑衣人也扑砍过来。
金湛挥舞铁链迎上,三人顿时战成一团。
随着打斗,灯棚倒塌,呼啦啦声响引起沿街居民注意,有人敲盆喊起来。
棋盘街是有兵马司治安所的,都不用再找巡勇铺报案。
很快,位于梨花巷口的治安所就跑出一队人来。
黑衣人见金湛手中无刀,自己俩人都无法对付,此时北城兵马司的人赶来更无胜算,只能赶紧撤退。
见人要逃,兵马司的人想追却被金湛喊回:“穷寇莫追,放他们走!”
治安所的伍长让金湛过去验伤休息,其余人查验打斗现场。
这两个黑衣人敢跟到棋盘街动手,实在是胆子肥了。
在治安所中,众人看清楚金大人的伤情,手臂被箭矢划出一道口子,其他地方并无伤。
对方蓄意谋杀,出手就是箭矢,还好金湛躲闪及时,没有伤到要害,但手臂伤口鲜血淋漓。
伍长一边让人去找郎中,一边用治安所常备的药包给金湛包扎止血。
口中还骂骂咧咧:“这是哪里来的贼孙,敢到棋盘街伤人!”
金湛面色冷冷,对伍长道:“让人别传出去!”
伍长一楞,赶紧让下面的人封口,回头又问:“大人,要不要让安娘子过来一趟?”
金湛皱眉警惕看着他:“安娘子又非郎中,让她来干什么?
伍长认真道:“安娘子能把死人救活,让她瞧瞧说不定……”
他也是跟着安娘子学过心肺复苏术的,把安娘子视为神医。
要是让安娘子过来给大人看伤,也能表现出自己对上司的爱护。
“不行!”金湛断然拒绝:“安娘子只是一个游医女儿,略懂些小技,并不是什么都懂的神人。
再说跟我们也没多好的关系,大半夜扰人清梦。”
伍长见自己拍马屁拍到脚跟,只能讪讪闭嘴:“大人说的是,是属下太心急了。”
兵马司的军医很快过来,见金湛伤口已经止血,就只重新包扎过:“大人所受伤是箭伤,这可要上报的。”
京城里,军士都以刀为主要武器,箭矢弓弩属于军制管禁品,发现就需要上报备案。
金湛沉着脸:“麻烦王伍长派人送我去京兆府。”
他现在是停职,身边没有军士,就连叶青都还在替自己相亲。
王伍长不敢懈怠,立即组织人手。
指挥使大人在棋盘街出事,他脱不了失职之责。
此时已经是午夜,元宵节不关坊门,去京兆府也方便。
走出治安所,军士牵马过来,借着上马的动作,金湛望一眼月色朦胧中安静的梨花巷,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马蹄急促,冰凉的寒气混着月华沁人肺腑,人一下就变得通透。
金湛手中捏着刚才与人交手时扯下的一块腰牌,大脑清明。
虽然还没有来得及看,但单凭熟悉的手感就知道,这是兵马司的腰牌。
要杀自己的人就是兵马司的,难怪功夫不弱,明显也是练过。
王爷已经提醒,对方要对自己出手,要小心提防,还借着太后的意思让自己停职,以避风险。
前几天就发现,金宅附近有人鬼鬼祟祟偷窥,因为自己闭门不出,只指点黑豆习武,对方没有机会。
没想到元宵节人多,还是有人跟踪,寻着自己落单的时机下手。
对方是心急了!
只要杀了自己,就能对接下审案的官员进行死亡威胁,让朝廷畏惧放人。
金湛知道王爷和皇上对这些败类毒瘤的去意已决,若不是需要一个让高门宗亲无可辩驳的理由,早就下旨处决。
哪怕自己被杀也改变不了那些人的命运,无非就是在牢里多活些时日。
可是,这种危险不能带给别人!
今天晚上,金湛懵懵懂懂走到棋盘街来,心中一直迷茫。
就在箭矢射来时,他才陡然清醒,一个念想呼之欲出,真实得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
自己是喜欢安娘子了!
元宵节!安娘子!
自己明知独处会有危险,可在正午大街没有看见安娘子,自己依然奔棋盘街来,浑然不顾那俩黑衣人一直在后跟随。
金湛从来都不是冲动之人。
十几岁年纪时要文武双修,要忍着家破人亡的仇恨寻找线索,凭的就是坚定意志。
京城里跟那些帮派盗匪刀剑撕杀,要的是冷静残忍。
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将自己置于危险,这种把控不住的情绪让他感到陌生。
他心中明白,自己对安娘子的情意不同。
繁华之处无她影,所以在这灯火阑珊时,才会控制不住失态。
可是,自己能娶她为妻吗?安娘子愿意嫁给自己吗?
金湛很想找个机会跟安娘子谈一下,再看看她惊恐羞恼的样子。
只可惜现在不是谈论儿女情长的时候。
自己跟安娘子之间还什么都没有发生,这种危险情况,就更不能表现出关系异常。
不能自己还没有帮安娘子解决麻烦,就给她带来更大的危险。
棋盘街发生的事在第二日才被街坊知道,兵马司说,是有人喝醉酒打架。
喝酒打架的事多了去,众人说话一阵也就过去了!
破碎的灯笼被扫街的清夫搬走,除去地上零星一些血迹,再无异样,棋盘街又恢复成悠闲街市。
安春风一边给秦牧整理进学堂要带的物件,一边听小豆子叽叽咕咕说话:“安娘子,我们的灯棚垮了,也不知道是谁这样混蛋,偏偏要在我们的灯棚打架。”
他一早就出门,想看安娘子糊的南瓜灯笼白天是什么样。
没想到那一片区域什么都没有,只有人家那些还完好的灯棚还在,还可以再亮两天才收。
自家的没了,人家的还在,这可把小豆子气坏了,一路骂着那些打架的酒鬼回来。
安春风把一卷习纸放进书箱,笑眯眯道:“小豆子,这次进书院又是十天才放假,你可别又犯错挨打了。”
听到要进书院,小豆子浑身都难受,转身就又跑出去找巷里其他小伙伴玩。
能玩一阵是一阵,进书院就不自由。
安春风不管他,小豆子也是才八九岁的小孩,能拘着脾气跟秦牧待在书院里,已经很乖很乖的了。
下午,对未来充满信心的秦牧和生无可恋的小豆子被小林子送去书院,正式开始他俩漫漫求学路。
到天快黑时,在外习武的黑豆回来了,进门就直奔东院。
“安娘子,金大人受伤了!”
安春风放下正给木器店画的一张贵妃椅图片,诧异道:“伤得重不重,什么时候的事?”
黑豆迟疑一下才道:“不是很重,就手臂上有一道口子,听说就是昨天在棋盘街打架的。”
“什么?那……我们的灯棚?”安春风想起小豆子那几句抱怨,有些不相信。
外面都传昨天晚上是有酒鬼打架,才砸坏自己的灯棚。
金湛是不喝酒的,怎么会跟酒鬼在这里打架……伤了也不进院里来包扎伤口。
黑豆眨眨眼,他也不知道灯棚是不是金大人弄塌的。
反正今天去金府,看见福伯脸色不好看,时不时唉声叹气。
叶叔脸色也不好,时不时发呆叹气。
金大人的脸色同样不好,时不时拿着腰牌凝神叹气。
三人都不正常。
安春风还想再问,就看见宁阿婆慌慌张张跑过来:“安娘子,大门外有……有公公来了!”
宁阿婆没有见过太监,以前玉嬷嬷家没有败落时,虽然也是大仕族,但跟皇室没有关联。
此时看见面白无须,声音细细的阉人,她是又好奇又惊慌。
安春风这两日等赵王的消息已经是等得望眼欲穿。
若不是因为身份太低,冒然去王府有可能被府兵撵出来,她就要亲自去王府门口等了。
此时听到终于有公公上门,立即拎着裙子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说:“黑豆,你先去小林子那支取五两银子,趁天没黑,赶紧置办一个礼盒,明天给你师傅送去。”
她没空再问金湛的事,反正伤得不重,送礼就成。
现在小林子和荣雪管着两院账房,有玉嬷嬷当夫子,指导学习账本,以后各处生意也要他们俩来打理。
现在安春风就要黑豆去支银子,让他自己去准备礼盒。
大门外,赵王府来的公公昂着头,对安宅里面正对自己作揖拱手的门房理都不理。
只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太监歪着脑袋不停往里瞧。
安春风急步过来,一眼就看见这一老一小两人。
还没等她行礼问好,福宝先喊起来:“安娘子!这位是许公公!”
许公公瞪他一眼:“礼仪何在?王府尊严何在?”
福宝一缩,对着安春风做了个鬼脸。
安春风赶紧蹲身一福:“民妇见过许公公!公公请进院喝茶!”
许公公鼻子冷哼一声,一甩袖迈步进院。
安春风转头对福宝挤挤眼,这才跟在许公公身后进院。
安宅是东西并列的两个院子,在有外人的情况下,玉嬷嬷和荣雪是不会露面的。
安春风引着许公公往自己的东院去,一边让宁阿婆煮一壶最好的蒸青团茶。
许公公看着两院之间的中庭指指点点:“无花无水,无趣!要在这掘一个鱼池,再建一个九曲桥,才是意境!”
啧啧啧!
王府出来的眼界都不同凡响,巴掌大的地方也想翻出花来。
只是自己虽然收入已经能养家糊口,还是没奢侈到买水养鱼的地步。
锦鲤在现代不贵,可在大梁朝不便宜,是高门大户才养的,妥妥的智商税。
在安春风眼中养那玩意还不如养鸡,多少能吃两个蛋。
许公公一边点评安宅院子狭小,一边往东院走,终于把这个面目高傲的太监引进前厅坐下,安春风才大大松一口气。
自己到大梁朝不满一年,可以在京城二环里拥有这样两进院子的小别墅,安春风已经知足。
若是现代,除非祖上十八代就开始积累,否则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再说自己升斗小民,住着钱不配位的宽宅大院,并不一定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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