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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谭枝(溪月眠)


谢谭幽换好衣裙,从里面将门推开,抬眼就见燕恒,然后是温凛萧然。
温凛一见到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上上下下打量她,见她好好的,还脆声唤他表哥,心头虽然松下,还是免不了的紧张叮嘱。
“这几日得好好待在府中,好好休息,切莫不可在乱跑了。”温凛道:“这几日,我下了朝就回府陪你,你也不会孤单。”
“表哥。”谢谭幽被温凛这般的神情话语逗笑:“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何必如此紧张,又不是生了什么大病,动不了。”
“再者,表哥那座府邸已经赐下多时,表哥就不回去看看?”
温凛才被封大将军时,云崇就给他赐了座府邸,说是赐,也就是原来的定国将军府,已经过了三年,定国将军府已经被云崇收回,不久前被赐给了其他武将,却因温凛回来,才又将定国将军府重新赐给了温凛。
可时至今日,温凛一次都没去过那里,就连谢谭幽说要与他同去看看,他也是拒绝的,对此,温凛只说,不想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可谢谭幽却知道,温凛是怕进到定国将军府,回想起从前,会想念家人。
温凛却跟听不见似的,瞧着谢谭幽含笑的面容,气不打一处来:“你还好意思笑,你看看你眼底的乌青,这般模样,过几日如何能做全京城最好看耀眼的新娘子。”
谢谭幽笑容一僵,看看银杏,又抬手抚了抚自己面颊,眸色清清似疑惑。
银杏捂唇笑出声:“大小姐,表少爷这是故意逗你的。”
谢谭幽脸一红,下意识伸手去打温凛,“表哥,你又骗我。”
“那么多人在场,你竟这般取笑我。”
这是三年来,谢谭幽头一次露出这般小女儿的娇态。
温凛闪躲,扬眉笑道:“人哪多,就燕恒一个外人。”
“……”
这般言语,谁又会听不出温凛话中意思。
谢谭幽咬牙:“表哥!”
温凛却还是十分欠揍的笑,不停闪躲着,似乎就是很喜欢看谢谭幽气极了的模样。
银杏瞧着二人打斗躲闪的模样,恍惚又忍不住感慨,幼年之时这般场景日日有,周围是定国将军府的长辈们和温栖纷捂唇笑着都让温凛让着谢谭幽些。
时光一瞬,家人曾都期盼他们快快长大,如今长大了,却只剩他们二人,回头再看,已经没有人在黄昏时分唤他们吃饭了。
而她呢,前路还很长又艰难,身旁有谢谭幽,回头亦是不见亲人。
“温凛,我还在这呢!”萧然瞧着二人身影,喊了句。
什么叫只有燕恒一个人,他也在好吗。
“放心,我妹妹害羞燕恒府中的阿花都不会害羞你。”
萧然:“……”
一时没忍住,两三步上前将谢谭幽与温凛隔开,然后自己就与温凛打了起来。
谢谭幽摇头失笑。
“很开心。”燕恒声音从头顶传来,还是那般的温和。
谢谭幽微怔,仰头瞧着他,扯了扯唇:“那你呢,可否开心?”
燕恒倒是没想到谢谭幽也会这样问她,他垂眸对上她的视线,清晰可见自己面容还有隐隐笑意,燕恒眉眼松了些,眸中缓缓浮上一层道不明的情绪,轻轻颔了颔首:“开心。”
“那便好了。”谢谭幽眉眼弯弯:“我倒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此次,谢谢你。”
燕恒不语,默了一瞬才又开口:“近几日我会有些忙,没有时间去看你,你一个人好好的。”
“若是有事,你让黑云前来寻我。”
谢谭幽眨了眨眼睛,每每燕恒这般与她说话,她都很想哭,也不知是不是看见了前世,燕恒默默陪伴她的一年又一年,所以时常会愧疚心疼,她也想对他好一些,可每每,似乎都是燕恒待她最好。
“燕恒。”谢谭幽深吸一口气:“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的。”
“你……”闻言,燕恒下意识皱眉:“我这般言语是扰到你,还是你不喜欢吗?那我……”
“不是!”谢谭幽打断燕恒,“我没有觉得你打扰到我,也不是不喜欢。”
“只是……”谢谭幽顿了顿,仔细琢磨了下说辞才道:“是每每我听这样的话,会很难受。”
“难受?”燕恒不解:“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你对我很好,而我,对你不太好。”
燕恒眉头一松,还以为是什么事,他扯唇道:“因为你很好,别听旁人言。”
闻言,谢谭幽心头又怦怦跳。
“燕恒。”也不知怎么,忽然问了句:“你是不是会一直在我身后。”
“你只要回头,都能看到我。”
接下来的几日,天气都还算好,不冷也不热,格外的舒服。
谢谭幽夜里习武,白日里就用燕恒让人送来的桃花酿桃花酿,过的也不烦闷还快,而温凛,说是会好好陪着她,结果下了朝回了趟府中没一会便出去了,再回来时天色已黑。
问他去哪了也不说,看他脸色没有异常,反而很开心,谢谭幽也才没有深究,便自行去练武去了。
前世噩梦梦也没有再困扰她,脑海中只有她快乐的那三年,除了看不清少年的容貌,其余都看见听见了。
她想,若是再回想不起,她便还要去寻一寻空静大师,旁人或许不行,但空静大师是一定可以给她解惑的。
三更天,谢谭幽缓缓停下手中动作,将树枝扔去一旁,转头便进了屋,今日已经是二月初七,还有三日她便要大婚了。
是真的要成亲,还是嫁给燕恒,忽然觉得有些不真实,抑制不住的心头怦怦跳,脑子乱,心也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此时,七皇子府邸。
云启坐在书桌前,烛光映的他脸色更加苍白,原本温润如玉的长相,此刻,一只眼蒙了一层布,周边还隐隐可见痕迹,有了恐怖神秘之感。
听着暗卫的回禀,手中笔被他捏断,一拳狠狠砸在书桌之上,语气阴戾:“蠢货!”
暗卫身子一抖。
自从云启醒来后,整个人比先前还要狠厉,先后已经有不少暗卫死在这书房,方才听云启这般语气,只觉今日自己怕也是逃不过了。
云启死死攥着拳头,余光瞥见暗卫抖如筛糠的身体,缓缓绕出书桌,在暗卫身前站定,俯视着他:“你怕什么?”
见暗卫不答,冷笑出声:“既是怕死,为何不做好?”
“属下已经尽力。”暗卫闭了闭眼,额头早已大汗淋漓。
“尽力?”云启眯了眯眸子,在他面前蹲下,一把匕首在暗卫眼前晃过,下一秒,疼痛之感袭来,紧接着便是惨叫连连。
云启冷眼瞧着痛苦不堪,双手捂着一只不停往外冒血的眼睛,神色越发阴沉狠辣。
“废物。”
“他们都是忠于殿下之人,不过一次失误,殿下何必如此呢?”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云启嗤笑:“何为忠心,不就是关键时刻为了我而死吗?”
“长老今日来,是有法子了?”
“法子是有,就是有些危险。”
说话之人正是苗疆大长老石衡,南疆被灭之时,他偷偷逃脱,是在半路被云启救下来的,是以,就一直为云启办事,亦是云启身边最近之人。
“那日催动谢谭幽体内的血愧之蛊已经是贸然,若是在贸然催动,真的会有个不慎。”石衡还是有些担忧,又劝说云启:“不若,殿下在等一等?等燕恒离京。”
催动谢谭幽体内的血愧之蛊,只要燕恒在,效果都不会到他们想要的那般,还不如等燕恒离了京。
“燕恒不过是灭了南疆,长老便如此怕他?既如此,不如我送长老去做他府中的一条狗?”云启冷冷凝着石衡,心头怒火中烧。
石衡脸色一沉,那是燕恒,即便云启有谢谭幽这张王牌,还是得低调小心,若真触碰了燕恒逆鳞,他发疯,要杀人,谁能承受得住。
就好比这次,燕恒一箭射杀云启眼睛,云崇可说什么了?既如此,暂时除不了燕恒,那便等一等,等一个好的时机。
“原先,我让你给谢谭幽种下血愧之蛊,是想让你让她想起曾经丢了的记忆,可现今呢?什么都没想起。”
云启脸色难看至极,拳头痒的难受,此时此刻,只想杀人。
他原本的计划是谢谭幽想起那三年,而那三年,她看见的也只会是他,他是想按照上一世的剧情走,谢谭幽嫁给他,燕恒还是会为了她臣服自己,而最终,他都不需要做什么便是帝王。
可如今,已然来不及,他也是逼不得已,才给云崇也下了母蛊,跟燕恒说明,也是为了让燕恒不敢反。
云崇那个蠢货,自以为能瓦解燕家军,是他太不清楚燕恒何人和燕家军的内部忠心和实力了,云启恨燕恒,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唯有燕恒可以掌控这八十万的大军。
燕家军上下齐心,如若燕恒要反,不论多远,只要燕恒一句话,他们便可奔赴皇城,这般的军队,这般的人,若是不能臣服,便只能毁了。
所以,他要杀了燕恒!
可该死的,却捋捋受阻拦。
石衡道:“那时我明明是催动了的,她也是想起了部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像是会自我隔绝,有时候我甚至掌控不了她。”
就如这次,他没敢同云启说,其实他是要掌控谢谭幽去杀燕恒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谢谭幽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她心底深处里是不舍杀燕恒的。
傀儡竟还会不舍。
所以,他中途便停止了。
直到后来,听说谢谭幽昏迷好久,石衡才更加确信,谢谭幽本能的想要护住燕恒,他原本的已经停下,谢谭幽也不会有什么事,可她反抗,才触发了体内的血愧之蛊。
而反抗次数多,她身体亏损更大,留她有用,便不能那么勤的触发,若一时扛不住或是心头血不及时,她便会一命呜呼。
“是掌控不了还是你不敢?”
“真的是掌控不了。”
云启冷哼:“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他们大婚那日,我要你再次催动谢谭幽体内的血愧之蛊,燕恒不死也得伤,若再成不了,我不介意让你再失去一次你们的圣女殿下。”
石衡心头大惊。
“好奇我如何知晓?”云启嗤笑:“早与你说,我是地狱爬来的鬼,知前生晓今后。”
“最后一次机会,把握不住便别怪我!”

是夜,月光洒满整座京城,显的这夜静又有些凉。
谢谭幽正准备入睡,银杏就推门进来:“大小姐,表少爷来了。”
“表哥来了?”谢谭幽心下疑惑,这几日温凛早出晚归,都没怎么见到他的人,今日怎么会主动来寻她了。
“是啊,在外面呢。”银杏道。
谢谭幽抬脚走出去。
温凛就站在松柏树下,浅绿色的长袍,腰间点缀一枚白玉,月光之下,他眉梢微挑,唇角含笑,扯动着他眼尾那颗与她一模一样的红痣。
这般模样,让谢谭幽有片刻的恍惚。
她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温凛来,也是这样的爱绿色,喜欢笑,笑起来好看又具少年气。
“幽幽。”温凛先开口:“今夜,我们一起走走吧。”
“这个时候?”
“嗯。”
“要出城吗?”谢谭幽问。
温凛摇头:“回家。”
温凛提着灯笼,谢谭幽走在他身侧,二人从府中出来又到长街,长街很长,月光很亮,将他们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一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都是在说往从前,不免伤怀,谢谭幽本来发困的双眸也染了些许红意。
不知走了多久,二人最终在一座府邸前停下。
是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府门牌匾上还刻着护国大将军府几个字。
谢谭幽仰头望着,心头感慨万千。
牌匾一换便又重头来过,而也再无人记得这里先前住着什么人。
府门忽然被人从里面缓缓打开,谢谭幽喉头翻滚,下意识看向温凛,温凛也看向她,扯了扯唇角:“走吧,回家。”
说着,便拉起谢谭幽手腕,朝府中而去。
谢谭幽抬脚踏进去,熟悉之感迎面扑来,眼前的一切,让她控制不住的鼻尖酸涩,想哭,却又硬生生止住了。
这般景,才是如梦般的不太真实。
她一眼便能看到的石桌,是幼时每每来定国将军府时,外祖母和舅母表姐妹们用来乘凉的,一家人围坐一圈,人手一碗冰镇梅子汤,互相谈笑着近日趣事,时间久了又或许是太晚了,纷纷担忧起上战场的丈夫和父亲。
互相安慰互相帮助又互相做彼此的靠山。
定国将军府的男丁从没有纳妾一说,府中便也从未发生过什么后宅的明争暗斗,妯娌们在一起,做着相同的事,说着不一样的趣事,格外的温馨。
每每谢谭幽来了,这府中更是欢乐,外祖母总是喜欢一个劲的抱着她,问她有没有吃好睡好,然后又摸摸她的小脸瘦了没有,若是瘦了,当下便心疼的不行,非要让嬷嬷给她弄她爱吃的膳食和点心,看着她一点一点的吃完才放心。
而右边那一丛花,歪歪扭扭的,倒不像是认真而种,反倒是调皮的孩童故意为之。
谢谭幽轻笑出声,却已然落了泪。
她当然记得那里,那是九岁那年,她捣乱外祖父和空静大师下棋,结果外祖父输了,一路回府,吹胡子瞪眼,最终还是没忍住,将她骂的狗血淋头。
她一生气,将外祖父种的花全拔了,等气消了,看着自己的杰作,吓得不轻,怕又挨骂,忙又将一束一束花埋进土里,可根茎被毁已然无用,她更是焦急。
三舅舅和二舅舅刚好回来,瞧见这一幕,仰头大笑出声,三舅舅道:“幽幽,你胆子可是越发大了,父亲辛苦种下的,竟是被你三两下弄没了。”
“若是父亲知晓还不知道要多生气呢。”
后来,还是平时看着略显严肃的二舅舅帮着她好好的将花埋进土中,弄了好久,才让花看上去与平常一般无二,只是也没有坚持很久,花便随风而倒,再也起不来。
外祖父发了好大的脾气,那时谢谭幽同温栖入了宫,回了丞相府便听周嬷嬷说,外祖父发了好大的脾气,竟然打了三舅舅和二舅舅。
如此,她又怎能猜不出前因后果。
谢谭幽急急跑去将军府,才入府就见温凛正在那,温凛叫住她,告诉她此去无用,还不如想方法将这花救活。
整整一个下午,谢谭幽都与温凛在那,她有些不安有愧疚,可是后来,她才知晓,原来,早在她拔花之时外祖父就知晓了,虽肉疼但再也舍不得责骂,因输了棋骂人,就已经很后悔了。
生气不过是因为三舅舅和二舅舅的太过纵容,竟然帮着谢谭幽一起骗他,还在他问是谁弄的时候纷纷站出来顶罪
真是又气又想笑。
没忍住,便将二人打了一顿,反正是舞刀弄剑的,一顿打,总不会伤到什么筋骨。
府邸被一层光笼罩,将其照明。
每一处,谢谭幽都能看的清楚,一脚踏进来时,她一瞬间真的以为回到了幼时,记忆断断续续浮现在眼前,是她熟悉想来却又来不了不敢来的地方。
如今在站在这里,心中不知是何等滋味。
这里曾是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除夕夜最是热闹了,刚好外祖父们也会回来,一家人,满满的坐在一个屋中,而今,冬去春来,已经三年,这里除了她与温凛,便再没人。
“幽幽回家了,应该要开心才是。”温凛瞧着谢谭幽泪珠止不住的掉落,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谢谭幽也是此时才真正明白温凛说回家的意思。
“表哥这几日那么忙,就是为了这里吗?”她看着温凛问道。
温凛轻叹一声:“只可惜,牌匾只能用御赐之字。”
“不过无事,反正这里永远都是你我的家。”
温凛道:“我知你住那谢府是因姑姑曾经在那里住过,你念着她,而这里,亦是姑姑和你的家,待你成婚之后,你若是想回来,不论哪里,我都与你在一起,定然不会让你太孤单的。”
自从知晓谢谭幽中了毒,还是三年之久,而那三年又都是在青龙寺度过的,温凛就很心疼,想来,当时,她定是万分的孤单又怕,不然,不会每每入睡都要燃着烛火的。
他一直记得,谢谭幽的胆子可大了,怎么会怕黑呢。
谢谭幽摇头:“住在那里不是因为母亲。”
温栖的痕迹早已被他们抹净了,她又怎会是因温栖而住在那里。
“不过是无地方去而已。”
那里有她的很多回忆,不好的占多数,她是厌恶的,可无法,除了那里她似乎再无地方可去,想凭自己赚钱也不过是想有一个安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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