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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滕越神色不变,但朱意娇只觉如被打了脸一般。
她哪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不由道。
“这么巧?滕将军不会是欺骗父王与我,偷偷将人藏在你玉泉营里吧?你敢让我去你玉泉营里搜人吗?!”
她问过来,嗓音渐渐发尖。
邓如蕴听得后背出了些汗。
幸亏滕越三日前将她大张旗鼓地送出了成,而今日,更没将她留在玉泉营中。
此时她听到男人开口。
“县主随便去搜。”
朱意娇只见他这笃定的态度,心知人恐怕是不在玉泉营了。
那会在哪?被他偷偷藏在附近山里,还是根本就带在了身边?!
她不由就道,“那你敢让我把你所有的亲兵也盘查一遍吗?!”
此话一出,邓如蕴遍身发僵。
她不禁看向滕越,看见他高挺的身量立在恩华王等众人之中,他既不慌也不忙,只朝着恩华王道了一句。
“滕某佩服王爷高义,舍身清君之侧,铲除朝中奸佞,我也想为王爷,也为天下百姓效力。”
他说着,向恩华王看去。
“可是王爷,竟对滕某如此不能信任吗?”
他这话一出,恩华王顿了一顿。
朱意娇倒是恼了几分,“你少说这些话,只道敢不敢让我挨个搜你的人。”
她嚷来,滕越却根本不看她分毫,目光仍旧落在恩华王脸上。
“敢与不敢,只看王爷对我信与不信了。”
他此言落地,人群之中静到落针可闻。
邓如蕴一双手攥满了汗,连站在她身侧的唐佐等人,也都紧了脊背,握住腰间佩刀。
然而恩华王却在下一息忽的抬了手。
“好了,莫要再闹,不过是一点小事而已。”他抬手,直接止了女儿朱意娇。
朱意娇还要再言,却被她大哥拉住,她恨恨不甘,但恩华王却已上前拍了滕越肩头。
“遇川乃是大将,今日肯归我军中,一起为天下百姓除掉奸佞,我缘何不信。”
他道,“小女脾性你也晓得,莫要在意,早早回府休歇吧。”
他话音出口,一阵清风掠过人群吹了过来。
邓如蕴一口气松下,听见滕越笑着道谢。
“多谢王爷。”
滕越府邸。
他回了房中,就让人泡了茶送进来。
邓如蕴从唐佐手中接过茶盘,端着木盘进到了他房里。
她刚进去,就被他夺了茶盘放去了一旁,他径直将她拉进了怀中。
他胸前点点汗意从领口纷纷溢了出来。
邓如蕴略略意外,“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她方才出的那点汗早就没有了,但他显然外袍里面的衣裳被汗水湿透。
滕越只见她神色如常,少不得捏了她一把。
“你是真不怕?”
那朱意娇连番夹缠,他方才有那么一瞬,只觉归降进行不下去,他只有恶战这一路可走。
好在恩华王,之后还想用他为将,不会真的表现如此疑心。
他这会只看向邓如蕴,“你以为兵变,是闹着玩吗?”
邓如蕴当然不这么以为,但她也不知怎么,似乎确实没有他这般紧张。
她眨着眼睛偷瞥了他两眼,见他耳边还有汗水从鬓角滑落,便把茶水拿过来,放到了他手里。
“是温凉正好的茶,你快喝两口吧。”
出了那么多汗,可不得多喝点水。
滕越见她这般无畏模样,少不得又瞪了她一眼,却也拿她没点办法,只能把茶喝了。
听见她小声问,“那我们接下来要如何?”
滕越撩着茶盅盖子,喝了半盅茶下去,稍稍平复些许,这才缓声开了口。
“不急,等王复响在外面联络好人手,我们只管等在府中。”
他深吸一气,慢慢吐出来。
“静观其变。”

宁夏城, 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整座边关重镇兵丁倍增,内外守如铁桶, 每日都有恩华王的兵马来回在街道上巡逻,但凡见到未经许可出行之人, 不论何故, 格杀勿论。
恩华王早先就将宁夏城中高官大将屠戮殆尽, 如今城中无人敢不从于他,但有些是真从,有些却是迫降, 还试图联络人手反攻, 却被恩华王的人手死死压住,但凡发现端倪, 阖府上下一人不留。
宁夏城中没再下雨,火辣辣的日头升至中天,将流在地上的血瞬间蒸干,只剩下黑红色的血块,烙在街头巷尾、断壁残垣之上。
滕府闭门谢客。
滕越投降交兵之后, 称病家中闭门不出,除了恩华王派人来探看过几次之外,此间再无旁人到来。
邓如蕴耳朵贴在, 屏气凝神地往外听去,听见一阵铁蹄声在附近的街巷里来回奔走, 接着凭空冒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那叫声凄厉惊恐, 却又在半截戛然而止, 好似被人割穿了喉头一样。
接着那铁蹄声似是拖着什么,狂奔而去。
邓如蕴僵在窗边, 出了一额头冷汗。
滕越上前,将被她戳开缝隙的窗户,直接拉了个严实。
他瞧着她发白的脸,无奈皱眉。
“说了不要听,他们每日在街上要杀几十人,你若是都听一遍,晚上还睡不睡觉了?”
邓如蕴从窗边滑坐在圈椅上,还有些惊魂甫定地呆坐着。
若说前几日她见兵变,还是滕越与恩华王等人的暗中博弈,那么这几日困在宁夏城中,日日听着哀嚎之声在滕府院墙四周,骤然响起又乍然截断,她仿如亲眼所见一般,已经能想象踏出这府邸,满地都是鲜血,粘稠地在地上蜿蜒爬行的场景。
滕越说了她一句,她才怔怔回了神,她抬头向滕越看去,她低声。
“我在想,他们每日要抓要杀这么多人,会不会你安排的人也... ...”
好几日了,王复响在城外,到现在毫无消息传进来。
滕越压了压眉,但道,“应该不是,而且王复响也没那么快,城外游兵壮士散布,他接应人手也好,或者同河东他叔父联络也罢,总需要些功夫。”
这些都不怕,唯一怕的是王复响自身出了状况。
不过他所担心的,无非就是城中的孟昭。好在滕越他们进城第一日,就派人去寻了孟昭。
孟昭没事,但却身子不适,休养在家。
邓如蕴想去探看,可这般状况她亦不敢,只能让滕越派了人每日去一趟。
恩华王的人手虽然监视着滕家上下,但探看友人还是允的,倒也还算放心。
这会滕越把门窗关了,不许邓如蕴再听,他说没事让她不要操心,从房中翻出来了一个落了灰的匣子。
“我竟发现有人给我送过一盒双陆棋,要不要下棋?”
他记得她好似闲来无事,会和秀娘一起下双陆。
可邓如蕴这会哪有心思下棋,她说不要,却被他硬拉了过来。
“若不下棋,只你我两人在这房中,蕴娘想做什么?”
他眸光定定地朝着她看了过来。
邓如蕴:“... ...”
那下吧。
可这双陆棋连下了两日,外间的境况越发不好。
城中一改前两日的铁血寂静,不断地躁动了起来,这次不用邓如蕴开窗,也能听到外间不断传来征讨奸宦、以清君侧的呼喊之声。
似是这对那京中大太监的征讨,引得越来越多的兵民,主动投靠到恩华王麾下,将恩华王的反叛势力壮大开来。
唐佐让人把恩华王的征讨檄文,整篇誊抄下来,递到了滕越手上。
这片讨贼檄文洋洋洒洒一大篇,历数大太监洪晋之罪。
此人自先皇过世、新皇登基以来,利用各种手段博得恩宠,日日进献飞鹰猎犬、歌舞美人,更设豹房令小皇帝不思朝政,而他则独揽大权,残害朝中忠臣良将,排除异己,朝野不拜在其脚下者尽死,又将手不断伸往军中,以清整屯田之命中饱私囊,吸尽民脂民膏,迫使将士未过出生入死却无饱饭可吃,还要任由他手下之人欺压!
此等奸佞,皇帝高坐龙椅充耳不闻,只一味信重,但世上总有人要以雷霆手段,清除奸佞,以正世风。
恩华王此篇檄文,所言洪晋之事八成为真,宁夏城中军民也已然受够了欺压,再听闻恩华王如此师出有名,纷纷加入其麾下。
邓如蕴把这篇檄文通篇看了下来,竟也觉得浑身冒出来热汗。
她捏着那张纸同滕越道,“这檄文做得当真不错,连我看完都想要追随恩华王讨贼了。”
她这话说得滕越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禁瞥了她一眼。
“那恩华王最疼宠的女儿,那朱意娇怎么欺负你的,你都忘了?”
他说朱意娇嚣张跋扈不是一日了,“恩华王纵女行凶,而他手下亦在军中仗势欺人多年,他声讨太监洪晋错处是真,对他自己所作所为却只字不提,他若是当了皇帝,这天下也未必比如今好到哪里去。”
滕越说,如果此番造反的不是恩华王朱震番,而是如同当年成祖燕王那般气魄力量,他滕越甘愿追随。
“可你看这恩华王,行兵变之事如此仓促沉不住气,既然有了兵变意图,却连沿河渡口都没有当先拿下,让王复响叔父顺利渡河而去,他所谓的讨贼大军被困在宁夏过不了河,所谓讨贼又如何去讨?”
邓如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大太监洪晋确实该死,但以恩华王之能,却根本成不了此事,他这篇檄文是好文章,合该送去皇上眼前好好过目一番,至于朱震番本人,无不过就是被人怂恿只权利熏心,拿宁夏千万边关将士的性命,填他一己私欲而已。”
昏暗的室内,滕越说话间,又有呼喊之声从外面街巷上传进来。
在这令人“热血澎湃”的檄文之下,边关将士们不断归到恩华王旗下。
滕越源着喊声的来处,隔着窗子遥遥向外看去。
“只要事态能控制在宁夏城内,他们还不会跟着恩华王走入死路,如若不然... ...”
邓如蕴见男人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外面仍旧喊声阵阵,声讨奸宦之声震耳欲聋,但房中滕越的叹息声却起了一声又一声。
他沉默了起来,默然立在窗边无言。
邓如蕴看向他的背影,他负手立着,室内的昏暗将他墨兰色的长袍染成渊墨之色。
他立在光亮暗淡的窗下,天光模糊了他的身形。
他不再开口,也不再叹息,就这么一直静默立着。
邓如蕴从棋盘旁站了起来,轻声走到他身后,天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
好似多年前的某日,她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又偷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山上练功后返回,背着满篓刻着“越”字的箭矢,汗水将他的衣衫湿透。
而她藏在街道的人潮里,夕阳将他的影子拉长到她脚边,她轻轻踩着他的影子,好似触碰到了他的人一样,跟着他将这条路走到尽头。
此刻邓如蕴也立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脑中突然想起他那日说的话。
他说她,“你好像,从没抱过我... ...”
有那么一瞬,她心中起了恍惚的念头,看着他背身精细的腰身,手放下又抬起,抬起又放了下来。
她也立在那里没动,只是低笑着说了一声。
“将军可真是个爱兵如子的好将军。”
他会爱惜他们的性命,不肯轻易与敌厮杀肉搏,情愿自己举手投降,冒险博弈以待时机;
他也会心疼将士吃不饱饭,宁得罪那些世家权贵,也尽可能将屯田替他们握在手中;
更会在此刻看着他们被恩华王的讨贼檄文所迷惑,却一时无能为力,而在窗边静默神伤... ...
她都看到了,她都知道的。
她这话出口,窗边的男人慢慢转过了身来,窗外的天光将他的侧脸置上一层柔软的弧线,他低头向她看了过来。
她就站在他身后,此刻歪着头背着手,她穿着一身丁香色衣裙,也只有在房中才敢偷偷穿,她笑着打量着他。
外间纵有疾风骤雨,此刻也已然化成了春水秋波。
她又道了一句,向他问过来。
“爱兵如子。我这夸赞之言,没说错吧?”
似是有片厚重的云,从上空飘远,房中光亮明亮许多。
滕越点了点头,说自己确实爱兵,“但是不是爱兵如子就不得而知了。”
他说着,目光定定锁在了她眼眸中。
“毕竟我虽然娶了妻室,日日将她带在身边,但膝下尚且空空,没有一儿半女。”
他只看她,“是不是如子,我怎么知道呢?”
男人的目光紧锁在她脸上,仿如此刻明亮的天光。
邓如蕴被他看得心下乱跳了起来。
她好心好意想要让他从忧愁伤神中走出来,他倒好,看着她说这个做什么?
邓如蕴连忙扭头往门外而去,“我去倒壶茶来。”
说完,急忙从他的视线里遁没了影。
... ...
只是又过两日,王复响处还是没有消息。
滕越一直称病在家休养,恩华王倒也没有立刻另他做事,显然还没有对他放下戒心,只让人请了他两次往帐中问策,滕越直道自己染病不便前往,都婉拒了回去。
可是外面却有人想要进府窥探,但滕越在宁夏多年,想要刺探进他府邸内院,那是万万不可能。
不过这日,恩华王再次让人来请了滕越过府问策。
这是第三次了,滕越想了想,应了下来。
但他走之前,却留了个心。
“我一走,这府里的状况就不好说了,”他把邓如蕴带到了一面墙边,拉开墙边放着的书架,手下微微探了探,一把将这面墙推开了一扇门,“后面是暗格连同府里地道,若是有人敢闯,你就藏进去。”
邓如蕴睁大眼睛,“府里还有地道?”
滕越说那是自然,“这宁夏城乃是边关重镇,谁家没有地道?更因如此,万一出了状况,你要小心藏好,免得被人探到。”
这些日都还算安泰,邓如蕴只觉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可想到那朱意娇的诡笑,心下又是不安,那朱意娇先前为难过滕越一次,被滕越挡了回去,却岂肯善罢甘休?
邓如蕴道,“你一走,我就躲进地道里。”
滕越点头,又把府里地道的几扇门,都同她说了说,将她安顿好,才离开了去。
而他前脚刚走没有一刻钟,外面突然道有贼人往此处跑来,要求各家各户开门搜查,滕府亦在其列。
消息传来,唐佑立刻跑到门前,“是那吴梁要搜人,还带了那荣乐县主,夫人快快藏好!”
吴梁此人早早就暗通恩华王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他中意那朱意娇,只是位阶不高,朱意娇尚且看不上,但他此番为恩华王控制宁夏城立下大功,倒也能得了朱意娇几分目光。
此刻吴梁以搜捕为由带人前来,朱意娇就跟在其中,目的几乎不能更加明确。
邓如蕴立时应声,由着唐佑帮衬,登时藏到了房中的暗隔密道里。
她这边刚藏身进去,搜捕的人就进到了滕府外院,而朱意娇更是一步跨进了正院之中。
邓如蕴隔着暗隔的墙板,心下砰砰乱跳。
而朱意娇却似笃定了她人定在正院中似得,一边让人去搜东西厢房,另一边自己径直进到了正房中来。
她脚步比寻常女子要重而疾许多,三步并作两步跨入房中,那脚步声震得暗隔里的邓如蕴耳边发麻。
房中无人,朱意娇一眼看过去看了个空。
可她却没有登时离去,反而在房中走动着转了起来。
邓如蕴在滕越走后,就把自己的随身东西全都收进了箱笼里,放进了暗道中。
她听见朱意娇在翻动房中箱笼,似乎是没找到什么,有些不耐地动作粗鲁起来,房中被她翻得咚咚作响。
还是唐佑看不下去,不由道了一句。
“这些小箱笼也藏不了贼人吧?”
只是他这句还没说完,朱意娇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教我做事?”
唐佑登时闭上了嘴,被滕越其他亲兵拉出了门去。
邓如蕴藏身在狭窄的隔间内,不敢走动半步。
而朱意娇却翻出了一样东西来。
“双陆棋?这棋瞧着刚被人下过,一点灰尘都没有?怎么?滕将军还能喜欢一个人下双陆不成?又或者,这房里根本还有另外的人,藏在暗室之中?!”
话音落地,邓如蕴一个心直直提到了嗓子眼里。
朱意娇则直言房中或有暗室,“把这房里的墙都给我敲一遍,看看到底有没有贼窝藏其中!”
她说完,房中涌进来好几名侍卫,开始在墙边地板试探起来。
宁夏城家家都有地道暗门,正因如此,随便敲几下反倒很难试出来。
朱意娇见众人试探无果,冷哼一声,“那就拿了棍子来,用力敲上几下,有没有暗格的声音就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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