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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众人在街上说笑走着,更无人发现,根本不必躲躲藏藏。
只是在路过街尾有人正摆摊买狗的时候,那摊子上有条狗突然朝着邓如蕴叫了起来。
邓如蕴被吓了一跳,转头要看,已经被侍卫们护在中间了。
正这时,站在她身前的侍卫道了一句,“我看到将军的人了,就在前面。”
这话一出,众人再不管什么狗吠的事,都快步往前而去。
前面果然正是滕越的人,众人一见面就转进了暗巷里,邓如蕴刚要问一句“将军在何处”,话还没出口,却见眼前的侍卫们全都转过了身去,散到了一旁。
有人从后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臂弯里。
“你怎么来了?是娘让你来的?”滕越讶然朝她看了过来。
邓如蕴没有立时回答他,他却上下打量着她的模样。
“怎么扮成了这个样子?像个商家妇人,倒也... ...怪好看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目光定定在她脸上,说得邓如蕴脸蛋微有点热。
但这会哪里是说这些的时候,她连忙问了他。
“找到吴老将军家的人了吗?”
她这么一问,滕越才正了神色。
他说还没有,“但见到了沈言星留下来的人。他们道没有见到吴家人出城,应该还藏在县城里。”
大隐隐于市,这般倒也安全。
但她又问,“那,你和施泽友遇上了吗?”
滕越脸色微沉,但摇了头。
邓如蕴略松了口气,此时见他虽然换了一身不起眼的布衣,但人高马大地就算站在闹市中,也有些明显。
她干脆拉了他到成衣店里,给他也换了一身商户模样的衣裳,又买了两包炒栗子让他拿在怀里。
他这么一改扮,迅速地就跟众人一道,同过路的行商没两样了。
走在街上也没人再多瞧,有人从他们这一行旁边路过,还避让两分。
滕越刚才还要略作躲避,眼下也同邓如蕴一般大大方方走到了街上,他不由道了一句。
“蕴娘可真聪明。”
邓如蕴可不当他的夸,只让他别光拿着两大包,“也剥几个炒栗子吃一吃,像是那么回事。”
滕越低头笑,剥了个热乎的栗子塞进了她小嘴巴里。
邓如蕴差点被他噎到,只道,“你自己吃就行了。”
一行人在街上边走边看,不想经过那卖狗的摊子时,摊子上的狗竟然又叫了起来,只冲着邓如蕴连声犬吠。
邓如蕴并没有被吓到,可她这次听着那狗叫的声音,莫名觉得和自家老宅里那几条老狗有些像。
几条老狗都是她哥哥生前一手养起来的,跟着哥哥鞍前马后。后来邓如蕴一直留他们看家护院,他们不知咬出多少宵小。
但去岁却被叔父和婶娘毒死了三条,邓如蕴心疼得不行,剩下的都托给哑叔好生调养照看,怎么这处有了肖似的狗叫声?
邓如蕴狐疑,忽的想到了什么。她想过去仔细看两眼,不想这时,有侍卫快步前来报信。
“将军,我们接上吴老将军的亲兵了!”
吴老将军的亲兵比沈言星的伤只多不少,但他并没有伤在要害处,还勉强能行动。
他听闻是宁夏的滕将军亲自前来接应,跪下就是砰砰磕头。
滕越赶紧把人扶了起来,“老将军他们眼下如何了?”
亲卫说吴老将军和老夫人都还算好,“但是家中两位哥儿走丢了。”
他说两位哥儿是吴大将军生前留下来的一对男孩,哥哥十三,弟弟才十一,两人跟着祖父吴老将军从京城一路回乡,也是几经生死。
“不想却在这华阴县城里同我们走散了。其实我晓得两位哥儿就在城北,但是那施泽友的人也晓得,他们守在城北找两位哥儿,我们过不去,哥儿也出不来,有好几日了。”
他说沈言星就是因此,与施泽友的人交手受了重伤。
滕越沉吟,他思量了一阵,先分了几人跟着亲卫去接吴老将军夫妇,他道孔徽在潼关卫给他安排了人手,“先把人送出华阴,两位哥儿不用他们操心,交给我就是。”
吴家亲卫见他带的人手充足,此刻又揽下难题,吩咐了办法,忍不住又跪了下来跟他磕头。
“滕将军的大恩大德,吴氏一定铭记在心!只是如今朝中小人当道,将军万万护好自身!”
吴家这一路,从出了京城就各种暗杀不断,谁都知道吴家得罪了大太监的侄子,不可能有好果子吃,没人敢逆着大太监的势力光明正大地接应他们。
可却还是有那么多人,暗中护送,从京城到山西再往陕西行省而来,像是接力一般,来了多少人暗中帮衬,然而大太监的侄儿也连番加派人手,更是连施泽友这般武将都亲自上了阵。
若不是沈言星始终不离不弃,吴家几乎山穷水尽了,但沈将军到底也是血肉之身。
连吴老将军都觉得没有活路了,干脆同施泽友一行拼个明刀明枪,也算死在天下人眼前,让天下人都看看,这世道成了什么样子。
不想峰回路转,沈将军离去,滕将军到来!
吴家亲卫将头叩得砰砰作响。
滕越上前将他扶起的时候,只见他两眼通红,额头更是叩出了血来。
邓如蕴在旁看着默然惊心。
而滕越则紧紧握住了吴家亲兵的手臂。
邓如蕴见他缓声开了口,“这世道总还有逆势而行的人。”
他此刻英眸如炬,一字一顿。
“滕某不才,愿作此人。”

吴老将军和吴老夫人也受了伤, 但尚且安稳。
滕越想把人送出城去,但城门口有施泽友的人在守着,也想把城北藏身的两位吴家哥儿找出来, 可城北也有施泽友的人手搜寻在街巷中。
两边都被卡住,滕越左右思量了一下, 干脆两边同时发动。
吴家亲兵唤作张鹰, 他听到这话连忙问来。
“滕将军可能还不晓得, 那施泽友的人手也绝不少,就算咱们两边同时发动,他们也不会支应不暇, 这一招我们已经试过了, 并不好使。”
滕越闻言却笑了一声,“这你不必担心。”
他道, “我会先在城中制造混乱,然后派人装作施泽友的人,去给两边都报信。给城门报信让他们支援城北,再给城北报信让他们分人手去支应城门。只等他们两边错开来,人手削减, 我们再趁机行动,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把计策详细这么一说,亲兵张鹰就愣了一愣, “滕将军不愧是常年带兵打仗的人,稍作调整, 就比我们先前之计好多了!这样一来两边人手都有松动, 正是我们的机会!”
他目露激动, 滕越却只笑笑,道小计而已。
“但只这还不能够。施泽友的人手并不只这两处, 还有他亲自带着的专寻吴老将军的人手,这才是最紧要的。”
他说除了制造混乱、两边伪装报信以外,“再让人装作吴家两位哥儿的模样混淆视听,才能让咱们的人手完全进入城北搜寻两个孩子。”
他说到这顿了一下,眸光微凝。
“至于施泽友处,我带人主动出击,牵制住他。”
把整个行动计策完全说了出来,那张鹰早已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来。
“天爷,似滕将军这般多箭齐发,就施泽友那点人手,根本应对不来!”
他先还说施泽友人手颇多,如今听了滕越的行动计策,直道施泽友那点人手根本不够。
一众滕越带来的侍卫亲兵都笑了起来。
张鹰也跟着众人笑了,只是笑着笑着眼眶发红。
“先前只觉这长夜漫漫,再见不到黎明白亮了,眼下竟然就到了天明!”
他只定定看着滕越,似是又要跪下磕头,滕越已提前叫了他。
“你如今最紧要的,是同我们说一下那两位哥儿的模样,主要是身型,以便伪装混淆视听。”
张鹰不敢怠慢,连忙收起恍惚的神色,把两位哥儿的样子说了说。
但滕越带来的卫兵无不矫健威勇,唯有一个个头矮些的,也只堪堪与吴家大哥儿相仿,至于吴家弟弟,滕越在卫兵里看来看去,也没挑到人。
沈修提议了一句,“要不只扮做一人扰乱他们?”
这般不是不行,但若有两人分头扰乱,自然效果更加卓著。
滕越正沉吟,忽见有人往前站了一步,“将军,我可以。”
这一声出口,众人齐齐往一侧看去,滕越亦看了过来,垂眸看到了一双发亮的眼睛,两条小柳叶眉同睁大的眼睛一道挑着,向他看来。
滕越心下一停,开口就道,“不成!”
莫说他道不成,就连沈修他们这些侍卫也都吓了一跳,“夫人万万不可。”
众人纷纷朝她摆手,张鹰先听说滕将军的夫人也在,就已经吓到了,再见夫人还愿做替身,更是连连摇头。
“虽说夫人身形与我家小少爷相仿,但那施泽友的人追杀我们一路了,各个凶狠如狼,我等怎能让夫人犯险?!”
滕越则直接拉了邓如蕴的手腕,“我再没兵,也不至于用你犯险,别闹了。”
可邓如蕴却敛了神色,正色道。
“将军这多箭齐发的计策,本就是要占着人手充足制胜。若是我不去做这替身,只在旁处等着将军,将军必然还要派几位侍卫护着我,以防我这处出了问题,反被敌人拿捏。我不能帮忙,还要占上几名侍卫,岂不是拖累?那还不如我也上前扰乱他们一番,既不会耽搁将军用人,还能替将军再分些敌人视线,两全其美。”
她嘴巴向来利落,这话一说,道理前后一摆,竟把众人说得都动摇了起来。
夫人虽然不会武,但有人护着,只在街巷里这么一跑,倒也并无大碍,关键是,夫人这话说得当真有些道理。
可谁人也不敢替滕越做主,只赶忙低了头去,不敢言语。
滕越见她小嘴叭叭地,把里外都给他分析到了,不由地重重捏了一下她的手。
他低声问她,“你分析得如此全面,就没想过,你这般露面会分走我的心神吗?你把我的心神都分过去了,我还着怎么同人斗法?”
这话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落在了邓如蕴耳中。
她心头不知怎么飞快地跳动了起来,可嘴上却辩道,“那我怎么才能让将军不分神?是栓腰上还是挂脖子上?”
她这话声音不大,但此间无人说话,离得近的几个侍卫都听见了,沈修旁边的一个年轻侍卫更是没忍住,直接喷了一声,但被沈修眼疾手快地给他捂了回去。
如此这般,众人一个个快要憋出了内伤来。
邓如蕴只是随口一辩,没想到竟把众人都引笑了,关键是他们还不敢真笑出声,再看滕越,只见男人耳朵都有点红了。
他重重咳了一声,震得一众侍卫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而他咬着声,在她耳边道了一句。
“你、也、知、道。”
“... ...”
邓如蕴只觉自己方才就快跳起来的心,在此刻更加快了起来。
她压不住,但却下意识觉得这话不能再说下去了。
她连忙侧过头去不再看他,改换了说辞,“其实我就只小小地跑上一圈,把人扰乱了我就藏回去,前后用不到一刻钟。”
她又低声,“我不想没事可做,还要占着你的人手。”
她说着这些话,一字一句都像是水里沸腾的泡泡一般,咕咕地向上冒在滕越心头。
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他只想把她直接拉进怀里来。
但他实在不好意思,耳边越发烫着,他定定看了她几息,在她倔强的柳叶眉间,只好点了头。
“那好吧,就随便跑两步就藏起来。若有危险,立时让人给我报信。”
他答应了,邓如蕴不由地向他睁大眼睛看过去,然而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仿佛原野上的奔马,哒哒地一路飞奔... ...
幸而此事落定,张鹰又细问起了滕越其他的安排。
滕越从她眼中收回了目光,同张鹰等人细说起来。
邓如蕴趁着他没察觉,深吸了几气,才将那莫名间无可压制的飞快心跳,暗暗压下几分。
滕越把个中安排,同众人细说了两刻钟,时间就已经不早了。
解困的行动就在黎明城门大开的时分。
华阴县城,不知何时飘起了蒙蒙的细雨,春夜微润的风,夹带着雨丝吹过不远处高楼檐角的灯笼。
宁静的雨夜中灯笼摇晃明灭,但一场解困的搏杀悄然按部开始。
一处临时歇脚的院落。
有人把皮肉撕裂的手臂,一圈一圈地缠上了白布,但血还在往外渗,他不耐地继续缠着,这时外面门前有侍卫通禀了一声,他把人叫了进来。
“发现吴家人了吗?”
施泽友抬起头来,干瘦的脸上褶皱纵横,此刻拧眉往下面的人看去。
只见下面的人摇头。
“吴老将军夫妻没有信儿,先前倒是发现了吴家小少爷的踪迹,似是两人藏身的地方缺食少药,要藏不住了,但我们的人暂时跟丢了。”
施泽友哼笑了一声,但手下却拿起药瓶直接砸了过去,一下砸到了来人的脸上。
“废物。”
下面的人不敢出声,不过施泽友也没再继续发火,只是闭着眼睛沉了口气。
“这吴家的人怎么就这么难杀?一双老夫妻带着两个男孩,我竟追了一路都还没杀死?”
他捏住了皱成川字的眉心,“我可是在桂爷面前说了大话的,吴家的人被我杀了,我便立功,可若是杀不成人,我回去没法交代不说,这可是犯了错了。要么立功,要么犯错... ...”
他说的桂爷正是大太监洪晋的侄儿洪桂。
在军中沉沉浮浮许多年,越混越回去了,要不是搭上了洪桂的路子,只怕在军中要被人踩在脚下。
但他先前也只是送些钱,办点琐事,洪桂并不把他当回事,大太监那边更是不晓得他。
不过这次,洪桂看上了吴家为神机营造的火器图纸。可洪桂想要,吴老将军却不肯给,两方多番纠缠图纸之事,最后吴家人彻底将洪桂惹恼,洪桂先是给他们安了个通敌的罪名,后来被朝臣上书,皇上放了一马,但洪桂却只觉恨得牙痒,又怕这事早晚再闹出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杀了吴家全家。
但洪桂几次派人都没能得手,他听到消息就主动揽了这差事,心里想着反正自己在军中也混不出来,只要他替洪桂办成了这件事,立时就变成了洪桂心腹,还哪里需要费劲心思立功晋升?平步青云就在眼前。
可谁料要护着吴家的人竟如此之多,击退了一茬还有一茬,竟让吴家一路到了这华阴县来。
吴家本就是陕西人,待之后全然进入了陕西,吴家的帮手只会越来越多,而大太监的势力在陕西军中还没站稳脚跟。
施泽友前后算了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最好就在这华阴县,一鼓作气解决了吴家四口人!
就在他烦闷思量的时候,外面忽的有了动静,他立刻派人去查问,不时就听人快步而返,道是方才城门开了,他们派去守在城门口的人,却接到城北的支援令,派了些人过去,而城北也听到了城门口有人来借兵,也派了人,但旋即城门口就发现了吴老先生夫妻的踪迹,而城北也有了那吴家两位少爷的动静。
施泽友一听就觉不好,他连忙问,“眼下到底如何了?”
下面的人却连连摇头,“两处都有些混乱,并无再多消息了。”
施泽友闻言登时起了身,提剑就往外面而去,一边去一边还要分派人手,往城门和城北两处稳住局面。
“这是计策,目的就是扰乱我们的人,你们快去,不要中计... ...”
然而他这话还没说完,昏暗的巷子深处,忽然有冷箭嗖地射了过来。
这一箭冷厉异常,飞如鬼魅,就这么破空而来,他身边侍卫根本来不及掩护,那冷箭直逼施泽友面门。
施泽友大惊,但他到底是从军多年之人,他忽的飞身向一侧急速闪去。
电光火石之间,那冷箭擦着他的右耳轰鸣而过,铮得一声射进了一旁的树里。
失手了。
滕越一身黑衣在暗中眯起双眼。
可施泽友虽是逃出一命,右耳却被豁开了一个血口。身边侍卫瞬间惊慌了起来。
而藏在黑暗中的滕越本也没准备一箭将此人拿下,此时不再同他捉迷藏,直接一声令下,众人从四面八方一涌而出,将施泽友的人团团围了起来。
来人全都穿着黑衣蒙着面,与先前被他同他缠斗多时的护送吴家的人不同,今次的人个个身法灵动,行动有序,显然不再是之前的人,是又来了新人!
施泽友方才的推测应了验,这才刚入陕西地界,保护吴家的人就换了人马,今日若不能成事,只怕就不能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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