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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合(法采)


朱霆广没有立时杀他,他也确实制出了可用之药。
彼时他连番给朱霆广保证,自己绝不会将砚山王府的事说出去,只求留下一命返回家中。
朱霆广倒也没杀他,却在见到他制药之技后,将他径直带回了西安。
他父王砚山王沉迷丹药,四处招揽药师,朱霆广将他献了上去,讨好其父。
自那一日起,他被囚禁在这四方小院里四年,再没能踏出此地一步... ...
他曾逃跑过几次,险些被朱霆广打断双腿;他找人替他打听、送出消息,人被发现后全都没了影;而朱霆广又拿他金州的家小威胁。他不敢再乱来,怕触怒了此人,殃及了家中。
可如今,蕴娘,他的妹妹小蕴娘,为何会来西安开起她自己名号的药铺?
当年他们一行人皆被朱霆广灭口之后,药材与剩余钱财也都被朱霆广收入了囊中。
他彼时从家里带了那么多钱出来,多年不归,家中必然要衰落,又怎么短短四五年就翻身到西安来开了药铺?
可若是家中翻身到了西安,也该用自己家的老字号先打开局面,可他此刻听到的,却是妹妹从前半开玩笑说给他听的“玉蕴堂”。
邓如蘅整颗心都坠落了下来。
朱霆广根本就没照看过他金州家中半分,甚至恐怕他家在何处,那朱霆广都根本没有问过一句。而他被此人囚禁于此,所有药和钱也都入了这砚山王府的库房,他自己家中又是如何情形?!
为什么来西安的是蕴娘?爹娘和他的妻呢?
蕴娘才多大年岁?算起来,她今岁也才十八吧?
如果、如果爹娘和妻子都不在了,那么家中没有他这个支应门庭的长兄,所有的一切是就落在了蕴娘的肩上?
可他离家的时候,蕴娘还是个未及笄的成日笑嘻嘻的小姑娘... ...
只稍稍念及此,邓如蘅心头就被撕扯到根本喘不上气来了。
可外面到底怎样,家中到底怎样,被死死囚困于此的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但是,研春堂想要用来跟玉蕴堂竞争的药,他做不出来,他是绝对不可能做出来。
如果那真的是蕴娘,他希望蕴娘的玉蕴堂能借此声名鹊起,能四海名扬!
至于他,他最是想出去,可出路又在什么地方?
老万和替研春堂使尽了路数,也没能动摇玉蕴堂半分。
药卖的顺利,邓如蕴今日早早就从铺子回来,回了家。
她在药铺里只是“梁韫”,滕越这大将军也不好总出现在药铺,不过这会她走到了大街上,才察觉有人跟在了她身后。
药铺离着暂住的院子不远,邓如蕴往家里走,沿路还准备给玲琅买包热点心吃。
但热点心没买到,却见到了凉糕。
这会儿的天气,凉糕可不好卖,邓如蕴问了一句身旁的人。
“你要不要买两块?”
男人听见她问就止不住翘起了嘴角,
她要给他买点心,是跟跟她小侄女和外祖母一样的待遇。
可是她让摊主包了两块凉糕,却转头向他看来。
滕越微顿,她反而道,“愣着干什么?你不给人家钱吗?”
滕越彻底愣住了,旋即又不由笑了一声,瞧着她一双俏皮地挑着的小柳叶眉。
“我以为是邓东家大方请客。”
他这话一出,她就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她忽然朝他看来。
“可是将军立了这么大的功,朝廷应该要给大奖赏了吧?这么大的奖赏,还让旁人花钱请你吃糕点?”
她说着,还问。
“是要封爵了对吗?”
恩华王要在秋后问斩,而滕越平叛的功绩差不多也该下来了,这会迟迟不下,恐怕不是一般的封赏。
很可能就同她说得一样,是要封爵了。
但她这么问来,嗓音轻轻地落在他耳中,他心上却重重一慌。
她本就觉得与他之间相差多大,觉得他们之间的姻缘并不合宜。
而他若是再封爵位,他怕她更如此作想。
滕越不敢跟她细论此事,只能踏进她的圈套,自己掏钱给自己买了两块凉糕。
他给了钱,她反而笑了,“看来将军确实要领大封赏了。”
“邓蕴娘... ...”
滕越不由地紧盯了这个人。
但她却快步走开了去,在街头又买了两包点心,正要拐进小巷子里的家中,却一眼看见了小玲琅。
玲琅带着大福从家里跑了出来,并不是随意跑着玩,她牵着大狗子,似乎在让大福到处嗅气息。
一人一狗蹲在街边的石板上,但凡有人从此经过,玲琅就让大福悄悄上前去嗅一嗅。
邓如蕴瞧着小家伙,走到了她身后。
她还没出声叫她,恰又有人走了过来,这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穿着长袍手里拿着本书,袖间拂过似有药气。
玲琅抬头看过去,她不认识那个人,却赶忙将大福叫了回来,然后牵着大福快步跟在那男子身后。
“大福大福,他是我爹爹吗?”
可大福嗅过去,就停下了脚步。
大福耳朵耷拉下来,玲琅大大的眼睛也垂落了光亮,但旋即又同大福道。
“那我们再闻闻别人!”
大福回应:“汪!”
她没见过自己的爹爹,哪怕从街上擦肩而过也认不出来。但是大福却能认出自己的旧主。
她在靠着大福,在这茫茫人海里,寻找自己的爹爹。
邓如蕴眼眶都红了。
滕越上前揽了她,她低下了头来。
“哥哥到底还在不在人世?怎么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滕越也说不清,可他却道。
“连孩子都在找,我们自是不能放弃,就当是舅兄一直在人世。而大福是被人从西安买走的,我们先猜测他就在西安府的话,你觉得他眼下可能做什么事?”
他提出这思路,令邓如蕴仔细想了想。
“... ...哥哥除了制药卖药,倒也没有什么旁的傍身之计。但他制药之技从玲琅那么大的时候,就渐渐展露。他制药天赋非我所比,也是寻常药师根本比不了的。若是他还在世上,自然还是要靠制药为生计吧?”
邓如蕴先前也让秦掌柜打听过,但打听到的姓邓的药师都不是哥哥,也都没有哥哥的精湛技艺。
邓如蕴没有更多思绪了,但滕越却道。
“以你所言,舅兄既然制药技艺不同常人,那应该更好寻找才是。或许眼下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也不知道他是哪里人,但他制药的本领却一定会被人所闻,不是吗?”
这话一出,邓如蕴心下就是一动。
她想到了研春堂的宝药,能在时疫最初就制出宝药的,岂是凡人?!
“西安府里的药师,凡是有名头的我都打听过,但研春堂的药师却甚是神秘,似乎是秦王府和藩下各个王府的人,是我打听不到的人。”
她说到了这里,想到了什么,抬头向滕越看去,而滕越亦在此时,低头同她的目光触在了一起。
“或许我们该去找一人,同她仔细问问。”
他开口,邓如蕴已知道他说得是谁。
曾嫁到砚山王府的杨家大姑娘,杨尤纭。
杨尤纭的身子养得好了许多,脸上有了微微红润,只是人还不能随意走动,又因着时疫蔓延得厉害,她就在家中并不出去,自也不会轻易见客。
但邓如蕴要来,她一早听到消息,就让沈言星准备了上好的茶叶点心待客,自己也打起精神换了身清亮衣裳,早早就等着邓如蕴到来。
邓如蕴见她身子确实好了不少,也替她高兴。
但她此番是为了打听秦王各府的药师而来的,并没绕弯就跟杨尤纭问了过来。
滕越和沈言星皆在房中,但饶是如此,杨尤纭乍然回忆起秦王藩府,也有种禁不住的恐慌之感,仿佛又回到了彼时窒息的情形中去。
沈言星握了她的手,邓如蕴给她倒了盏茶递过去,滕越也道让她不必再担心,她才略略平复了下来。
“陕西的秦王各个藩府里,其实都有自己的医师药师,但若论哪府养的药师最多,自是砚山王府,再没有第二个。”
她从前的公爹砚山王就沉迷于丹药多年,不太过问外面的事,因而养了好多药师在府里,这些药师既帮他做哪些令人不能自拔的丹药,也供药给研春堂,替王府赚钱。
“那这些药师里,可有姓邓的二十多岁的男药师?”
邓如蕴不由问去,杨尤纭想了想却没想起来。
可她说自己嫁进去的时间不长,因为是续弦,又同那朱霆广夫妻不睦,朱霆广也不怎么把内里的事说给她听。
但她道,“不过王府养的这些药师里面,是有个技艺确然出众的师傅。”
杨尤纭也没见过此人,但却用过他给王府特制的药。
她说着,想起了什么,让沈言星把几个药匣子拿了过来。
邓如蕴只见那药匣子极其熟悉,“这... ...不是你那会,送给沈将军治伤的药吗?”
说起这个杨尤纭还有些不好意思。
那时候沈言星为了保护吴老将军一家,受了极重的伤,她听说后想来看却不敢上门,彼时她还深陷砚山王府中,还是那朱霆广的续弦妻子,她实在没了办法,就把王府里的那位药师特制的好药,连同一些她从研春堂买来的药,偷偷送到沈言星的家门外。
邓如蕴看向药匣子里,当时她正巧在沈言星家看到这些药,就觉得这些药确实做得极好,有些瓶身上有研春堂的标志,有些却是无有标志的白瓷瓶。
此时杨尤纭特特将那几支白瓷瓶挑了出来。
“这些都是那位金先生给王府的特供药。”
邓如蕴看去那制做精良的药丸,心里已经快跳起来,再听杨尤纭提及他的名号“金先生”。
“缘何是金先生?他是姓金?”
杨尤纭摇摇头,她说不是,她向邓如蕴看了过来。
“他不姓金,只都说他是金州人士。而这位金先生,是朱霆广四年前,从西面边墙关口带回来的人。”
话音落地,邓如蕴拿着白瓷瓶的手颤了一颤。
金州人士,四年前!
滕越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是舅兄?”
邓如蕴鼻下酸涩直通眼眶。
“恐怕... ...恐怕正是哥哥!”

白家三爷跪在大长公主寝殿前一整夜。
陕西的姑家表妹传来了即将定亲的喜讯,饶是这场定亲为了等待什么一推再推,但执着的等待丝毫没有回音, 姑家不会一直等下去。
白春甫天亮后,才听说三哥在殿下的寝殿前跪了一夜, 他快步赶去, 正遇见公主让人传了话给庭院中跪着的三哥。
曹公公亲自来传话, 忧怜地看过去。
“殿下说,姻缘不可强求,表姑娘与三爷并不相配, 或许此番定亲的人, 才是她往后的正缘归宿。三爷就... ...看开些吧。”
他曾求过无数次,昨夜又在此跪了一整夜, 得到的却还是刺入心头的拒绝。
他身形摇晃了起来,“不相配,不相配... ...对,确实不相配,我这样的烂人, 又有这样高不可攀的母亲,怎么能跟表妹相配?”
他不欲再跪,想要站起来, 可膝下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白春甫连忙上前扶住他,“三哥... ...”
他却恍若未闻, 直到父亲也闻询赶来, 见他这般状况, 又看到曹公公无奈的神色,亦知道了大长公主的态度。
他叫了三哥, “你去吧,去陕西把那定亲宴拦下来,旁的事你不用再管,由我来同殿下说。”
白春甫向父亲看过去,也见到三哥的眼睛亮了一亮,可也只一瞬,他光亮如风中残烛又熄灭了去。
他慢慢地摇着头,自嘲嗤笑一声。
“我看殿下说得有道理,或许那才是表妹的正缘。我把她的定亲拦了有什么用?我是真的能娶她吗?又或者真就娶了,殿下会和善地对待她?”
他自问自答,仍旧不住摇着头,“不可能,不可能的... ...既如此,我还硬去拦有什么用?”
“没用,没用。”他说没用,不再同父亲多言,也不再需要白春甫相扶,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去。
白春甫看着三哥踉跄地离去,又看着父亲深深闭起眼睛又睁开,父亲也向他问了过来。
“你呢,岁初?你也不走,就留在这里吗?爹可以替你跟殿下再说说。”
白春甫也摇了头,他说算了。
“儿子已经答应过殿下,会留在京中读书科举,自然不能言而无信。”
他和三哥的情形不一样,他是自愿与殿下达成的“交易”,当然要守约而行。
这京城,只要没有大长公主殿下的意思,他是不会离开了。
白春甫说完,同父亲行礼,追在三哥的脚步之后,亦走了。
西安城。
滕越和邓如蕴从沈府回来之后,就让沈修去盘查,砚山王府在西安城内外的别院山庄。
依照杨尤纭所言,邓如蕴的兄长很可能被关在某处秘密院落中。
但秦王藩府在陕西扎根甚深,不是沈修随随便便就能查得出来的,隐秘之处更是不会轻易现于人前。
滕越思量着,邓如蕴问了他。
“若是带上大福,会不会更好找些?”
滕越差点把大福忘了,玲琅都能牵着大福去寻他爹爹,他为何不能让侍卫带着大福去找人?
滕越连番点头,两人回到家中就去寻了玲琅来。
如今大福每日里只跟在玲琅身侧。
她出门耍玩,它就绕在她脚下,她在院中背书,它就蹲在她身边,睡觉更是趴在玲琅床头,只有玲琅睡着了,才会在院中闲转上两圈,或去邓如蕴房中瞧一眼。
邓如蕴想要把大福从玲琅处借出来,却又不好直接跟孩子说,是去寻她爹爹,怕万一找不到,再让小家伙失望难过。
她只道是让大福去外面找药,大福可是个能辨草药的狗子。
她这么说,小家伙二话没说,就把大福的绳交到了姑姑手里。
邓如蕴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正想夸她一句,不想玲琅忽的抬头,大大的眼睛看向姑姑,低声轻道。
“姑姑,就算找不到,也不要难过。”
她没有直言,可邓如蕴却整个人定在了那处。
滕越也很是惊讶的看着小家伙。
原来她什么都明白... ...
邓如蕴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颤声亲吻在她脸颊上。
“玲琅放心,姑姑能找到,一定能找到!”
小人儿依偎在姑姑怀里,“好。”
... ...
当天晚上,滕越就专门安排了两位擅训犬的兵,同沈修一道,在城内城外慢慢搜寻起来。
被秘密关起来多年的人,寻找起来总不能这么快。
但玉蕴堂的新羚翘辟毒丹一上各家药柜,倾销之势就如同北风一样,将残余暑热一吹而散。
研春堂的宝药因着定价过高,几乎被完全比了下去,而一时半会研春堂都没能拿出,同小小玉蕴堂抗衡的药。
这下不光宝药卖不出去,连研春堂响当当的名声,也似金佛褪下了外层的镶金,露出里面的颓塌的土坯来。
两位掌柜还想逼着邓如蘅拿出低廉的药方,但邓如蘅推三阻四,只说自己拟不出来。
朱霆广出现教训了他一番,狠狠抽了他两鞭,他还是说自己拟不出来,只能等着。
研春堂着急名声,朱霆广急着挣钱,可邓如蘅就是不把药方拿出来,他们只能干瞪眼地等待。
但就这么束手无策地等下去,谁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还是大掌柜拿了主意,“研春堂不卖便宜药,原本是想给那些小作坊、小药铺留条活路,如今看来,倒也不必如此了。”
二掌柜很是惊讶,他们研春堂只有宝药能同玉蕴堂的新药,效用相当。可是宝药的用药成本却远在玉蕴堂的新药之上。
“咱们若给宝药降价,那是要亏了大钱的!”他想,大掌柜是被气昏了不成?
可大掌柜去冷哼一声,“谁说要用宝药降价?我们在西安扎根这么多年,小小玉蕴堂真当我弄不到他们的药方?”
这话一出,二掌柜睁大了眼睛。
研春堂有自己的药师,都是陕西最好的药师,后来又有了“金先生”更是如虎添翼,从来不需要窃旁人家的药方。
但如今,一切都打破了。
研春堂要开始卖便宜药了,而要卖的还是小药铺玉蕴堂的成药方。
二掌柜愕然,但大掌柜已经将人派了下去,道是无论作何牺牲,都要把玉蕴堂的方子弄来。
他们的药打不过玉蕴堂,那就让玉蕴堂自己的药来打。
反正研春堂家大业大,价格只会降到玉蕴堂想不到的低,届时,他倒是看看谁输谁赢?
大掌柜派出窃方的人,一连几日都没有任何回音,都说玉蕴堂看管严密,这次的新方子根本弄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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