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死死地抓着手里的杯子,看向李清姿的目光阴沉沉的。
“母亲抬举你,是你的荣幸,望你日后勤勉,好好伺候母亲和老爷。”李清姿仿若未觉,笑着又说了一句。
“妾记下了。”裴姨娘恭敬地端着酒杯,一饮而尽,“谢老夫人、夫人提携,妾定安分守己,好好伺候。”
说罢,裴姨娘对着上首方向福了一礼。
顾老夫人只淡淡“嗯”了一声,便让人重新落座,也没叫裴姨娘上前伺候,更没让她敬茶。
裴姨娘的瘦马出身,一直为顾老夫人所不喜,眼下她之所以抬举裴姨娘,也不过是为情势所迫,内心根深蒂固的偏见并没有因此消失。
李清姿便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不遗余力的促成此事。
此举既能卖裴姨娘一个好,让她对自己更加死心塌地,又能不着痕迹地刺激盼儿,以加快计划的进程,可谓一举两得。
这么想着,李清姿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顾盼,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所有的牺牲都只是暂时的,一切都是为了复国!礼儿只是失踪,并非丧命,她会找到他,然后尽己所能地说服三妹,以保全盼儿的性命。待来日功成,她将以最尊贵的身份迎回她的嫡长女,她说她的盼儿是人上人,那就一定会是!
所以盼儿,不要怨母亲心狠。
李清姿垂了垂眸,说到底还是盼儿自己不争气,没有趁着时机抓住苏御的心。
一杯饮尽,李清姿放下杯盏,低垂的视线落在了裴姨娘面前的杯子上,看到里面干干净净,不觉露出满意的笑来。
从丫鬟斟酒时起,顾夏的神经就一直绷着,她的双手不知何时紧紧地交握在了一起。待裴姨娘端起酒杯,她便再也无法掩饰,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裴姨娘,不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变化。
时间缓慢地流逝着,顾夏和李清姿的神情也再次发生了转变。
顾夏是松了口气。
而始终没等到想看到结果的李清姿,却是心下一凛。
对于酒中所下之药,李清姿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尤其是混在酒里喝下去,要不了几息的功夫就会七窍流血,虽不致死,但模样渗人,极具威慑。
那药是她亲自交代下在酒里的,经手的都是她的心腹,裴氏也当着她的面全部喝了,怎么还没有毒发的迹象?
一定有哪儿不对!这个认知令李清姿不安,她的目光不觉又落到了酒杯上,在慢慢移到裴姨娘的脸上。
裴姨娘蓦地转过眼。
视线相对,裴姨娘冲李清姿微微一笑,那双圆润的杏眼没有任何攻击性,天然地带着一种平易近人的钝感,很是亲和。
可李清姿却被这亲和一笑给笑得悚然一惊,然没等她深想,肚子里突地传来一阵剧痛,她瞳孔微缩,整个人就这么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瞬间便失去意识。
顿时惊呼声起,屏风那头的男眷们闻声,也顾不得
其他,纷纷走了过来。
苏御也跟着一起过了来,他的两道目光扫了眼堂中之人,迅速地找到了顾夏,微微定了一定,而后转开。
直到看到苏御,顾夏才彻底定下心来,这时她才惊觉自己背上全是冷汗。
好在计划成了。
“怎么回事?”顾云之沉声问道。
“是夫人,夫人晕倒了。”一个仆妇颤声回道。
顾云之听了皱起眉头,正想上前查看,耳边突地传来一阵惊恐地叫喊。
发出惨叫的人是三夫人连氏。
连氏的座位就在李清姿的左边,李清姿晕倒后,她第一时间便迎上去查看,眼下她正大惊失色地往后退,连滚带爬,嘴唇颤抖着道:“大……大嫂,她……她……没气了。”
没气了?
此言一出,整个宴息处顷刻就安静了下来,全部人都转过头,看着躺在地上的李清姿,惊疑不定。
顾云之迅速上前查看。
正欲靠近李清姿的顾盺听了,满脸不敢置信。
顾盼更是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没气了?
怎么会没气了?
那分明不是什么会要人性命的毒药,怎么会死人呢?
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盼不解,她迫切的想要马上找到张嬷嬷,问清楚这一切。
顾盼昨日才从春桃口中得知裴姨娘只是被提为贵妾,而非平妻,是春桃早前探错了消息,也是因此,让顾盼对给李清姿下毒一事产生了迟疑。
可所有的安排都已妥当,机会难得,张嬷嬷便劝她不要放弃。顾盼始终踌躇,直到看到苏御和顾夏旁若无人的亲密,才让她有了决断,回府后所经受的一幕幕又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
她必须采取行动,否则这上京城里怕是再没她的容身之地。
顾盼从没想过自己会失败,或者说这个念头也曾在心中一闪而过,但她根本没去细想。
与之相反的,是她想了许多计划成功之后的事情,妾室毒害主母,裴氏会完蛋,她的女儿也会授人话柄。时间久了,世子爷会对顾夏失望。
顾盼想了很多,很细致,就连以后怎么狠狠地折磨顾夏,让她如何生不如死的手段都想好了。
事情发生在顾府,母亲总会为她善后,即便计划失败,于她也无大碍,顾盼始终这样相信。
可母亲怎么会死呢?
那明明不是什么会要人性命的毒药啊,药性和药效她都在清莹身上试验过了……
“父亲?”顾嘉琪、顾嘉珲两兄弟满脸焦急地站在顾云之身后询问。
顾云之缓缓收回按在李清姿脖颈上的手,摇了摇头。
“怎会?母亲的身子一直很好,怎会突然……”顾嘉琪踉跄着后退了数步,苍茫失语。
顾嘉珲也是一脸惊惶。
“顾大人。”苏御不知何时来到了最前面,他打量了李清姿半晌,对顾云之道,“顾夫人的症状可能是中毒了。”
顾云之一怔,随即大声喝道:“快传府医!快!”
话音才落,立马就有小厮往外跑去。
转折发生的太快,快到顾盼脸上的不解都没来得及褪去。“中毒”二字一出,顾盼的脸色骤然一变,她心中明白,事态已完全脱出了她的掌控。
在场众人也渐渐从方才的惊骇里回神,心知今晚这事是无法善了了,内心纷纷后悔自己今儿为何要来这一趟。
“所有人都呆在原地不许动!”顾云之已然冷静下来,“抱歉了诸位,事有蹊跷,恕顾某冒犯了。将今日所有有可能接触到膳食的下人都控制起来,不许交谈,不许串供,一一审问。”最后这话,顾云之是对贴身护卫长顾一说的。
顾盼听罢,神情有一瞬间的龟裂。
顾一领命离去。
末了,顾云之冲苏御抱拳一礼:“世子爷,事情未查明之前……还请您体谅。”
苏御摆了摆手:“无妨。”
连瑞王世子都被强行留下了,其他人又还有什么好说的,纷纷表示应该的,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了原位。
府医很快就赶了过来,一通检查过后,道:“夫人确实是中毒了。”
顾云之追问:“可还有解?”
府医摇了摇头:“此毒毒性之霸道,小人前所未见,且毒已入夫人肺腑,药石无救,还请大人节哀。”
顾盺闻言啜泣出声,她跌跌撞撞地上前,扑倒在李清姿身上痛哭。
顾盼木讷地坐着,面上一片死寂。
自从知晓李清姿打算放弃自己后,顾盼便恨上了她。有好几次她都想要让她死,尤其是见她方才不顾自己嫡妻的身份,那样低三下四的给裴姨娘做脸面的时候,可眼下听她真的死了,顾盼又莫名地惶恐了起来。
顾盼永远也不会知道,李清姿方才之所以那样对待裴姨娘,全是为了她,为了等计划开始之后,自己能有立场替她求情。
“是谁?是谁下毒害我母亲。”顾嘉珲怒声喝道,如刀一般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
连氏离他极近,被这目光一扫,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柳姨娘一直关注着连氏,见状,当即抬手指认道:“是她!她害怕了,她心虚了,一定是她害的夫人!”
连氏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给砸懵了一瞬,随即大惊失色,慌忙辩解道:“你胡说什么?我跟大嫂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毒害她?你少血口喷人!”
“你一贯与夫人不对付,你嫉妒夫人,嫉妒她能掌家,嫉妒她比你过得好,刚刚在偏厅,大小姐还当众训斥了你的女儿,所以你怀恨在心。”柳姨娘说的头头是道,“若否你刚刚为何心虚?”
“你胡说!”连氏激动的胸膛剧烈起伏,脸也涨得通红,“你当我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不成,就这么点事儿,我何至于下毒!”
“夫人一向与人为善,只同你生过龃龉,除了你还能有谁?”柳姨娘咄咄相逼。
连氏一贯看不起妾室,柳姨娘虽是大房的妾,却也没少受连氏磋磨,眼下逮着机会,如何能轻易放过?
李清姿的确人缘极好,只除了与自己有些摩擦……连氏只觉眼前一黑,一口贝齿差点儿咬碎:“照你这么说,近来与大嫂矛盾最多的人是母亲,岂非是母亲下的毒!”
坐在上方的老太太听了这话,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胸闷气短地喝了一声:“胡说八道!”
这猛得一站,差点没有站稳。
“母亲!”
三老爷顾云泛见状,慌忙上前扶住顾老夫人。
二夫人也快步上前,稳稳地扶住顾老夫人的另一边,道:“大嫂是当家主母,筵席由她一手安排,便是有人有心下毒害她,也需人手布置,我们与其在此相互攻讦,不若先等下人那边的审问结果。”
为免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其他人都顺着二夫人的口风纷纷称是。
顾嘉珲闭了闭眼:“二婶婶说的是。”
顾云之也点了点头,他弯下身将顾盺扶开,拦腰抱起李清姿,将人抱到旁边屏风隔出的休息间里。
顾云之也不催促,只静静看着顾一,等着他的后话。
屋里的其他人也都屏息凝神地等着顾一的回话,一时间,宴息厅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外头呼呼而过的风声。
“是大姑娘。”良久,顾一说道。
顾一的回答令屋中所有人都惊诧了一瞬。
众人的目光一下都落到了顾盼身上。
顾盼并未回应顾一,只冷冷盯着他,面色冷凝,心里却惊疑不定地琢磨着顾一到底知道了多少。
是谁招供了?又是否真的招认了一切?
张嬷嬷一向忠心,便是死也不会背叛自己,且她极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出头为自己顶罪。
春桃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招供……
顾盼安慰自己,顾一不过是在诈她。便不是在诈她,她也不必惊慌,她还有张嬷嬷。
她还有退路。
思及此,顾盼稳了稳心神,正要开口否认,顾嘉琪却先她一步,“噌”一下起身,呵斥顾一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诬陷主子,你不要命了!”
顾嘉珲倒没有开口,而是转头去看顾云之。
顾云之定定望着顾盼,他的脸,一半被灯光映亮,一半隐在阴影之中,让人完全猜不出他此刻心中所想。
良久,顾云之移开目光,对顾一道:“将你查到的都说出来。”
顾一拱了拱手:“经属下查证,在酒中下毒的人是负责厨房采买的小管事曾牛,曾牛是大姑娘贴身婢女春桃的义兄,春桃已经招供,说曾牛是受她指使才下的毒。”
顾盼闻言,心下猛地一颤,她完全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春桃竟就招供了?她可是她的心腹!
“大姑娘的奶嬷嬷。”顾一瞟了眼顾盼,“也招供了,说毒药是她按大姑娘的要求特意寻来的。”
“不可能!”顾盼险些往前栽倒,“这不可能!”
顾一将手里的一包药粉递予顾云之,继续道:“这便是那毒药,是从张嬷嬷身上搜出的,据她口述,她们将毒下在了裴姨娘给夫人敬茶的茶水里,以此将夫人中毒一事嫁祸给裴姨娘……”
“简直荒谬!”没等顾一把话说完,顾嘉琪便出声打断了他,“从裴姨娘敬茶到母亲中毒,中间隔了有半个时辰,若大妹妹真如他们所说要陷害裴姨娘,何必使用这种毒药?这是诬陷!”
顾嘉珲也上前道:“父亲,大妹妹没有理由这样做,那是母亲,我们的亲生母亲。”
这时,连氏幽幽接了一句:“那也未必。”
三老爷暗暗拉了她一把,低喝:“你少说两句!”
连氏愤愤闭嘴。
顾一看了眼连氏,眸色冷峭:“三夫人说的不错,大姑娘确实有这样做的理由。”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
顾一没有理会众人的吃惊,转身走了出去,等他再进来时,手里拖着一个人。
“你来说。”
张嬷嬷畏畏缩缩地进来,目光飞快地扫过人群,像是在搜寻什么。对上顾盼的视线时,张嬷嬷下意识避开。
触及对方躲避目光的刹那,顾盼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所有的镇定自若都在这一刻寸寸皲裂。
怎会是张嬷嬷?
她竟真地背叛了自己?
张嬷嬷完全不敢抬头去看顾盼,她跪地垂首,喏声道:“大姑娘是为了稳固自己在瑞王府的地位,才这样做的……”
顾老夫人看了看张嬷嬷,又看了看神色颓然的顾盼,颤声道:“你……说清楚……”
张嬷嬷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以头点地,一字一句道:“因着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不能生养一事,大姑娘在瑞王府处境艰难,为了尚书府的利益,夫人也有了放弃大姑娘,转而器重五姑娘的意向,这事被大姑娘知了去,所以她才设了这样一个局。裴姨娘是五姑娘的生母,妾室谋害主母,裴姨娘定被清算,五姑娘身为其女,也会受到牵连失宠……”
后面的话张嬷嬷没有再说下去,可在场诸人也能猜出个大概,这是内宅之争。
顾盺失手砸了一只瓷杯,顾嘉琪和顾嘉珲相视一眼,均是惊惧交加。
“盼儿,她说的可是真的?”一直没有说话的顾云之突然开口问顾盼道。
“不是这样的。”顾盼摇着头,心头空落落的,眼中热泪滚滚而落,“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息之间,她依靠的母亲死了,她信任的奶嬷嬷背叛了她,即便她再如何不甘于失败,也只能认命。
瞧着顾盼这心灰意冷的模样,张嬷嬷心疼得都要碎了。
究竟出了何事?夫人怎么还不来为大姑娘解围,难道裴姨娘被药毒死了?
可不应该啊。
还不知晓实情的张嬷嬷焦急异常,眼见顾云之就要问罪顾盼,当即也顾不得其他。大姑娘是她奶大的,她定是要保她的,即便是放弃夫人手中的兄长儿子,她的嫡亲侄子。
“大姑娘只是一时糊涂,并非存心。”张嬷嬷膝行几步,冲顾云之砰砰磕头,“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没有规劝住大姑娘,那药也是老奴寻来的,还请老爷宽恕大姑娘。”
“宽恕?她有什么资格求宽恕!”一贯文静的顾盺突然大吼出声,“你又有什么资格替她求宽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张嬷嬷本能地感到不对,不及细思,下意识就出言反驳道:“怎么就杀人了?那根本不是什么会要人性命的毒药,只是看着严重些,裴姨娘便是喝了也不会伤到性命,七姑娘,大姑娘可是您的嫡亲姐姐,您怎么能为了个外人要她偿命。”
“什么不会伤及性命,什么裴姨娘喝了,你们下毒害的是我母亲,干裴姨娘何事?”顾盺听了这无耻的言论,气地就要扑过去抓她,却被身边的婆子死死抱住,挣脱不得,顾盺目赤欲裂,心火一簇一簇地往上冒,转而对着顾盼又哭又叫,“你怎么能这样对母亲!她待你那么好,事事以你为先,你怎么下得去手毒杀她!”
“谁?谁被毒杀了?”张嬷嬷大惊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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