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只是给沈初求了官,并没有给沈初求状元之位,不过李隆基倒也愿意给小女儿一个恩典,把状元之位也顺手给那个沈初。
这倒不用他专门吩咐下面官员,过几日殿试,他直接当殿将那个沈初点做状元便是了。
让他看看沈初……
李隆基翻了一遍却没有见到沈初这个名字。
“沈初没有进殿试?”李隆基不信邪又翻了一遍,确实没有找到沈初这个名字。
他皱起了眉,安娘那日那么信誓旦旦给这个沈初求官,他便默认了这个沈初一定能考上进士。
要是连考都考不中,那从何来的给他求官?
“去礼部将沈初的试卷拿来。”李隆基侧头吩咐高力士。
他倒要看看这个沈初难道不学无术到了这个地步吗,公主亲自举荐都入不了科考官的眼吗。
高力士得了命令,走出主殿就派人去礼部拿试卷了。
那日李长安向李隆基求官时高力士就在一侧伺候,自然知道李隆基为何要看这个沈初的卷子。
内侍拿着李隆基的命令到了礼部,礼部之人不敢怠慢,连忙先找出了沈初的试卷呈给内侍,又派人去通知了韦陟。
韦陟匆匆忙忙一路跑过来,脸色煞白,从怀中掏出金块塞进内侍手中:“敢问内官,陛下为何忽然想到要沈初的试卷?”
内官目光闪了闪,斟酌了片刻,将金块不着痕迹收入了袖中。
“奴所知也不多,只见到高将军拿着名册入了殿,没过多久高将军便吩咐奴来礼部找沈初的试卷。”
韦陟脸更苍白了三分,他心慌意乱:“这,这沈初是何身份啊,竟能让陛下……”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内侍看了一眼韦陟,眼珠子转来转去,猜到了韦陟恐怕和那个沈初不对付,于是直起了腰杆,对韦陟也不如方才一般恭敬。
韦陟心神已经全乱了,哪里还顾得上一个内侍对他的态度。
内侍拿着沈初的试卷离开后,韦陟立刻手忙脚乱跑回了自己屋内,浑身瘫软倒在椅上。
他看了那个沈初的籍贯啊,沈佺期之孙,父母早亡,家里只剩下了他一人,也没有娶妻,没有有权势的外家……怎么就在圣人那挂了号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沈初已经攀附上了能够求得动陛下的权贵。
韦陟眼前一黑,浑身瘫软。
那个沈初的确是才华横溢,他的卷子自己看过,点一个状元完全不为过……
完了,全完了。
李隆基也的确不出韦陟所料,李隆基看着沈初的三张答卷,已经完全沉浸了进去。
尤其是策论,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简直就像是他自己写的一般。
还有帖经,行文严谨,读起来抑扬顿挫,经义借鉴完美,似乎还融入了诗赋的行文特点,读起来美极了。
李隆基长舒一口气,然后眉毛狠狠颦了起来。
安娘说得不错,此人的确有状元之才。
那为何答卷这样好,却连殿试都进不了呢?
“传韦陟。”李龙基冷冷地吩咐。
韦陟面色苍白被带到了勤政楼,一进殿就跪了下来。
“臣见过圣人。”
李隆基居高临下,打量着韦陟,语气意味不明:“韦郎中眼界甚高啊。”
韦陟身体抖了抖,心里已经把崔惠童骂了八百遍。
“臣万死。”
“万死?”李隆基讥笑一声,“说吧,是谁让你把沈初之名划去了。”
李隆基如今在意的已经不是沈初了。
他更在意的是这背后的博弈。
比如,太子是不是想要打压谁立威?
韦陟抖了抖,不敢隐瞒,连忙将崔惠童找他之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崔爱卿。”李隆基冷笑一声,却没有再说什么。
转而冷眼看着韦陟:“科举乃是为朝选才,你因一己私利而损害大唐之利,徇私舞弊,那这个礼部侍郎你也不用当了。”
至于到底是借题发挥,还是轻描淡写揭过去,还要等着他再查一查太子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过无论如何,李隆基心里都被扎进了一根刺。
朕还没死,你一个太子就敢插手拉拢朝廷未来官员,士子不依附你,你就要弄他,真是好大的威风。
韦陟面如死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为官二十载,好不容易爬到了礼部侍郎的位置,竟然就这么没了……
“传朕命令,崔惠童公报私仇,夺了他的银青光禄大夫位。”李隆基这一迁怒,就有人要倒霉。
等到殿内安静下来后,李隆基才揉揉眉心,“高力士,让你手下的人查一查太子与此事的关系。”
第二日,韦陟被贬官三品,崔惠童被夺银青光禄大夫位的消息顿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太子李屿下朝后急匆匆派人去打探消息。
最后得知此事背后竟然只是崔惠童意气之争时李屿都被气笑了。
“真是蠢货啊。”李屿恨得咬牙切齿,“他也不想想那个沈初有胆子拒绝他是因为什么吗?”
“我不是说过吗,遇到事情先来告诉我!”李屿在堂中踱步,面上表情变幻。
真是天降横祸,他本来想着借着这次科举笼络一些新人,可现在不但新人没有笼络着,韦陟还丢了官位,他在朝中的势力本就不大,如今还折了一个高官……
李屿都是能猜到他那个蠢妹夫的想法。博陵崔氏,目中无人不是一日两日了,根本没觉得得罪一个小举子能是什么大事。
“一群混账。”李屿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最要紧的是怎么把自己摘出去。
毕竟这事他是真从头到尾一无所知。他又不是闲得蛋疼,放着李林甫不去对付,脑子抽了才会想着对付一个正当宠的公主。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先给寿安公主解释清楚,自己并不是有意欺负她……要是晚一点,寿安公主哭啼啼去找那老家伙告状,李屿都能想象得到自己会有多惨了。
“来人备马,我要亲自去……”李屿快走两步,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他沉思片刻,转变了主意。
“来人,让和政郡主来见我。”
小女儿之间的事情,他插手反而不妙,让她们这些小女郎去说清楚反而更合适些。
“所以,你阿爷的意思是他并不知情,是下面人自作主张?”
李长安半靠在榻上,毫无形象地抱着一个果子咔咔啃。
和政郡主也靠在榻上,两个小姑娘挨在一起毫无形象地啃果子
“对。”李明锦也长大了许多,她的身高开始抽条,原本满是婴儿肥的小脸上的肉也消下去了一些,说话也更加轻声细语。
身在皇家又天生聪颖,李明锦年纪虽说也不大,可已经学会了成熟的沟通方式。
她也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让她来找李长安。
李长安将手中的果核丢到一旁的盆中,拿起摆放在一旁的湿手帕擦干净手。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兄既非故意,我难道还能不顾及兄妹之情吗?”李长安笑眯眯道。
“正好我也有一事想要托付阿兄。”
李长安轻飘飘道:“我有一好友名王维,目前位列左补阙,我想要托阿兄为他谋一个吏部员外郎的位子。”
李长安本就没打算用此事刁难李屿,若是做这事的是李林甫的手下那李长安肯定会以此为由头狠狠坑李林甫一把。
倒不是说她恨李林甫而偏向李屿,主要是现在李屿的势力实在是太弱小了,大猫小猫两三只,完全没有针对的必要。
能吃到嘴里的利益才值得费心算计。如今朝中李林甫一家独大,李长安就算坑李屿一回,那腾出来的那些官职也轮不到她往上安插人手,最大的可能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和李屿撕得头破血流,李林甫在一边捡便宜。
倒不如拿这个把柄换一点能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利益。
就连李长安也想感慨,有时候果然神一样的队友都比不上猪一样的对手,她本来都没想着这么早就对太子或李林甫动手,没想到不用她动手,敌人自己就会犯错。
“我会将此话转达给阿爷。”
李明锦也没有再说什么,总归她也只是个中间传话人,这些朝堂上的事情还是让她阿爷和小姑母自己商讨去吧。
正事说完了李明锦也不着急离开,而是翻了个身又和李长安玩闹起来。
李明锦家中也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姐妹,平日也没有和她身份相当的玩伴可以肆无忌惮玩,李明锦还是很喜欢和李长安玩的,李长安既不会像那些官员家的女郎一样捧着她,也不会像她兄长一样不愿意和她玩。
她总觉得李长安虽然比她还小一岁,但是却比她成熟多了。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来说,能和成熟大人一起玩简直就是拒绝不了的诱惑。
“我这次回来,你都不怎么来找我了,若非此次你阿爷让你来传话,是不是你又要等很久才会想起来我?”李长安凶巴巴捏住李明锦的脸。
李明锦鼓着一张包子脸,好脾气地任由李长安欺负。
“我去岁开蒙了,阿娘说我该读书了,找了女史在府中教我读书,所以我就不能总跑出来玩了。”李明锦道。
李长安感兴趣问:“你在读什么书?”
李明锦扒着手指头算:“读过《论语》《女孝经》,近来随着女史学《女训》。”
唐朝还没有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权贵家女郎大多都会请女夫子教习文化。
“《论语》读一读挺好,《女孝经》和《女训》就不必读了。”李长安撇撇嘴。
李明锦托着腮道:“阿娘说她未出阁前就读这些书,阿娘说这些书女子读着是很好的。”
“那你兄长都读什么书?”李长安问。
李明锦想了想,嘟囔道:“这我倒是不清楚,几个兄长和我不在一起读书……应当是《尚书》《春秋》这些吧,我在书房瞧见过。”
“《女诫》这么好,为何你兄长们不读?”李长安反问。
年纪尚小的李明锦顿时被问住了,她的面上逐渐浮现出迷惑。
大概她也从未想过为何她和兄长们读的书不一样。
“我回府问问阿娘……”李明锦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最后选择了小孩子最擅长的方式我问问我妈。
“那姑母如今在读什么书?”李明锦有些羡慕,“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小姑母就已经开始读书了。”
李长安的脸顿时就变成了一张苦瓜脸,她长叹一口气。
“唉,别提了,我这一旬的论文还没动笔呢。我最近在学《韩非子》,学得脑袋都大了。”
沈初说到做到,说给李长安补课就给她补课,每天都要上一节大课,上完课还有作业,一个月还要写三篇论文交给他。
一个月三篇论文!李长安上辈子也没受过这个罪啊,她严重怀疑沈初是公报私仇。
李长安看了一眼李明锦,计上心来。
她轻咳一声:“要不你也过来和我一起上课?我老师肯定是今年的状元,状元亲自给上课不比你府里的女史强多了?”
她这是拯救天真小女孩于水火中,让她免受封建思想的束缚,才不是为了能多一份作业给自己当参考呢!
“好啊。”李明锦眼中一亮,满口就答应了下来。
她对李长安很崇拜,满心觉得小姑母就是最好的,小姑母的老师也一定就是最好的老师。
沈府书房中,沈初正在伏案整理东西。
既然要当佞幸,不贴合上意怎么能讨好帝王呢。
李隆基是“梨园祖师”,历史上出了名的好音律歌舞,李长安想要讨好他自然要和他有共同爱好。
戏曲作为元明清时期的主要文学题材之一,当然要拿出来给李隆基一点小小的后世震撼了。
可惜李长安对戏曲的了解仅限于书本上的文学常识,只记得文学影响没读过文学原著,这活就落到了沈初头上。
李长安进来时,沈初正在轻哼着乐调,李长安只能听出来是戏剧的腔调,具体是京剧越剧还是黄梅戏,她一点儿也分不出来。
“老师。”李长安扒着桌沿,“你介意多教一个学生吗?”
被打扰了雅兴的沈初抬起头,瞥了李长安一眼:“我一年要教一个系的本科生。”
“那就没问题了。”李长安咧嘴一笑,“和政郡主应当会来和我一同读书。”
沈初似笑非笑:“太子想要借着和政郡主和你的交情平息这一桩事,殊不知就要赔了女儿又折兵了。”
李长安直接搬过来一把椅子往沈初书桌对面一坐,而后便开始吐槽。
“你都不知道她读的都是些什么书,读《女诫》,这不是浪费了她的天分嘛……”
明明都到了临朝摄政了,结果最后还是把权力都还给了她那个没用的哥哥,李长安是真心觉得和政公主不值得。
毕竟历史上就连太平公主都没有真正代替帝王处理朝政过,和政公主可是实打实在唐肃宗死后,唐代宗初继位那段时间内亲自参与朝政处理、管理大小事务的。
捐献家财资助军队的是她,参与政事的是她,吐蕃来犯坐镇荆南军心的是她,忧国而死的也是她。
结果最后在史书上连名字都没能留下来。
李长安觉得和政公主比她爹和她哥加起来都有本事多了,若是和政公主掌权,大唐也不一定会沦落到那样的地步。
沈初安静地听着李长安的吐槽,只提出了一点:“她毕竟是李屿的亲女儿。”
而李长安想要上位就必须和太子李屿为敌。
大唐江山的继承人只能有一个。
一边是亲生父亲,一边是血缘关系甚远的姑母,和政公主在历史上又是出了名的孝顺父兄,沈初觉得李明锦不一定会愿意为了李长安背弃生父。
李长安乐了:“在别的朝代还真不一定,但是我大唐自有国情在此嘛。”
大唐的孝道,那是真哄堂大孝。
亲生父子,亲生母子,从李世民玄武门到武则天神龙政变,从太平公主的亲生儿子投靠李隆基到安禄山的儿子弑父,这就是大唐嘛。
“何况这个选择从来就不是姑母好友和生父二选一,而是自己和渣爹二选一。”
李长安笑眯眯道:“明锦很聪明,她总有一天会想清楚谁才是正确的一方。”
李明锦跟着李屿永远只能是公主,在史书上连名字都留不下,只有跟着她,才有正大光明站在朝堂上,青史留名。
一边是自己的事业和志向,一边是抛弃了她母亲的渣爹,历史上的和政公主因为环境影响选择了后者,如今的李明锦有了她这个朋友,李长安相信李明锦的选择会是前者。
太子府邸。
李屿听完了李明锦带的话,沉思了片刻。
“寿安公主当真是如此说的?”
李明锦乖巧地点头。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找你母妃吧。”李屿皱起眉,心中思考着李长安的用意。
吏部掌管官员分配和升调,是六部中最重要的一个部,想往吏部安排一个人可不容易。
哪怕他身为太子想往里面安插一个人手也是不容易的事情。
若是其他五部,李屿二话不说就能答应下来,可吏部……
员外郎只是从六品的官职,官职倒是不大,能安排的也只是外放县令县丞这样的小官。
倒也不算是狮子大开口。正好压在一个李屿愿意拿出来又有点心疼的那条线上。
李明锦趴在韦妃身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口。
韦妃正在穿针引线刺绣,秀帕上绣着一双如胶似漆的鸳鸯,韦妃刺绣技术高超,一双鸳鸯羽毛根根分明,彼此依偎,仿佛院中的真鸳鸯飞入了这方绣帕上一样。
“嗯?”
韦妃分出了一丝心神回应李明锦,手上刺绣的动作不停。
李明锦咬咬唇,眼中满是纠结:“为什么大兄二兄和我读的书不一样呢?”
“因为你和你兄长本就不一样啊,你是女儿家,他们是男人。”韦妃轻笑一声。
“读书还分男女吗?”李明锦迷惑道,“我和兄长们不都是阿爷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