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圣人骤然睁开了眼睛,骇然起身:“什么”
“潼关沦陷,我军大败,安禄山叛军不日就要攻到长安了。”传信的士卒浑身狼藉,声音哽咽,蓬头盖面头发披散,满脸都是泥泞,仿佛刚从战场打下潼关,真该给李隆基立个长生牌啊。
没过几日,边令诚得知安禄山军队为了回援后方忙不迭拔营后撤面色一喜。
“只剩下数千老弱病残?辎重都丢了一地?”边令诚哈哈大笑,眉开眼笑,“真是天助我也,传令出击,速速追击。”
潼关城门终于开了,无数的士卒如潮水一般从城中涌出,看到有人追击,安禄山那边仅剩的那数千伤残士卒更加惶恐,他们往后撤退,唐军便往前追击。
一里、二里、五里、十里……唐军终于追上了叛军,就在唐军将领面露喜色时,原本正被他们追逐的像见了耗子的猫一般的安禄山叛军忽然停下了脚步。
两侧冲出了无数的骑兵,个个披坚执锐,冲入唐军阵中,肆意屠杀。
“冲城!”安守忠一马当先率领着一队最精锐的骑兵,直接向着大开的潼关城门冲去,犹如无人之境。
潼关失守。
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传入兴庆宫,惊破了霓裳羽衣曲。
“陛下,潼关失守,叛军要打过来了!!”
高高在上的圣人骤然睁开了眼睛,骇然起身:“什么”
“潼关沦陷,我军大败,安禄山叛军不日就要攻到长安了。”传信的士卒浑身狼藉,声音哽咽,蓬头盖面头发披散,满脸都是泥泞,仿佛刚从战场上逃出来一样。
“还请陛下早做决断,不出五日叛军就要打入长安了。”
李隆基面色苍白直直跌坐在椅上。
“怎么会……”
李隆基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甚至不敢去想安禄山攻入长安之后,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潼关竟然破了,潼关怎么会破呢?边令诚不是说安禄山已经退兵去支援后方了吗,杨国忠不是说安禄山叛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一打就散吗?
李隆基顾不得形象,直接瘫坐在龙椅上,双手紧紧握着扶手,心胆俱裂。
难道大唐就要亡在他手上了吗?往后史书上会如何记载他,骂他是隋炀帝那样的暴君还是陈后主那样的昏君?
李隆基嘴唇嚅喏,甚至逃避的却不敢去想自己死后该如何面对李唐历代先祖。
安禄山怎么能打到长安呢?
“传、传百官上朝。”李隆基紧紧闭上眼睛。
太极宫依然富丽堂皇,奢靡无比,满朝公卿也依然个个威严沉稳。
他们的沉稳一直持续到李隆基沉痛宣布叛军已经攻下了潼关之时。
满朝公卿没几个人会打仗,甚至其中大半公卿这辈子都没出过几次远门,可他们也知道潼关是长安城的屏障,潼关沦陷就代表叛军就在长安城外了。
换句话说,安禄山的屠刀已经悬挂在他们头上了。
文武百官顿时慌张了起来,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菜市场一样喧闹。
文臣埋怨武官武备松懈,不到三个月就被安禄山打到了长安城。武官埋怨文臣帮不上忙还就会添麻烦,御史台怎么没早早发现安禄山的不臣之心。
李隆基被吵的脑仁都疼了也没敢吱声。
这些人不知道安禄山是怎么一路顺利攻到长安城脚下的,他还能不知道吗。从天宝三载起,就不断有人向他举报安禄山谋反,可他只当是臣子之间相互攻讦,一句未信。高仙芝要死守潼关,他以为是高仙芝怯战杀了高仙芝。
事到如今,李隆基悔之晚矣。
他只恨没有信王忠嗣之言,倘若天宝三载就杀了安禄山就好了,又觉得应当更早一些,开元二十五年张九龄便说安禄山面有反相,只是当时他疑心张九龄和当时的太子走得太近,并未信张九龄之言。
李隆基苦涩看着下方争吵的文武百官。
他原来有那么多次机会能杀了安禄山啊。
“诸位,如今不该争论谁对谁错,而是应当上下一心想想该怎么对付安贼啊。”李隆基疲惫道。
杨国忠站了出来,急切道:“陛下,当今之急事先保证陛下安危,安禄山残暴凶狠,向来无尊卑之心,陛下倘若落入安贼之手,那大唐江山就当真完了。”
嘴上虽然说着是为李隆基着想,可杨国忠心里却早就慌成了乱麻。安禄山最恨的人就是他了,他要是落入安禄山手中,安禄山还说不准要怎么折磨他呢。
李隆基落到安禄山手中能不能活他不知道,但是他杨国忠要是落到安禄山手里那一定是不能活。
得劝陛下离开长安,去安全地方。他也好跟着陛下一起撤退。
杨国忠不愧是最了解李隆基的人,就这么一句话就压下了李隆基心中的其他万般情绪只余下了畏惧。
李隆基怕自己在史书上留下骂名,也怕自己无颜面对李唐列祖列宗,更怕自己丢了江山,可他最怕的还是自己丢了小命。
没等到李隆基开口,一直在朝堂上像个透明人一样的李适之就跳了出来面红耳赤对着杨国忠就是一通骂。
“呸,此时哪有你这等贪生怕死、无能庸碌之辈插嘴的份?倘若不是你这些年屡进谗言,欺上瞒下,我大唐如何会到今日这等地步!”
李适之嘴上骂着还不过瘾,直接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去就给了杨国忠一个耳光。
一巴掌下去直接让朝堂安静了。
杨国忠正要恼羞成怒,李适之却一转身对着李隆基就落下了眼泪。
“陛下,这是咱们祖宗给咱们留下来的大唐江山啊”
杨国忠忽然住口,心虚捂住了浮现出通红掌印的右脸不做声。李隆基也心虚移开了视线,不敢看李适之。
李适之是李承乾之孙,太宗皇帝曾孙,这大唐江山还真是他祖宗打下来的。
“咱们曾祖父何其不易才打下了这偌大的大唐江山,岂能就此拱手让人,当年天下初定,颉利可汗打到了长安城外,太宗皇帝守住了长安城。如今敌人再一次打到长安城外,咱们又如何能弃城而逃?”李适之几欲泣血。
“臣以为,如今之计唯有打开府库招募长安城内的青壮,抗击叛军,只要咱们能挡住叛军数月,等到河西军队来援,就能守住长安,守住祖宗基业!”
李隆基听着只觉得额顶青筋直跳。
招募青壮抵御叛军?倘若长安城里的青壮能跟安禄山的叛军相抗衡,那潼关怎么就失守了,潼关好歹还有高墙地利呢,长安城可没有潼关那么高的城墙。
拿什么抵抗安禄山?你的一腔忠义吗?要是忠义真有用,前面那么多城池怎么连一个月都没撑到就沦陷了?
“左相所言甚是,朕必定仔细考虑。”李隆基只能先安抚住李适之,随后又胡乱糊弄了几句就匆匆下朝,然后派人偷偷将杨国忠召入了宫中。
杨国忠听到圣人召唤他心里就已经知道了李隆基的心思。
恐怕圣人也不想留在长安城里等死,只是现在缺一个能让圣人能够心安理得弃城逃跑的理由罢了。
果然兴庆宫内李隆基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坐都坐不住了。
“国忠,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杨国忠立刻跪了下来,泪流满面,抱住李隆基大腿就开始哭:“陛下,臣以为如今之计,咱们只能先顾全大局,舍小而保大了。您在一日,大唐江山方能在一日啊。”
“陛下,切勿因小失大,昔日汉高祖与项羽争夺天下,汉高祖先入关中,势力却不如项羽,于是先退一步,历经积蓄力量又再次攻入中原,方才有了四百年汉朝江山。安贼猖狂,陛下应当如汉高祖一般先避锋芒,日后再伺机恢复江山社稷啊。”
李隆基立刻道:“爱卿言之有理。朕欲要效仿汉高祖往蜀中去,爱卿以为如何?”
杨国忠在心里骂了一句,你这不是早就想好要往哪跑了吗,还非要多此一举问我,把骂名扣在我身上是吧。
可面上却是一片恭敬。
“蜀中有天险可守,且天府之国沃土千里,有粮有地,实在是不二之选。陛下只需暂且忍耐一段时间,养精蓄锐招募精兵,日后必定能光复大唐江山。”
呸,你要真想光复江山就应该往北去,河朔三镇的精兵良将都在北边,那才适合调兵平乱。蜀中倒是安全了,剑南军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吗,依靠剑南军能收复天下才怪了。
只是这话杨国忠却没有说出来,他的目的又不是光复大唐江山,他只想安全加上享福,蜀中之地既安全又富裕,正合他意。
“剑南道还有寿安镇守,应当安全。”李隆基叹息一声。
不得不说这个时候年轻能打,还是自己亲女儿的李长安给了他不少的安全感。
起码李长安姓李,不会对大唐江山不利,也不会杀了他这个亲爹。
往日用兵如神的女儿让他忌惮,如今却只让他觉得安心极了。能征善战好啊,能征善战才能抵挡住安禄山叛军。
现在的李隆基疑神疑鬼极了,安禄山打到了面前,他才终于明白了安禄山非但不是草包还的确是猛将。甚至他不擅长战术的脑子里还进行了换算,封常清面对安禄山只敢死守虎牢关,高仙芝面对安禄山也只敢死守潼关,封常清高仙芝都打不过安禄山,四舍五入大唐将领没人是安禄山的对手。
都打不过安禄山,那他的安全怎么办?
杨国忠沉默片刻,似乎是被李隆基一番不要脸的说法震惊住了。
当初不是你示意我把寿安公主打压出长安城吗?现在也好意思再贴上去?
不过想起安禄山和他曾经的那桩合作,杨国忠心里也安稳了不少。
安禄山似乎十分忌惮寿安公主。
“陛下,那咱们何日出发去往蜀郡?”杨国忠有心催促李隆基再快一些。
长安城一旦破了,安禄山要杀的第一个人肯定是他。
李隆基咬牙道:“你立刻整兵,明日入夜就走。”
说是还有五日才打到长安城,可谁知道是真是假,潼关和长安城离得这么近,万一安禄山不休整直接带兵来打长安怎么办?
“臣领旨。”
李隆基的想法和杨国忠不谋而合,平日做事能拖就拖的杨国忠如今一溜烟就出了兴庆宫恨不得立刻长翅膀就飞出长安城。
大殿内只留下李隆基一人。
李隆基跌坐在椅上,双目无神看着空荡荡的大殿。
“……悔之晚矣啊。”
一滴浊泪从李隆基眼角滑落,他的心脏上仿佛趴了一只毒蜈蚣,紧紧扒着他的心脏不放,啃食着他的心肝。
兵临城下,李隆基才骤然惊醒,原来他不是无所不能的圣人。
天下人喊他千万遍圣人,他便以为自己当真是圣人。
可假的终究是假的。
大唐江山或许要亡在他手上了。
第236章
关乎到自己的生死,杨国忠的动作很快,只用了半日时间就集结了三千金吾卫,又派人去十王宅和百孙院把几个受皇帝宠爱的皇子王孙接过来。
还有最要紧的自己杨家一家人,几个国夫人,他的妻儿,还有杨贵妃……
至于不在宫中府中的那些皇妃和皇子公主,如今实在是顾不上了,他们能不能活下来就全看天意吧。
第二日天色刚刚上黑影,杨国忠就迫不及待入了宫。
“陛下,所有人马都准备好了,咱们何时开拨?”杨国忠身上还像模像样披着甲,他眼下一片青黑,为了尽快逃亡他昨夜眼皮都没来得及合一下,连轴转了一日一夜才把人马都安排好。
“打开朕的私库,重赏六军,半个时辰后咱们就走。”李隆基呆滞坐在龙椅上,声音沙哑。
他先前因为保养得宜只是略有些发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全部变成了灰白,甚至有些凌乱。
倘若平日杨国忠必定会费心奉承李隆基一番,再给他好好寻两个养生方子,可如今杨国忠满心只有保命,根本就没注意到李隆基花白的头发,亦或者是注意到了却不在意。
奉承皇帝是为了富贵,如今小命都要没了还要富贵有什么用。
杨国忠忙不迭拿了令出去开帝王私库犒劳六军去了,看着私库中满满当当的金铜珍宝,杨国忠心都在滴血。
这些宝贝可都是往日他辛辛苦苦一点点替帝王搜罗来的好东西啊。
“唉,到了如今,再多的金铜又有什么用呢?”杨国忠喃喃自语,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让手下把这些钱财搬出去犒劳六军。
杨国忠离开后,殿内便又只剩下了李隆基一人。
李隆基站起身,一步步走下高台,抬头看向高台上那把龙椅,只看了一眼,眼睛便像是被火灼了一般迅速移开。
他曾经仰望这把椅子仰望了很多年。
他第一次看到这把椅子,这把椅子的主人还是一个女人,他的父亲拉着他,让他喊那个女人祖母。
那个女人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仿佛他只是路边一只随处可见的猫狗一样。
他被留在了宫中,留了很多年,那几年是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时光,他的父母整日都战战兢兢,连带着他也整日提心吊胆。李隆基讨厌提心吊胆的感觉,他也想当那个能掌握别人生死的人,所以他对这把龙椅升起了渴望。
一年又一年,他终于长大了,于是就带兵打进了皇宫,把他的祖母赶下了皇位,再后来他又带兵杀死了他的伯母和堂姐,把他的父亲推上了皇位。
他的父亲和兄长很识相,兄长主动让出了太子位置,父亲又主动做了太上皇。
他终于成了这把龙椅的主人。
这些年,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这把龙椅,他杀三子,打压太子李亨,就是为了能长长久久坐在这把龙椅上。
李隆基忍不住一步步走回去,颤颤巍巍伸出手,抚摸着这把华贵无比的龙椅,面上情绪复杂,手掌摩挲了许久,终究还是收回了手,弯着腰一步步从高台上走了下去。
江山,没了,宗庙,没了,龙椅,也没了。
他花费几十年才抢来的东西,一夕之间就全部成了一场空,这次,是他被迫放弃这把代表天下至高无上权柄的龙椅。
李隆基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他的腰骤然弯了下去,像一节干枯的老木。
“陛下,六军已经整合完毕,舆图臣也已经从兵部拿出来了。”杨国忠急匆匆跑进来,他手里还攥着一副舆图。
这是最最要紧的东西,他们都没去过剑南道,得有舆图才能走对路啊,别的暂且不说,他们这好几千人一路上往西南去,路上得吃饭休息吧,得知道哪有粮仓才好过去就食啊。
而且时间匆忙,他只找到了七百匹马,零零碎碎四千多人只有九百匹马好干什么,如今在长安城弄马是来不及了,不过舆图上标注咸阳县那边就有一个大马厩,内有两千余匹马,加上那两千余匹马就够了。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整理好心情,再不敢去看那把冰冷华贵的龙椅,匆匆忙忙道:“好,那咱们现在就走。”
夜色昏黑,李隆基坐在马车之中,他耳朵中只剩下了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吱呀吱呀,仿佛碾压的不是地面,而是他的心。
李隆基掀开了马车帘,有心想最后再看一眼长安城,眼神往外一看,触及到了街边一处牌匾之后仿佛眼睛被针扎般迅速收回了视线。
放在膝盖上的手也不由紧攥,往日保养得宜的圆润指甲甚至掐入了肉中。
含光门西侧便是大社大稷二坛,再侧就是太庙。
是李氏七辈先祖之庙。
安禄山攻入长安之后,会何如处置李唐宗庙呢?李隆基逃避不敢去想祖宗宗庙的下场,也不敢去想被安禄山攻陷之后的长安百姓的下场。
李隆基再不敢掀开马车帘往外看了。
他怕看到百姓失望的眼神,怕看到自己祖宗的宗庙,更怕被不知情的百官撞破自己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