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映无力去探讨这个问题,也不敢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了。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不受控制地泻露哭声。
她声音湿润了转移了话头:“娘子什么时候意识到我不对劲儿的?”
乔翎“嗐”了一声,背对着窗户,靠在墙上:“挺久的了吧?”
她说:“其实是金子让我觉察出一点不对劲儿的。”
张玉映着实听得不解:“金子?是小狗金子,还是——”
“是小狗金子呀!”
乔翎说到自己心爱的小狗,神情都不由得温柔了几分:“我面前的张玉映,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当日也是你跟我一起救下金子的,可也是在金子身上,我隐隐地发觉,你其实并不像是表露出来的那种性情呢。”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好像还是夏天?
老太君让芳衣来送荔枝,张玉映在院子里浇花,小狗狗金子居然在围着芳衣打转,而不是围着张玉映!
要知道,金子最喜欢的是乔翎,而除了乔翎之外,正常情况下跟它接触最多的,就该是张玉映了啊!
相较之下,芳衣才会来正院这边几次呢?
可是那时候,张玉映跟芳衣之间,金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芳衣!
小动物的直觉是很灵敏的。
那时候,乔翎便微妙地猜测到,张玉映或许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金子。
不是说她讨厌金子,只说是,没有那么喜欢。
再去想最开始遇到金子的时候,她其实也并没有持有很积极的态度。
张玉映对被困的金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娘子小心些,仔细它咬人呢!
一切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现下听闻此事,张玉映在短暂的讶异之后,倒是笑着承认了:“我的确不太喜欢猫猫狗狗。”
她那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美丽的脸孔上,浮现出一点怅然的凉意:“我的境遇,难道就比金子好很多吗?哪里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可怜它呢。”
乔翎对此不作评论,不喜欢猫狗,本身并不是什么过错。
玉映只是不喜欢,并没有虐待,那就无可指摘。
她说起了第二点疑惑之处:“你的刀用的太好了,即便是我去切鱼,也不过是切成那样罢了。”
须得知道,乔翎的刀法老师,可是神刀啊!
很难想象一个刀法精纯的人,竟然柔弱无力。
张玉映了然道:“这倒也是呢。”
乔翎笑了笑,最后说出了真正一锤定音的那个凭据:“我来到神都的第一日,在神都城外买下了你,那时候,你使人递了银票给我……”
张玉映微微蹙眉:“但是那张银票并没有被用到,后来娘子也还给我了,不是吗?”
乔翎道:“但是我看过那张银票,也记下了上边的票号。”
张玉映为之顿住,几瞬之后,哑然失笑。
乔翎则继续道:“后来我知道,那张银票出自淮安侯府。”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命途多舛的倾国美人,头脑机敏,身手非凡,蕴锋刃于无形。
她回忆起当日卢梦卿上门,与自己谈及病梅时,张玉映也在侧。
当卢梦卿谈及对病梅的印象时,张玉映说:“虽然理论跟现实是不一样的,但有人敢于去提出一种理论,总比默不作声来得要好吧?”
乔翎平铺直叙地说:“你们当众某些人的路,走的有些偏了。”
张玉映轻叹口气:“病梅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派系,我可以告诉娘子的就是,我从来没有害过无辜之人。”
乔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一次问她:“你要离开了吗,玉映?”
张玉映轻轻说:“对不起。”
乔翎反而问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她语气里裹挟着些许欣慰,乃至于分别在即的怅然:“这世间有太多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你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我是由衷为你高兴的,玉映。”
张玉映心里酸涩难言:“娘子,因为我好像辜负了一个真心爱我之人的期许……”
乔翎听得笑了起来,神色豁达:“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围绕着我转的啊。”
她说:“你有属于你的过往,有不可磨灭的不好的遭遇,你有糟糕的父兄,遇见了卑劣的鲁王,还有为难你的周七娘子,过往的一切塑造了如今的你,如果我一味地要求你纯白无瑕,或许你早就死了,哪会有今日的相遇?”
乔翎说:“我从没有怪过你。恰恰相反,一切都是我在你的生命里,出现的太晚了……”
能寻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是很难能可贵的。
如当初毅然决然与丈夫和离的包真宁,也如同今时今日的张玉映。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有自己的磨难和成长,乔翎怎么可能要求她纯白无瑕,以一种静止的姿态等待自己的到来?
那未免太过于傲慢了。
若真是如此,又怎么能算是朋友呢!
她只是有些担心玉映的安危,忧虑于对方是否可能会身陷危险当中。
分别在即,乔翎最后低声问她:“病梅的人靠得住吗?”
张玉映点点头,意识到乔翎看不见之后,又轻声道:“娘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放心。”
乔翎听得踯躅,几瞬之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听说,无极的前任道主曾经做过本朝的国师,一直觉得他们根基深厚,病梅反而要逊色一筹,只是如今回头再看,倒好像是想错了……”
无极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吗?
现在或许知道,但从前,想来是不知道的。
这个“从前”,指的是乔翎刚入神都城的时候。
一直以来,无极都试图营造出一种轻松宽和的氛围来迷惑她,即便当初神都城外,乔翎杀死了无极的一位天女,戳破了对方意欲绑架柳直之母的阴谋,他们也没有试图对她展开报复。
别人认不出曾经作为无极七宝之一的断山剑,姜二夫人难道会认不出吗?
可是在那之后,她也好,无极也罢,俱都是不动声色,反而默契地配合着乔翎,舍出一支精锐去,跟她玩天女扮演的游戏。
而实际上,无极所酝酿的杀招,其实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于越国公府之内。
但病梅不一样。
出于她们自身的纲领也罢,利益诉求也好,一直以来,病梅对待乔翎的态度,都是友善的。
她们或许也在搅弄风云,只是让乔翎看见乃至于知道的那些,较之无极,却要小打小闹的多了。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相较于无极,病梅是势弱的一方。
只是后来乔翎才意识到,打从她进入神都城的第一天,病梅的人就知晓她的身份和来历。
单就情报能力而言,病梅远比无极要强!
隔着一扇窗户,张玉映在短暂地犹豫之后,终于压低声音,轻声问她:“娘子是否知道隶属于皇室、三省乃至于军队的情报机构名称分别是什么?”
乔翎不假思索道:“我知道呀,姜裕跟我说过。”
皇室的方片内卫,三省的被称为红桃,军队的则被称为黑桃。
张玉映告诉她:“这三个称呼,其实都是高皇帝亲自命名的,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只有三个,而是四角齐全。”
乔翎听得心头一突:“病梅……”
张玉映声音微微一沉,夜色当中,有种寒凉的凛冽:“病梅的前身,就是梅花内卫,这是隶属于高皇帝的亲卫部队,从创建开始,就与宫廷息息相关。”
乔翎心觉惊讶,不由得“啊!”了一声。
张玉映的这段话里透露出了很多讯息。
再一想,其实也只有这样,很多事情才能解释得清。
乔翎来到神都的第一日结识了张玉映,两人彼此相伴至今,但真正打开心扉说话,却还是头一回。
张玉映后知后觉,莞尔失笑:“前几天夜里,娘子回来的晚了,拉着我说了好些醉话,其实那时候未必是真的醉了吧。”
乔翎听得眉眼微弯:“我看你那几日总是愁眉不展,又要在我面前强撑着精神,实在是看不下去啦!”
夜色寂寂,两人齐齐发笑起来,笑完之后,空气中好像也平添了几分难言的离愁与怅然。
分别在即,乔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另一件事:“玉映,你知不知道……”
张玉映疑惑道:“知道什么?”
“不,”乔翎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她说:“愿你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张玉映也没有追问,轻轻地,温柔地应了一声:“借娘子吉言。”
她走了。
唯余一缕残香,驱之不去。
乔翎将那扇闭合的窗户推开,冬夜的寒风吹拂着她的脸孔,金子听见动静,摇着尾巴,快活地跑了过来,乌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乔翎左右看看,也没走门,径直从窗户那儿翻过去,蹲下身,狠狠揉了揉金子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道:“金子,你真好呀!”
金子喉咙里“嗷呜”一声,低头热情地舔舐着她的手背。
乔翎脑海中浮现出分别之前的那个画面来。
那时候,她想跟玉映说,你知不知道,曾元直其实很喜欢你?
他看见玉映时神色短暂的变化,知道玉映出事时的心急如焚……
喜欢这件事本身,其实是藏不住的。
倒不是说想要撮合他们,只是乔翎觉得,曾元直是一个不错的人,玉映也很好,或许他们可以尝试一下。
正如同曾元直并不知道姜迈复生,觉得薛中道为人不错,也觉得她可以尝试一下一样。
只是乔翎转而又想,曾元直说那句话所对应的她的情况,又跟玉映此时的情况截然不同……
所以,还是算了吧。
夜色正深,北门之上的那座望楼,却是灯火通明。
因为,北尊回来了。
姜迈早先主动递了辞呈,只是因为北尊在外未归,所以流程上暂且停滞,现下北尊归来,自然也就该有个结果了。
三十娘子有些唏嘘:“年轻人啊,真是……”
转而又说:“不过我们阿翎是很值得的。”
姜迈立在望楼之上,寒风吹得他身上紫衣猎猎作响,他有些好奇:“难道您就没有想要为一个人付出一切的瞬间吗?”
三十娘子被他问得迟疑起来:“这个问题啊……”
姜迈顿了顿,又问:“我听说,邢国公仿佛是南派出身?”
他们结为夫妻的时候,南北两派之间的氛围,其实是有些微妙的。
三十娘子“嗐”了一声,无奈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他长得太好看了嘛!”
姜迈:“……”
姜迈还未言语,便听得一阵震羽声传入耳中,再一转头,稳稳停驻在栏杆之上的,正是凤花台。
那只鹦鹉悠闲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而后道:“他叫你进去呢。”
姜迈心绪微沉,整顿形容之后,看了三十娘子一眼。
对方向他温和一笑:“去吧。”
出乎预料的是,北尊并没有通过他提出的辞呈。
姜迈有些讶异,但还是如实告诉他:“尊上,先前所议,只怕是不成了,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无能为力。”
北尊静静听他说完,脸上的神色有些奇妙,低声自语般道:“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他说这话的声音极低,姜迈没有听清,下意识道:“什么?”
北尊转而抬起眼帘,幽邃的眼眸落在他脸上:“其实,你所修习的无情道法是当年高皇帝所留下的,分为上下两卷。”
姜迈有些不明所以:“这,跟我说提出的辞呈有何关联?”
北尊瞧着他,慢悠悠地笑了:“这上下两卷并不是贯连在一起的,而是分开的……”
说着,他站起身,打开层层禁制之后,从密室里取出了一只木盒,推到姜迈面前去:“高皇帝留了话给后人,如若修习上卷不成,可修下卷。”
北尊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原来真的能用到下卷。”
姜迈疑道:“下卷是……”
“我也不知道,没有人打开过。”
北尊脸上的神情有些感慨,说:“或许,这才是你真正的缘法吧。”
姜迈心绪万千。
歉疚,感激,疑惑,动容,感慨欲言,北尊却一抬手,温和又不容违逆地制止了。
“去吧,”他说:“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姜迈百感交集地出了门,三十娘子还问他:“如何,可顺利吗?”
姜迈如实说了。
三十娘子有些羡慕他:“你运气可真好!”
那可是高皇帝留下来的东西啊!
但凡跟高皇帝沾边的东西,几乎都被奉为圣物了。
姜迈微微一笑,风仪翩翩:“自从遇到老祖之后,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回到自己的值舍,他在短暂地犹疑之后,揭开了上边的封条。
自高皇帝至今,早不知经历过多少年月,打开盖子的那个瞬间,姜迈依稀嗅到了岁月的尘土。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卷玉简,其上夹了一张细长的书签,字体雄浑有力,不乏有潇洒气魄。
正面写的是:“年轻人,不要气馁,无情道修不成是很正常的。”
姜迈心头一暖,看得嘴角微弯。
指尖察觉背面好像也有字迹,遂将书签翻转过来,定睛一看,不由得为之怔住,久久无言。
有朦胧烟雨,不知不觉间在眼眸当中汇聚。
反面写的是:“恭喜你啊,有人跋山涉水来爱你了。”
半年前。
正是初夏时节,暑气已然开始蔓延,一夜细雨潇潇,第二日日头升起来,地面自下而上蒸腾起一股暑气来,直熏得人眼前发花。
到了午间时候,偏殿座钟“铛铛”地响了起来。
圣上坐在罗汉床上,稍嫌烦躁地翻了一页书,明知故问道:“什么时辰了?”
大监垂手侍立在侧,低眉顺眼道:“陛下,午时中了。”
圣上手指搁在自己看到的那一页上,目光看向的却是窗外。
大监知道他在为什么心烦,却也不敢戳破,当下只作不知,毕恭毕敬道:“陛下,是否使人传膳?”
外间隐约有蝉鸣声传来,圣上静静听了会儿,几不可见地蹙起眉来。
几瞬之后,他坐直身体,随手将手中那卷书搁到案上,无可无不可地道:“传吧。”
如是用了午膳,便到了午睡的时候,圣上人倒是躺下了,只是却没睡下。
大监守在帷幔外边,但见他枕着手臂,脸上微微地带着一点怅然与无奈。
午后的空气都是热的,外头地砖晒到发烫,出神地久了,连同那蝉鸣声好像也远了。
到了后半晌的时候,乌云逐渐聚集起来,日头被遮蔽住,捎带着室内都显得昏暗起来了。
夏天的雨往往来得急促,大监怕雨水入户,便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来,想着提早将那几扇窗户合上。
人走到窗边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往外边看了一眼,只见那道身影尤且在殿外跪得端正,丝毫不为暑热所动,不由得暗暗摇头。
窗户合上没多久,骤雨便落下来了,铜钱大小的雨点砸在地上,敲在窗上,噼啪作响,清脆可闻。
大监再回到寝殿里边去,就见圣上已经侧过了身体,眼睑低垂着,默不作声地听着雨声。
这一躺就躺到了傍晚时分。
那骤雨早已经转小,只是淅淅沥沥,惹人心烦,连带着殿内的光线都变得昏暗了。
几个小内侍犹豫着要不要来掌灯,悄悄过来,大监觑着圣上的举止,挥挥手打发他们出去。
时间在屋檐的啪嗒声中一点点流逝,眼见着到了该传晚膳的时候了,大监不由得犯了难,到底要不要再去问一遍?
这时候,他听见圣上低声问:“他还在外边吗?”
大监行个礼,赶忙往外边去瞧,只见那道身影如同山岳一般伫立原地,丝毫不曾为暑热骤雨所动。
他折返回去,毕恭毕敬道:“陛下,曾少卿还在外边跪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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