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乔翎眉毛一竖:“他居然打你?这王八蛋真该死啊!”
小姜氏垂泪不语,她身旁的侍女也是啼哭起来:“老爷早些年待夫人还是很好的,前几年新纳了个妾,被那妾侍挑唆着,渐渐的待夫人就坏了,起初还只是恶语相向,现在竟是拳脚相向了!”
那侍女神色凄然:“也就是我们死命护着,才没闹出人命来,夫人头顶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把头发都给染湿了……”
乔翎怒目圆睁:“他怎么能这样呢?!这得跟他分开啊,告他去!”
“大好的日子,倒说起这些来了,”小姜氏擦了眼泪,很不好意思的拉住了乔翎:“世间不只是有怨偶,也不乏有鹣鲽情深,你千万别因为我的缘故,倒觉得婚姻不是什么好事了。”
乔翎没接这茬儿,而是继续道:“得跟他分开啊,按照律令,丈夫对妻子大打出手,这是可以义绝的!您还可以多争取财产!走动一下,说不定能叫他坐牢!”
小姜氏无可奈何道:“说起来简单,可哪有那么容易?尤其你那表弟马上就要订亲了,要是因为我闹起来,坏了婚事,我怎么对得住他?!”
乔翎遂换了个方向道:“那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王八蛋啊!我——”
张玉映在她身后,生怕她喊出来一句“我找人弄他!”,赶忙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乔翎回过身去,却是会意错了,有些茫然的道:“怎么,我不能去找他麻烦吗?”
又愤慨道:“他对姑母动手啊,难道就当没发生过,叫姑母吃哑巴亏吗?!”
张玉映暗松口气,又说:“按照神都约定俗成的规矩,夫妻有了纠葛,可以去对簿公堂,那就是走了公道,也可以各自家中处置,这就是家事了。姜夫人是越国公的姑母,您是越国公的未来妻室,作为姜家的媳妇,当然可以为出嫁的姑母鸣不平了。”
乔翎马上向小姜氏承诺:“我会去找他麻烦!”
小姜氏感激之余,又歉然道:“这怎么好意思?更不必说,你今日还要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呢……”
乔翎于是就修正了一下说辞,道:“等我从宫里出来,马上就去找他麻烦!”
小姜氏拉着她的手泪眼涟涟:“这可真是……到底是娘家人才靠得住呢!”
等她进了厅内,张玉映才有些不赞同的低声道:“娘子方才不该那么轻易就许诺出去的。”
乔翎瞪大眼睛道:“那是国公的姑母啊,她受了丈夫欺负,我又知道,怎么能不管呢?”
“小姜夫人跟您先前见到的阮氏夫人不一样。老太君都没有发话呢。且依据您对梁氏夫人和姜二夫人的了解,她们是那种会冷眼旁观的人吗?”
却听张玉映道:“她们不做声,可见这里边,未必没有什么蹊跷。”
又说:“且据我所知,李家的长子——也就是您姑母的长子,不是什么很正经的人呢。”
乔翎摇头道:“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情。但是叫我知道有人受了欺负,我明明能管却选择漠视,那就不成。”
张玉映听到此处,为之失笑,也就作罢了:“您要不是这种人,当初怎么会救我?嗐,且照您的心意办吧。”
乔翎倒是又想起另一处来,遂示意张玉映:“你替我跑一趟腿,去国公那儿问一问,得个准话吧……”
乔翎与小姜氏在外边言语的时候,广德侯夫人也正在厅内同老太君寒暄,说些家常之事。
梁氏夫人与姜二夫人坐在旁边听着。
芳衣带着几个侍女送了时鲜的果子来,姜二夫人则借着这空档,悄悄同梁氏夫人道:“三妹妹同乔娘子在外边说话呢。”
梁氏夫人用银签子插了块苹果吃:“说就说吧,咱们还能把她的嘴堵住不成。”
姜二夫人有些担心:“不跟乔娘子说一声吧,怕她稀里糊涂的应承了什么事,要是专程去讲,又显得咱们这些当长辈的搬弄口舌是非似的。”
梁氏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道:“那是个爱管闲事的,你去拦着,说不定她还觉得你不怀好意呢,叫她撞一回墙,知道疼就好了。”
姜二夫人神色有些为难,最后只叹口气:“唉,也只好这样了。”
妯娌两个说话的声音低,但老太君跟广德侯夫人或多或少应该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会儿那二人却都跟没听见似的,压根不曾插话,等乔翎跟小姜氏再度入内,估摸着时间,老太君又督促着梁氏夫人赶紧带她入宫。
“这种时候,宁肯早去等着,也不好晚到,失了恭敬的。”
梁氏夫人起身应下。
越国公姜迈的乳母见张玉映来此,却是一怔:“张小娘子怎么有空过来?”
张玉映道:“我们娘子有一事迟疑,叫我来问一问国公的意思。”
她极委婉的把小姜氏的遭遇讲了:“我们娘子说,她想以国公的名义,去替姜夫人讨个公道,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对国公有所妨碍呢?”
罗氏听得诧异,继而心生感佩,吩咐人请张玉映吃茶,自己去内院问话。
不多时,又出来回讯:“国公叫我谢过娘子的好意,说若是因此生出干戈来,他愿意全力承担。”
张玉映应了一声,向罗氏辞别,加快步子,往老太君那边去。
罗氏目送她身影离去,这才折返,看姜迈躺在竹椅上闲闲的晒太阳,嘴角少见的带着一丝笑,语气也不由得柔和了下去:“乔娘子这个人,倒真是古道热肠呢!”
寻常娘子嫁进来遇上这种事,八成是要推掉,哪有直愣愣往上凑的?
姜迈也轻轻说了句:“是呢。”
乔翎从张玉映处得到了姜迈的回复,便放下心来,人坐在进宫的马车上,但也提前开始活动筋骨,做好了出宫之后去寻那素未谋面姑丈麻烦的准备。
梁氏夫人或多或少有所猜测,心里边也存了一点看热闹的想法,竟是一字不提,问也不问。
如是一来,乔翎自己反倒先奇了怪了:“婆婆,你不劝我吗?”
梁氏夫人闲适的往后边靠枕上一倚:“我为什么要劝?你闹个天翻地覆,都跟我没关系。”
乔翎道:“你说的啊婆婆,我要是真闹大了,你不能骂我的!”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我说的,你真闹大了,我不骂你!”
婆媳俩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一路沉默着到了宫门口,自有侍从前来验看门籍身份,检验无碍之后,终于得以更换马车,继续前行。
越过一座宫门,婆媳俩下了马车,乘轿撵向前。
再过一道宫门,却是连轿撵都不能入内,须得步行上前。
如此一路到了皇太后所在的千秋宫,果然早就有女官和侍从侯在外边,客气的同梁氏夫人寒暄几句之后,告知婆媳俩结果。
太后娘娘身体欠佳,不见外客,从先前旧例,在外边行个礼,也便是了。
又从旧例赐了许多东西下来。
倒是有别处的女官来请:“大公主说,太夫人和越国公夫人若是便宜的话,可以前去一叙,过后再送二位出宫。”
乔翎有些惊奇——大公主据说不是开府了吗,如今竟还住在宫里吗?
至于去与不去,自然该交由梁氏夫人做主了。
梁氏夫人欣然接受。
前来邀请的女官走在前边,乔翎饶是心有疑惑,也不好问出来,只能在心里边忖度:开府之后还住在宫里,可见玉映先前所说不虚,这位公主,真的有一问储位的能力呢!
婆媳俩乘坐轿撵又是一通绕,终于在某座殿宇面前停下了。
乔翎抬头看了一眼,便见宫门口书的是文思殿三个大字。
有女官在前引路,请了婆媳二人进去。
乔翎入得门后,便见殿中上首左处尊位上坐着个容貌端秀的女子,着家常衣冠,见两位客人到了,便含笑起身来迎。
在她身后半步立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男子,乔翎猜度,大抵是大公主的驸马。
“早就听说越国公有了妻室,且又是极为端方的性格,可惜直到今日,才算见到!”
大公主是个性格爽朗的人,言语之间,并没有骄矜于身份的倨傲,见了乔翎,神态也颇恳切。
乔翎与她往来叙话几句,见她始终没有问起张玉映,也不说鲁王,心里边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
这时候有宫人从外边过来奉茶,先送到梁氏夫人处,很快便有人送到乔翎面前来。
她分神与大公主说话,并没细看,端起来喝了一口,立时吐了出去,紧接着咳嗽起来!
梁氏夫人在她身边,先是一惊,继而便道:“可是茶水有什么不妥?”
乔翎心想,怪不得外婆说婆婆这个人有点笨拙的聪明呢!
见到儿媳妇失仪,她先说的不是“你怎么搞的”这样定罪式的责难,而是先替她来分辩一步,是茶水有问题,不是我儿媳妇不好。
可这样一来,不就显得主人家待客不周了吗。
又或许婆婆她其实知道,只是因为已经把乔翎划分到自己人的领域里,所以才有了这一句话。
乔翎心下感念,嘴上倒是没有迟疑,很不好意思的道:“茶很苦,好像加了黄连似的……”
再低头一看:“噫,真的加了黄连!”
大公主脸色铁青,霍然起身,含怒看向身后的驸马:“你是怎么搞的?!”
这时候却听帘幕外传来一阵压抑着的笑声。
两只手将那低垂着的帘幕掀起,一对年轻的男女嬉笑着走了出来。
那与乔翎年纪相仿的女郎笑嘻嘻的叫了声:“大姐姐!”
又叫驸马:“姐夫。”
那少年也挨着叫了声:“嫂嫂,大哥。”
梁氏夫人皱眉看着那二人,告诉乔翎:“那是四公主和驸马的弟弟,庾家三郎。”
乔翎“噢”了一声。
大公主却没有理会那两个年轻人的称呼,而是冷冷看向驸马,问:“你知道?”
驸马眉头紧锁,先是摇头,继而看向自己弟弟,厉声道:“三郎,这是公主的客人,你怎么敢这么放肆?!”
那位三郎见状,脸上的笑容便暂且收了起来。
倒是四公主替他说情:“是我做的,跟三郎没什么关系。”
又满不在乎的看向乔翎,问:“乔娘子,不会这么小气,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
乔翎很生气的瞪了她一眼,并不答话,而是掩住口,悄悄问梁氏夫人:“我能骂她不能?”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很理解她的气愤,但还是好声好气的商量着说:“最好不要吧?”
“我懂。”
梁氏夫人以为乔翎会闹,没成想她很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现在闹起来,容易给家里惹事。”
梁氏夫人面露欣慰。
却听乔霸天声音压的更低一点:“等出了宫,我再找人弄她!”
梁氏夫人眼前一黑。
沉吟几瞬,暗吸口气,告诉自己关系过硬的儿媳妇:“这点小事暂时还不需要你出手。”
继而将乔翎拉到身后,疾言厉色道:“四公主的母亲,好歹也算是名士之女,教导出来的女儿,却连一个‘礼’字都不懂吗?开个玩笑——今日大公主与驸马是主,我与我家媳妇是客,你不请自到,有什么身份来开玩笑?!”
梁霸天将乔翎那气势十足的排比句学了个十乘十:“如果你敢跟圣上开这样的玩笑,敢跟太后娘娘开这样的玩笑,那才真算是开玩笑!”
觑着四公主骤然变色的面孔,梁氏夫人冷笑出声:“如果你不敢,只会找身份逊色于自己的人来戏弄,等着长姐替自己收场,以势压人,逼迫对方忍气吞声,也不过是依仗着公主的身份遮掩自己的骄横和无礼罢了!”
乔翎暗叹口气——我婆婆性格真是太激烈了,在宫里边这么搞,容易闹出事来的啊!
然后她探头出来找补:“哈哈,四公主,不会这么小气,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
第21章
打从梁氏夫人提起她的母亲开始,四公主就被激怒了,再等到后边那气势雄浑的一段段话砸下来——当日梁氏夫人有多盛怒,现下四公主便有多盛怒。
甚至于她们连话都是一样的。
乔翎就见四公主涨红着脸,哆嗦着斥道:“你大胆!”
可现下梁氏夫人显然不需要像当日乔翎一眼大声跟四公主争吵,因为就在四公主那三个字说完之后,大公主以一种不算高亢,但是足够严厉的声音开口了。
“你大胆!”
她疾言厉色道:“向来主人家宴客,只怕招待不周,哪里有像你这样,反倒来戏弄客人的?太夫人方才所说,不足以警醒你,只能叫你恼羞成怒吗?”
大公主这个长姐显然极有威严,四公主听罢,饶是面色上仍旧有愤愤之色残留,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大公主又转头去看驸马:“你打理这宫里的内务,就是这么打理的不成?今天来人在我的贵客茶里加一把黄连,明天是不是要来人往我的饭食里撒一把砒霜?”
驸马诚惶诚恐,肃然道:“公主责备的是,都是我主事不周的缘故。”
又向梁氏夫人与乔翎郑重行礼道:“今日是我之过,叫二位见笑了……”
梁氏夫人微蹙着眉,还没来得及言语,乔翎已经神色自若的点了点头,说:“驸马的确该好生反省一下的,毕竟世间如同我和婆婆这样耿介刚直的人少,口蜜腹剑的人多。”
梁氏夫人听得额头青筋一跳,继而却又听乔翎继续道:“若是换成别人,脸上笑吟吟的说几句没关系,表面上把这事儿掀过去了,可心里又会怎么想,怕就是不得而知了。”
驸马听后,不由得再施一礼:“越国公夫人说的很是。”
大公主面沉如水,向那两个年轻人道:“过来,同越国公夫人致歉。”
庾三郎毕竟还是会看人脸色的,闻言便稍显踯躅的上了前。
四公主低着头,小声嘀咕:“太夫人方才骂我骂的那么凶,这还不够啊?”
大公主心平气和的反问她:“嗯?”
四公主敬畏长姐,见状只得上前,耷拉着脸,勉强道:“越国公夫人,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了。”说完,虚虚的行了个平辈礼。
大公主道:“再支你三个月的月例,给越国公夫人赔罪。”
四公主吃惊又委屈:“啊?!”
乔翎善解人意的将那碗自己只喝了一口的茶递过去:“三个月的月例就免了,叫公主把这碗茶喝了,这事儿就算啦。”
“我才不要!”
四公主立时就退缩了:“那就三个月的月例!”
说完,都没敢等大公主发话,赶忙又朝乔翎道:“今日是我冒昧,实在对不住越国公夫人,夫人宽宏大量,谅解我这一回吧。”
乔翎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我不会对外说的,但是不原谅你。”
四公主惊住了:“……”
梁氏夫人不由得悄悄推了她一下。
乔翎有些诧异:“怎么,我不可以不原谅吗?”
梁氏夫人:“……”
四公主惊愕道:“就是一碗苦茶而已,又不是下了毒,我都道歉了,还赔了你三个月的月例,你还要怎么样啊?!”
乔翎也很愕然:“你赔礼道歉是因为你做错了,跟我原不原谅你有什么关系?”
她说:“我之前都没有见过你,更没有得罪过你,可是你莫名其妙的来捉弄我,拿我取笑,你真讨厌,我不可以不喜欢你吗?”
四公主刚刚降下来温度的脸庞又一次热了起来:“你!”
她气恼极了,又觉得羞愤,想要大声反驳,却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论据来。
大公主有些好笑的看着这一幕,就见这个这个骄横的妹妹被堵得眼眶都红了,断断续续的道:“你怎么,怎么能这么说人啊……”
“你是伤心了吗?”
乔翎看她好像要哭,惊奇极了:“你可以看不起我,拿我取笑,但是我不可以说,一旦说破了你的坏心思,你还要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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