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大将军眼瞧着王、曹两家院子里还亮着灯,猜想两家的朝中同僚该当还没睡下,马上便使人带了厚礼,前去致歉。
倒不是他不想亲自登门,而是事态未明之前,不去来一个面对面,那此后无论是好是坏,都还有个缓冲的余地,与此同时,也是对对方态度的一种试探。
很快,试探的结果出来了。
王家也好,曹家也罢,都没有接纳蔡大将军使人送去的道歉礼物。
只是用官样文章把人给打发了:
事情究竟如何,尚不清楚,蔡十三郎是否是被冤枉,也未可知,如若真的收了东西,岂不是坐实了蔡十三郎有罪?
轻巧地把人给顶回来了。
这本身其实就是一种相当冷漠的反馈了。
王中丞也好,曹侍郎也好,对待这件事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别管你蔡十三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别管那个偷偷潜入我家的江湖贼人本意是否只是短暂地借用一下我家的地方遮掩行迹——一个外人暗中潜入我家,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冒犯的事情!
你算什么东西啊,就跑到我家来?!
把我们家当什么地方了?!
什么叫只是进了门,没往内院里边走,敢情你们没往府宅里边深入,我还得谢谢你们吗?!
王八蛋,真该死啊你们!
蔡大将军自己是个大老粗出身,同文官交际得少,与王、曹两家虽是邻居,但真正与之走动得多的,其实还是妻子闻氏夫人。
他只得厚着脸皮,低三下四去向妻子求助:“竹君,王中丞和曹侍郎两家那边……”
闻氏夫人这会儿已经重又躺下了,闻言懒懒地掀起眼皮来,说:“是我去告发十三郎的。”
蔡大将军猝不及防:“什么?”
闻氏夫人于是就把话说得更加清楚明白了一些:“十三郎去找了二公主,还领了二公主的人回来,我知道,然后令人把这个消息捅给越国公夫人了。”
蔡大将军脑子里又开始嗡嗡的响了:“你为什么……”
闻氏夫人真的很困了,她拉起被子盖上,打个哈欠,问:“你生气吗?”
蔡大将军楞了一下,才怒道:“我不该生气吗?你胳膊肘往外拐,你——”
闻氏夫人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话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困了,想睡觉。”
她说:“事情我已经做了,我一点也不后悔。你要是看不惯,并且最终还是决定分开的话,就去拟一份和离书吧,中间那些口舌和争吵,我们直接都省略掉,多好?”
“你要是能忍的话,我们就继续凑活着过。别吵了,好烦。”
说完,合上眼开始睡觉。
蔡大将军气个倒仰:“你给我起来!”
闻氏夫人躺在榻上纹丝不动。
蔡大将军当场破防:“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闻竹君,你不能总是这样!每次吵架你都不吭声,搞得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你是不是早就看十三郎不顺眼,也看我不顺眼了?!”
闻氏夫人心烦不已地翻个身,背对着他:“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蔡大将军瞠目结舌,愕然良久之后,终于怒气冲天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把十三郎给坑了,然后连句解释的话都不肯说?!”
闻氏夫人没有做声。
过了会儿,蔡大将军迟疑着近前去听了听。
呼吸平稳,喘气均匀,她居然睡着了!
蔡大将军气个半死,阴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直到天亮。
第二天上朝之后,他目光如鹰一样四下里搜寻,终于寻到了目标,迅速往左骁卫将军向元凯面前去了。
开口就是:“你知道昨天晚上我们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向元凯抱着笏板,漠然道:“能发生什么事,你又跟你女人吵架了?”
蔡大将军喋喋不休道:“我忍无可忍了!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她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收拾十三郎巴拉巴拉……”
向元凯漠然地听着,不仅不为所动,还想打个哈欠:“你头一天跟姓闻的女人做夫妻吗?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对你夫妻俩之间的那点破事不感兴趣,对你们之间的分分合合更是厌恶至极!除非你决定和离,不然不要跟我说你们俩之间的任何事!”
蔡大将军定了定心,慨然道:“我已经想好了,我要跟姓闻的婆娘和离!不过了!”
向元凯心神震动,眼神里终于有了点光彩:“真的?”
蔡大将军斩钉截铁道:“真的!”
说完又开始哗啦啦倾吐苦水:“这倒霉婆娘连话都不肯说,她干了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事,还不许我说话?天底下还有这种蛮不讲理的人!你都不知道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向元凯耐心听了全程,终于欣慰道:“你跟我罗里吧嗦抱怨了那么多年,终于要迈出这一步了,你也真是怂,叫姓闻的女人管成这个样子……”
又说:“中午别在官署吃饭了,去我家喝酒,庆祝一下!兄弟真是替你高兴!”
蔡大将军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好!”
一上午当值结束,他先回府去更换衣服。
进了正房,就见闻氏夫人手持一把腰扇端坐在官帽椅上,半阖着眼睛,听底下人回话。
看他回来,稍显讶异地说了声:“今天回来的倒是早呢。”
蔡大将军冷哼一声,没有理她。
小蔡娘子在旁瞧见她,清脆地叫了声:“阿耶!”
“哎呦,我的乖乖!”
蔡大将军上前去捏了捏她的小辫子,弯下腰,将这小丫头抱了起来:“你这头发扎的可真好看!”
再瞧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女儿,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长得也漂亮呢!”
小蔡娘子咯咯笑了起来,小手胡乱地拍打他:“阿耶,你的胡子扎到我啦!”
蔡大将军依依不舍地把女儿放下,转过身,状若不经意地瞟了闻氏夫人一眼:“我出去跟人吃饭。”
闻氏夫人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蔡大将军就心想,这婆娘虽然骄横了一点,但好歹也给我生了两个聪明又漂亮的孩子呢!
走出去几步再回头瞧瞧,也不得不说,这婆娘长得好看,难怪生的孩子也好看!
又想,都过去一晚上了,她应该也深刻地反省过了。
常言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过日子不都是这么回事吗,凑活着过下去得了!
想通了这一节,他果断出门,骑上马,寻向元凯去了。
向元凯今天也没再衙门用饭,又早早传话出去,叫自家厨房置办上酒席,还叫夫人把自己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了,就为了庆贺老伙计历经数年纠结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脱离苦海!
向夫人简直要烦死了:“你少管人家闲事!蔡家两口子过日子,人家冷暖自知,碍着你什么了?”
向元凯冷笑道:“不想让我管,倒是别跟我说啊?每回吵完架都要来我这儿嘀咕一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说着,重重将酒坛子拍在案上:“每回都说要分,每回都分不成,怎么,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生来就是为了听他吐苦水的?”
向夫人也烦呢:“姓蔡的跟你吐苦水,你不也一样跟我吐苦水?他折磨你,你回来折磨我!我还烦呢!”
向元凯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而拍了拍自己夫人的手,哈哈笑道:“好啦好啦,这就是最后一回了,他都说了,这回一定要和离了……”
向夫人叹一口气:“人家都是劝和不劝分,你倒好,唉!”
向元凯不以为然:“你懂什么啊!”
他打开酒坛的盖子,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美美地喝下肚。
这会儿外边有人来报,蔡大将军来了。
向元凯与他相熟,也不起身,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来畅快地饮了一口。
再抬头,就见蔡大将军面有赧然,嘻嘻笑着,不好意思地近前来,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向元凯瞧见他这副要死的神情,毫不夸张地讲,当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蔡大将军哈哈笑了笑,觑着他的神色,嬉皮笑脸,小心翼翼道:“元凯,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啊……”
向夫人:“……”
向元凯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蔡大将军赶紧扶住他:“元凯,元凯!你冷静点!”
向元凯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蔡延明!我恨死你跟那个姓闻的女人了!!!”
第111章
太叔洪是第二日下了朝,回到京兆府后,听乔翎提起了,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发生了什么的。
他小小地有点诧异,摸着下巴,忍俊不禁,同崔少尹说:“倒真是有点历练出来了。”
崔少尹明白他的意思:“是呢,咱们乔少尹今天在朝上,硬是一声没坑。”
既没有协同金吾卫把昨天晚上的事儿给当众掀开。
也没在朝堂之上,圣上和宰相们面前,当众给蔡大将军没脸。
“因为事情还没有查明白啊。”
乔翎在旁边说:“再则,没吃过猪肉,总也见过猪走,昨天晚上的事儿,王中丞和曹侍郎想来也很生气,只是今日到了朝上,也是一点都没显露出来,就是专等着京兆府这边的动静呢。”
等什么动静?
当然是蔡十三郎的最终审讯结果了。
乔翎那儿收到消息,说是蔡大将军府上东门附近有可疑人士盘桓,可没说这些人就是跟蔡十三郎有关!
为求万全,她悄悄去找了毛丛丛的丈夫、金吾卫中郎将庾言,通过具有巡夜职权的金吾卫,将这些人给拿下了。
与此同时,却并没有在同一时间去拿蔡十三郎。
虽然乔翎也揣度着这事儿必然与蔡十三郎有关,但是办案办案,没有证据还办个什么案?
以防万一,她把杨大郎给带过去了。
如若那几个人无法牵扯出蔡十三郎,那就叫杨大郎出马,以昔年杨家的案子把蔡十三郎给拎出来。
好在最后事情还算顺利,到底把蔡十三郎给刮带上了。
太叔洪提点她说:“蔡十三郎那里,冷他一晚上是对的,他只是坏,并不是蠢,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叫他想清楚该如何招供了。”
又说:“现在想置杨大郎一家于死地的,未必就会是蔡十三郎的人了。”
那几个江湖高手的幕后主人,完全有理由去杀杨大郎——以此减免蔡十三郎的罪责,叫他不要将自己招供出来。
太叔洪端起茶盏,提着杯盖儿,拂了拂飘着的茶叶沫:“有没有重新给杨家人安排个妥当的住处?”
乔翎回答地干脆利落:“安排好了!”
太叔洪啜一口茶,随口问了句:“安排在哪儿了?”
乔翎挺胸抬头:“安排在韩王府了!”
崔少尹瞠目结舌!
太叔洪更是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哪里?!”
他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乔翎很肯定地告诉他:“韩王府呀!”
太叔洪的讶异简直不是言语能够形容的:“你怎么把人安排过去的?”
他心想,我岳父难道是那么好说话的人吗?
乔翎理所应当地道:“韩王是我姨母的朋友呀,我托姨母请他帮忙,他就答应了。”
太叔洪愈发狐疑起来。
难道说从前其实是我误会了他老人家,他并不是一个讨厌的老头子?!
他深觉奇怪,倒是没有多问,只交待她:“蔡十三郎那里,赶紧叫他招供。”
“昨晚上的事情牵扯到了御史台和工部的人,王中丞和曹侍郎按下不发,是给京兆府和蔡大将军脸面,但时间要是拖得久了,他们只怕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乔翎麻利地应了声:“好。”
蔡十三郎昨天晚上被乔翎丢进了京兆狱,又专程交待给狱头:“找一个人专门盯着他,什么东西都别往里送,也不准任何人跟他说话。”
狱头眼明心亮,知道这桩差事是在上官们心里边挂了号的,当下毕恭毕敬地应了:“是。”
乔翎又说蔡十三郎:“进了京兆尹,说什么做什么,自己想想清楚,蔡十三郎,我劝你放聪明一点。我只想办好眼下这桩案子,别人么,说不得想要你的命!”
剩下的,叫他自己咂摸去吧。
乔翎打个哈欠回家睡觉,蔡十三郎却在京兆尹一夜无眠。
东方天际刚刚透出一点亮的时候,蔡大将军府上的管事过来打点,狱头客气地收下了。
不多时,又有人来给蔡十三郎送铺盖和吃食,狱头坚决地推拒了。
“上边说了,什么东西都不准往里送!”
蔡十三郎这会儿真正地明白了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原本想着借二公主的手反制越国公夫人,这下子可好了,事情未成,备不住这会儿最想要他命的,就是二公主……
思来想去,辗转反侧半宿,第二天有个年轻小吏来跟守了他半宿的狱卒换班,蔡十三郎把她给叫住了:“劳烦给乔少尹传个话,我愿意招供。”
小庄笑了笑,应道:“好。”
乔翎带了个文书过去,听蔡十三郎招供。
先说当年杨家的案子。
他是如何与人相争,挥鞭打伤杨二郎脸孔的,事后杨大郎愤愤上门替弟弟出头,又如何将其撵走,听闻对方往京兆府去状告自己,又是如何结仇的……
事过许久,过往的记忆很多其实都已经模糊了。
对于杨家人来说,这是一桩大事,可对于蔡十三郎来说,不过是生活当中平平无奇的一个小插曲罢了。
小庄在旁听着,目光微冷。
上位人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逼得杨家在神都城内没有立足之地,杨家是有幸遇到了乔少尹,可别的那些不幸的人呢?
这段过往,乔翎已经在杨大郎口中更加清晰明确地听了一遍,现下再听另一个当事人蔡十三郎说起,倒是问起了另一件事来。
“当年跟你争夺头鱼的那个人,是谁?”
蔡十三郎显而易见地楞了一下。
他脸上几不可见地闪过了一抹妒色,顿了顿,才不情不愿地道:“……是柳希贤。”
乔翎听到这个姓氏,也楞了一下:“他姓柳?”
蔡十三郎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给出了确定的答案:“柳希贤是政事堂里柳相公的侄孙,他的祖父是柳相公的堂兄。”
乔翎觑着他的脸色,明白过来:“你跟柳希贤不睦,所以才要跟他争头鱼。”
不是为了鱼,是为了赌一口气。
蔡十三郎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乔翎盯着他瞧了会儿,忽的说:“那时候,柳希贤的出身和名声,都要比你强吧?你们年纪相仿,或许还是同窗?”
蔡十三郎是蔡大将军名义上的“弟弟”,可是太叔洪却能对蔡家那些过往耳熟能详,他能知道这些,神都城里别的人难道会不知道?
蔡十三郎有着这样的出身,即便是蔡大将军府上的人,想来在学堂里诸多身份出众的同窗面前,也没少为人指摘。
且前两年他也的确是个没人性的纨绔,人家瞧不上他,也的确不算委屈他。
而柳希贤呢?
柳氏家族连出了两位尚书,而后又出了一位宰相,连皇朝四柱之一的安国公府都嫁了女儿过去,对于只靠蔡大将军独立支撑起的蔡家来说,可以说是呈现碾压之势。
蔡十三郎如若是柳家公子同窗的话,被其碾压,继而心生愤恨,也就不足为奇了。
蔡十三郎不太愿意提起这事儿,含糊地应了声。
乔翎问:“当初你跟柳家的公子争头鱼,争输了,所以就向鱼铺的少东家杨二郎泄愤,挥鞭把他给打了?”
蔡十三郎低声说:“我没输,争到最后,柳希贤不愿再争,主动把头鱼让给我了……”
乔翎明白了。
又问:“你的确争到了头鱼,但是丢尽了脸,无法收拾柳希贤,所以迁怒于杨二郎。那时候,柳希贤在哪儿?他走了?”
蔡十三郎恍惚了一小下,继而不太确定地说:“他……没走吧?记不清楚了。”
乔翎若有所思。
她没再问这茬儿,又谈起了昨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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