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听得若有所思:“倒真是一个可造之材。”
她自己曾经在越国公夫人面前蒙辱,所以也能够明白事发之时胡氏心里的难堪与窘迫,可即便如此,事过之后,竟还能够唾面自干至此,也是相当难得的心性了。
二公主觉得胡氏有点意思:“去找她来,跟我说说话。”
她觑着那女官,脸上在笑,眸光却是森森:“总不至于连她都不肯给我一个面子吧?”
胡氏想搭上二公主这条线吗?
说实话,她不想!
没有人想跟一个情绪极其不稳定、手段又极凌厉的贵人相处。
胡氏敢拒绝二公主吗?
说句实话中的实话,她更不敢!
得罪了越国公夫人,她心内难免懊恼,但要说是十分惧怕、寝食难安,却也不至于。
因为她知道,越国公夫人就是这个脾气,当场发作出来了,事情也就结束了,自己表明了躺平任嘲的态度,不去狡辩,她不会再难为自己的。
但二公主,是天底下最难缠的那种人。
即便二人事先无仇无怨,甚至于没有见过面、说过话,但只消叫她觉得自己不够敬重她,她或许就会心生恼恨,辣手无情,毁掉自己!
胡氏不想去,但是不得不去。
乔翎跟姜迈被徐妈妈紧盯着,一个没敢跳,另一个当然也就无从接起了。
徐妈妈尤嫌不够,没好气道:“这么大的庄子放不下您二位了是不是?没事儿也要给我生出事来!”
姜迈默然不语。
乔翎唯唯诺诺。
徐妈妈狠狠瞪了俩人一眼,转而牵住了金子的狗绳,无可奈何道:“国公一直惦念着太太呢,您既回来了,便上去去跟他说说话吧。”
又想起先前乔翎离开的缘由来,一打眼瞧见张玉映,不由得笑了起来:“啊呀啊呀,有惊无险,真是喜事!”
张玉映笑着谢她:“劳烦您挂心了。”
徐妈妈这回是真的高兴了:“庄子里边的人新采了些野苋菜过来,晚点煮馄饨吃!”
乔翎乖乖地应了声,从徐妈妈手里接过狗绳,蹲下来摸一摸金子,同时对张玉映道:“玉映,你且去歇着吧,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可以安心睡一觉啦!”
从被掳走开始,到此刻结束,时间说长不长,但要说短,却也绝对不短。
先前是因为要同俞相公夫妻致谢,感谢小俞娘子在危难之中保护了她,后来是因为要去消除奴籍,要去京兆府报案,没由得叫周七娘子逍遥法外。
但这会儿事情全然结束了,很应该歇一口气了。
张玉映领受了她的好意,伸手摸了摸金子,转而离去。
乔翎怀抱着那束野花迆迆然登到台上,打眼一瞧姜迈脸色,心下微惊,脸上倒是不动声色,笑吟吟将那束花递上:“好不好看?”
姜迈神情柔和,将其接到手里:“好看。”
又问她:“事情都已经解决了?”
乔翎点头:“不错!”
她拖了把椅子到姜迈身边去,挨着他坐下,将这两日间发生的那些姜迈不知道的事情一一讲了出来。
金子自然而然的在他们的座椅下趴了下去,优哉游哉的晃动着尾巴。
姜迈心平气和地听完,最后道:“此事因宫廷而起,最终,只怕还是要从宫廷之内结束。”
一阵秋风吹过,乔翎心头倏然间冷了一下:“宫廷……”
“是啊,宫廷。”
姜迈徐徐道:“你得到千秋宫的特旨,该当是一件很私密的事情,依据你的性格,不会在大公主寿辰当日,在宫廷之内广而宣之的——你不会说,太夫人就更不会说了,她一向不爱管闲事。”
乔翎颔首道:“不错。”
主要是也没必要跟别人说啊。
那时候,她一心想着等到宫宴结束,要第一时间将这好消息告知玉映。
姜迈听得微笑起来:“你不会说,千秋宫当然也无谓宣扬此事,拿到特赦手书之后的第二日是休沐,太常寺无人当值,所以张小娘子没有过去,而是选在了第三日去办此事。可方才据你所说,周七娘子却是在第二日便去找了那些贼匪……”
乔翎意识到自己之前疏忽了什么:“周七娘子知道的太快了!”
这其实很不正常。
乔翎回想起当日自己协同婆婆往德庆侯府去的时候,德庆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迥然不同的表现来。
德庆侯夫人是有意包庇自家孙女的。
世子夫人不愿多生枝节,也明事理,想着早些将事情了结掉。
但有一点,她们的反应都是一致的——当乔翎说起自己从太后娘娘处讨到了那封手书的时候,她们都有转瞬的诧异。
是做戏吗?
不太像。
乔翎更倾向于,她们事先真的不知道此事!
德庆侯府没道理使人紧盯着千秋宫的动向——他们也不敢这么做,而周家同越国公府更没什么瓜葛,一桩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何必额外耗费心力?
如此细细推来,周七娘子的“知道”,就成了很奇怪的一件事情。
她的消息来源不是德庆侯府,那么,又会是哪儿呢?
越国公府,还是千秋宫?
乔翎其实更赞同姜迈的说法——风是从宫廷之内刮过来的。
因为太后恩赐手书一事,除了乔翎和梁氏夫人知道,千秋宫的女官经手,必然还有着一道报备的程序,很可能是在这个过程当中自然而然地泄露了消息,叫某个人知道,继而将这消息捅给了周七娘子!
这个人很了解周七娘子对张玉映的妒恨,所以随意地下了一手棋。
就像是潜伏在暗处的一条毒蛇,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静静的吐着信子。
只是吐了一下信子而已。
剩下的事情,自然就有别人代劳了。
周七娘子撒钱出去,使人掳走玉映,为了防止泄露身份,甚至于没有留下任何辖制贼匪的东西,乔翎当时就说过——因为对于那些贼匪来说,周七娘子是上位者,她不在乎那点钱。
如若事情能够办成,毁掉了张玉映,那周七娘子就赚了,如若不成,也不过是损失了一些钱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周七娘子在那些贼匪面前处于上位,居高临下,利用了周七娘子的那个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个人也根本不在乎周七娘子能不能把事情办成。
如果周七娘子真的上钩,那就赚了,如果周七娘子置之不理,也不过是随手为之罢了,不可惜。
事情就是这么奇妙,同时又兼具讽刺意味。
贼匪是周七娘子眼里的小小棋子,而周七娘子也在无知无觉的时候,做了别人手里的小小棋子。
贼匪因为张玉映所得手书牵涉到千秋宫的缘故阴差阳错参与其中,周七娘子自以为得计,却没想到,同时自己也落入了彀中!
最后贼匪就擒,周七娘子自己也被毁掉了。
对于神都城内的贵人来说,名声是很宝贵的东西。
乔翎可以不在乎,鲁王也可以不在乎,因为他们在名声之外,还有别的倚仗,可周七娘子既不是乔翎,也不是鲁王。
此事一发,她就真的完了!
乔翎想到这里,眉宇间不由得流露出几分讥诮,转念一想,忽觉不对!
凭什么说玉映因那道手书而牵涉其中,就是阴差阳错呢?!
那群贼匪是为了向千秋宫复仇而聚集到神都的,也是因为玉映同千秋宫有牵扯,所以才捉了她,而周七娘子就在一个微妙的关头得到了来自宫廷之内的消息——
乔翎心头隐隐生出寒意来,她悄声问姜迈:“你说,将消息捅给周七娘子的这个人,是否同那群仇恨太后的贼匪有什么联系?”
姜迈握住她的手,目光平和:“这就是宫廷之内的人要去思考的事情了。”
他神情温柔,语气也并不沉重,像是一道清风,一轮朗月,乔翎感觉到他掌心传来的温暖,心里边鬼使神差的安宁下来。
“我原本猜测,这事儿是鲁王做的。”
她说:“隐于幕后,暗箭伤人,很像是他的作风。”
且鲁王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
乔翎入京之初就知道,因为张玉映的几次回绝,鲁王对她始终怀抱着一种浓厚的恶意,他是很想毁掉她的!
而他行事却又与二公主不同——后者是明刀明枪的跋扈,但鲁王在身份显赫的那些人面前,总是一张带笑的温和脸孔,叫人拿不住错处。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
底层人无权无势,直接打死了最后也会不了了之,至于那些真正有些办法奈何他的人,他做事又向来谨慎,从不留下任何把柄。
譬如先前他煽动越国公府婆媳不和,乔翎知道是他做的,梁氏夫人也能猜到是他做的,可是谁又能拿出明确的证据来指证他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最后怕也要不了了之。
只是很可惜,他遇上了乔翎。
法外狂徒不理会神都的规矩,也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你敢几次三番找我麻烦,那我也一定要给你一点颜色看看!
是以在那之后,鲁王顺理成章的遇上了意外……
再之后,这个人好像就消失在了乔翎的世界当中。
新婚也好,婚后几次参与宴会也好,都没有再遇上过鲁王,以至于此时此刻再度提起,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了。
乔翎原本觉得,那个暗地里撺掇周七娘子的人该是鲁王,然而想通煽动周七娘子的人或许同宫外敌视太后的人有所牵扯之后,却又迟疑起来了。
大多数人都很容易犯一个毛病,那就是在面对未知事物的时候,会尝试着从过往既知的人或事当中寻求答案,这就很容易变成那个摸象的盲人,在混沌中选择了自以为正确的答案。
可事实上,宫廷之中的人物,乔翎总共才见过几次,又跟几个人打过交道?
千秋宫太后,今上天子,出身郑国公府的陈氏贵妃,出身承恩公府、现在降爵为承恩侯府的贤妃,德妃夏侯氏,还有四公主的母亲徐昭仪……
上述这些人,就是乔翎如今知晓的全部了,可实际上,她只见过太后娘娘一个而已。
而皇子公主当中,真正打过交道的也就是大公主、二公主,乃至于四公主罢了。
她甚至于没有见过与自己互有龃龉的鲁王!
谁说幕后的那只黑手,就一定要在这些人当中?
乔翎心说,看起来,神都城里的水的确很深呢。
不只是皇室,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有些人家的水看起来格外浑浊,譬如说淮安侯府。
可谁又能说别的人家就一定要比淮安侯府干净?
说不得只是遮掩的干净罢了。
淮安侯夫人背弃了曾经帮助过她的大公主,可周七娘子也如此阴狠的对待一个同自己没有深仇大恨的小娘子,两位侯府娘子的家教,谁又比谁强呢?
乔翎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叹口气,转而循着方才的思绪,想起了另外一事来。
她问姜迈:“我听宫中后妃的名号,遵循的应该也是四妃九嫔的制度?”
“鲁王的生母是贵妃,大公主的生母是贤妃,皇长子的生母德妃——只有淑妃没有听说过。”
姜迈先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本朝的后妃,的确遵循着四妃九嫔的制度。”
又回答了她第二个问题:“从前宫里是有过一位淑妃娘娘的,据说一度宠冠后宫,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竟销声匿迹了,也有人说,是淑妃触怒了太后,被处死了……”
乔翎不由得“哎——”了一声:“没有明确的罪名,就被处死了吗?”
姜迈反问她:“你入京这么久,在神都城内,见过多少位宗室呢?”
乔翎被问住了,艰难的想了想,迟疑着说:“外婆算不算是宗室呢?”
姜迈便将握在手里的老祖的手指捋直一根:“武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当然是算的。”
乔翎又说:“京兆尹的妻子成安县主,也就是婆婆的那位表妹,据说是韩王之女,韩王应该也算是宗室吧?”
姜迈于是便又捋直了一根老祖的手指:“韩王是先帝的幼弟,当然也算。”
乔翎稍显怔楞的看着自己那两根被捋直了的手指,再也数不出别人来了。
他跟当今天子是同胞兄弟,太亲近了,暂且还算是皇室内部的人,不该论到宗室那边去。
姜迈含笑将自家老祖的手指重新送回到掌心去,继而告诉她:“千秋宫以天后的名义治世时,功绩卓越,手腕也是非常冷酷的——先帝登基之初,宗室里反抗的浪潮非常强大,因为众所周知,先帝的身体其实并不算很好,之于帝国而言,很难说是一个合格的主人。”
“那时候,坊间对于这个新君的争议也很大,不仅仅是反对这位新君,隐隐地也是在反对北尊——新君体弱,无力施政,据说,天后并不是在先帝治世的中期才开始参政的,而是在先帝登基之后,就开始操持权柄,代替他执掌天下了。”
“天后的母家如何,你也曾经亲眼见过,是个不甚得体的人家,所以那时候朝野和宗室都认定,北尊之所以扶持先帝登基,并不是因为看重先帝,而是因为赏识天后——他要给天后一个光明正大获取政权的机会,所以先帝才越过诸多宗室子弟,得到了帝位。”
这却又是乔翎所不知道的领域了。
只是听姜迈说完,再对照神都风俗,她不由得道:“像是男女逆转后的淮安侯府呢。”
淮安侯夫人作为老淮安侯的独女,因为某些原因无法也不愿承担起爵位来,是以便通过婚姻,将爵位过渡到了丈夫身上。
而先帝与天后则是逆转过来,先帝体弱,无力施政,所以便将权柄过渡到作为皇后的妻子手中,让后者来代替他执政。
再想一想老淮安侯的族人是如何看待如今的淮安侯的,便隐隐能够猜测到当初宗室们是如何看待天后的了。
“不过天后可跟淮安侯不一样呀,”乔翎下意识的说:“毕竟她只是代天子行事,并没有实质上获得天子的名号啊!”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太对,愕然张口几瞬,转而摇头:“据你所说,天后从年少时候起就显露出勃勃的野心,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人物,手腕强硬,治世几十年,怎么会可能不想更进一步?”
可是……
乔翎思绪转了几转,最后又绕回到原点来,她若有所思的看着姜迈,试探着问:“北尊?”
姜迈微微摇头,不是否定,而是说:“我并不很清楚那时候的事情。”
他建议道:“不过,或许你可以去问一问太夫人。安国公府同皇室的关系是很亲近的,尤其大长公主又是先帝的胞妹,宫廷里的消息或许能够瞒过别人,但她一定或多或少有所耳闻。”
姜迈回答了她先前问的那个问题:“先帝登基之初,宗室是很敌视这对年轻夫妻的,三省却是举棋不定。因为从程序上来讲,先帝的继位其实是合理的,而后,伴随着天后逐渐展现出过人的政治手腕,三省对待她的态度逐渐趋于平缓。”
“但与之相对的是,天后的地位越是稳固,宗室对她的敌视便越是浓重,到最后,甚至于发展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等到先帝治世的中期,先帝因病静居,天后开始独坐朝堂之后,对宗室的屠杀正式开始了,先前几代皇帝的后代几乎被屠戮一空,只有血脉实在偏远、名声不显的那些,才勉强保存下来。”
乔翎不由得问了一句:“那三省呢,三省对此如何反应?”
姜迈问她:“你知道唐红吗?”
乔翎被他问的高兴了起来,当下带着一点老师精准的问到了预习过内容的欣然,两眼亮晶晶的,大声道:“我知道!”
姜迈笑吟吟的看着她,先夸了一句:“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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