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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无所畏忌(假面的盛宴)


二人进了堂屋。
陆鸣妹妹陆艳家的几个小孩,纷纷往屋里钻去。
西间那边的门紧紧闭着,也不知里头的人在做甚。
陆老婆子喝了一口凉茶,缓了缓气,方又道:“儿啊,那广平侯家的说得对,这皇亲国戚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朝廷没了,大家没了着落,那杨變和魏国公主既然管着这偌大一片地方,就该管着大家吃喝住用。"
“所以这回咱们一定要逼着萧怀宁那贱妇回来,只有她回来了,咱们才能沾上皇亲的边。”
“咱们开了这一道口子,只要那位魏国公主敢出手管,自然有人出手制她,等到那时候她碍于颜面,管了一家的事,她就得管所有人,到时候咱就算过不上以前的日子,也不会比别人差。"
陆鸣低声道:“娘,我知道了。"
“所以说,此事跟广平侯家有关?"
一天后,元贞得到蒋林送来的消息。
蒋林道:“广平侯家素来注重面子,怎可能去跟这种破落户搭边,哪怕是现在落魄了。是安远侯家为了邀功,不知怎么寻摸上陆家母子,又给他们出主意让陆家那老泼妇把怀宁公主给告了。”
安远侯家且不提,就是个没落的勋贵家,但架不住这一家子会钻营,平素里就和广平侯家走得近。
而这广平侯家,是老牌子的勋贵,早先也没落了,后来因为出了个王妃的女儿,而王妃的女儿又生了个郡王。
后来先帝无子,又择了身为侄儿的乐平郡王继承了大统。
是的,说的就是宣仁帝。
由于宣仁帝是承嗣得来的皇位,也就是过继给了无子的先帝,如此一来侄儿就变成了嗣子,所以从礼法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他原有爹娘成王及成王妃的儿子了。
从礼法上不能,但从本心来说,宣仁帝还是认外祖家的。
只是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所以表面上广平侯家还是侯爵位,实则私下里得到的实惠可不止一星半点。
哪怕那些文官们一直盯着,可每次宣仁帝都卡着他们会发作的界限,倒也没人就为了这点小事,非得跟皇帝辨个输赢。
如今的广平侯是宣仁帝的表兄,之前老广平侯也就是宣仁帝的舅舅是在世的,哪知北戎打进内城,把本就卧病的老侯爷给刺激得一命呜呼。
广平侯家来襄州,元贞是知道的,只是对方因为守孝一直很低调。包括那些杂七杂八跟皇亲沾点关系的勋贵家官员家,她也都知晓。
这些人会私下聚在一起想给她找事,她并不意外。
"贞儿,这事可怎么办?若这些人真联合在一起,怕是--"
蒋林很担忧。
此事难就难在,若真去攀扯关系,都能攀扯上一些亲戚关系,还都是元贞的长辈。那些攀不上长辈关系的,暂时也不敢冒出来,都在下面藏着。
可若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当,下面的人都借着由头冒出来,等到那时候,才叫一团乱麻。
元贞却很平静:“二舅,这才哪儿到哪儿,我早就设想过这种局面,绝不仅仅只眼下是这等小场面。你说内城那么多人家,或出身世家大族,或簪缨传世,有些人家的族谱,甚至被皇家玉牒还厚。"
“他们人呢? 怎么来襄州的只这些小鱼小虾?等了这么久,也就冒出头一个广平侯家算得上是一条鱼,还只是一条小鱼。"
离了宣仁帝,广平侯家毫无底蕴可言,确实只能算是一条小鱼,难缠的也不过是宣仁帝的那层关系罢了。
“即便当初北戎把内城犁了一遍,把有皇家血脉的乃至那些重要的高官大臣都掳了走,但漏网之鱼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元贞徐徐道:“所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权家蒋家都想办法保全己身,旁人未必不能,说不定人家早就准备好退路了,当初蒋尚能买通禁军,被禁军夹带着送到外城,旁人未必不能。"
蒋林有些不敢置信:“当初蒋尚出城是因为会武,又带了权家的两个家将同行。那些个勋贵大臣家,个个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敢在那时候出内城?"
要知道当时常人的思路是内城远比外城要安全,而且朝廷正在和北戎议和,一旦议和事成,他们就不用再困守内城了。
如此一来,傻子也不会跑到乱得不成样子的外城,命都不要了吗?
“可若是他们早就看出朝廷议和无望,内城迟早完蛋,与其到时候被北戎瓮中捉鳖,还不如混到外城,赌那一线生机呢?"
蒋林因这说法,震惊得靠进椅背里。
这说法看似惊人,但未尝不是没有道理,相反细细去想,很有道理。
"我们何时何地都不要小瞧旁人的智慧,我素来觉得为何有人生来就是权贵,能坐上高官的位置?确实不抹除这是投胎好的关系,有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但更多靠着自己本事爬上来的,又或是就靠着一代代人才辈出,才能维持家族百年荣光的,必然不是简单的角色。"
蒋林抹了一把脸,苦笑道:“贞儿你说得对。"
元贞见他被自己惊得不轻,笑着安抚道:“二舅,你也不要太过忧心,毕竟这样的人家是少数。许多人居于安乐,只有极少人会放弃现有的一切,去赌那一丝命运的漏洞,这不光需要智慧,还需要胆量。"
而很多人过惯了安稳富贵的日子,是没有这个胆量的。
“我说这些也只是想提醒二舅,不要小瞧了旁人。恐怕广平侯家只是个开头,接下来会有越来越的人冒出来。"
“这--"
一听见这话,蒋林头都是大的。
"那该怎么办?"
元贞想了想道:“一个一个的往外冒,实在太烦人了,谁有功夫去跟他们勾心斗角这些?做正事都没空闲。我打算寻个法子,把这些人一并都逼出来。"
"怎么逼?"
蒋林自诩自己还算是个聪明的。虽然比不上大侄儿,但比大哥有脑子多了,可现在面对元贞,他感觉到智商的绝对碾压。
也不知他那大侄子能不能比得过。
正这么想着,蒋旻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同的还有谢成宜。
蒋旻手中拿了一张舆图。
元贞将舆图打开,整个昊国疆域乃至北戎的疆域,都尽收眼底。
"你们说,上京城破后,城里的人若是外逃,会往什么方向逃?"
整个京畿路,左边是京西北路,右边是京东西路,其实当初让百姓都往京西南路这边跑,是因为这里是杨變的地盘。
这是走旱路过来。
若是走水路运河,完全可以先去京东西路,或是往下一点的淮南东路,可以在这里一边观察时局,一边再决定以后往哪儿去。
这两地有运河穿境,水网密集,经由水路,可以很快抵达吴地,也就是常人口中的江南。
当然能这么走的,必然是富贵人家,有些家底的,因为就照现在这么个乱法,普通百姓可找不到船送自己南下。
“我给将军去信了,让他继续收缩防线。他们不是喜欢隔岸观火,长辔远驭地指挥着这边的小鱼小虾闹事吗?那就先把水给烧开了,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坐得住。"
为何京东西路至今才燃起战火?
皆因杨變把北戎主力都牵制在京畿路,不让他们越雷池一步,北戎迫切想吃掉杨變所带的军队,一时分身不暇。
可后来发现暂时啃不掉这个硬骨头,北戎人也知道围魏救赵,于是掉转头去打京东西路。
对于这般情形,杨變本就没打算出手,选择了收缩防线,却碍于考虑到当地百姓,依旧留在颖昌,算是占个掎角之势,威慑北戎。
也是想逼着京东两路速速归附,把百姓和物资都迅速往南转移,不要再拖着了,拖下去没好处,只会分散力量被北戎逐个击破,谁知眼下又发生这种状况。
既如此,那就继续收缩吧,早早收缩防线,也能安心发展民生,牢固以汉水长江淮水为主的这一条防线,这样才有本钱继续和北戎打下去。
"怀宁公主那怎么办?"
临走前,蒋林想起这件事。
就如元贞所言,那些长辔远驭的人到底还在远处,可怀宁公主以及这件事背后的广平侯家才是眼下主要的。
“他们不是喜欢藏在后面吗?那就让他们继续藏着,最好永远别出来。"
元贞心平气和道:“二舅你记住,在绝对力量的碾压下,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无妄,想上棋桌与人下棋,也得有那个本事。有些臭鱼烂虾是不必要给眼神的,多余浪费精力,找人把陆家母子丢出城去,此局自然破了。"
蒋林一边摸着脑袋一边走了,还留下的两个男人却满是赞叹。
她是女子,却有这般魄力与智慧!
蒋旻和谢成宜二人,都曾在宣仁帝手下做过事。
一个是亲从官,一个以前是小鱼小虾,后来由于主战,也被宣仁帝纳入眼底近距离接触过宣仁帝,自然对朝堂以及这个皇帝有过深刻了解。
若圣上能有这般魄力和远超常人的智慧,昊国还会遭此大难,朝廷还会灭亡?
不过幸好亡了,眼下是新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其实陆鸣这种藏在后面使着妈出头的男人,当下社会也有不少。所以小仙女们找对象,一定要记得买猪看圈,一个明理的妈养出来方儿子不会差。(这里并非故意针对女性,因为自古以来的育儿大多都是父缺位,以至于一直有这种说法,娶妻不贤,祸害三代。祸害的是谁?自然是他家的男丁以及他们的后辈)
陆老婆子也算是有些反封建的思想,可惜心不好,也是早年经历和这个世道逼的,逼成了现在这副人憎鬼厌的样子。她对大官公主皇帝这类人,天生带有恶感,却又图人家的好处,怎么说呢?这个人确实挺坏,却又好像坏得有些情有可原,反正很难下评断。我写的时候,也写得心情挺复杂的,但总归她是做错了,不该如此。

陆锦秀将刚绣好的猫戏蝶拿给怀宁看。
怀宁看了看手里栩栩如生的绣图,再看看女儿白皙的小脸,一股悲哀上了心头。
"娘你怎么了?可是还在想那两个人将你告进衙门的事?"
才九岁的陆锦秀,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当下的孩子都早熟,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早早就开始读书识礼,早早就学着与人交际,早早就要学四大雅,还要学女功。
富贵人家的女儿是不用洗手作羹汤的,但女红必须要好,这是未来衡量一个女子德言容功其中的‘功’。
陆锦秀从五岁开始拿针线,也不过四年多,绣出来的东西已经有模有样了。
因为不想在章家吃白饭,怀宁会绣些东西让庆阳的侍女拿出去卖,陆锦秀为了给娘帮忙,便也帮着绣些图样。
"娘没有在想那两个人……"
这话一听就是假话,不过陆锦秀也没戳穿就是。
"娘,你不要担心了,八姨既然说有法子,必然有法子。再不行,你没脸去找十三姨,我可以去,十三姨见我可怜,必然会帮我们的。"
也难为陆锦秀小小年纪,竟如此懂事。
她本是想安慰娘,殊不知她的这番话,让怀宁心里更是难受。
这般年纪的孩子,在谈论到亲爹亲祖母谈到这种糟心事,竟能如此淡定,说明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或是已经经历过人世间最悲惨的事,自然视为无物。
怀宁抚了抚女儿鬓角,道:“真若不行,娘自己去,也不会让你去的。"
这时,门突然被急促地敲响了。
不等怀宁站起来去开门,庆阳推门走了进来。
“好消息,那事解决了。"
怀宁诧异道:“怎么……就解决了?"
"那能更是谁,是元贞出手了。"
庆阳摆了摆手,让锦绣不用给她行礼,又去了一旁椅子上坐下。“方才二叔专门回来送这个好消息,你闭门躲在屋里,自然不知。"
"这事闹到那宋广福面前,他素来以元贞马首是瞻,自然瞒不过她。我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总之我听二叔说,安抚使司那已经下了命令,让把陆家母子撵出城去,不拘他们去哪儿,总之以后不能再入这城了。你说她们连城都进不了,这事不就相当于解决了?"
怀宁先是发愣,然后眼泪忽地一下就出来了。
这是喜悦的泪水。
没人知晓这些天,她心里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庆阳说是一定会帮忙,可她实在没脸让章家人再为自己操劳,可她自己又动弹不得,这种时候她还是知道自己别胡乱添乱就是好的。
如今听见事情被解决了,她自然极为高兴。
"行了行了,快别哭了,这话是蒋家老二发下的,应该不会有错。”庆阳连忙安慰道,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那对母子再来攀扯你了,我也替你高兴,这么高兴的时候,你哭什么。”
怀宁哭道:“我是高兴的。庆阳你是不知,我有多么恨他们,尤其是陆鸣的娘。她虚伪、恶毒、刁蛮、凶悍,用人脸朝前,不用人朝后,她骂人言语之脏之粗鄙,我都羞于对旁人提及。”
"每次他娘闹出什么事来,陆鸣就来哄我,开始我还会被他哄住,后来越来越觉得没有滋味,越来越想和离。"
"可我不敢,我怕被父皇责难,怕被大臣当朝弹劾有违妇道,怕母妃抬不起头做人,而这一切我都不敢跟你说。我只能对你说我很好,虽然他娘难缠了些,但陆鸣还算体贴,我没想到我有一天能摆脱这母子二人。"
"你不知我每隔一阵子都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他们推进水里,我拼命大喊,他们却不救我,反而站在岸上哈哈大笑,说我该死……"
怀宁说了许多,许多以前她不曾吐露过的话语。
庆阳也随着她,又是悲凉又是愤怒,最后全成了恨铁不成钢。
"你这性子啊,说好是极好的,若是嫁个正常人家,总不至于如此,偏偏碰到这对极品母子,所幸你现在摆脱他们了。"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光把他们一家子撵出城还不算完,你还得写封休书,自古以来只有公主休夫的,万万没有和离的,就用义绝这一条,把休书递到知州衙门,让宋广福判离,彻彻底底断掉你与他之间的关系。"
怀宁一愣:“这样可行?"
"当然行!”庆阳站了起来,“你把休书写了,我这就找人去办,赶在他们被撵出城前,莫拉下这事,若干年后他又来找你。"
写一封休书需要多久?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用。
等怀宁把休书写好,又补了一份陈词,庆阳就着人把东西送到知州衙门去了。
宋广福收到章家递来的陈词和放夫书,总算明白事情为何会闹成这样了,合则这陆家是恶人先告状?
如今魏国公主那已经发了话,宋广福着实不用再跟这样的人家继续纠缠,让书吏把放夫书和陈词拿去存档并墨批押了印,就算是判离了。
“那这判离书是我让衙役送去,还是你们自己送?"
章程想了想,拱手道:“那就劳烦知州大人了。”
宋广福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劳烦不劳烦,这判离书本就该衙门发下去。”
会询问是否要自己去送,也是考虑到也许人家存着泄恨的想法,想亲手丢在对方脸上。
章程当然明白其中意思,只是想到公主嫂子那妹妹的性格,其实不见也好,直接就断了吧。
陆家母子万万没想到,先是知州衙门送来一封判离书,紧接着巡检司的人就上门了。
二话不说,就要送他们出城。
陆老婆子撒泼打滚都不行,巡检司那本就提前有所准备,派来的人自然不惧这一套。
人家也不去为难一个老妇人,押着陆鸣就往外走,陆鸣可是陆老婆子的命,自然哭着喊着追上去了。
街坊邻里都跑出来看热闹,看到这一幕,纷纷说定是这家人做了什么坏事。
先前衙门来过人一趟,这才没多久巡检司又上门了,肯定是犯了什么事。
"叫我说,定是她打着公主婆婆的幌子,四处招摇撞骗,犯到官府手里了。”刘婆子呸了一声说。
一旁有人接话:“可不是,咱们知州大人可是好官是清官,肯定不会冤枉人。"
"这一家子奇奇怪怪的,要我说陈家的当初就不该把房子赁给这种人,平白坏了咱街坊的名声。"
此时房主一家也站在旁边,闻言面面相觑。
房主儿子埋怨娘,当娘的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说,会把房子这么便宜的价格赁给陆家人,全是因为那陆老婆子吹嘘她儿媳是公主,有宫廷秘方,可以怀男胎。
儿子成婚五六年了,就生了俩丫头片子,儿媳连个孙子都没生出来,她着急的夜夜睡不好觉,偏偏又舍不得休了儿媳。
一来亲家不好惹,二来都是普通人家,娶个媳妇要花上大半家财多年的积蓄,真把这个休了,也没钱再娶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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