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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无所畏忌(假面的盛宴)


“你能不能不这么自以为是?”
“那你的意思你喜欢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
又回到之前了!
他怎么总纠缠这个?!
怕他继续纠缠,元贞说:“将军未免太瞧不起女子的,难道女子帮一个人,就必须只能是因为男女那点事,不能是因为利益?譬如,我觉得将军能为我所用,所以我才示好拉拢你?”
“你拉拢我能有什么用?!你个女子,拉拢一个武将,怎么你难道还想谋朝篡位自己做皇帝不成?”
话还没说完,杨變却宛如被一盆冷水浇在头上,整个人都清明了下来。
由于权简的‘嘴碎’,杨變还是知道元贞一些事的,知道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知道因为她的得宠,所以总是有人对付她。
还知道随着圣上年纪渐长,太子不得宠,宫里那些有子嗣的宫妃少不得有些争斗。这些争斗甚至波及了前朝,前朝那些位高权重的高官,哪个不是跟宫妃皇子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她,其实也有个弟弟,哪怕这个弟弟不是亲的,但却记在她娘德妃的名下。
“你——”
元贞很想当即就点头,不管他想到什么,反正跟她喜欢什么白面书生没关系,可下一刻杨變的话,却让她醍醐灌顶。
“你想帮七皇子夺嫡?”
元贞先是一愣,旋即扬起下巴。
“你可以这么认为。”
杨變皱眉,有些气急败坏:“你在想什么东西,你一个女子掺和进这些事里做甚?那七皇子既非嫡也非长,太子还在那儿呢,他头上还压着数个皇子,你做这些无谓的事干什么?”
“将军又怎知是无谓?”
“反正让老子来看就是无谓!”他爆了粗口,上下打量了元贞一番,咕哝道:“总觉得你在骗我。”
元贞也就佯作不知,岔开话道:“这更深露重的,将军确定要在这继续跟我纠缠这些无谓之言?那消息也递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杨變看了她一眼:“自然是直接拿人,直捣黄龙。”
“你处事如此直接,不怕得罪了那谢成宜?”
元贞蹙眉道,“只从这有限的消息来看,便知此人城府很深,为人也够狠。那如烟原本是他青梅,应该是爱慕于他,不然也不会与他来到上京,后来却换名做了清倌人,接着他便入了太学,直至又做了官,步步高升。我这的消息有限,你让人去查一查那如烟的入幕之宾,指不定会有惊喜。”
“人家都不怕得罪我,我为何要怕得罪他?”
说着,杨變还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们这些妇人处事,就是心慈手软,顾虑太多,都鱼死网破了,还指着谁能放过谁?”
元贞承认自己一时转换不过来思路,也是在宫里待得太久,处事难免会斟酌得失,而且他确实也说得有道理。
可能不能脸上的鄙夷之色,不要那么明显?
就他这样的棒槌,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对他有意?哪来的脸?!
见她半晌不言,此时杨變也意识到不对。
“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在将军心里,我便是那般没有容人之量的人?”
“那倒没有,”杨變说,“你心胸蛮开阔的,早先我数次对你不假颜色,你还屡次帮我。”
话是没问题,若他说到心胸时,没下意识往她胸前看一眼,就更得体了。
元贞捂住胸口。
明明有他外袍做遮掩,但她还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那袍子沾满了他身上的味道,明明并不好闻,没有熏香,甚至带着点男人的汗味儿,可恰恰因她去捂的动作,致使她敏感地意识到这点。
那味道包裹着她,前后左右都是。
她感到自己有些热,才意识到自己臊了。
怎么脸又红了?
还说对他没意思?
杨變心中暗想,却也知道女子多害羞,他这会儿要是直接戳破了,怕是又要吃挂落。
却又手指蠢蠢欲动,想去触一触她的脸庞,他一直心悸她脸的娇嫩,早就想摸一摸看,是不是如张猛他们私下嬉笑那般,比花瓣儿还要嫩的皮子。
他抬手,手也伸了出去,却被一眼瞪住。
“我回了,你赶紧走吧。”
袍子被扔了过来,劈头盖脸砸在他脸上,却让他莫名喜悦,心擂如鼓。他扯下袍子,扬声问:“你又不让我往宫里闯,那我以后找你怎么找?”
“你找我作甚?”
杨變心思一转,咳了一声:“你不说想拉拢我,一些消息互通有无什么的?”

元贞转头看他。
见他立在那, 高大的身躯如泰山之石,昂扬挺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驯、放肆, 脸上却多了几分傻意。
这嫩头青!
她心中有些感叹,还有点其他别的什么, 面上却是微微扬起下巴,用眼角去看他,说:“你跟我来。”
他就跟她来了。
明明前面的身影那般纤细、柔弱, 他是那般高大, 却是亦步亦趋。
二人原路返回,来到之前那扇半开的窗前。
元贞侧首看他, 还是微微扬起下巴。
月下的她, 一身碧水青的寝衣, 肤如凝脂, 身形婀娜, 看着他的眼里有几分睥睨, 几分骄纵, 但却仿佛带着钩子,像个妖精。
“你蹲下。”
他就蹲下了。
她两步上前, 一脚踩在他膝盖上, 似乎察觉她的意图, 他下意识往上一托,她扶着他的肩膀,翻回窗内。
“好了, 你走吧。”
说着, 她便要下去, 却被他一手挡住。
他目光炙热如火, 却又被极力的克制包裹。
“你还没说怎么找你。”
元贞目光在他脸上盘旋了一圈。
“等我需要找你时自会找你。”
杨變不接受这个说法,拉着她手紧了紧:“公主拉拢之举不够诚心,如此作为,如何能成就大事?”
元贞一笑,微微向前倾身,吐气如兰:“那将军想我如何表现诚心?”
“……”
就趁他愣神的功夫,元贞已顺利脱身,并转身关上了窗。
“快回吧,我自会找你。”
已过子时,各处街巷已不见行人。
翠烟阁侧门,白芷送走来人后,悄无声息又回到了小院。
这个时候哪怕翠烟阁这种地方,各处也已经静了。
白芷推门走进去,见靠坐在榻上的娘子,无声无息叹了口气。
“娘子,郎君已经走了。”
如烟没有说话,她纤细的玉躯上只着了一袭轻纱,若是换做以往,这必定是一副画,此刻却因她左脸蒙着一层白布,平添几分遗憾。
“娘子,你的伤还没好,多少也要顾念自己的身体。”
如烟发出一声苍凉的哽咽,侧过首来。
“白芷,你说我是不是很蠢?”
“娘子……”
“只要他说的话,我无不应许,如今又成了这样。女子的脸就是女子的命,如今我命都给他了,他明明说好此事一罢,就接我出去,如今却又拖延……”
白芷能说什么,只能尽力安抚她,也免得她哭得太过,脸上的伤更不会好了。
“其实郎君说得也有道理,神卫军一直盯着不放,这时候郎君若是接你回家,必定惹来嫌疑,不若等过一阵子,待事情淡去,再将娘子接回也不迟。”
“可……”
“娘子还是不要多想了,好好歇着吧,你这伤大夫都说了,要细心养着,你就算不想其他,总要为自己着想。”
见此,如烟虽没有说话,却也任白芷服侍她躺下了。
白芷熄了灯,去了外间,这时才低叹了一声。
这晚的事就如水面上一丝小小的涟漪,并未影响到元贞,次日她依旧如常去了尚书内省。
其实她心里很纠结,她心知既想拉拢人,自然要给对方点甜头尝,却又因看清杨變的心思,望而却步。
明年春天,北戎就会攻到上京城下,值此之际她没功夫没时间也不想去谈论儿女私情。
倒也想仅是利益交换,却又怕此人纠缠不休,又胆大妄为,是时将事情闹大。
如何拿捏其中的度,让她甚是头疼。
而且尚书内省这,那位虞夫人一直没有动静,让元贞深感怀疑自己一番俏媚眼是不是全抛给了瞎子看,不禁心中多了几分心浮气躁,自然也顾不得去想其他。
“哦?你说她去书阁了?”伏案的虞夫人抬起头。
蕙娘立在书案一侧,道:“据张书令说,这位公主自从那日来后,每日都会来藏书阁,时而翻阅一些闲书,时而翻阅一些早年的奏犊,如今她更是把之前她所待那书室挪地方了,都挪去了藏书阁。”
虞夫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
“蕙娘,你看明白了吗?”
蕙娘想了想,道:“据闻圣上有意将宋家四郎配给这位公主做驸马,只可惜途中出了岔子,被安庆公主截了胡,这些日子皇城内外皆是流言纷纷,这位怕是来此躲清静的吧。”
“不管是与不是,我一避多日未见,再避下去怕是要被人说倚老卖老喽。”
虞夫人站了起来,蕙娘忙搀扶住她。
二人一同出了屋子,前往藏书阁。
张书令并不多话。
正确来说这藏书阁里几位书史话都不多,成日里神出鬼没的,你不叫人她们是绝不会出现人面前。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元贞。
开始她还带着希筠,后来连希筠都不带了,这里有茶有水有东西打发时间,倒也自得其乐。
其实这只是表面,实际上翻阅奏犊时,因其上要么言辞晦涩,要么她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因此看得她十分难受,进度也十分缓慢。
但元贞知道要想办成一件事,必然要付出辛劳,虽心中焦虑万分,但也还能稳得住。
“这姓张的招抚使倒是本事,每逢有民变,便予以招抚。不过几十人的流民,难道不能命官兵去剿之,反而都收归进厢军乡兵,如此一来匪反倒成了兵,那之前被残害的百姓又该找谁?”
元贞喃喃说,丢下册子,打算去寻寻相关的奏犊再看看。
哪知刚站起来转过身,就发现不远处站了两个人。
“之所以给予招安,是由于地方兵力不足,也是朝廷怜悯百姓。每招一匪,朝廷便多一兵,山野则少一贼,如此天下大安。”
“那如此说来,一旦民不想当民,想当官兵,只用号集几十人为祸乡里,非但不会被剿,反而能摇身一变成官兵?那之前被祸害的百姓又该如何,难道也学他们四处作乱,反正不用付出代价,等着被招安便是。如若此法真有用,为何民变非但不见减少,反而只见增多?”
来人语塞。
而此时元贞也看清面前之人,收拢了面上的不忿,叉手为礼道:“夫人。”
“你知我是谁?”虞夫人好奇道。
元贞微笑:“能出现在这里,还穿着这身紫衣的,便只能夫人了。”
不是元贞妄自菲薄,而是仅从品级上来说,虞夫人这个夫人是一字国夫人,乃一等品级。
她一未出嫁的公主,并未加赠郡国封号,虽也为一等,却要矮对方一头。且虞夫人年事在此,又是内尚书,自然担得起她行礼。
“公主倒是聪慧过人。”
“夫人谬赞了。”
言语间,二人落座。
元贞也未去找什么奏犊了,而是将桌面简略收拾了下,开始烧水烹茶。
随着水汽升腾,茶香飘散开来。
金丝竹帘半卷,窗外有风,也有暖阳。
窗下有长几,其上摆着一瓶插花,一个青瓷小猫的摆件,一个不大的润白瓷缸,其内养着几条金鱼。
临着矮几又有一青花瓷的画缸,里面插着几卷字画。
不远处迎着阳光的角落,随意地扔了个秋香色的软垫,其上蜷着一只猫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而面前的桌案,收拾得很干净,笔墨纸砚及笔架笔洗砚台在一侧,烹茶的物件则在另一侧。
这些都是以前所没有的。
虞夫人环视四周,有些感叹。
“公主倒是好雅致。”
元贞笑了笑,说:“不过顺手而为,自己要待地方,总要赏心悦目舒适些,才能待得安适。”
这时茶也烹好了,元贞递过一盏,虞夫人接过来,细细品尝着。
很安静,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盏茶尽。
虞夫人问:“公主自打来尚书内省后,可还适应?”
“一切都适应。”
“适应就好。”
元贞笑说:“来之前,只道此地多繁忙,来之后才发现这里清幽,格外不同宫里其他地方。”
“清幽是清幽,只是待久了未免会枯燥,年轻女子多喜欢热闹,一日两日还成,时间久了便会觉得乏味。”
元贞垂眸,似在思索什么,半响都没说话。
直到虞夫人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她才似有些恍然道:“只能说有得必有失吧,有人喜欢热闹,有人喜欢清净,得失与否,不过自身选择。”
又是片刻寂静。
虞夫人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既然公主觉得这里清幽,那就好好体味这清净。老身还有些公务要忙,就不多陪了。”
“夫人慢走。”
虞夫人点点头,在蕙娘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里。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元贞有一丝沮丧。
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讲究的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可聪明人说话也是最讨人厌的,因为太喜欢卖关子了。
虞夫人可明白自己来意,她又是如何想的?
元贞会来尚书内省,是源于梦中发生的一件事——
内尚书虞夫人殁,帝大恸。
当时她幽居青阳宫,此事连她都知道了,足以见其影响之大。父皇虽极力掩饰,但她还是能看出藏在其下的皱眉不展,自那以后父皇显得异常忙碌。
她想自救,心知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可若想要转圜国破家亡的命运,首先得了解朝政,知道朝堂上的一些事情。
而宫里,她唯一能想到能接触到朝政的地方,就是这里。
她故意寻来,装作来此躲清静,又放任外面流言如虎,甚至暗中命人在其中加了把火,让流言烧得更旺一些。
那日所书的几行字,她是故意做得那般模样,便是心知关直笔和程直笔都留下一人,定是好奇她来此做甚,苗曼儿必然会把那揉掉的字拿走交给人看。
包括来这藏书阁,在此地做出一副怡然自得模样,甚至方才说的那些话,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图。
那梦里,虞夫人死后,尚书内省树倒猢狲散,与之相反,入内内侍省和内侍省又水涨船高了一拨。
据说,虞夫人早就身患重病,却一直未告老荣养。
为何不去荣养?
结合梦里尚书内省后来的倒散,以及关直笔和程直笔之间的内斗,怕是这尚书内省也不是什么清净之地。
没有能托付的人,虞夫人如何能放心荣养?
这时候,她来了。
她学识不差,为人处事也不若外界传言那般,她喜欢清静,又因婚事受阻灰心丧气,对朝政也颇有兴趣,最重要的是——她是圣上最宠爱、抑或换算为还算信任的女儿。
这些可足够了?
其实元贞并不确定。
她安排下这一切,仅仅来源于梦里有限的所知,以及自己的推敲猜测,很可能她的猜测都是错的,一切都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会是吗?
她能如愿以偿吗?
这位行事低调却堪为父皇最信任的内尚书,可敢动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念头?
心乱了。
乱于所知太少,又不够十拿九稳,可她目前能做到的也只能是这样。
元贞深呼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她缓缓地收拾着桌案,收拾完将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好,又在桌上摊开一张宣纸。
心乱了,就练字吧。

蕙娘半垂着脸,试图掩盖目中的惊骇。
须臾,她苦笑说:“我原以为她是来此躲清静, 如今看来她所图并不仅仅是如此,她怎么敢?她就不怕……”
最后一句, 方暴露蕙娘心中的惊骇。
她怎么敢?
虞夫人缓缓咀嚼着这句话。
为何要说敢不敢?而不说能不能?
这股震惊一直持续着,持续到下午,蕙娘才又来找虞夫人说话。
她有些失魂落魄, 似乎将要说出的话颠覆了她的认知, 但她又不能不说。
“夫人,我思索了一天, 其实换个念头想, 如此倒也好。入内内侍省那边魏思进一直咄咄逼人, 都知他背后是谁, 裴鹏海在宫外待久了, 和那些文官眉来眼去也就罢, 内里他竟敢对尚书内省也动心思。
“程直笔性格刚直, 她不是关直笔的对手,可关巧慧她竟敢和魏思进有来往。您的病需要养, 不能再拖下去了, 您求退不得, 却又顾忌后继无人,如今这位来了。
“不如就交给她,她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 想必也是信任的, 不然圣上不会让她到内省来, 如今又因婚事受阻绝了嫁人的念头, 您退去荣养,让她求仁得仁,何不两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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