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怕是强迫症又犯了罢,连坐个席子,还得按规矩来。
她悄悄瞥了两眼身边人,蹑手蹑脚的把自己的席往四爷那边挪了一段距离,盖住了他的席子。
耿清宁努力抑制自己,但嘴角仍然是忍不住的笑意,特别是见他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仍在认真的讲解时候,她更是有种偷偷做坏事的愉悦感。
四爷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块蜜瓜,没拿热帕子擦手,反倒将手放下,用沾了汁水的手偷偷去蹭她的,直到她手也黏糊糊、腻歪歪的,才松开手捏了一块瓜给她,笑着哄道,“乖,吃瓜去罢”。
这是把她当成了弘昼来哄呢。
只是他的嗓音太过低沉缱绻,带有一□□哄的意味,让人脸红心跳难以抑制,一时间耿清宁只暗自庆幸他今日穿的蓝布袍衣袖宽大,没让旁人看见他们相握的手。
略微吃了两块瓜,膳房的人就将膳盒送了过来,众人也没换地方,支了两个膳桌,还在这里用。
午膳也是应景的农家饭菜,米饭不是常吃的碧梗米,而是将大米与黍、稷、麦、菽等混在一起,煮制而成。
肉则是河里捞的鱼,菜是湖里采的藕,地里种的芋头,和田埂边摘的秋菜。
耿清宁看着菜色,推测四爷是想进行思想教育,不过对她没什么影响,不就是杂粮饭嘛,正好她怕孕期升糖快,吃这个正好。
四爷先动过筷子,剩下的人才开始夹菜。
耿清宁是个肉食动物,桌上的鱼自然是她的第一目标,只是这次惨遭食物背刺。
河鱼虽然鲜嫩但腥气重又多刺,炸着吃或者煎制后熬汤最为适宜,但今日是农家饭,穷苦人家油少,自然不能用这种奢侈的做法。
因此,这盘子杂鱼应当是用农家的大酱烹制,即便是膳房大师傅的手艺,也只能评一个无功无过罢了。
耿清宁虽然嘴刁,但是她人怂,四爷有意这般做,她可不能跟他对着来,只夹自己面前的那盘子秋菜吃,没想到又被杂粮饭二次伤害。
干、硬,没有粮食的香味不说,还充斥这一股子豆腥气,嚼到腮帮子疼,待好不容易咽下,还喇嗓子。
耿清宁尽量维持面部表情不变,她偷偷拿眼去看四爷,见他面不改色,与平常用膳并无多少不同。
真是个狠人。
耿清宁只能戳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一粒的夹着,大有一副吃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四爷见她用的不香,顺势拿起她的碗,不过两三口就吃了个一干二净。
耿清宁这才露出微笑,以后她不管血糖的事了,甭管升不升,总比吃杂粮饭饿死强。
一旁的佛拉娜盯着碗,仿佛身边的一切都没看见,不过,她嚼麦饭的力道却大了许多。
她还有两三年就会出嫁,少女心思也曾暗暗想过她与未来额附相处的情景,或许如同阿玛与福晋那般相敬如宾,又或许如同额娘侍奉阿玛那般体贴周到,却从未想过眼前的这般场景。
她塞了一口麦饭,索然无味的咀嚼咽下,她想,若是当初侍疾的是她额娘就好了。
这一顿饭吃得艰难极了,饭菜被撤下去的时候,就连素来规矩的弘时都松了一口气,更别说甯楚格和弘昼,若是在兰院,此刻应当叫第二顿了。
但阿玛在,他们不敢造次,全部老老实实的喝着茶。
四爷清咳一声问道,“好吃吗?”
除了几盘素菜,其他的菜几乎是原样端下去的,碗里的饭剩的也不少。
见孩子们都摇头,四爷又问道,“怎么样才能好吃?”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嘛,点心是甜滋滋儿的才好吃,膳食是有油有盐才有滋味,若想再下饭些,还可以放些胡椒、辣椒。
四爷一一点头认可,又问,“油盐糖还有上好的大米、细面从哪儿来?”
这对于孩子们来说就太难了些,只有弘时有些犹豫的说道,“让他们多种些地,多挣些银钱……”
四爷笑着抚了一下他光溜溜的小脑袋,并没有再问下去,今儿的问话到这里也就够了。
孩子们迷迷糊糊的,耿清宁却听懂了,等孩子们去午休的时候,她就状似随意的问了两句,“我以前在家的时候,听说马铃薯挺高产的”。
她在膳房吃过土豆,还吃过炸薯条,这是明朝时期被引进中国的作物,这玩意儿产量高,若是推广开,自然能解决粮食问题,人能填饱肚子后,才有心思把东西做得更好吃。
四爷先是点头复又摇头,“这东西虽高产,但多病害,一旦病害,颗粒无收”。
五谷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对于病害已有多年的经验,但马铃薯刚传进来不到百年,除了病害不能解决之外,还有两代之后会减产,无法大量储存等多种问题。
对于王朝的统治者来说,宁愿少收,不愿绝收。
四爷继续解释,“还有,马铃薯储存不当是会吃死人的”。
耿清宁心有戚戚焉的点头,发芽的马铃薯对于现代人来说应当属于常识,但也有不少父母长辈心疼东西,把芽挖掉继续吃,物质丰富的时代都有这样的,若是在清朝,说不定一家子就这样没了。
“那番薯呢?”她继续问道。
“番薯,贫者以代粮,赖以备荒,其功尤巨”,四爷赞道,“但番薯这东西吃多了腹痛胀气,稍微富裕些的人家仍是以五谷为主”。
说白了,除了那些吃不起饭的人家,旁人都不爱吃那玩意儿。
“皇上知道这是个好东西”,他道,“曾在贵州、安徽等地多次劝民广种,只是收效甚微”。
耿清宁算是弄明白了,这玩意儿人不爱吃,自然推广不开,只有赈灾的时候用得多,她长叹一口气,本想因此苏一把,没想到清朝的这些个皇帝大臣也不是傻子。
算了算了,看来以她的小脑瓜子,在这里是搞不成事业了。
她叹了一口气,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勾住了四爷的四爷的手指头。
因着这陇地, 一帮龙子凤女们过上了男耕女织的生活,无论大的小的都得下地。
到底不是真正的农夫,四爷花了好几天功夫才将这洼稻谷割完, 而弘时、甯楚格则是每日挎着一个小篮子跟在阿玛的身后捡掉落的稻穗。
其实不过是玩耍而已, 但无论是弘时还是甯楚格都是仔细认真的跟在四爷身后,小眼睛如同一刻不错的盯着地上, 就怕有露网之鱼。
在耿清宁看来, 这陇地只怕比强盗抢过还要干净。
不过,只要不让她下地干活, 她是不管这些的,每日只带着大格格在一旁处理他们之前捡秋的东西。
橡果、榛子等圆润可爱, 磨孔后可做为手串把玩。
松果干燥时蓬松,若是吸满水,松果鳞片就会闭合,可加精油或者香粉于其上, 随着水分蒸发, 香味也会随之扩散, 可以作为加湿、扩香使用,是个天然扩香器。
还有那些圆润的石头,耿清宁打算摆在好看的器皿里, 就像许多盆栽的装饰那样。
至于佛拉娜的树叶, 则是清除叶片, 专为留下脉络作为书签使用。
佛拉娜出去看了一眼弘时, 又给小的这些弟弟妹妹带了绿豆汤才回来,她定睛一看, 刚才泡在盆里的松果已经变成了塔的模样。
怪神奇的。
耿清宁抬头问道,“大格格喜欢什么样的香味儿?”
她打算给自己做个玫瑰香薰, 再用陈皮为四爷做一个,天然的松木香味混着淡淡的柑橘香,有舒气安眠之效。
至于弘时、甯楚格和弘昼,小朋友无需用香,做个小小的加湿器盆栽即可,是以,她只需要问一下大格格就行。
毕竟十五岁的年纪,正应当叛逆,需要尊重的时候。
佛拉娜看着一旁的香料,一时间有些犹豫,她确实知晓一些制香之法,但是这般粗糙的她还真没见过。
耿清宁不知道自己的小打小闹被嫌弃了,她仔细想了想,点了桂花、黄姜、茴香等物,“试一试这个味道?”
大格格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除了不经常运动的原因之外,应当是血液循环不太好,这些东西有暖身安神之效,虽然薰香治病不太可能,但聊胜于无吧。
佛拉娜凑上去轻轻嗅了两下,味道不太浓郁,但闻上去古朴素雅,有一种厚重又踏实的感觉,“谢谢耿额娘,我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耿清宁松了一口气,中医的理论是有一定道理的,对身体有好处的东西,闻起来就会很喜欢。
以前她现代的时候,办公室有个特别信赖中药的大姐,甚至喝药喝出了窍门,据她所说,那对症的药喝在嘴里是虽是苦的,但并不难以下咽,若是不对症,加甘草也没用。
小小的松果装在细白的小花盆里,旁边装饰些圆润的石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看着可爱极了。
佛拉娜看了好一会,又动手把花盆中的石头按大小从高到低依次摆放,这才觉得顺眼多了。
外头,葡萄提着茶炉、罐子、鬓毛刷、皂角等物品进来了,“主子,您若是有什么事安排奴婢去做便可,何必累着您自己?”
那些都是做书签的工具。
“这些东西还是自己动手才有趣味”,耿清宁拉着大格格坐下一起,“况且还可以打发时间,省得等他们等得心急”。
佛拉娜顺从的坐下,手里被塞了一支猪鬓毛所制的牙刷。
用添了皂角的水煮树叶,大火煮沸一刻钟后捞出,撕去表面的薄膜,然后用刷子轻刷叶肉,洗净晾干后,叶脉书签便做好了。
把树叶刷干净的过程既治愈又解压,耿清宁连做好几个,见佛拉娜也沉迷于此,忍不住得意一笑。
不过是刚初中毕业的孩子,还不是被她的小玩意儿给吸引了,况且,就以他们父女一脉相承的强迫症,大格格就拒绝不了这种玩法。
最重要的是,即便清朝的孩子再早熟,也不应当是这种郁郁寡欢、无甚生气的模样,这样下去,只怕会重演英年早逝的命运。
收割、晒谷、持穗、筛谷,每一步四爷都亲自带着孩子们一起完成,当金黄色的稻谷装在袋中的时候,每个人都晒黑了好几个色号。
耿清宁也不例外,虽然她每天都在茅草棚内,但毕竟还有一面不挡光,这么些天下来,她的皮肤确实不如以前白皙。
在美貌上,她绝不认输。
内调外养,她让膳房做了杏仁七白饮,既美白又养生,关键是喝起来口感也不错,另外,又用白术粉、白芷粉、白及粉、白鼓粉、白芍粉、白获苓粉、白僵蚕粉七种粉末混匀后加入牛奶和蜂蜜,自制七子白面膜。
因着黏糊糊的不太好看,她还有意避开四爷。
毕竟,谁不想自己在喜欢的人眼中时刻都是美美的呢。
四爷砻完米回来没见到人,前段日子宁宁每日都会在一旁陪他,而最近这几天他只看见佛拉娜,今日,竟然在九州清晏也没见到人影,他皱眉问道,“你主子呢?”
一旁的宫女扑通一声跪下,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欺瞒主子爷,“主子在偏房”。
九州清晏中,耿清宁与四爷同吃同住,二人都住在正殿。
四爷站了片刻,仍旧先洗漱换了衣裳,等他披上外袍,外面也传来了耿清宁的声音,“怎么今个儿回来的这般早?”
平时最起码要到巳正一刻才会回来,今儿怎么提前下班了,害得她面膜还没做到时间就赶紧洗掉。
四爷上前迎了两步,二人携手坐在榻上,“今日只剩最后一些稻谷,孩子们正在砻,我就先回来看看你”。
这不就是想她的意思嘛。
耿清宁甜蜜的凑上去亲了一口,“我也想你”。
四爷低头亲了好几口,还双手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宁宁,你眉毛里头白白的东西是什么?”
耿清宁忙起身到镜前一看,许是刚才洗脸的时候太急了些,竟然还有一点点白色的东西挂在眉毛上,而她还顶着没洗干净的脸与他谈情说爱······
太让人丧气了。
重新打水净面还抹了面脂,耿清宁还在争辩,“哪个女子不想更美一点,我这是美容美肤,懂不?”
她凑他更近,逼问道,“你说,我美不美?”
四爷仔细的上下打量,素白的小脸娇嫩如三月的桃花,唇色比石榴花还要娇艳,杏眼波光潋滟,勾人心魄,秋日的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人比光耀眼。
对耿清宁来说,圆明园的生活就像是在天堂,这里没有别人,只有她跟四爷。
眼不见,心不烦,看不见那些人,也可以欺骗自己那些人不存在。
只是快活的日子总是短暂,颁金节在即,总是要回府的。
这些天四爷亲手割的水稻也都带了回去,除了留下尝鲜的,大多数都送进宫中。
就像从乡下回城的时候,总要带些土特产,更何况全程不假于他人之手的农产品,总是显得稀有而又珍贵。
毕竟心意最重嘛。
皇上应当是挺满意的,给德妃娘娘赏了好几回菜,娘娘感念天恩,次次都吃的干干净净。
皇上高兴,娘娘也就高兴,四福晋在永和宫的位置本就靠前,此刻几乎挨在了娘娘边上,府中的几位阿哥格格更是挨个关心了一遍。
“你是个有功的”,德妃娘娘牵着福晋的手慈爱的笑道,“把府里照顾的很好”。
福晋面上微笑,心中却忍不住发虚,眼下府上两个阿哥两个格格,没有一个是她所出,也没有一个养在她的膝下。
德妃娘娘拍了拍她的手,这不是一个明白人,皇后娘娘在的时候,满宫里这么多阿哥公主虽有自己的亲生额娘,可无论哪一个都得喊皇后娘娘为皇额娘,若是以后哪位皇子荣登大宝,皇后娘娘就是圣母皇太后,那可是要排在母后皇太后之上的。
福晋坐立不安的呆了一整天,回府之后就命人将四爷请过来,“过年的时候娘娘就赏了人,如今已是颁金节,是不是该把人抬进来了?”
四爷早就忘记此事,他想了想最近递进来的帖子,没有来自武姓的,应当不是外头有人找福晋帮忙,那就是今日在宫中娘娘提及了此事。
“那就接进来罢”,他点头道,“不过最近府中事忙,不必大办”。
忙?忙到天天呆在园子里种地?
福晋心中不是没有怨气,但此刻仍旧柔顺应下,“置办一桌席,叫几个格格陪着新来的格格吃一顿如何?”
上回宋氏趁她不注意,又把爪子伸出来,好在没让她动手,叫四爷亲自给剁了,也不知如今他对宋氏如何作想。
“不必”,四爷摇头拒绝道,“耿氏怀有身孕不宜饮酒,至于宋氏,以后她不会从院子里出来了”。
这回福晋应下的时候就真心实意多了。
主子都发了话,没过几天,武氏就安安静静的进了府。
她是从家里抬进来的,比宫里强上不少,最起码箱笼能带两个,身上还能背着一个包袱。
对于嫁了人的女子来说,这些东西都是底气,只是在这雍亲王府中有些不够看罢了。
院子里, 青栀和绿柳正等着,见武格格来了,双双跪下磕头见礼。
武格格亲手将二人扶起, 又问了名字, 笑盈盈道,“真不愧是人杰地灵的地儿, 瞧瞧, 人和名字都这般出色”。
绿柳上前一步,她奉承道, “格格姿容秀美,又冰雪可爱, 跟您相比,奴婢就是地上的泥,都不配与您相提并论”。
武格格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好绿柳, 你这小嘴儿可真甜”, 又从袖子里掏出两个荷包, 给二人一人塞了一个,“拿去买糖甜甜嘴儿,把你主子我哄得更高兴些”。
这便是满意的意思了。
绿柳松了一口气, 无论这位主子以后能否得宠, 最起码是个好性子的人, 也不枉费她上下打点博了这个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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