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栀去收拾行李, 绿柳则是引着武格格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
院子不大,甚至院子里没有厢房, 只有三间正房,武格格略微走了几步一切就尽收眼底, 好在卧房的旁边种着一颗柿子树,上面火红的柿子看得人晃眼。
武格格伸手手拍了一下树干,“这颗树不错,我甚是喜欢”。
柿子树自古以来便是吉树,阿玛曾对她说过,柿子有七德:"一寿,二多阴,三无鸟窠,四无虫蛀,五霜叶窠玩,六嘉实可啖,七落叶肥大可以临书”。
如今她的院子就有一株这样的树,岂不是寓意很好,若是能与柿子树一样多子多福,那便是她这辈子的福气。
她随手拿起一旁的竹竿敲了一个柿子下来,吩咐绿柳去洗干净才转身进了屋子,正房也还算宽敞,里间放了床和妆台,还能放下她从家中带来的箱笼。
里面是满满一箱子的料子和首饰,额娘说嫁妆是女子的底气,手头宽裕,在哪里都能吃得开、过得好。
这话虽然有些俗气,但却是更古不变的道理,别说府中,就是万岁爷的宫里,这是这个理。
她阿玛不赞同的骂道,“别教坏闺女,那是什么地方,就这一点银子你还想尾巴翘到天上去?”说完,他又扭头交代武格格,“别听你额娘的,宫里那些人都是些看人下菜的东西,阿玛只是个知州,你还是要老实些才是,千万不要惹是生非”。
“毕竟那里,阿玛额娘就护不住你了”。
武格格吸了吸鼻子,随手翻东西来转移注意力,她在箱子的最下头看见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里头装了些碎银锭子,银子下面还压着几张银票。
她嘴角的笑意终究还是散了去,阿玛虽然严肃,但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把这么多好东西都给她,也不怕上头的哥嫂有意见。
武格格略坐了一会儿,绿柳和青栀已经把屋里收拾得利利落落的,她就问要不要给府里的主子们请安磕头。
她指的是福晋和侧福晋,福晋是府中名正言顺的主子,但福晋膝下无子,那位李侧福晋所出的三阿哥是府中的长子,说不定就是未来的亲王世子,这两位她哪一个也得罪不起,还是早早的服软才是。
绿柳道,“福晋身边的康嬷嬷已经交代过了,说是今天是您的好日子,明日再去请安也来得及”。
武格格脸上微红,她真心实意的赞道,“福晋真是心善”。
下午,绿柳专门去膳房要了热水,与青栀二人同心合力将格格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洗了两遍,还放在加了香料的薰笼上面烘出香味。
武格格则是从箱子里挑了一件没上过身的桃红纱地彩绣花鸟裙,又画了眉,涂了粉,上了口脂,安安静静的坐在榻上等着。
福晋赏的席面自然是上好的,膳房的人也是精心伺候着,只是桌上的菜由热变凉,茶水也换过三回,却不见四爷的人影。
绿柳磨磨蹭蹭的进来劝道,“格格,夜深了”。
这么晚了,主子爷今日怕是不会来了罢。
武格格点点头,明明饿了一晚上此刻却没有丝毫胃口,她接过热帕子胡乱抹了两把脸,和衣倒在床上睡了。
第二日一早,穿戴整齐的武格格去了正院,磕头见礼后,福晋道,“昨天是你的好日子,本来该热闹一下的,只是府中最近事忙,耿氏又坏着身孕,事情都撞在一起,只能委屈你了”。
武格格知道自己本该含羞带怯的回不委屈,可昨夜的等待实在令人心焦,她只能跪下,“奴才不委屈,能伺候王爷,是奴才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福晋赞许的点头,“真是个好孩子”。
得了厚赏的武格格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由绿柳领着去了李侧福晋那处。
通传,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好在初冬的风不刺骨。
不知道等了多久,武格格只觉得自己的腿脚又酸又胀,她正悄悄的挪挪身子松快一二,却见房内出来一个丫头,“武格格,请随奴婢来”。
茶点已经呈了上来,她刚斜签着身子坐了半边,就见上首容貌艳丽的李侧福晋端起了茶盏。
端茶送客,武格格咽了一口口水润嗓,柔顺的行礼告退。
只是她刚出门,就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明明阿玛的妻妾之间看着都是和和睦睦的,怎么如今轮到她头上却是这个情况。
绿柳安慰道,“格格别放在心上,李侧福晋素来都是个急脾气,府里没有不知道的,当年那位刚入府的时候,也没少在李侧福晋这儿吃瓜落”。
“那位?”武格格有些好奇,还有哪位,莫不是方才福晋曾提到的耿氏?
进府之前,阿玛额娘也曾打听过府中格局,可是亲王府口风严实,无论是使银子还是托人,各种路子都试了,只晓得李侧福晋有府中长子,还有位耿格格膝下有子,再往下就打听不出来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下人忌讳莫深,连名字都不敢提。
绿柳左右看了一眼,见四周开阔,未见任何人影,她才搀着武格格的手臂,将自己与格格离得更近一些,而后低声说道,“就是兰院的耿主子,咱们现下去的地方”。
绿柳的这副做派让武格格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论理说都是格格,以进府前后论大小,若是没记错的话,那位姓宋的格格应当是头一个,为何眼下去的是兰院,见的是耿主子。
还有,绿柳为何唤那人为耿主子?
称呼是不敢乱叫的,格格只是个侍妾,是不能被叫做主子的。
武格格素白的小脸微微皱起来,若是她不曾记错的话,雍亲王府空悬的侧福晋之位,应该落在万岁爷亲自指婚的年家才对。
兰院里,葡萄正在和于进忠商量新格格的事。
葡萄气哼哼的道,“青杏就应当被按着打,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敢瞒着”。
青杏绝不是个自作主张的人,她既然敢瞒着,必然是得了主子爷的授意,也就是说,主子爷也不想叫主子知道,也不想让她为此伤神。
但不叫主子知晓,给他们透个底也是理所应当的。
于进忠何尝不是这种想法,新格格进府没有什么动静,戏班子也没叫上两场,只福晋赏了一桌席面,若不是昨日他去膳房的时候张二宝提了一嘴,怕是整个兰院的人都不知道这事儿。
于进忠道,“现下说这些都没用,主子还怀着身子,绝不能叫旁人冲撞了她,若是人来了,直接拦在外面就行”。
葡萄斜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骂道,“福晋和李侧福晋都让人进院子了,咱们主子能把人拦在外头吗?”
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就像赈灾祈福的时候,福晋若是捐了二百两,李侧福晋只能捐一百五十两,绝不能越过这条线。
放在府里这是这样。
于进忠叹了一口气,“你还是那般老鼠胆子,放心罢,这事儿我亲自来做”。他不是傻大胆不怕死,只是他心里清楚,在府中如何行事最终看的还是主子爷的心意。
武格格走了好一会儿,光是兰院的围墙她就走了小一刻钟,愈走她愈发的心惊,这个所谓的兰院,除了位置不在中轴线上这点,比不上正院之外,其他的无论是大小还是排场都是极好。
说句越矩的话,这兰院怕是比李侧福晋的院子还要大。
怪不得被称为‘那位’。
武格格咬住下唇,稚嫩的脸上满是不服气,她干脆停下脚步,“这兰院原本就是这般大小?”
绿柳缩缩脑袋,“奴婢听人家说兰院原本极小,跟咱们院子差不多,也就三间屋子,后来扩建了两回才成如今的模样”。
她又摇头道,“至于何时、缘由为何,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反正不用说所有人也都知道,必是得了主子爷的宠爱,才能一步一步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武格格有些羡慕,原来‘那位’,当年也同她一样,只有三间屋子。
她正出神的想着,身后传来动静,好像是青栀的声音,“格格,格格,主子爷赏了一桌席面,说不定待会儿就来了,快随奴婢一道回去罢”。
第132章
武格格被说的脸上郁气尽去, 一旁的绿柳也是喜上眉梢,而快步走来的青栀脸上喜意与焦急混在一起,呈现一种奇妙的神色。
武格格没有裹过脚, 一双天足走的飞快, 等进了院子,绿柳的动作又快又稳, 不过一刻钟就为格格重新换了衣裳, 还化了新的妆面。
她坐在桌前刚等了一刻钟,四爷就进来了。
武格格立刻离席跪下磕头, 又抬眼悄悄的偷看,阿玛说雍亲王是个冷面阎王, 如今看着却与阿玛口中所言大不相同。
在她看来,四爷虽肤色黑了些,神色淡漠了些,却眉眼修长疏朗, 俊美中带着三分轩昂气度, 看着像哥哥一般年岁, 却比阿玛更有气度。
一时间,她只觉得心口直跳,面上不知不觉就爬上了些许绯色。
四爷坐在上首, “起来罢, 不必拘束”。
待武格格起身, 他又交代道, “你年岁小,若是遇到什么不懂的, 可以多问问,但有一条, 你耿姐姐正怀着身子,不宜见生人”。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武格格在原地,脸上由红转白,双眼也渐渐蓄满了水。
四爷确实来了,却不是为着她。
绿柳给炉子里加了一块碳,又给烧干的锅子加了些高汤,米饭已经凉透了,她就放进小茶炉里热着,等到坐在桌前的格格回过来神,她才问道,“格格想吃什么?”
武格格无精打采的指了咕噜咕噜直滚的锅子,拿着金腿烧鱼圆的汤泡上半碗白米饭,食不知味的吃了几口,剩下的席面则是让绿柳和青栀拿出去分一分。
火腿的鲜味混着鱼肉的鲜味直往人鼻子里头钻,绿柳吸吸口水,跟着这位武格格当真是值了,旁的不说,光这席面就够拿出去吹一辈子的。
冬天,院子里的树都是光秃秃的,不见一丝绿色,窗户边上的月季花也剪了头,等来年再发,长得会更旺。
不仅如此,趁耿清宁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于进忠还带着人在月季树下埋了几条鱼,勾得百福与白手套在一旁凑头凑脑的看,要不是被人抱着,怕是要冲过去扒土。
小贵子将白手套搂在怀里,用手从上到下替它挠着全身的毛发,口中还在不停的哄道,“小祖宗,这肉是给月季吃的,您的还在锅里头蒸着呢,急不得,急不得呐”。
花房里的人说月季是吃荤的,若是埋些鱼啊肉啊的在根旁边,第二年长得好不说,开的花也更艳。
只是鱼、肉腌臜有味儿,怕熏着主子,才趁主子溜达的时候埋,而且,这肉要埋到三尺深以下,还要一层草木灰一层土的压着,保证一丝味儿都传不到主子那边。
耿清宁远远的瞄了一眼也觉得手痒,国人的民族天赋,种菜的基因不停的做怪,恨不得立刻就想上手。
主子有吩咐,于进忠应得比谁都快,花房只有花草树木的苗,他只能去膳房想办法,反正都是菜,不过是菜爷爷与菜孙子罢了。
刘太监正在摇椅上晒太阳,全身的肉都散在椅子上,摇椅晃动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仿佛下一刻就会散架。
于进忠远远的看过去只注意到他腰间的钥匙,油润润的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晃得人花眼。
这老东西怕是每日都在把玩这个钥匙,上头的油花放在外头都能抹锅底炒菜了。
“刘爷爷,闲着呢?”于进忠笑眯眯的打招呼,坐在张二宝让出来的凳子上。
刘太监忙不迭的起身,要将摇椅让给他,又吩咐小太监上茶,还叫二宝把膛炉里早上就烤着的蜜薯掏出来给于老弟甜甜嘴儿。
于进忠摆摆手,“有差事呢,下回,下回啊”。
张二宝飞快的跑了,于进忠不要,他可不敢不给。
听说主子要种菜,刘太监满库房的晃荡,抓了一把干豌豆,掏了几头蒜,找了两个发芽的土豆,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菠菜籽和白菜籽。
这些东西都拿油纸包一一包好,流蜜的红薯也包的齐整,全都一股脑塞给于进忠,还指了一个以前种过菜的小太监跟着去兰院。
小太监从来没在主子跟前伺候过,即便此刻得了刘爷爷的指点,脸色也激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口齿清晰的说道,“豌豆怕冷喜湿,把它放在屋内镂空的花盆中,每日加水即可”。
“菠菜高洼浅播,白菜穴播,蒜头点播,土豆怕是不能种在盆里,需得厚土深种”。
耿清宁见他瘦瘦小小的,尖尖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双颊几乎挂不住肉,活脱脱一个吃不饱饭的初中生。
真可怜,耿清宁便叫人拿荷包赏他。
小太监整个人都呆住了,捧着荷包语无伦次的谢赏,话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又扑通一声跪下,砰砰就是几个响头,再抬头的时候额头已经一片青紫,鼓出了一个大包。
于进忠连拉带拽的把人拖出去,好不容易得了主子的赏,别因不懂事惹了主子不喜。
除了种子还得有容器,花房里的花盆口窄底子深,耿清宁看了好几个都没相中,叫葡萄开库房,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摆出来挑选。
甯楚格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常用来摆放佛手柑的大观窑青花一束莲大盘,弘昼则是一眼看中那个青白玉镂雕福寿瑞芝熏炉,非要用香炉来种菜。
耿清宁恨不得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好好的花盆不用,非让他俩选,现下好了,龙子凤孙见惯了好东西,尽捡好的挑。
只是话是她自己说的,反悔的事儿她也做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把黑褐色的泥土装进去,只不过,怎么看都觉得太过奢靡。
耿清宁默默把剩下的东西都给收起来,老老实实的从花房挑了一个摆放睡莲的紫砂方盆。
许是有在院子里收稻的经历,甯楚格对待种菜有一种迷之认真,她将软尺取出,每隔三寸挖出一个同样为一寸深的坑,挑选出大小相似的蒜头,轻轻的塞进土里,就连浇水,都得是她常用的杯子,不许别人动她的东西。
弘昼什么都不懂,天女散花般撒了一把菠菜种子后,就拿眼偷偷去瞧姐姐的花盆,趁姐姐不注意的时候,一把薅走一个蒜头,一边跑一边得意的冲着姐姐露出鬼脸。
弘昼记吃不记打,完全忘记这般做的下场,被姐姐残酷镇压后,又哭唧唧的去找额娘。
耿清宁装作没看见,专心伺候自己的花盆,这个紫砂方盆够大,她打算种两陇蒜苗,再种一把小白菜,至于土豆,还是在外面的院子挖一小块地种比较合适。
弘昼没得到支持,哼哼唧唧的凑在姐姐身边,跟前跟后的,却始终未曾得到安慰,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直到见了阿玛才一连串的掉下来。
四爷弯腰抱起弘昼,他随手掂量了两下,觉得比往日沉手了不少,柔声哄道,“弘昼这两日吃了什么好吃的?”
宁宁与甯楚哥都在专心做事,不用说,肯定是这小子又去招惹额娘或者姐姐了,但这两个没有一个看他小就让着他的,回回都铩羽而归,偏偏着小子还不死心,下次还敢这般做。
四爷不想在家里断案,只能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
弘昼的注意力完全被好吃的给吸引了,他歪着小脑袋使劲想着,“有甜甜的糍粑,好吃的肉肉”。
他说着就皱起自个儿的小眉毛,“还有酸酸的菜菜,不好吃,呸呸”。
“还有,还有·····”
前些日子是小雪,俗话说小雪杀猪,大雪宰羊,兰院也应景的吃了刨汤,在里面加了不少酸菜,弘昼是个典型的肉食动物,只捡里面的肉和血肠吃,若是不小心夹了酸菜,小脸立刻会皱成一团。
膳房从南方来的大师傅还额外进了糍粑,咸甜两种口味都有,小家伙把这东西当成零食吃,短短几天就胖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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