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站起身,脸色沉如锅底。
偏巧此时, 苏培盛悄悄摸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永和宫娘娘找他?四阿哥估摸了一下时辰,离回府的时候还早着, 难不成是福晋出事了?
想起福晋只剩一把骨头的模样, 四阿哥眉头紧皱,他瞪了八阿哥一眼, 扭头找梁九功去了。
八阿哥见他神色匆匆, 恐怕确有要是在身,只能摸摸鼻子去寻下一个。
许是因为过年, 梁九功看着都比平常更喜庆些,胖胖的圆脸上一直带着笑, 看上去跟庙里的佛陀似的,但满宫内外没一个敢小看这个在万岁爷身边屹立不倒之人。
梁九功笑眯眯听了四阿哥的话,就转身去找万岁爷了,四阿哥见万岁爷听了一句甚么话, 就向他这里看了一眼, 还对他笑了笑。
这便是允了。
永和宫里热闹得紧, 十四阿哥府上的小阿哥正是闹人的时候,才将将两岁,便不让人抱在怀里, 一个劲的要求下来。
完颜福晋本是不允的, 但架不住他闹的厉害, 就犹犹豫豫的去看坐在上首的娘娘。
德妃娘娘笑着让大家伙看十四福晋, “你们看这往日的泥猴儿,如今倒是被这么小一泼猴给治住了”。
主子都逗趣了, 下人们自是要跟着笑的,一时间殿内满是快活的笑声, 云嬷嬷还在旁边凑趣,“娘娘既心疼大的,又要心疼小的,如今可就为难喽”。
德妃娘娘失笑,“这有何难?”
说着她便指了几个麻利的小太监跟在小阿哥身边,只道若是阿哥摔了碰了,便唯他们是问。
小太监麻溜的应了,一群人散开闻在小阿哥身边,既保证小阿哥能高高兴兴的在院子里走动,也方便小阿哥快要摔倒的时候,把自己垫在小阿哥身下。
小阿哥开始还不太明白,摔了两次后便发现了这个新鲜的‘游戏’,摇摇晃晃的有意摔倒,见小太监扑在身测,便哈哈大笑起来。
德妃娘娘几乎要笑破肚皮,连连称赞小阿哥这股子聪慧劲儿。
云嬷嬷想了片刻道,“奴婢觉得小阿哥这派头,简直跟十四阿哥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奴婢到现在还记得十四阿哥八岁那年,说要当巴图鲁的神气样子呐”。
那年十四阿哥才将将八岁,拿个小木剑只说自己是大清的巴图鲁,把满院子的小太监们杀了个片甲不留。
四阿哥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副热闹景象。
满殿的人都围着小阿哥转,德妃娘娘和十四福晋、云嬷嬷等人回忆着往日十四阿哥的趣事,四福晋只盯着茶碗看,好似未发觉身边的这副热闹景象,大格格吃着糕点,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他们这一家子好像被眼前的这副热闹场景给隔开了。
十四福晋是个聪明人,见四阿哥提前来了,心知是娘娘召唤或是有事来禀,便随意找个由头带着小阿哥避开。
云嬷嬷哄着大格格去歇息,大格格虽说有些舍不得阿玛,到底是乖巧懂事,随着云嬷嬷下去了,宫女太监们一时间也走了个干干净净,正殿突然静下来,热闹之后骤静,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凄凉。
四阿哥好似对眼前的这些已经习惯,永和宫娘娘和他本来就是这般相处模式,虽不远,但也无法很亲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生恩和养恩自古就是无法解决的难题。
娘娘心里牵挂着他,他也记挂着娘娘,这便很好。
左右虽无人,德妃娘娘嘴角仍挂着那丝微笑,她像普通人家的太太一般,笑眯眯的跟儿子媳妇话家常,“大过年的,你们贝勒府上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大过年的,又是在宫里,谁敢有不高兴的事儿?四阿哥和福晋都站起身,直说不敢。
德妃娘娘又指着椅子让他们坐下,“既是没有什么事儿,那便高高兴兴的”。
别让人看着晦气。
因过年忌讳说这些,娘娘虽没说后面这一句,但四阿哥和福晋都明白她未尽之意。
四阿哥想起刚才八阿哥倒酒之事,老八都能发现,宴上的满是人精,怕不是大家都已经注意到了罢,或许万岁爷也已知晓,是以梁九功刚去便点了头。
想着想着,四阿哥竟出了一身冷汗。
不同于四阿哥,福晋则是忐忑中又带着些忿恨,这宫里的人都没有心吗?十四福晋刚才就有意无意的显摆,现下娘娘还指责她,难道弘晖的死都没有在他们心中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吗?
沉浸后宫多年,德妃娘娘只看二人面色便能将其心思猜个八九不离十,她心中松了一口气,好言难劝想死的鬼,她也不耐烦跟这些傻的多言语,“你先下去歇着罢,我还有话对老四说”。
虽然老四家的是个傻的,但好歹老四还有救,敲打之后想必会更谨慎些。
无论心中如何作想,四福晋恭顺的退下了。
屋里只有母子二人,德妃娘娘终于卸下那张带着笑容的面具,她的嘴角垂着,沉声问道,“万岁爷如今有十八子,但当年大阿哥之前,你可知有多少未曾序齿的婴孩?”
她本意就不是要四阿哥的回答,“小阿哥去了四个,小格格更是不计其数”。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宫外传来静鞭的声音,正是皇帝出行警示周围的声音。
万岁爷来了。
刚才空无一人的正殿里,瞬间忙活起来,德妃娘娘也赶忙检查身上有无不妥帖的,又整理了一下仪容,慌忙迎了出去。
这可是天大的体面,要知道她品貌虽美,但到底是年岁大了些,不如那些年轻的小嫔妃们鲜亮,好在万岁爷是个念旧情的人,一个月里也能来永和宫坐上一两回,而这次竟然在过年期间过来,绝对算得上是满宫上上下下的头一份。
德妃娘娘小心伺候着万岁爷坐到上首,又亲自奉了热茶上来,不凉不烫,正是万岁爷喜欢的温热。
而本欲避开的四阿哥亦坐在一旁,太医正为他诊脉。
康熙只喝了一口便放下茶碗,关切的问太医道,“如何?”
宫里忌讳多,过年的时候也是不能叫太医的,如今竟是万岁爷亲自领了太医过来,四阿哥有些不明所以,但万岁爷金口玉言,亦不敢动,只口中解释,“汗阿玛,儿臣无事。”
康熙不赞成的道,“去岁一整年你舟车劳顿,刚回来没多久又碰着弘晖的事,最近河务的汇陈又这般多,我观你面色不好,心中难免思虑,还是叫太医看看更为妥当”。
四阿哥有些怔住了,想起当年,大约他七岁的时候,汗阿玛好像也是这般,明明在外为战事担忧,还是折回来亲自照看病中的他,甚至等他病好之后才重新离开。
德妃娘娘感动的流下泪来,又慌忙请罪,“万岁爷一片爱子之心感天动地,臣妾失仪,请万岁爷治罪”。
美人梨花带雨,又是情之所至,怎会有罪。
康熙亲自将德妃扶起,还拍拍她的手算作安抚,惹得德妃娘娘素白的脸上嫣红一片。
许太医目不斜视,盯着四阿哥的手腕深思,又过了片刻才道,“四阿哥只是有些哀思过度,眼下虽无事,时日久了,恐会伤及肺腑”。
一旁的德妃娘娘用帕子捂住了嘴,眼泪成串珠似的往下掉。
万岁爷板着脸,似乎有些生气,满屋子的人包括德妃、四阿哥、太医等全都跪了下来。
半响,上首才传来一句话,“身体发乎受之父母,不可轻损也”。
这便是训诫了,四阿哥恭敬磕头领训,又听万岁爷道,“父母爱子之心,你我皆同,万不可再这般”。
四阿哥眼中也有些湿意,无论是汗阿玛还是母妃,甚至老八那里,个个都在拐弯抹角的提醒他、劝慰他。
或许,也是时候了。
“胤禛谨遵汗阿玛之命”,他伏地磕头,青石砖上落下了几滴水,转瞬又消失不见。
天还未黑,四阿哥便领着福晋一行人从永和宫出来了,日头虽然还在天上挂着,但风已经开始刺骨,他便用斗篷将大格格拢起来抱在怀里,一路疾走,直接将大格格塞进马车里。
苏培盛已经在每个马车里都放了好几个袖炉,大格格的那个格外的精致小巧,放在小手中热乎乎的刚刚好。
不仅如此,每个马车里还有装有奶茶的囊,咸甜都有,热热乎乎的一盏喝下去,几乎将外面透骨的寒意逼走。
四阿哥倒了一盏甜的奶茶给大格格,又给福晋递了一盏,一时间马车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奶茶飘香。
大格格只喝了一口,眼睛便亮了,“阿玛,好香甜啊,这奶茶竟是甜的?”
还不是耿氏那个鬼机灵想的新鲜点子,四阿哥嘴边露出一丝笑来,温言道,“你若是爱喝,阿玛给你调教一个煮奶茶的好手,叫你日日喝个够”。
大格格高兴的应了,高兴的贴在阿玛身边,“阿玛真好”。
福晋喝着甜奶茶,嘴里却是苦的,现下挂念着弘晖的人怕是只有她与康嬷嬷了罢。
四阿哥之前自己也沉浸在这股子哀戚里,自然不觉得福晋的做法如何,如今被万岁爷和德妃娘娘当头一棒敲醒,跳出来之后再看,自是处处都是不妥当。
大格格毕竟是个孩子,需要照顾,现下在马车里暂且不说,刚才永和宫中的时候,福晋作为长辈无论如何都是要看顾着的,竟让大格格独自一人吃点心,岂不是有被冷落之感。
古人说人前教子,人后教妻,四阿哥暗自思量着,他是不是该做些甚么。
第54章
自打从宫中归来, 四阿哥便开始有意观察福晋,只见她常常面上或是无神,或是哀戚, 有时亦可能与迷茫之色混合交融, 似乎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模样。
不仅如此, 内院的府务也是一团乱糟糟的模样, 不少人聚在李氏的身边唯命是从。
而往里日不少还算规矩的下人心思也开始活络起来,毕竟认真干活不如拍马屁的时候, 大家都愿意走一走捷径。
四阿哥愈看愈觉得心惊,难不成前一段时候的他也如同福晋这般?
怪不得汉阿玛一眼便将他看透了。
无论如何, 后院这般模样归根结底还是他的不作为所致,四阿哥想着,抬脚便去了正院。
只是走着走着,这路就有些不同, 前院至内院的那条道上还算好走, 但去正院的分叉路上竟还有积雪, 雪虽不多,但被人反复践踏成了黑泥水般模样,看着十分腌臜。
苏培盛一边跟在后头走着, 一边又去交代小全子去前方清路。
等靠近正院, 入目更是凄凉, 往日里门庭若市的正院, 如今竟只有一个小太监守在院门口,见主子爷来了, 又想跪地磕头,又想进去通报, 只是他一个人怎能分两半用,一时间竟僵住了。
哪来的青瓜蛋子,连看门的差事都做的不熟练,全公公心中吐槽,他上前推开院门,只见院子的墙根底下,好几个宫女太监正在晒着太阳,悄摸着说着闲话。
全公公心中一咯噔,他们好大的胆子。
这些人的胆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大,只是一来,福晋不让别人在她身边伺候,来来往往忙活的便只有康嬷嬷一人,他们自然就空闲下来。
康嬷嬷年岁又大了,伺候完福晋自然也没有精力管教这些个丫头小子。
二来,这也是康嬷嬷默许的,空落落的院子里一天到晚没个人声,寂静的让人害怕,这些小宫女小太监说说玩玩的,反倒能添些人气。
福晋每日从窗户往外看的时候,也不至于入目都是悲凉。
不过,此刻见四阿哥来,他们还是怕了,老老实实的跪在墙跟处。
四阿哥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全公公忙小跑着上前挑开帘子,诺大的厅中空无一人,看着就冷冷清清的,他四下一瞧,中间摆的火盆也灭了,这屋子里竟感觉比外边还要冷些。
他多少还是有些眼色的,麻利的去斟水倒茶,片刻功夫,热茶被摆在桌上,重新点燃的火盆也被端了上来,屋子里多少有了丝暖和气。
许是听见外面的响动,康嬷嬷从书房出来了,她拉下脸正打算骂人,却发现榻上坐的竟是主子爷,身子一软,就势跪在地上了。
“福晋呢?”四阿哥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又好像在看前些天的自己,一时间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
康嬷嬷小心看着四阿哥的脸色,期期艾艾道,“福晋在书房”。
又担心福晋哀戚的模样惹怒四阿哥,康嬷嬷又添了一句,试图勾起主子爷的怜悯之心,“福晋在看大阿哥以前的功课”。
四阿哥确实沉默了一瞬,只是往日种种不可沉溺,他抬脚去了书房。
书房里,福晋仍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来劲,彷佛失了魂魄一般,手中只抓着一个书册,又彷佛在透过书册回忆什么。
四阿哥不知是气福晋,还是气自己,他抓过书册,想撕掉,偏生又舍不得,只能张开嘴同时质问两个人。
“照照镜子看看你的模样罢,你难道只是弘晖的额娘吗?你还是这大清朝的四福晋,这贝勒府的女主子”。
福晋呆愣了片刻,似乎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伸手去抢四阿哥手中的书册,只是她太过瘦弱无力,费了半天劲,终究是徒劳无功。
一瞬间,她甚至连带着恨起来面前的人。
“我?嗬,对,我不像你,失了弘晖还有别的阿哥,还有大格格”。
“可我有什么?我只有弘晖,他就是我的命”。
福晋边说边冷笑起来,“你们爱新觉罗家的人都是一样的冷心冷肺,你们肯定早就忘掉他了,若是我再将弘晖忘却,只怕这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记住弘晖之人”。
康嬷嬷在一旁扑了上去,想捂住福晋的嘴。
她知道,福晋是不想活了才会这般口出无状,甚至犯下大不敬之罪,只是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奶大的孩子寻死。
“主子爷,福晋不是有意的”,康嬷嬷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不多时头上的银簪子便随着动作滑落,露出苦心隐藏的华发。
不知不觉中她也老了,也不知能陪福晋多久,只是福晋这副模样,无论如何也让人放心不下。
重击之下额头很快红肿紫青,康嬷嬷也似乎并未察觉,仍然一下又一下的磕在青石砖上,口中还磕磕跘跘找些理由解释着,“福晋她是被魇住了,对,被魇住了,才会说出这般话,求您看在大阿哥的份上,求您,就饶过福晋这次罢”。
众生皆苦……
四阿哥手中的手册掉落在地,福晋似乎对康嬷嬷的苦楚并未察觉,眼中只有那个薄薄的书册,她扑在地上,小心的拭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又珍惜的抱在怀里,呆呆的坐在地上,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众生皆苦。
四阿哥转过身望着外面寥寂的天空,“若是你主子继续这般魇着,只怕以后便再也好不了了”。
贝勒府需要的是一个当家福晋,而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额娘。
康嬷嬷抬起头,露出一张涕泪横流的老脸,看着主子爷远去的身影。
这是饶过福晋了?
她甚至来不及松口气,便膝行至仍坐在地上的福晋身侧,像小时候那样将福晋搂在怀里,哼起小时候常常用来哄睡的歌谣。
温暖的怀抱让福晋平静下来,她安稳的睡着了。
等福晋再次醒来的时候,康嬷嬷不再像以前那般纵着她,而是将弘晖之前的功课递与福晋。
见是弘晖的东西,福晋身上感觉有了些力气,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只躺着,竟坐起身来,甚至还可以下床走动。
福晋每日里便专注于整理这些纸张,按照年月日将这些功课细细的排列,只是越到最后,她的手愈沉,几乎拿不起这厚厚的一沓纸。
“嬷嬷,你说这么多功课,我儿到底要写到什么时候?”福晋直勾勾的看着康嬷嬷,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是不是我害了他?”
她的声音幽幽,似是从九泉之下发出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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