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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嫡姐换亲之后(明春鸢)


坐到窗边,她只叫天冬把《产钳的发明与使用》第二稿拿过去。
宝庆开始翻阅。
纪明遥蜷起身子,背靠板壁靠枕,抱着茶杯发呆。
这几天,用脑过度了,脑子有点疼。
放空、放空——
“我看挺好啊!”宝庆很快翻完,评价说,“看完一遍,我都觉得我会用了,能去给人接生了!”
“这可不能随便接生!!”纪明遥赶紧说。
“我知道!”宝庆就笑,“我说着玩的。”
放下书,她问:“你还不肯刊印出来售卖,连产钳也不肯多做,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她说:“我娘昨儿还同我说,若她年轻的时候就有这东西,说不定能再给我添个妹妹!现在是绝对不成了。”
“一是,试验人数太少,仅五十二个产妇,不足为凭证。二是担心,有人一知半解就拿去使用,反而害了本不该有事的产妇和孩子。”纪明遥对她分析,“三是还没想好,我到底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客观上,产钳的确减少了产妇与婴儿的死亡。但再小的概率落到个人头上,便是不能承受之重。她无法避免有人会主观上对产钳及使用者产生怨恨。那时,她真能承担得起吗。
“你若担心这个,早说啊!”宝庆忙坐起来,“这家里有一个公主、一个驸马和一个郡主,够不够替你承担?”
“够、够!”纪明遥不禁一笑,却又说,“可这话请姐姐先别与公主提。”
“我贪心不足、得陇望蜀,”她道,“还想先看,那一位是否会认可。”
宝庆懂了。
“那你是要更谨慎。”她思索道,“五十个例子,是不太多。”
“五十二个。”纪明遥强调。
“好,五十二、五十二!”宝庆笑,“你既忙完一段了来看我,陪我下会棋?”
她抱怨:“他们出门不带我,我真是要闷死了!”
侍女在卧房正中摆好棋盘。
宝庆与纪明遥一人坐在床上,一人坐在窗边,隔着一整间卧房下棋。她们每走一步,都只说出具体位置,让侍女去安放棋子。
今日跟在纪明遥身边的是春涧、花影、山姜与沉香。春涧花影早见过许多次姑娘与郡主下棋,而山姜和沉香虽然出身广宜公主府,却因未曾近身侍奉过,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看着看着,两人不禁暗中换了好几个眼神。
姑娘和郡主的棋艺还真是、真是……一样的……随性……自然……啊。
纪明遥没留在公主府用晚饭。
天黑得早了,不过酉初,便已在黄昏。
百合驾车。车慢而平稳地驶回崔宅。
住在京城的百姓几乎全有一双利眼。见这车队虽看似朴实,行动不疾不徐,毫无狂傲之意,还着意避让着行人——尤其老人与幼童,驾车的女子与跟随的护卫仆从却非凡俗,便断定是显贵人家的车驾。正在路中间行走的都忙互相招呼着,快步让开。
沈相清也忙随众退开。
为免去麻烦,他本该低头。
可不知为何,他竟直直地看着为首一辆马车悠然而过,一直看到那青色的车壁消失在视线里。
“掌柜的、掌柜的?”
听见三弟的呼唤,他才回神。
真是忙走神了。
拍了拍三弟,沈相清放松笑道:“先回家吧。”
后日理国公府老夫人寿辰,管家出来采买用具,终于叫他搭上了人。
虽然还不知怎样试探出大姐姐的踪迹,但总算迈出了这一步。
他会找到的。
他一定会找到!!
纪明遥下车回房。
青霜立刻回话:“理国公府给姑娘下了帖子,请姑娘后日一定要去他府上老夫人的寿宴。”
“一定要去?”纪明遥接过请帖。
帖子里明写“想念小辈”,细看全是对她的不满:
问她近两年没去理国公府了,便不想念外祖母和舅舅舅母吗?怎么冷心至此?
告诉她,那日温夫人也会去贺寿,她就不想一起见太太?
和她说,虽然她年轻不懂事,成婚就把外祖家忘了,但长辈们都体谅她。
只要她去,一切就都既往不咎了。
快速看完,纪明遥一笑。
“你带上天冬石燕,这就走一趟,亲口问明张老夫人,是否真要我去。”
她命:“再带上我的话。”
“大姐姐病了一场,便累得太太病到如今还没大好。大姐姐与姐夫几次大吵,又连我在外都有所耳闻。长辈们真要我去,一定是已先想好了,有什么事,都怪不到我身上?我夫君在贡院,长嫂又有孕,可经不起一点震动。”她一字一句,教得清楚。
“不过,毕竟我回门当天,大姐姐就把姐夫一起带回来了。”她说着又笑,“想来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一定也以为,我去是无妨的了?”

青霜到理国公府时,张老夫人正开始用晚饭。
理国伯不在后院。孙女温从淑昨日去了外祖家住。儿媳何夫人、孙媳纪明达、孙子温从阳与她同坐用饭,只有丫鬟仆妇们站立服侍。
饭桌上一派温馨和睦。
争不过更贤惠的儿媳妇,近月何夫人都是只顾自己吃饭了,由得纪明达边用、还边注意着照顾张老夫人。
温从阳也只沉默吃饭,并不与纪明达多说一句话,只偶尔会给祖母递个碗、给母亲奉勺菜。
每到儿子顾着她的时候,何夫人就不由高兴起来。
张老夫人心里虽还想着纪明遥,却并不以为他们都送了帖子去崔宅,纪明遥会真敢不来,也忙看孙子孙媳多吃些。
是以,当婆子来回,“纪恭人派了人来说话”时,张老夫人并没当一件大事。
她随便命道:“叫人进来,说了就让走吧。”
省得一会还耽误从阳与他媳妇亲近。
她眼神一瞥,仍令丫头给她布菜。
但桌上的另外三人,却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碗筷。
何夫人只忙看自己儿子。
温从阳与纪明达仍不互相看一眼,都忙看向门边。
青霜垂首敛目、身形笔直迈进来,已经知晓这屋里共有几人用饭。
行了礼,她便笑道:“给老太太请安、给舅太太请安。见过大姑爷、大姑奶奶。我们奶奶接了老太太和舅老爷的请帖,甚是欢喜,可又不敢信。所以派我来问,老太太和舅老爷是真想我们奶奶后日过来赴宴吗?”
八仙桌上,气氛更加凝滞。
温从阳望着青霜瞪大了眼睛。
纪明达与何夫人却是直接看向了张老夫人。
纪明达几乎忍不住要将话问出口:
外祖母与舅舅为什么要请二妹妹过来!不是盼着她与温从阳“好生过日子”吗?
难道,又是假的?!
张老夫人重重放下银筷。
“二丫头这是什么话?”她沉了脸,“还用人来问!难道她还以为,我和她舅舅送了帖子过去,只是哄她玩的?”
“我们奶奶从来知礼,自然没有这样想。”青霜抬起脸,笑回道,“奶奶还吩咐了别的话,只是又怕这就说出来,大家不好看。所以我斗胆问上一句:老太太当真要我回吗?”
“呵!”张老夫人气得笑了。
“你说!”她命,“我倒要看看,是什么话还能让我不好看!”
“是,那我就说了。”
不顾温大爷连连给她使的眼色,青霜重新垂首。
“奶奶说:大姑奶奶四月中旬病了一场,太太过来伺候,也累得病了,到如今已有近四个月,还没将养完全。大姑奶奶与大姑爷的吵闹,我们就是在外也听闻了几次。贵府事多,我们崔家也有两件大事:我们二爷正在贡院做考官,我们大奶奶正身怀有孕。若我们奶奶后日过来,正遇上贵府有事,不知老太太和舅老爷是否已先想好了:这责任,可怪不到我们奶奶身上呀。”
她轻声细语,每一字都说得清楚。
纪明达早涨红了脸,恨不能叫人把这丫头的嘴给堵上!!
二妹妹不来就不来,为什么还要叫个丫头过来嚼舌,把这些事又翻出来一遍,故意让她没脸?!
温从阳既担心祖母,又怕遥妹妹这丫头吃亏,更不知祖母与父亲为什么突然变了行事,竟要叫遥妹妹来赴宴。
可看见纪明达难堪,他又高兴得想笑。
何夫人虽也觉得丢脸,却更愿意看见儿媳妇和老太太两个人都生气,且还比她更没脸。
她是不贤惠、没见识,成日搅家,可她到底没叫一个小辈的丫头明着说到脸上!
而张老夫人已是气得身上发抖。
她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一手指向青霜,便要叱骂。
青霜却已又继续说道:“可我们奶奶还说了:她四月十二回门那天,大姑奶奶就把大姑爷一起带了回去。太太问为什么,大姑奶奶说的是:大姑爷总不能一辈子不到岳家拜望。不知这话,是否也是老太太和舅老爷的意思?若是,便是说,我们奶奶过来,真是无妨的了?”
何夫人想起来了!
上半年儿媳妇大病一场,正是在她去了陪嫁庄子回家之后。那几天正好是纪恭人新婚回门!
她为什么去陪嫁庄子?
是不是因见着了纪恭人,有了什么事,又怪不得从阳,所以也告诉不得老太太和老爷,她就把自己气出京城散心了?
那她的病因,只是因为操心从阳劳累的吗?
若还有别的缘故,从阳是不是替她受了一个过!
张老夫人已气到浑身乱战。
一个丫头,竟敢抢话、顶嘴,她主子——一个没了亲娘的庶女——竟真敢不敬嫡母的娘家!!
她说不出话,几乎要站不稳。
“还不快闭嘴!”
纪明达终于忍不得了。
她拍案起身,怒斥一声,便忙与丫头们扶老太太坐下,顺气抚背,怕老太太真被气出个好歹。
青霜却又抬起头,笑道:“大姑奶奶,我也只是来替我们主子传话。大姑奶奶对便我有什么不满,也请容我先听了老太太的吩咐再走:后日老太太的寿宴,我们奶奶到底能不能来?”
“二妹妹真的来吗?”温从阳忙着问何夫人。
“自然是——”何夫人跺脚说,“自然是不来的了!”
虽然她愿意看见儿媳妇再丢个大脸,可真闹起来传出去,理国公府又有什么好名声在?
从阳竟还对纪恭人念念不忘——为他少受老爷的责打辱骂,还是不让他两个再见的好!
老太太和老爷不会真是糊涂了??
她命青霜:“还不快回去告诉你们奶奶!”
青霜一礼告退。
门边等着的天冬石燕快速拥至她左右。
屋内几人这才发现,纪明遥竟还派了带刀的女护卫过来。
这理国公府对她来说,竟已是龙潭虎穴了吗。
温从阳不再看青霜的背影,去与母亲一同侍奉祖母。
约有一刻,张老夫人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老太太!”见她睁眼,何夫人便是当头一跪。
她哭道:“是我不想请纪恭人来的。老太太和老爷若要怪,我领罚就是!”
又说:“何必叫家里好好的日子再起动荡!”
吃了这一顶,张老夫人险些又气过去。
“你、你——”她气接不上来,“你怎么敢——”
“我是不敢轻易违老太太和老爷的意,”何夫人哭诉道,“可我进门三十多年,已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只有从阳和从淑两个孩子。也请老太太和老爷疼我一疼:这一两年,外面本就有些风言风语,从阳是娶了亲,媳妇也好,可从淑她还小,还没人家!若再有些不好的传言,可叫从淑将来还怎么嫁人呢!”
“老太太,从淑也是您的亲孙女啊!您平日不是也最疼她的吗!”她拽住张老夫人的衣襟。
“若不是从淑今日不在家,方才,竟又叫她听见她哥嫂间的事了。”她又哭说,“她才十二岁,哪里听得了这些话?更怕外人说三道四,更污了她的耳朵!”
纪明达面红耳赤。
婆母的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与温从阳的事脏污,会污了妹妹的耳?
是说,她与温从阳败坏了理国公府的名声,耽误了妹妹的婚事前程吗?
她想退,却不能舍了长辈们在这里,自己出去。
她想进,更不愿意再看见婆母哭泣的脸。
进不得、退不得。
纪明达只能将自己钉在原地,只能看着外祖母神色不断变幻的脸。
外祖母在想什么?
也会认为是她败坏了家里的名声,拖累了妹妹的亲事吗?
可这一切,又岂是她的过错!!
青霜回到崔宅时,纪明遥才吃好晚饭。
日常衣食住行,崔家从不铺排场。崔珏不在家,她晚饭又一向用得少,便只令上三菜一汤,全是她喜欢的菜式。
她吃得也很满足。
忙了一整天,体力脑力都消耗不少,这顿晚饭她稍稍放纵,吃到七分饱才停筷。
总归她也习惯九点左右才入睡了。现在是下午六点。三个小时,足够她消化之后舒服地入睡。
若现在改回八点睡下,等崔珏回家,他们肯定免不了要到九点、十点甚至更晚才能安眠——
就……算了。
纪明遥放下茶杯。
青霜进来回话:“我将姑娘的话大概原样回了,稍改了几句。理国公府老太太气得够呛,本想骂我。大姑奶奶也呵斥我闭嘴。但温大爷一问姑娘到底去不去,舅太太就赶着说不请姑娘来了,让我快走。我走之前,看那老太太脸还白着,不知会不会有事。”
“便有事也无妨。”纪明遥站起身消食,“我一无不敬,二无谣诼,说的都是众人皆知的实话。谁想追究我的不是,只管来就是了。”
该怕丢人现眼的可不是她。
青霜擦净手和脸,走到姑娘身旁,又低声回:“我看,温大爷虽是盼着见姑娘,倒也是真心想让姑娘免去麻烦,才故意那么说。”
“我不是替温大爷说好话!”她又忙说,“只是把我的猜测回给姑娘。”
“我知道了。”纪明遥淡淡一笑,“就算他是真聪明了,又能怎么样?”
做这一件帮她的事,就能抵消他从前几十上百次的犯蠢招烦吗?
这人别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才最好。
“他真安生了,我也省些事。”纪明遥笑道,“你快去吃饭吧,别饿坏了。”
“是!”青霜答应一声,也笑,“姑娘后日不再用去理国公府,还更免得糟心生气呢!”
她也着实饿了,忙去吃晚饭。
纪明遥叫白鹭把给她留的炖羊肉送去。
她散步结束,独自在东间书房练了一个时辰字。
现在,若崔珏在家,又看到她练字练一半,便停笔去躺着,还会生气吗?
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只为偷懒休息便停止练字了。
现下是戌正二刻。
崔珏……他在做什么?
京中贡院。
写好一页字,崔珏搁笔,令小厮打水来沐浴。
这小厮名叫双庆,虽不识字,人却机灵。他并不沾手崔翰林的笔墨,只忙同贡院的杂役一起接了水,请崔翰林洗澡。①
崔翰林洗澡不要人伺候,他便只在门外恭候。
已经在贡院三天了。他从八月初一到崔翰林身边,知道这着实是位话少事也少的主子。但他也不敢有一点怠慢。家里老爷说了,若他敢服侍不周到,今年就再别想吃肉了,全喝稀的去吧!
几个月不让他吃肉,那真是比打他一顿还更让他难受!
所以他每天都警醒自己:
千万别因为崔翰林好说话就敢糊弄!
沐浴完毕,崔珏独自回到卧房。
双庆知道他此时不会要人服侍,忙到下房也去洗澡。
崔珏走回书案前,收好笔纸。
贡院寸土寸金、屋舍紧张。即便他是主考官,也只得内外两间房舍与一间净房。房中只安放着床、榻、桌、椅等必要家具,其余空地不过方寸大小。
但屋舍足以安身即可,简陋与否,并不紧要。
夫人不会住在这样的房屋内。
——夫人。
崔珏拿书的手停在了空中。
他轻声一叹,转身推开了窗。
弦月高挂。若夫人也在窗边,便会与他望见同样的夜空。
但,已在戌正二刻。
夫人当已身在锦绣堆中,安然入眠。
秋夜清凉。微风吹在崔珏面上,是能侵入肌肤的轻寒。
贡院内外,皆已寂然无声。
但在这样清寂的夜,他竟有些燥意。
阖上窗扇,崔珏拿好书册,走回床边。
至多,还有二十日,而已。
最多还有二十天。
纪明遥站起身,离开窗边。
青霜忙将窗户关紧,口中念着:“夜越来越凉了,姑娘可得好生保养,别似宝庆郡主一样病了。”
“我这不是多多穿着衣服呢。”纪明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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