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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嫡姐换亲之后(明春鸢)


忍住反胃,纪明达问乳母:“还有别的话吗?”
“还有、还有一件——”王嬷嬷不大敢说。
奶奶面上已经没了血色。
“嬷嬷,你说就是!”纪明达下命。
“哎……是!”王嬷嬷低了头,只得开口,“今日朝会,陛下亲口点了——点了二姑爷,做顺天府乡试的主考官。”
纪明达愣了半晌。
“是……吗?”
她声音极轻。
这又是她梦中从未有过之事。
她忽觉心悸。
分明在她梦里,崔珏仕途不算顺,翰林中人应任的秋闱、春闱考官,他似乎一次都没得过。
为什么与二妹妹定亲后,他便先升了六品侍讲,又入仕不到两年,便被授与了顺天府乡试主考官的重任呢。
她眼前有些晕。
张老夫人院落,理敬堂。
看望妹妹回来,理国伯赶着来给母亲问安。
他心里憋着些火,被大太阳一晒,更加气闷,在母亲面前,却忍住没露出来,只笑说:“我看安国府处处都预备妥了。等再过四天,那三丫头嫁出去,妹妹也就能清闲了。”
“出嫁了还有回门,”张老夫人却叹,“回门的大礼,不也得她做太太的亲自操持?”
“可怜她嫁去安国府,这二十年来,哪有过一天顺心日子!”她说着掉泪,“这三丫头原是姚氏那贱人的孩子,那贱人差点闹得她在安国府站不住脚,不知吃了多少暗亏,她也不肯尽数告诉我们。到头来,还得是她吃苦受累发嫁这丫头!难不成,她是上辈子欠了那贱人的吗!”
理国伯本能忍住火,被母亲这一说,也不由开了闸,气道:“我何曾不这么说!”
“当年就该把这丫头一起丢了喂狗,还叫她烦了妹妹这些年!”他大骂,“安国公还敢因死了个贱货就对妹妹歪声丧气,横挑鼻子竖挑眼睛!”
张老夫人也连声哭说女儿命苦。
母子俩对着生气难过一会,是张老夫人先收了泪。
她劝儿子:“好歹这些年也过来了。再过几年,明远长成娶亲,也有人能真帮上她的忙了。”
他们在这骂天骂地的……哎!到底也不能真把安国府怎么样。
“幸好当年买着了一个沈氏,”张老夫人不由庆幸,“天仙国色、识文断字,还出身清白,没有一点风尘气,进府就勾走了你妹夫一半的心,让那贱人自己就妒忌得着了道儿。”
“除去了这个妖精,最大的坎儿已经过去了。”她感叹笑道。
姚氏推杀沈氏,自己也没了命。女婿虽还有别的姬妾,却都不如这两个,一个进了他的心,一个迷了他的眼。
三千两银子办成这件大事,也真划算得很。
理国伯却又拧起眉心。
“太太左性,不愿意明达再回去帮忙,这也罢了。”他背着手踱步,“家里事情不少,她心里嘴上抱怨,我只当没听见!”
“可二丫头竟一次都不回去!”他早已不满,“她在崔家又没甚事,倒只会躲着清闲?”
“她毕竟嫁了人了,哪还像没成婚一样方便?”张老夫人先劝他,“她嫂子又有了身孕,家里自然要人帮衬的。”
她又想起来,便说:“到底她早早就把明远接去上学了。这也算是尽心。”
“呵!”理国伯冷笑一声。
坐在母亲身边,他压低声音细说道:“母亲还不知道!我今日听妹妹说,明远住去崔家本是带了两个小厮,不过一个月,竟全被她退了回去,不许安国府的人跟在崔家。近两个月,明远回安国府,带的全是崔家的人,不知给妹妹添了多少烦心!”
“竟有这等事?”张老夫人皱眉。
“不是我紧着问,妹妹还不肯说!”理国伯重重一叹,“本以为二丫头乖巧、懂事,也记着妹妹的恩德,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还算不错,谁知竟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五月生日,她是不是就没来?”张老夫人忙问。
“她人没来,礼倒送了。”理国伯沉着脸说,“我还以为她是仍要和从阳避嫌才不到场,原来是早有了异心。”
“还亏妹妹给她费事换了崔家去嫁,竟一点不记恩情!”他声音也阴沉,“这十来年,没有妹妹日常照管着,她一个贱妾出的庶孽,哪里来的顺心日子和这么好的婚事!”
“话也不必现在就说得这么死。”张老夫人板着脸说,“下月十一我的生日,咱们下个帖子请她,叫她一定来,再看她是如何行事便知!”
京城西门。
人车出入络绎不绝。城门守卫尽责检查着每一车、每一人。除非遇到官员显贵,才不去搜查车内贵人女眷,但也一定要问明出行理由、看到身份凭证才许放行。
沈相清牵着马缰,排队向城门走。
他身后是三辆货车和一辆人乘的车。货车由他多年来最信重的三个伙计押送,沈老三只在车旁跟随。
他们排到了城门。
不待城门卫伸手,沈相清已忙递上路引。路引下是小小一个钱袋,分量不轻。
城门卫手里先掂了掂。
“从山西大同来?”他问,“车上都是什么货物?”
“都是些漆器、潞绸、绢、毯,还有些干货、麝香、玛瑙器物之类。”沈相清忙照实回答。
“呦,倒都是金贵东西!”城门卫一笑,顺手把钱袋揣进怀里,把路引还给他,“这是来京里发财了?”又问,“头一回进京?”
“天子脚下,贵人遍地。”沈相清赔笑道,“小的行商几年,略走过几处地方,自然想来这天下最繁华的京城见见世面。”
城门卫走到车前,拍了拍上面油布,又按了按。
“行了,去吧!”他挥手。
沈相清忙收了路引,谢过城门卫,招呼伙计与三弟入城。
走过城门十几丈远,沈老三已忙从最后赶上来,低声问:“掌柜的,咱们往哪儿落脚?”
“咱们要在京里长住,必得赁间院子,再说别的。”沈相清指了指路,“先去牙行。”

第68章 最好的生日礼物
被点顺天府乡试主考官后,为避嫌疑,崔珏当断绝一切不必要的交际,直到八月末、乡试放榜。
纪明遥每日入宫排练,更没时间与人往来。
两人每天到家就不再出门,将庆贺之事与其余交际等事全托付给了兄嫂,一个专心排练封后大典,抽空还要与几位产婆总结产钳使用情况、商讨改进,另一个专心准备秋闱出题。
做哥嫂的看着他们忙碌,替他们打理人情往来,虽然额外累些,却也甘之如饴。
夜间无人时,崔瑜还与妻子说私话:“那日陛下面前,左相和于尚书推举左副都御史,共有三位人选,因我年纪轻、资历浅,本排在最后。陛下却亲口点了我任此职。当天弟妹又被皇后传入宫中,加封恭人。第二天,阿珏又被点了顺天乡试主考官。想来我三人这份机缘,都必与弟妹相关。弟妹与宝庆郡主交好,或许早在皇后娘娘面前有些功劳?”
“竟是如此吗?”孟安然吃惊。
但仔细想了想,她便恍然:“若真是这样,倒说得通。大爷回京三年,虽历有功劳,是早该动一动了,可一升便是左副都御史,我本还惊呢!我还以为,必是于世伯举荐之故?可于世伯又从未徇私过,都是凭公举荐。且即便尽力推举,总也要陛下点头才行。算上弟妹与阿珏两件喜事,家里三喜临门,必得有个缘故。这就是了。”
“可弟妹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有什么功劳?”她又实在想不出。
“这便不好多问了。”崔瑜只笑道,“总归咱们只需记得弟妹的情分。”
孟安然一叹。
捧着肚子侧过身,她自愧笑道:“现在想想当日那些‘嫡庶’的话,我自己也觉得可笑了。哪一朝哪一代,封皇后、立储君,是只看嫡庶和谁更可怜的?分明自小也读过几本史书,当时却竟拧住了。”
“那是夫人心软。虽不如弟妹看得清楚,也是夫人独有的长处。”崔瑜忙说,“况且,难道我那时就不糊涂?”
他感叹说:“我还不如夫人,顾念到六殿下可怜。我满心只有一句,‘立嫡才是正统’。”
摇曳烛火下,夫妻俩互相看了看。
孟安然先弯起眼睛。
崔瑜便也放松下来,一起笑了。
七月十二日。
纪明遥入宫排练的第五天。
前四天,上午排练结束后,皇后都不留她用饭,也不会传她再有吩咐,便直接放她出宫。
但今日结束,却已有一位年轻女官在旁等候。
这女官请她先至偏殿整理仪容,又歇息了半刻,方带她回到正殿。
“免礼。”刘皇后仍先含笑赐座。
“不知娘娘留下明遥妹妹,是有什么吩咐?”坐定,宝庆先笑问,“娘娘,我可饿了呢!”
“是有几句话,”刘皇后也笑同她说,“不会耽误你们吃饭的。”
她便看向纪明遥:“明日你三妹妹与柴家大喜,我放你一日的假,你回去贺她新婚吧。”
宝庆一怔,忙要说话。
可看了看明遥妹妹,她又忍住、闭上了嘴。
刘皇后眼神稍动。
“娘娘,请恕臣无礼,不受娘娘今次恩典。”
纪明遥站起身。
她深深行礼,后背发凉,手心也在冒汗。
但她仰起头,坚持说出:“臣愿不去。”
她是上了皇后的船。皇后也回报、赐予了她荣光、身份、地位。
她已对皇后的志向有了些许猜测。
可她还想确认,皇后是否会包容甚至赞许她的真正为人?还是也会以为她乃不孝不悌、气量狭小、睚眦必报、不堪大用之人。
皇后不会不知她与姚姨娘之间的仇怨。
今日有此问,皇后想听到她怎样的回答、又想看到她如何做?
但不论皇后期望什么,她的真正回答只有一个。
不过,为了尽可能达成目的,她也愿意今后作出伪装。
只这一次,她想给自己一个冒进的、尝试的机会。
刘皇后凝视了纪明遥许久。
她抬手,挥退不必要的人,只留了几个心腹在侧。
宝庆着实坐不住了,也已起身站立。
殿内寂然无声。
冰山上笼罩着清淡的薄雾。
刘皇后按了按自己圆润的指尖。
她笑容未变,问纪明遥:“为何你情愿不去?”
“娘娘,臣便直言相告了。”纪明遥也未动神色。
她平静而清晰地说:“安国公府三姑娘纪明德的生母为姨娘姚氏,姚玉静,臣的生母为姨娘沈氏。十二年前,仁圣九年五月二十八日,臣的生母已怀胎六月,姚氏将她推下阁楼,致使两日后母子俱亡。姚氏虽早已伏法被诛,但当年纪明德曾恶意指认臣说谎,妄图包庇凶犯,使臣不得为生母鸣冤。臣至今记得。所以,不愿去恭贺她新婚之喜。”
言毕,她垂首:“臣心胸狭隘、不肯忘怀旧事,还请娘娘赐教。”
殿内又沉寂了片刻。
“你起来。”刘皇后轻轻地说。
宝庆忙把明遥妹妹扶起来。
“你恩怨分明,至今不忘生母,何来‘心胸狭隘’一说。”刘皇后叹道,“为人子女,理当如此。”
纪明遥眼眶有些热。
“可人活一世,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刘皇后笑向她伸手。
纪明遥走过去。
刘皇后一手握住了她。
“好孩子,”她说,“你该明白,‘忍耐’。”
纪明遥抬起了脸。
“娘娘,”她心跳如擂,声音也有些颤,“有些事,臣愿意忍。可有些事,臣已经日夜忍了十二年。”
她再次俯身,恳求道:“请娘娘赐恩,许臣不必再忍耐。”
“哎!”刘皇后先是摇头。
“好,好。我准了。”可她又一笑,语气里满是赞许。
她亲手拽纪明遥起来,令不必再谢恩,又笑向宝庆说:“行了,你们去吧,家去吃饭罢。”
“多谢娘娘!”
宝庆忙握住纪明遥出殿。
“多谢娘娘。”
纪明遥有些恍惚。
殿外,明日高悬。
七月十三日,纪明德大婚。
与两位姐姐出阁时不同,她晨起梳妆时,不但有嫡母和姊妹们陪伴在旁,连父亲也亲自来至后院。
安国公一到,三间正房内,所有人都停了手上动作。
温夫人瞬时心口发哽。
连明达出阁那日,老爷都不曾亲自来后院叮嘱过什么。
但她也只能起身相迎。
“老爷怎么来了?”她笑问,“今日大礼,有什么话,吩咐人来传就是了。”
“我来看看。”安国公只说。
在堂屋站定,他仰头环视四周。
当年,他娶玉静入府,也是满室的红色。
玉静出身太低,做不得他的正妻,他便尽力从别处补偿。
八抬轿坐不得,便四人抬轿,余下四个轿夫跟随。
正门不能入,便先从偏门入府,再行至正门之后,走中路入新房。
不得拜天地,便一同敬香,同祝百年永好。
给她土地、铺面,让她有银钱入手,不必受制于人。
太太入了府,许她不必每日给太太请安。
许她自己养育孩子。
可做得再多,她也已经死了。
安国公收回目光。
他看向已经梳妆完成、只还未戴凤冠的女儿。
她娘,已经走了十二年,只留下她这一点骨血。
“我和三丫头说几句话。”安国公道。
温夫人暗自平气。
她带其余所有人退出正房,暂至东厢歇息。
正房内,纪明德含泪来到安国公身前。
“爹!”她盈盈下拜,“女儿今日……就要离开家了!”
“女大当嫁,早晚有这一日。”安国公虚扶起她,“到了柴家,好生过活,遇事回家来说,都有我给你做主。”
“爹……”纪明德颤巍巍擦泪,“女儿舍不得家里,女儿……害怕!”
“不必怕。”安国公示意她坐。
女儿的脸和她娘有八·九分像。连哭起来的神情也像。
“出去了,倒是好事。”他一叹,“柴家无人敢薄待于你,你反还更自在。”
“别哭了。”他说,“小心重上妆来不及,误了时辰。”
纪明德忙听话止了泪。
安国公感怀地看着她。
被父亲这样注视着,纪明德忽然有了一个主意。
“有爹给我做主,今日成婚,必然事事圆满如意。”她斜看向一旁,轻声叹气,“只可惜——”
“怎么了?”安国公便问。
“只可惜,是我大喜的日子,一家亲姐妹,二姐姐却不回来。”纪明德咬唇说,“少了一位相送。”
安国公眉头皱起。
“她有大事要忙,早说过不回来。”他只道,“少她一个而已,倒也不算什么。你也别多想了。”
猜不透父亲是生了气还是真不在意,纪明德只能应声。
安国公走出了正房。
诸人忙回去服侍陪伴,他单独留下温夫人说话。
“二丫头竟能得皇后看重,倒不算坏事。只是她虽忙,到底是纪家的女儿,怎么就连亲妹妹成婚都不能请一天假回来?”他先说不满,“二丫头是太太亲自养大的,难道连太太的话都不听了?”
温夫人身体尚未好全,便又为纪明德操了多日的心,方才又见到了安国公对她的格外偏疼,——他环视屋中,那眼神显然是想起了姚氏,是在为姚氏惋惜!心中早已郁怒交加,此时更不耐烦。
“这些话,老爷前几天就说过一遍,还比这更重,竟是骂了我一顿,”她冷笑,“老爷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何必再挑我的不是。”
“我这身子,老爷是知道的,好不好并不由我。”她又道。
安国公被噎住了好一会。
有事要叫夫人办,他只好忍住怒气:“二丫头虽性子差,到底是家里的孩子,我的亲骨肉,怎好以后就撒手不管她了?她既听夫人的话,夫人就该常叫她回家里坐坐,也免得旁人见她一年半载不回来一次,还以为这安国府上父女姊妹竟已不合至此!”
常叫明遥回来坐坐?
这话也太稀奇!
温夫人不由打量起安国公,想看出他又有了什么“大主意”。
他一心想扶立六殿下,虽暂且偃旗息鼓,也只因陛下心意已决,势不可挡。叫他这便去屈就新后膝下,他绝不愿意。难不成,是见明遥得了皇后重用,想利用明遥探知消息?
可这话,她应下容易,做起来却难。
明遥可不是任人摆布的木头。
但老爷的话说到这里,她又不可能不应。
“待封后大典过去,我会请她回来坐坐的,老爷且耐性等等。”
温夫人转身走回正房。
满院皆是新婚的吉庆颜色。
可她心里,却只有浸透了的苦意,正在发涩、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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