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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嫡姐换亲之后(明春鸢)


“究竟三四年没见了,”孟安然只笑说,“谁知道他们都长成了什么脾气。”
纪明远和崔令欢也已放学回来。众人又在堂屋见礼。
自家三弟和三弟妹来京之前,纪明远尚未到崔家上学,孟安然知道,他们必然没给准备见面礼。她早已备好,叫丫头捧着,此时使眼色给鲁氏,让她只作是自己预备的送给人家。
两匹尺头、两个“笔锭如意”荷包里带着金银锞子,还有笔墨纸砚。
这份礼着实不轻。
纪明远知晓孟家家境不比崔家纪家,先不敢收,问过二姐姐,才道谢收下。
今日家宴人多,且诸人关系不算近,便分了男女而坐,以屏风相隔。
崔瑜、崔珏、孟安朋、纪明远在堂屋,孟安然、纪明遥、鲁氏、孟安和与两个孩子在内。
相处了一个多月,虽已分家,孟安然也大概清楚了纪明遥的忌口,今日晚宴,席间没有一道她不爱吃的菜。
纪明遥敬了嫂子一杯。
孟安然以茶代酒,与她碰杯。
孟安和在路上说得欢,入席却安静下来,只听二姐姐和两位嫂子说话,问到她时才开口。
屏风外,崔瑜四人也不过说些读书举业的事。大多是崔瑜说,孟安朋与纪明远答话。
崔珏不大作声。
崔瑜把兄弟从八岁带到大,比谁都明白他的脾气。今日只是家宴,他不说话也没什么。且他已是在朝官员,做兄长的更该在人面前给他尊重,因此并不把话题引向他。
能得自家二姐夫指点,孟安朋已觉受用不尽,根本没精神关注崔翰林说不说话。
纪明远默默给二姐夫倒了杯酒,也只听崔府丞教导。
崔珏安静地听着众人交谈。
他耳力极好,连屏风内的声音都字字听得分明。
家里多住了人,夫人并无不喜。
大嫂的三妹妹,竟比他先关注到丫头们的名字。
青霜、白鹭;春涧、花影。
后两人是夫人六岁起的伴读,前两人是夫人十岁之后才到身边。
只差四年,便从明媚春意,转为了肃杀高远吗。
夫人现在的心境,又是如何。
孟家三人住到崔宅,没给纪明遥的生活带来太多变化。
她本不必每日早晚去问候大嫂,只在有事的时候或派人、或亲自过去说。近几日无大事,她与崔珏都没过去,因此还没再见到鲁氏与孟安和。才抵京三四天,她两人也暂还没再来过。只有孟安朋歇过一日,也且到学堂上学去了,明远又多了个同学。
他已进学三年,学问胜于明远许多,又是嫂子的兄弟,人品有保证,纪明遥对他进学堂喜闻乐见。
因京中筹备封后大典,各衙门忙碌,天气又越发热起来,各家都不约而同减少了没必要的请客办宴。
正得空闲,纪明遥便叫桂嬷嬷去打听京中哪几家产婆最好,再寻个机会,悄悄地一齐请过来,不走西偏门,只走后角门。
她倒不是觉得见不得人。
只是还未必能做出来,即便做得出来、更未必有用的东西,在落定之前,不必大张旗鼓。
毕竟来源只是她过去了十六年,早已模糊的记忆。
她甚至不知道胎儿的头部多大。
“产钳”究竟应当制成什么形状,且能否真正投入使用,还是全交给专业的产婆们判断吧。①
五个产婆被从后门领进来,各自忐忑地在崔翰林夫人面前坐下。
她们虽属“三姑六婆”中的“稳婆”,常被视为坑蒙拐骗之人,有时不大被瞧得上,却也因上至皇亲贵胄、下至贫民乞丐家的女子,全离不开生产这一关,都去过不少高门之家,也都有些见识。今日被崔翰林夫人一齐请来,虽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却也没太过惊怕恐惧。
丫鬟们捧茶上点心。五人忙接了,互相看看,使眼色推出一个许稳婆为首。
但还没等她站起来赔笑询问,纪安人已经含笑开了口。
“近日我总在想,世上所有女子,全是生产的鬼门关最难过。”她起身,亲手给每人递上一页图纸,“偏我才成婚不久,自己都没生育过,即便有心,觉得可以用类似铁钳一类的东西,帮助难产的妇人,却不知我这想头究竟是可笑,还是真能用得上。”
几个产婆全在低头看图。
她继续笑说:“你们几位是满京里手艺最好、最高明的稳婆,手下不知救活过多少产妇和孩子,功德无量,也必然都有慈悲心肠。今日我请了你们来,就是想请教,能否做出‘产钳’,以在妇人难产时,协助把孩子给夹出来?也请你们别笑话我,仔细想想再回话。若真不能,我也就绝了这心了。可若有半点能行,请你们只管照实说,做出来这件东西,你们更添功德、更增名声是一重,我也有谢礼备下。”
纪明遥拍了拍手。
五个女护卫带刀行进来,人人手里都捧着一盘银子,停在五个产婆身后。
以名捧之、以利诱之、以势挟之。
她是不专业,却能请来无数专业的人,用钱砸着她们去做。
五个产婆将图纸翻来覆去地看。纸张“哗啦啦”地响。除此之外,屋内再无其它声音。
约两刻钟后,许稳婆先抬起了头。
她面色激动,嘴唇微抖,想说什么,却又没立刻张口。
“是‘产钳’的大小不对吗?不合胎儿头颅?”纪明遥手指轻飘飘点在她手中图纸上,“还是弯度要改?”
“都、都要改!”许稳婆能说出话了。
她连忙也指着图说:“依我看,这钳子至少要再大半寸,这还得再弯些——”
“是啊!”另一个产婆也凑过来,用手比着,“这个东西得这样、这样才能贴上孩子的头。”
“可是,这东西得用铁做吧?”一个姓邹的产婆担心,“若把孩子的头给夹破夹烂了,这——”
“那当然是产妇自己生不出来的时候再用啊!”第四个便说,“要么保大,要么保小,我看这东西起码能保大,真保不住,那不用更保不住了!”
“可就怕用出事来,人家胡搅蛮缠,要咱们偿命呢——”第五个产婆又有另一种担心。
“不急,一个一个慢慢说。”纪明遥坐回榻上,提笔道,“先说这产钳,你们都觉得能做出来,更能用上,是吗?”
“能用上!这——产钳,绝对有大用处!”许稳婆也跟着改了称呼,“我给人接生三十八年,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样!”
纪明遥停笔蘸墨。
分明是不难联想到的事物,为什么直到很久以后,才有人做出来,帮助女子度过生产难关呢。
一个时辰后。
纪明遥将五个产婆的所有看法——包括产钳该如何制作、投入使用又可能会有多少种隐患——整理成一份草稿。
她将草稿逐字逐句读给她们听。
确认过无异议,她先在草稿每一页边缘写下自己的名字,在字迹上按上手印。
“这草稿我不作别用,只自己收起来。”她笑道,“若信得过我,也可以留下名字,不想留也无妨。”
她将草稿轻轻放在一旁,等着五人自己考虑。
“但有几句丑话,我要说在前头。”
纪明遥收起笑容。
“这样东西,我不为名,也不为利,既告诉了你们,等真正做出来,必会分你们一人一把,先看有无可以再改进之处。你们若急着用,也尽可回去自己找铁匠打制。可若使用之后,与产妇、产妇家人或任何人有何等纠纷,都不许推到崔宅头上。”她扫视众人。
“你们才是接生的稳婆。器具如何使用,都在你们手上。”她强调。
“是——”这回,邹稳婆反而最先说,“小的们明白!再没有买人家的牛犁地,牛发狂把人撞死了,反还去找卖家要赔钱的!”
几人都笑了。
许稳婆四人也忙都表示明白。
纪明遥便和丫鬟手写了十份契书,让识字最多的许稳婆念给她们。契书上写的,只是方才所说,不许牵连崔家一事。
五人都写下名字,按了手印。
许稳婆又格外去草稿上留名按手印。余下四人见她这样,也忙都留了名。
待她们按好,擦了手,纪明遥便指向五个女护卫,笑道:“这是一人一百两银子的酬金,多谢你们今日辛苦。以后再请你们来,也还有相谢之物,只是就没有这么多了。”
桑叶上前一步,将一块银子拿给许稳婆,让她看是否为真银锭。
虽然纪安人正笑着鼓励她们验,但许稳婆哪里真会验看?
这可是一百两银子!!二三十两就够普通人家活一年的了,纪安人一出手就是一百两,京里房子都能买几间了,这样的厚赏大恩,她还疑心?还指望下次再受纪安人重用吗?
她忙转身笑道:“我们不过说了几句话,主意都是安人的,已经当不起安人这般厚赏了!下次再有吩咐,安人一声传唤,只要我们有空闲,一定立刻过来!也请安人今后不必再多赏了,不然,我们虽是没道理的人,心里也过意不去。产钳做出来,终究也是有益我们呐。”
“产钳真能做出来,难道不有益我吗。”纪明遥笑,“既是各自都有益,那互相客气、吹捧的话就不用说了。”
桑叶等便将银两装入袋中,分别递给五位产婆。
天冬又把二奶奶亲手画的图纸,从一个产婆袖子里抠了出来。
东西她们随便做,但这笔墨可不能流传出去。
那产婆心上一抖,差点跪下。
可纪安人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
那产婆才松了口气,便见那不过十四五岁的女护卫也对她笑了笑,把腰间的刀抽出来一截,又放了回去。
她到底还是跪下了。
“行了,下次别再耍这些小聪明。”在她求饶之前,纪明遥端茶,“我不留你们用饭了。”
她命:“桑叶,你带人把她们都好生送回家去,别叫出意外。”
一百两银子,不算小数目了,拿在手里也很明显。若叫路人起了歹心害人,便是她的责任。
许稳婆等拽起那脚软得走不动的产婆,千恩万谢告辞出去,心里都在大骂她险些坏事!
一次得了二三年赚的银子还不足,还敢爬到老虎头上摸虎须,真当崔家是吃素的吗!
纪明遥看了一会漏刻。
上午工作时间,四小时十五分钟。全是高强度脑力劳动。
这还是她吗??
“传饭、传饭!”她往榻上一瘫。
吃完她要睡觉。
午觉起来,再思考找哪家铁匠,以及要不要带几个产婆去找铁匠……等等。
还有好多活要干。
纪明遥一觉睡到下午三点。
睁开眼睛,崔珏已坐在床边,正看她上午写的草稿。
“你觉得怎么样?”纪明遥枕到他腿上,“还有没有缺漏之处?”
“我看不出。”崔珏如实道,“但虽不敢说已尽善尽美,应无大的不妥了。”
他问:“苏院判是家中世交,虽非专精妇科,也于此颇有医道。还有陈御医是妇科圣手,亦与家中有交情,大嫂这一胎全是他照看。夫人若不放心,不如请他们看看?”
“可太医,会直接给人接生吗?”纪明遥问,“还是只在产房外指点用药的时候居多?”
尤其在当下世界,男女有别,若非万不得已,男性医生不可能直接观察女性生产。
而大半时间都在服务于皇室和高门贵胄的太医们,更不可能如她今天请来的五位产婆一样,每一人都至少接生过几百上千个孩子。
单在接生这件事上,产婆比太医专业十倍。
“还是等初次做出来,再去请教两位吧。”纪明遥决定。
这是五位产婆的经验与智慧结晶,她暂时不想让别人占去名头。而且,当下世界人的思想客观存在,连样品都还没有一件,她不确定只看草稿和图纸,两位男性太医会也认可产钳有发明制作的必要。
别说绝大多数男性了,连很多女人,都认为女人在生育上受的苦全是应该的。
她都不想说!
“二爷替我找几个可靠的铁匠吧!”婉拒了一个提议,纪明遥仍有一件事请他做,“叫桂泉他们去找,我还要亲自看人,不如二爷替我看了,我就省事了!”
“这容易,”崔珏应下,“三日之内,必然办好。”
“那我还能歇一两天!”纪明遥开心。
她完全清醒了,便坐起来说:“上午还有一个产婆想偷我画的图纸走,可天冬早看见了,给银子的时候一捏、一拽,她还没反应过来,不知是怎么回事呢,就从她袖子里搜了出来!天冬虽然年纪小,却真聪明,都不用我示意,就知道拔刀威慑那产婆——她就这样——”
纪明遥把手放在腰间,对崔珏做出拔刀的姿势:“那叫一个威风摄人!”
崔珏静静看完夫人夸赞女护卫。
“她既有功,便该赏。”他向外令人,“让观言拿银子:所有女护卫,每人赏一个月的月例,天冬额外再赏十两。”
他与夫人说:“这一笔我来记。”
纪明遥忍不住笑。
这醋也吃!
他是醋缸吗!
她都没计较嫂子的三妹也曾对他有意呢。
镇定迎着夫人的视线,崔珏又问:“夫人下午可有安排?”
“家里没事,我也没什么安排。”纪明遥笑问,“二爷想同我做什么?”
“想请夫人看我练刀。”崔珏俯身抱她下床,“从成婚第二日,夫人就说想看,竟一直未能给夫人看成。”
他晨起练武时,夫人总还未醒。成婚后便已入夏。夫人畏热,不喜出门,且家中事务不少,夫人又要练字、看书,已算忙碌,难得空闲,自然要歇息,他也未再特地请夫人观看。
就今日吧。
靠在他肩头,纪明遥笑了一会,又笑一会。
婚假里没机会看。婚假结束,崔珏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准备上班了,直到下午才回家。他到家之后,他们还有很多其他事要做。比如,练字。比如,让女护卫们休息,他来教她骑马射箭。比如,商议家里的大小事。比如——这些和那些,那些和这些。
五日一休沐,又少有不出门的时候。
他都这么忙了,她当然没再提过,“二爷练刀舞剑给我看吧”,一直在等机会。
今天,机会不就自己撞上来了吗!
嘻嘻嘻。
换过一身便衣,崔珏请夫人到书房来,且不令旁人跟随。
“怎么不就在后院?”纪明遥笑问,“二爷不好意思给丫头们看吗?”
崔珏红着耳朵,罕见地没回应夫人的话。
他取下雁翎刀。
“夫人请就在房中,不必出来。”他亲手挂起门帘。
小厮们早被他遣了下去。
“可我想离二爷近些。”
纪明遥找出放在他书房的帷帽,自己戴好,将眼前轻纱勾上去,坐到游廊上对他笑。
崔珏抽刀。
刀光似寒潭之水。
盛夏的烈日照遍他通体上下,他持刀而立,日光在他身上,却竟显出凛冽寒意。
他起势,脚下轻动,刀锋如电,破空有声。
纪明遥先还倚着廊柱随意而坐,不过片刻,便转为端坐。
又过片时,她不禁站起来,看刀光凝练通彻,他时而缥若仙鹤,时而定如青松,如风似云,踏若凌波。
——没能起来看他练武的这一个多月,她到底都错过了什么!!
可恶,是谁叫他舞刀也能舞这么好看的!!!
纪明遥右手扶住了自己胸口。
崔珏收势。
他垂首,插刀入鞘,先看一眼足下青砖,方才抬首,寻找夫人。
夫人扑到了他怀里。
“二爷!”纪明遥环住他肩头,“明天休沐,你再舞剑给我看吧!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好。”崔珏喉结微动,“自然是好。”
光天化日,屋墙之外。
他轻轻拿下夫人的手臂:“我先去沐浴,夫人稍等。”
“嗯!”纪明遥颇为敬畏地双手接过他手里的刀,“我替你挂上。”
崔珏终究没能克制住自己,用手背碰了碰夫人的面颊,才走向浴室。
纪明遥自己走回房中。
她先踮脚把刀挂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墙上的所有兵器。
明天看剑,再下次看枪好了!下下次……再说!
成婚这么久了,她好像还没认真看过他的书房。
卧房——
向西望了一眼,纪明遥决定先给崔珏留些秘密。
她向东来,停在书案边,将笔架上挂着的笔一个个拨得摇晃。
这是他以前练的字吗?
走向书架,纪明遥俯身,用绢帕拂去薄薄一层灰尘。
成婚之后,他练字都是在后院和她一起了。
纪明遥一张一张翻下去,看到着实好的字,便忍不住点一点,再向下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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